崔、顾二人这一别扭便别扭了好几日。
云州地处西南,途中有五日过路山林,草木织盛、瘴气缭绕,盛夏时节极易引人疟疾。
那二十名侍卫全是北方京城来的,何曾见识过这瘴林的厉害,头一日夜里便有三人瘴气入体,端的是上吐下泻,脸色蜡黄不堪。
这地处荒山的连药都不知上何处去买,崔少宴出来的急,只带了几剂为武冰祛毒的药,到了此时也已用尽了,只得就地拔些草药再搭配针灸治疗。
武冰已恢复了七八分,这些时日格外当心身子,故未染上瘴气,好在武火与李霁亦是安然无事。
反倒是顾东旭从第二日开始渐渐不适起来。
医者难自治。
他伊始未放在心上,只作是水土不服,又赌着气不说。
待撑到了第五日,已是跑肚跑的腿直打哆嗦、面色灰沉,躺在帐篷中哼哼唧唧起不来了。
李霁颇是担心:我去找你师兄来替你看看罢?顾东旭死活撑着面子:不要!不过这么点小事,别给他长脸!你找鲜蓖麻叶来,水煎去渣给我服下便好。
李霁眨眨眼:我上哪里去弄药?顾东旭脸色一垮。
又不愿去向师兄讨药,让李霁自去山中采摘谅他也没这个本事,又难以自个儿替自个儿针灸,沮丧道:你去从行李中将《岭外医事》取出来看看,可有其他办法?李霁依言,从他包裹中翻出一本蓝皮医书,坐在榻边自己翻阅。
半晌后突然道:有了!顾东旭正受病症煎熬,头昏欲吐,浑身不适。
听他此言强打精神道:噢?怎么说?李霁又默念了一番,将书一合,转头看向顾东旭,严肃道:顾兄,你此算初发还是病已入里?顾东旭不耐烦地哼唧道:废话!你没看见老子快死了嘛!李霁颌首:我方才看得是针刺法,这就来替顾兄治罢。
针灸对李霁来言的确难了些,但针刺法门道较浅,粗略教个力度手法也便可以试试。
顾东旭有气无力地点头道:好。
恍惚间只觉李霁将他身子放平,腰上承了些力道,突然一凉。
他强打精神睁开眼,却见李霁笑得一脸猥亵,正奋力扒他裤子,遂怒道:你做什么!李霁头也不抬,已将他外裤扒下,奸笑着念出方才书上所记之言:南人热瘴发一、二日,以针刺其上、下唇……发瘴过经,病已入里而濒死者,刺病人阴 茎而愈。
既然顾兄已病入膏肓,在下只得勉为其难替顾兄治上一治了!顾东旭吓的一阵哆嗦,拼出最后一些力气拽紧了遮羞裤,扭动道:啊,不不不,还是不麻烦李兄了……不不不,真的不是客气……入娘贼的,子孙根让你扎漏了怎么办?!我不要在大地的土壤上播种我的后代啊嗷嗷嗷~~!!!一番争斗后,终于拉下了这几日放不下的面子,拼尽全力狂吼道:老大~~~!救命啊啊啊啊啊……!那惨呼声惊起一片飞鸟,在林间久久萦绕不去。
崔少宴替他煎好了药,公报私仇地添了二钱黄连,这才给他端去:呶,一口灌下去,敢漏出一滴来老子卸你一双子孙袋!顾东旭无语欲哭:老大~~~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崔少宴冷哼:再不喝你就自生自灭罢!顾东旭委屈,饮之。
毕,干呕不止,几将胆汁沥尽。
李霁又是好笑又是不忍,随着崔少宴走出帐篷,留他一人在帐中好生歇息。
李霁对这一对别扭的师兄弟颇是无奈:崔兄好生……小器,眦牙必报。
崔少宴不以为然地撇嘴:小器?那叫有其师必有其徒!当年我师父被狗咬了一口,追着那狗跑了三条街,咬回去十来口!李霁嘴角抽搐:啊,哈哈,尊师口味好重……好像突然理解了顾东旭异于凡人的行为举止所承之处。
崔少宴挑眉:口味重?是有点。
烤狗肉的时候用了两块盐巴,咸的师徒三人喝光了一桶水。
他想起往事,不由泛起一丝笑意,道:说起这小心眼来……我们师徒三人里,却是再没一个比得上老二那混球了。
李霁怔了怔,正开口欲问,却见崔少宴盯着他的眼睛,缓声道:他打小便心眼小,止那一寸之地,很难再容下什么人了。
容下了的人便也再难抽出来了。
李霁猛地怔在原地,一时失了心跳,许久之后才想起还有呼吸一事来。
崔少宴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道:我去替那些侍卫煎药,李大人自个儿保重身子,别学我那师弟弱不禁风的,病倒了可就不好了。
竟是有模有样做了一揖,转身走了。
李霁站在帐外,立了很久,很久。
这一行因瘴气入体而染疟疾,倒下了好几人,不得已放慢了行程,直拖了近一个月的时日才抵达云州边境。
竟无一人出城来迎。
顾东旭立马在城门外踟蹰不前,李霁上前:怎么?这就想回京了?顾东旭微微颌首:我现在回去,正好过了重阳。
李霁垂眼,轻轻叹了口气:你赶了一个月的路,又大病了一场,再一路快马回去,身子吃得消?不如随我进城且歇歇脚,养足了精神再备齐路资干粮,也不急在这五六日。
顾东旭想了想,亦觉得他说的在理。
这马距上次在驿站换来也已跑了十几日了,至少也要进城再换一匹。
云州地处边壤,正是兵强马壮。
这边定下了主意,便要进城了。
一行二十五人站在八月烈阳下,那守城的士兵只道是去通报一声,竟是去了一个时辰也不曾回来,端的烤出人一身火气来。
崔少宴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事,没那么多拐弯抹角的忌讳,仗着有钦差撑腰,插腰指着城墙怒骂道:再不给老子开门,皇上明天就派兵踏平你这破城!!众人吓了一跳,武冰忙冲上前捂住他的嘴,轻斥道:别乱说话!崔少宴委屈:干什么,小六子不是钦差嘛,不是天大的官?居然被这破地方的芝麻小官欺负!顾东旭颇是赞成:呸,还不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李霁脸也黑了,索性这里没有云州府的人搭理,若不然激起他们的反心来,只怕事情更为棘手。
武冰笑着摇头:知州也不小了,官拜……武火:从四品。
崔少宴蹙眉:四品还不小?小六子几品来的?武冰道:中书侍郎乃是……武火:正三品。
崔少宴捅了捅自家师弟,附耳轻声道:咦?四好像比三大……六弟官这么小?武冰:……武火:……顾东旭虽不大明白这些糊涂事,云州侯有反意之事也大致听李霁提过,故善解人意道:老大,他们好像不怕皇上,你的威胁不抵用。
崔少宴恍然大悟,吸足了一口气,河东狮吼地继续开骂:再不开门放老子进去,天皇老儿一泡尿淹了你这破城!王母娘娘一个屁,把你吹到西南地!顾东旭:对对!李霁无力扶额:……武冰:咳……内什么,云州好像就在……武火:……西南。
城墙上一人正躲在阴霾里颇有兴趣地看着,闻言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懒洋洋地挥一挥手:呶,开城放人进来罢……又理了理衣摆,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手中纨扇,勾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呵,有趣,有趣。
我倒要亲自去会会那人,瞧瞧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