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伍少醒来的时候,却见王小虎正趴在他床边打瞌睡。
他动了动,只觉全身发虚,心口还有隐隐约约的疼痛,却是比刚犯病时已好了许多。
王大丫一脸倦容的走进来,见郝伍少已醒了,怔了怔,登时眼睛一亮,高兴地上前:公子!你可算醒了!郝伍少虚弱而抱歉地笑了笑:给姑娘添麻烦了,在下这便离开。
想了想,又从钱囊里摸出两块碎银递给大丫。
大丫目光闪了闪,显是十分心动,却又不敢去接,两手局促地摆在身边:公,公子,眼下已是酉时三刻了,天全黯了,恐怕行路不便。
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在寒舍住一宿罢。
郝伍少愕然:已经天黑了?!王大丫点了点头:公子已经昏了两个多时辰了。
她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地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旧疾?奴家见你突然之间就……可是心脏有甚么毛病?郝伍少浅笑道:不是。
只是在下对菊……对百花皆过敏,受不住花香的气味,适才正是这个毛病。
王大丫似乎是暗暗松了口气。
郝伍少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直趴着的王小虎突然抬起头来,揩去嘴角的涎水,撇嘴道:死丫头,我劝你还是别打他主意了。
要是跟了他,你以后就不能用桃花香的胭脂、杏花香膏,不能喝菊花茶,不能吃桂花糕……大丫一个暴栗敲在小虎光可鉴人的大脑门上,扭头对郝伍少讪笑:公子,你别听舍弟胡说……王小虎一手揉着脑门,一手抓住王大丫罪恶的黑手,不依不饶地继续道:……你还不能抹唇红,万一让他联想起红花来,以后都不要亲你!王大丫暴跳如雷,一手去堵王小虎的嘴,一手扯过他的胳膊一拧,好一招擒拿手,将他压制在床上动弹不得。
郝伍少连忙侧身躲闪,惟恐伤及无辜。
王大丫前一刻对着王小虎还是一副罗刹恶女的形象,再抬头看向郝伍少时已恢复了十七岁少女的一脸天真、盈盈浅笑,惟独眼中的凶狠还未抹去。
咳。
郝伍少干咳了一声,执意将手中的银两递过去,今夜只得叨唠二位了,这些权充作住宿费,姑娘千万不要推拒,不然在下只得立刻上路了。
王大丫见了光灿灿的银子,缚着弟弟的手自然就松了,一脸媚笑地接过银子:公子真客气,真客气。
郝伍少笑道:听小虎说姑娘今年十七……在下今年十六,姑娘不要再叫我公子了,叫我小五便好。
王小虎的嘴一被松开,立刻又不甘寂寞地嚷了起来:……你听听,人家比你还小……王大丫双手环胸,怒极反笑:很好,姑奶奶今年忙的很,没时间做山楂丸了!王小虎立刻噤声了。
郝伍少一脸窘迫地抬袖擦了擦冷汗:啊咧,好奇怪的姐弟俩……制住了弟弟的嘴,王大丫松了口气,抬眼看向郝伍少,却是吃了一惊:公……小五,你的脸怎么了?她方才只顾着和王小虎打闹,却不曾认真看过郝伍少。
如今一瞧,右脸上竟是有些黑金色的线纹。
她连忙掏出汗巾来要替郝伍少擦脸,王小虎不满地蹙眉,还未嘟囔出声来,却见郝伍少脸色一变,跌跌撞撞跳下床来,扑向桌上的菱花镜。
这一动才知腿脚无力,郝伍少险些摔了个狗啃泥,却是迅速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扑倒桌边。
镜中人苍白的右颊上多了一条黑印,如枯枝般蜿蜒,约有两个指节长。
所幸的是,仅仅只有一道。
郝伍少遭了晴天霹雳一般松手,菱花镜落在桌上,左右摇摆了一阵,发出连串声响。
王家姐弟俩俱是吓了一跳,疑惑道:公子,怎么了?郝伍少深深喘了几口气,勉强笑道:没什么。
他抬袖随意地抹了抹脸,又解开发带,披散的头发遮住面庞,一脸倦容地走到床边:我困了,睡罢。
明日一早我就离开。
若是再不去找到那人,只怕时间不多了。
王氏姐弟面面相觑,王大丫讪笑道:公……小五,可否委屈你今日与舍弟挤一下?寒舍简陋,没有多余的床了……郝伍少这才想起昏迷之前姐弟俩的对话,愕然道:对了,这是姑娘的闺房……王小虎圆眼一瞪:死丫头!你睡哪里?难道你要去和那人睡?!王大丫又怒,作势要揎他,王小虎忙抱住脑袋闪躲。
王大丫讪讪放下手:良心狗肺的兔崽子!我去后院的棚里睡。
王小虎嘟了嘟嘴,不说话了。
郝伍少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头发:这……隔间住的是什么人?是男是女?王大丫道:是个男人。
王小虎抢答道:是个不怕死要闯星宿宫的大侠!只是弱的连姐姐都打不过,空有一身胆子罢了……郝伍少失笑:王姑娘会武功?王大丫故作羞赧地绞了绞衣摆,暗地里狠狠踩了王小虎一脚:不会。
只是那人受了重伤,我怕他去了也是送死,才强留他在寒舍休养几日。
王小虎哀嚎:呜!明明是你想男人想疯了,才把他麻翻的!郝伍少见他们又吵了起来,无力扶额,转身向外走:王姑娘和小虎一起睡罢,我去隔间和那位兄台挤一挤。
王大丫连忙拉住他:哎,那位公子极其不喜他人近身,前两日我让小虎与他一起睡,他半夜醒过来,一脚就将小虎踹了下来,还险些要去拔剑。
