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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2025-03-29 09:42:02

李霁起草了一份供词,找人誊好,又派人让云州一众官员统统签了,并托人在江云酒楼包下场子,约江猷第二日见面。

武冰这几日心情极差,办事神魂颠倒,有时李霁等人已走出一段路了,武冰才发觉此地只剩下他一人,这才连忙追上去。

武火隐约猜到了理由,等晚上回了房只剩他们兄弟二人,才突然开口:阿冰。

武冰怔了怔,只看一眼武火的眼神便知他要说些什么,垂下眼叹了口气:抱歉。

武家兄弟自打娘胎中出来,已是二十一载形影不离。

但凡有什么心思,只消互看一眼便是心有灵犀。

虽说武冰不曾向武火提过与崔少宴之事,两人行止间的暧昧却是有目共睹。

自那日江猷摆宴之后武冰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镇日闷闷不乐,说的话比武火还少,形容间冷峻更是比起武火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个人……武火摇了摇头,以示否定不满之情。

武冰极浅地笑了笑,将头搁在武火肩窝里,闷声道:我知道。

他此生未动情时,曾不知人世有伤心、嫉妒、怨恨一事。

未曾拥有过的东西便不会去肖想,譬如没有吃过糖的孩子不会嗜甜,没有爱过的人不知空虚为何物。

然而动了情才发觉心中不是多了些什么,竟是缺了一块,折磨着自己夜不眠、日不安,提不起放不下。

武火反手搂住他,一言不发。

武冰苦笑:我最喜欢阿火和公子了,有你们就够了。

原本每日和兄弟一起保护公子、欺负公子,日子过得再好不过。

那人偏要横插一杠进来搅一搅,搅浑了一池春水以后再告诉他——他的人生一贯是缺失的,之前的圆满不过是假象。

武冰气得牙痒痒,却连握拳的气力都没有。

晚上一有风吹动窗纸,他就会敏感地跳起来,看看是不是那人来给他一个解释。

可惜做错了事的人却是心安理得,连一句道歉也没有,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了。

歇过一夜后,李霁带着武冰武火去了江云酒楼。

江猷亦只带了两名侍从,二武兄弟及江家侍卫一道守在厢房外,厢中只留江猷与李霁二人。

李霁拿出佘安的认罪书与云州将官的供词让江猷过目:忠远侯看一下,若是没有甚么疑问,这件案子便就这么结了,本官不日便回京报与皇上。

江猷接过公文,口中说着这事本侯恐怕还是避嫌的好。

眼睛却是快速仔细地将两份东西都看完了,方才交换李霁。

李霁道:既然案子已结,本官今日便是来向忠远侯辞行的。

江猷惊讶挑眉:噢?李大人这就走了?李霁颌首:案子查完了,本官自然就回去了。

江猷嘴角一勾:那这一顿就当做本侯为李大人践行罢,来,喝酒。

李霁连忙止了江猷要为他斟酒的手,江猷道:怎么,李大人不放心?他自行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李霁摇头:侯爷可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说?江猷挑眉:噢?那李大人又有什么话要对本侯说?李霁但笑不言,亦学江猷自斟了一杯酒饮下,这才不紧不慢道:不知忠远侯与中书令周俊臣,熟是不熟?再说崔少宴与顾东旭二人行至一处邻近云州的边陲小镇,见天色已黯,便找了间驿站住下。

师兄弟二人定了一间厢房,是夜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不免聊起往事来。

崔少宴笑叹道:你与老三自小便比和我亲,我以前可吃了不少醋。

你说你偏不偏心?顾东旭笑了笑,伸手戳他脊梁骨:我偏心?喂,老大,你老实说,你以前是不是喜欢过溪月。

崔少宴脸皮一紧,一掌拍开他的手,粗着脖子道:滚!老子要是看上了,还有你小子的份?!顾东旭笑着翻身躺平,大手大脚地展开身子。

因木床狭小,他的手脚难免搁到了崔少宴身上:得了吧,小时候师父给的香芋酥、柿子饼什么的,你哪一回不是偷偷藏起来塞给徐溪月?差不多得有两年罢……崔少宴浓眉一竖,狠狠将顾东旭半边身子推开:你怎么知道?!顾东旭被他向里一推,猛地撞在内墙上,险些撞歪了鼻子。

他愤愤不平地揉着鼻子,奸笑两声:师父分成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我。

结果还不是都让我吃了?你说你和师父绕这么大个圈子何苦来哉,不如直接塞我手上……崔少宴一巴掌揎在他后脑上:兔崽子!顾东旭窃笑。

两人静了一阵,才听崔少宴不情不愿地开口:喂,你们俩天天在我眼皮底下,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我发现的时候你们都好很久了罢!害老子足足失落了一个月!顾东旭眯起眼:什么时候?时间久了,顺其自然就好了罢……崔少宴叹道:我以前见你总是欺负他,他对你却是万般的好,还以为只是他单……说到此处,又梗直了脖子死鸭子嘴硬:所以我可怜可怜老三,才把点心省给他吃的!娘希匹的,早知道他会给你,老子还不如拿去喂狗!顾东旭嘿嘿一笑: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么。

崔少宴转过身,与他面对着面。

屋中火烛已灭,惟余一点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漆黑之中将两人的眼眸照得晶亮。

两人互相感受着对方温热的鼻息喷吐,不安的心又渐渐定了下来。

崔少宴闷声道:老二,你是什么时候看上老三的?顾东旭又眯眼,想了一阵,还是同方才一样的答案:时间久了,顺其自然就……崔少宴微微摇头:那时候我果真以为只是老三单方面的意思罢了。

