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上来一道菜,端菜的小厮便会报上菜名。
地蛇吃龙是两蛇首尾相衔;江山二分是一道豆腐羹一分为二,中以肉糜隔开;各自为政是鹌鹑蛋、鸡蛋与鸭蛋等用茶叶炖煮后盛于一盘……饶是顾东旭与崔少宴这样的粗人,也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李霁沉静地笑了笑,夹起一枚鹌鹑子:忠远侯真是雅致,如此简单一道茶叶蛋也能取出这般恢弘大气的名字来。
若是换了本官,只怕起出的名字要俗上许多。
江猷挑眉:噢?钦差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李霁笑指了指大小相差甚大的几枚茶蛋:这道菜若是依本官来看,当叫做‘以卵击石’。
又指了一道圈地为王,道:以芡汁围起薯泥,若由我说,便应叫‘江山稳固’。
李霁顿了顿,眯眼笑道:侯爷还要听吗?江猷浅笑:钦差大人连日舟车劳顿,路上吃不上几顿好的,如今该是饿坏了吧?不如先填饱肚子,再与本侯探讨这菜名一事。
李霁眉眼弯弯:也是。
出手夹了一筷地蛇吃龙:这两条蛇怎么看起来没甚区别?是同一种蛇?江猷亦夹了一节蛇骨放入碗中,目光丝毫不掩挑衅:哪条是蛇,哪条是龙,只怕还未分定。
李霁举筷的手顿在空中,面上的笑容终是沉敛了。
顾东旭蹙眉,不满地扫了眼江猷,只觉他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心中对此人下了个奸臣的定义,原本腹中空空如也,却也败了胃口。
再看崔少宴,仿佛全未察觉席上暗潮涌动,埋头大快朵颐,吃得正香。
江猷本是皮笑肉不笑,待视线扫到满面油渍的崔少宴时,眼中当真多了几分笑意:有趣!好一个不显于色的有趣之人!待总算熬完了一场危机四伏的接风宴,两人沉着脸、一人神色轻松地走出了厢房,来到楼下预备好的马车前。
江猷为众人包下了一间浴馆,往下便领着众人前去洗尘。
崔少宴上车之前磕绊了一下,不等顾东旭上前搀扶,已手脚并用地爬进了车厢。
顾东旭钻进车厢中,被双腿打颤的师兄一把拽住:娘,娘希匹的!吓,吓死老子了!你看那姓江的佩刀都不解!旁边还立俩带刀侍卫!老子还以为吃到鸿门宴了喂……顾东旭:……众人到了香汤馆,先有一浓妆艳抹的掌柜迎上来,问过众人伺候沐浴者是要小倌还是姐儿,几人皆选了小倌。
进了浴场,几人皆有些拘束,反倒是江猷颇有主人的气派,大大咧咧解了衣袍,露出精壮的身躯。
原本裹在衣袍之中,倒将他一身健硕的筋骨肌肉隐了起来,只觉儒雅风度。
如今赤身裸体,端的是书生的脸配了将军的身材,不由教人眼前一亮。
顾东旭与李霁见了他六块腹肌皆看怔了——只惊叹一番,倒并无其他念想。
崔少宴却是十分不屑,撇了撇嘴,粗粗将衣服扒了就向水中跳,溅起一番水花来。
李霁回过神,目光自然转到了顾东旭身上——解衣带,看一眼;抽衣带,又看一眼;脱外袍,再看一眼;解内衫……顾东旭嘴角抽搐,原本大大咧咧的不甚在意,却反倒叫他看得不自然起来。
三两下扒了衣裤就往水里淌。
李霁内衫褪到肩处,突然大惊:顾兄,你臀上的胎记呢?!顾东旭瞥了他一眼,随口诌道:噢,年纪大了就自然消了!李霁:……胎记也可以消?自己眼花了?或是他屁股上抹了脂粉遮盖?李霁不甘,匆匆将褪下的衣服扔给随侍的小倌,下到水中紧紧盯着顾东旭的臀部不松——如若是涂了胭脂,浸了水便会化掉的吧?大约是他目光太过炽热,目光粘滞的部位太过隐晦,顾东旭被盯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向师兄那边挪去。
跪在池边替他揉肩的小倌捏一下胳膊,人跑了;跪行移过去,再捏一下肩膀,人又跑了。
迫不得已跪行着随他一寸寸挪动了半个池子。
顾东旭在水中艰难地移到崔少宴身旁,总算定了下来,舒舒服服放松身子任小倌揉捏,舒服地发出喟叹声。
崔少宴只瞥了他一眼,心思又回了随侍按摩的小倌身上,眯着眼笑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容貌秀清的小倌被池中热气蒸红了脸:凝漆。
崔少宴侧头,嘴唇似有若无地撩过他细白的手背:果然是面如凝脂、眼似点漆!顾东旭见怪不怪地扯扯嘴角:老大只有在调戏人的时候肚中才有点墨水!他泡了不一会儿,只觉方才被人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减,反倒愈发厉害起来。
睁眼一瞧,却见江猷毫不避讳地盯着这边,那目光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剥皮拆骨,端的教他泡在温泉之中亦打了一个寒颤。
这人远比李霁可怖了百倍!替他捏肩的小倌再一次迫不得已地随着客人膝行左移、左移,挪回了原先的位置:……这一趟洗尘过的不比接风宴轻松,好歹熬到了时辰,众人接连上岸。
崔少宴已将那小倌名姓、住处与休息时日都打听清了。
江猷这地主之谊算是尽到了,便将一众人送回了驿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崔少宴,转身上马离开了。
李霁装作不经意,却一直注意着江猷的举止,与顾东旭附耳道:这姓江的似乎对你师兄有些兴趣。
顾东旭鄙夷道:瞎了他的狗眼。
李霁:……深以为然地颌首:说不定是王八看绿豆,恰对眼了。
顾东旭嗤笑:不会,他不是老大愿意荼毒的那一类。
李霁挑眉:噢?那你师兄喜欢甚么样的?顾东旭扯扯嘴角,将师兄兜底卖了:你瞧江猷那身板和气魄,老大若是遇上他,铁板钉钉是要吃亏的。
他这人吃软怕硬!李霁眉眼一弯,惯性地挥开折扇,顺着问下去:那顾兄又喜欢甚么样的?顾东旭脸一沉,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李霁:……他不折不挠继续问道:说来听听又有何妨?顾东旭好笑:难不成老子喜欢什么样,你便改成什么样?嘁,那老子喜欢鼻孔插蒜的你插不插?李孔雀扇子一扬,又遮半面:改是自然要改,却不是我改成顾兄喜欢的模样,而是将顾兄喜欢的模样改成我!顾东旭白眼儿一翻,懒得再同他纠缠,大摇大摆进屋去了。
是夜武冰武火入了李霁房中。
武冰道:这忠远侯的态度未免太过嚣张,他只差未将造反二字……武火:写在脸上。
李霁垂眼:他既如此志得意满要与朝廷决裂,无非两个方法:一,借我之口向皇上挑衅。
二,杀了来使与朝廷反目。
他抬眼:你们说,江猷会用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