虽说我将他的剑藏了起来,只是那人脾性古怪,小五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为好。
郝伍少心中一动:身受重伤、不喜人近、要闯星宿宫……莫不是……他连忙道:姑娘可否带我去看看那人?王大丫有些犹豫:这……他好不容易才睡下,我怕将他吵醒了又要闹起来。
虽说他深受重伤,发起狠来要硬闯星宿宫,真是拦也拦不住。
若不然,我也不必用麻药麻翻了他……郝伍少哪里肯依,坚持道:你带我看一眼,就一眼。
见王大丫依旧犹豫,他灵机一动,连忙道:这样吧,姑娘可是藏了他的剑?你将他的剑给我看看,我疑心他是我的一个故人。
王大丫这才点头,走到角落中打开一枚箱子,取出里面一把剑来。
剑身长约五寸,剑柄以黄硫铁打成,平平无奇,却不是青雪剑。
郝伍少一腔热血被浇灭,眉心一紧,却依旧不死心地问道:只有这一把?他身上还要什么其他物事?他生得什么模样?王大丫蹙眉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他长得……胡茬邋遢,满面泥垢,也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衣衫褴褛,像个落魄剑客。
这样罢,想来那人明日早晨也该醒了,小五睡一觉再去认认那人是不是你的故人,也好帮我劝劝他,好歹养好了伤再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郝伍少有些失落,却也并未完全死心,遂点头道:好。
王大丫离开了房间,自去后院睡了。
郝伍少吹熄了火烛,搂着王小虎一起侧身挤在不大的床上。
两人躺了一阵,却听王小虎突然闷闷地开口:小五哥,你不要娶王大丫那个混丫头!郝伍少刚想说不会,却又生出些戏弄的念头来,遂笑问道:怎么,你是不喜欢我做你的姐夫,还是不喜欢你姐姐嫁人?王小虎闷闷道:她不喜欢你。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也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们。
那个臭丫头就是想找个人带她离开这里罢了。
郝伍少道:你们这里穷乡僻壤,四无邻镇,只靠近一个星宿宫……普通百姓最不愿同江湖扯上关系,她要带你远离此处安居也是常理之中。
黑暗中王郝伍少看不清王小虎的神色,只听他倔强的声音道:那也不要她随便找人嫁了!以后我加入星宿宫,练好功夫,像他们一样锦衣玉服,自然能照顾大丫,不再受别人欺负!郝伍少失笑:加入星宿宫?!难怪你姐姐这么急着要带你离开……他得出结论:这孩子,恐怕有些恋姐……郝伍少语重心长道:江湖武林是个血雨腥风的火场,寻常人躲都躲不急,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
江湖人根本就无安居乐业可言,你姐姐定然不愿你淌这趟浑水。
王小虎辩道:那是他们功夫不佳!若是真正的大侠、大英雄,哪里会将那些小喽啰放在眼中?你看星宿宫的宫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外人来找星宿宫的麻烦,星宿宫只派了几个弟子就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个宫主说不定正在深宫之中和姐姐一起吃山楂丸呢!郝伍少扶额。
少年的棱角只有时间和亲身经验才能将它们磨平。
任何人的话语和劝说都只是鸿毛拂过,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也罢,当年哥哥姐姐又何尝未曾劝过自己?也不过当做耳旁风刮过,一个字也未曾收进心里去。
少年人不是听书人,一辈子是自己亲手闯出来,体验过,方可叫做人生。
郝伍少摸了摸王小虎柔顺的头发,笑道:那我祝愿你早日成为大侠,天天能和你姐姐一起吃山楂丸。
王小虎嬉笑了几声,转过身面对着郝伍少,向他怀里拱了拱:小五哥,你明天劝劝那人快走罢。
他再赖在这里,我怕他会看上王大丫这个臭丫头。
郝伍少道:你不是说你姐姐专挑样貌与家世都过的去的?你姐姐不是说那人面目邋遢,衣衫褴褛?王小虎闷声道:王大丫的眼光可说不好!再说那人,仔细看看,其实还算过得去……郝伍少闷笑。
王小虎继续道:去年就有个人路过我们村,那个臭丫头看他衣着华贵,容貌清秀,硬把他拉到家中来坐。
结果不知怎么搞的那人就留了好几天,跟她打探了不少消息。
听说那人还是从京城的皇宫里来的。
王大丫想金龟婿都想疯了,天天拉着我问:‘兔崽子兔崽子,你说他是皇子啊?还是皇子啊?还是皇子啊?’过了五天,那人总算要走了,臭丫头居然在茶里偷偷给他下□!你说一个姑娘家哪能这么混?她还想靠龙子龙孙飞黄腾达了她!混账!郝伍少忍笑:然,然后呢?王小虎道:然后?然后她还把我锁在屋外!不过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郝伍少奇道:咦?这么快?他听到王小虎闷笑了一阵,道:她跟我说——然后学着王大丫的口气怒骂道:操他祖宗十八代啊!活该他断子绝孙啊!狗 日的居然是个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