他对你好,你对他与对其他人究竟有什么分别?我根本看不出来。

然而师父带你我去寻乐,你却矜持的像个姑娘,死活都不肯进去,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觉得你心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你老实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三天两头就向外跑,难得记得给我们带点礼物,给师傅、我、和老三的东西也都一样,你根本没花心思!我和师父有时候都觉得,你对老三实在,没良心来着……顾东旭嘴角抽搐:哇哇,你和师父有良心?!老大,这话你们也有脸说得出口?!崔少宴摸黑耸了他一肘:喂,那个李霁,你到底怎么招惹上的?我看他对你有些意思。

顾东旭万分无辜:我就是偷了他一块令牌,跟他换了一匹马而已……后来都还给他了……被迫还也是还。

崔少宴怀疑:真的?顾东旭心虚,声音不免小了些:还,还有一千两银子……崔少宴大惊,猛拍床板:一千两银子?!娘希匹的,全京城的小倌都能让你嫖遍了罢?!顾东旭声音更小:就,就嫖了一个……啊呸呸呸,一个都没嫖到!崔少宴猛吸了一口气,伸手虚掐着他的脖子一阵猛晃:你个死没良心的二狗子!嫖你都不带老子!老子白疼你这么多年了!!咳咳,顾东旭笑挣着拍开他的手:哈哈,这不是,没嫖到么……崔少宴冷静下来,话锋突然一转:你喜不喜欢李霁?顾东旭正笑着,被他没头没脑地一问,一口口水呛在喉间,当真猛咳了起来:咳咳咳,咳……崔少宴也不帮忙顺气,一言不发地等着咳完。

顾东旭喘上了气,还欲嬉笑,却见师兄全没有笑意,只得尴尬地硬着头皮道:不知道。

崔少宴心中一惊,在黑暗中猛地蹙眉:不知道?……老二,你不要开玩笑。

顾东旭嘴唇一动,还未说出话来,却听崔少宴继续道:喜欢或者不喜欢,你知不知道你的答案已经代表哪一种了?顾东旭嗫嚅了一阵,却是噤了声。

崔少宴突然有些暴躁,只觉一身气力没处使,想找些东西砸上一砸,方能卸去这股无名之火:你总是不知道!你对老三的感情你自己又知道多少?你喜欢他,你有多喜欢他?你喜欢他你会这样对他?顾东旭蹙眉,打断道:就算以前我有不好,那能怎么办?此次假如溪月有个三长两短,我也绝不会独活!崔少宴突然平静了。

他冷笑道:噢?假如这一次不是在京城,假如是在陈阳镇,老三患了重症要死,你陪不陪他死?假如老三自己不小心溺水身亡,你会不会跳下去陪他?再假如,老三他……顾东旭被问得怔了又怔,不满地沉声道:你什么意思?崔少宴冷笑:我什么意思?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你觉得你应该这么做?你觉得你和老三在一起,你就不该喜欢别人,不该碰别人!老三为你远上了京城,你觉得他万一有事便是你的责任,你觉得你应该陪他去死!你说我是该夸你多情,还是骂你无情?顾东旭眉心猛揪,一言不发。

崔少宴说得有些激动了,喘了一阵方才平静下来,却觉疲倦之感铺天盖地的袭来,眼见就要将他淹没。

两人静了一阵,他突然出手搂住顾东旭,轻声道:老二……师弟……不管这一次是甚么结果,若是能救出老三来,我们三人回去,从此以后奉养师父,你别再走了。

若是救不出来……就我们两人回去,陈阳镇再小,还不至容不下一个你。

顾东旭依旧不言。

崔少宴轻抚他的背脊,就仿佛幼候哄着小师弟入睡一般:睡罢,别想了。

第二日一早,待崔少宴醒来时,顾东旭已洗漱完毕,端来早茶等着他了。

两人吃过早点一同下楼,崔少宴解了马缰跨坐上去,揉着臀部夸张地龇牙咧嘴:哎哟,天天骑马,屁股都裂成两瓣了!顾东旭眼皮都懒不抬:噢,每个人的屁股都是两瓣的。

崔少宴居高临下地斜睨他:喂,老子陪你跑东跑西的,你怎么报答?顾东旭撇嘴:给你买个马鞍?崔少宴盈盈一笑,招手道:来来来,买马鞍多费钱。

你横过来躺平了,老子坐你肚子上,你就是马鞍了。

顾东旭嘴角抽了抽,亦翻身上马。

两人不急不慢地行至镇口,顾东旭却突然勒停了马。

崔少宴不明所以地停下来看他:怎么了?顾东旭抬眼认真地看着他:师兄,我要回云州。

崔少宴一怔:你……你说得对,其实我什么都不懂,我总是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顾东旭打断道,现在,我觉得我应该回云州。

崔少宴哭笑不得:你耍我啊。

顾东旭摇头:师兄……你先回京城罢,若是见到溪月,就告诉他,等我回来,我们三人一起回陈阳镇。

从此以后,锁雕鞍、藏白马、还是打折我的腿,随你们如何处置,总之我决不再离开陈阳镇半步。

崔少宴扯了扯嘴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东旭见他不答,坚定地重复道:我觉得我应该回云州,我要回云州。

京中有事你便替我照料着。

崔少宴无奈地阖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半晌后方才颌首:好。

他愧对武冰,生怕见了他不知如何解释,此番出云州原就是狼狈不堪地逃了出来。

每每想起那人,心中都不免有些难受,巴不得避开不见,时日长了自然也就好了。

万事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