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轻嗣郝伍少二人在房中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见郝肆奕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神情古怪的裴满衣,他时不时抬袖闻一闻,神情更加古怪。
郝肆奕惬意地往椅子上一坐,拿起桌上的瓷杯把玩,看也不看裴满衣:说罢。
裴满衣苦笑:伍少中的确是隐龙蛊不错。
他将隐龙蛊的症状解释了一番,说辞与江颜逸几乎一致。
郝肆奕蹙着眉头看他:我娘又是怎一回事?我哥说,她自生下五弟后脸上的斑纹便消失了。
裴满衣道:三十一年前,江湖上曾出过一桩怪事,那时有五个人在同一段时日中消失了。
屋中三人皆静下心来听他说下去。
裴满衣继续道;伊始有人将他们放在一起比对,疑心五人的失踪不是巧合。
然而那五人无论年纪、身份、背景甚至武功路数都毫无相同之处,众人也迟迟找不到其他线索,这件事便逐渐被人们淡忘了。
至今也不曾听人再说起过那五个人。
我师父曾见过其中两人,那两人并非全无相通之处……裴满衣说到此处,顿了一顿。
郝肆奕冷冷瞪了他一眼,用锐利的眼神传达情绪:卖什么关子!裴满衣对上他漆润的双眸,竟是不由老脸一红。
所幸郝伍少颇给面子的问道:什么?裴满衣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接着道:那二人俱是精气纯阴之人。
我师父虽未见过另外三人,不过想必也应是如此。
然而我也一直是不敢肯定的,直至遇见伍少。
他看着伍少道:你的症状与《苗王蛊》上所书‘隐龙蛊’一致,然而因我不敢确认,且此事事关重大我当时便没有说。
你也是精气纯阴之人,我伊始疑心有人偷偷给你下蛊,直到事后阿奕与我说了你们母亲之事,我这才联想起三十一年前那桩事,这样一切也都解释的通了。
你娘应是那五人之一,被有心人选去植入了蛊虫,只是失败了。
她怀你之时蛊虫游入胎儿体内,脱离母体,故她产下你之时她自己的蛊便解了,那斑纹也就消了。
郝伍少启唇,却听郝肆奕抢先问道:哪五人?郝伍少的心突然狂跳不止,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手心微湿。
裴满衣道:那五人中有两名女子,一是蚀狐门的弟子,一是飞花派的弟子。
那蚀狐门的女弟子姓白,不过却不叫白思逸。
郝肆奕狭起峻长的双目:相貌如何?裴满衣嗬地笑了一声:我也不曾见过。
不过听人说,飞花派弟子相貌平平,蚀狐门白姑娘却是天女之貌。
郝肆奕蹙眉:依郝大富与郝贰文的说法,白思逸并不算美人。
裴满衣看穿他心中所想,沉声道:易容术……郝伍少急切地反驳道:娘与爹相处十几年,难不成易了十几年的容?郝肆奕沉吟了片刻,对这说法也不大认同:她脸上一直有隐龙蛊的斑纹,若是易容,又怎会……裴满衣道:我听说西域有一种易容术,以白芷、白附子、滑石、密陀僧、冰片等药以一定比例研磨成粉,配以白羊脂,可制成一种半透的胶状物质,涂抹脸上而改变相貌。
这面胶易改人脸型,却因材质较透而遮不住脸上的斑纹。
郝肆奕有些不悦:你似乎肯定我娘就是那人。
裴满衣抿嘴,故作谦逊地笑道:不敢不敢,九成把握罢了。
郝肆奕:……郝伍少:……韩轻嗣一直在一旁听着,突然出声道:蚀狐门门主白蔚,也是姓白……此言一出,不止郝伍少心头一凛,连郝肆奕都不由脸色一沉——只是他原本就是冷着脸的,除了裴满衣外谁也看不穿他的情绪。
裴满衣却是毫不惊讶,似是早已想到了这一层。
他正欲说什么,却叫郝肆奕抢先道:不可能!娘她在塞外时就已死了!即便她未死……她的武功也是极差的,曾险些被那些羌民捆起来烧死,又怎会是蚀狐门门主!韩轻嗣想了片刻,也不出声了。
即便其他解释的通,但白蔚武功极高,江湖上至少可排入前五。
白思逸若能活着回到中原,那时也已有三十多岁,而十年前白蔚率蚀狐门围攻韩门时武功已深不可测了。
白思逸短短五年之间,不该有这样的修为。
裴满衣淡淡扫了眼郝肆奕,并未说话。
韩轻嗣呼出一口气,也不知是叹息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道:隐龙蛊可解得了?裴满衣苦笑:无解。
若非此蛊无解,他也不必苦苦骗了这独门弟子六年。
若是教他早先知道郝伍少的实情,又怎会乖乖陪他六年。
郝肆奕目光瞬间如刀刃一般锋利,狠狠剜着裴满衣的心。
韩轻嗣叹了口气:罢了。
反正不伤他的身,遮起来莫让别人看去就是。
郝伍少撇嘴,一手撑着脑袋斜睨韩轻嗣:是是,以后你保护少爷周到些,少爷有个好歹,你陪葬就成了。
韩轻嗣瞪他。
然而两人还未松口气,裴满衣突然道:你九星七耀丹的毒……如今遇了几花了?韩轻嗣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来,稍稍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起来:先生,此毒可还有其他解法?他如今……已遇上五花了。
裴满衣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无解……他话音未落,郝肆奕手中的杯子突然被捏碎了。
那一贯不喜形于色的弟子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睛有些泛红:无解无解!什么都是无解!你这鬼医是只能给鬼看病的不成!!裴满衣微诧,往常便是他再戏弄挑逗这小弟子,也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郝伍少亦是吃了一惊:四,四哥……?郝肆奕喘了一阵,逐渐平静下来。
他向门外走去,手搭在门上时顿了一顿,声音清冷:郝伍少。
郝伍少一怔,磕磕巴巴地应道:哎,哎?郝肆奕道:收拾。
我陪你回扬州,明日动身。
郝伍少吃惊:啊?郝肆奕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裴满衣站在屋中纠结了一阵,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郝伍少与韩轻嗣,突然掉头追出去了。
他心急如焚地追到楼下,却不见郝肆奕的身影,焦急地喊道:阿奕……阿奕!四周毫无动静。
天色已暗,目光可见之处不过丈许远。
裴满衣虽是医毒俱佳,然而武功却是极烂的,听不出何处有人的气息,只得硬着头皮四处乱找:阿奕?阿奕……阿奕!!他喊了好一阵,忽听楼上木窗被推开的嘎吱声,一件物事兜头砸了下来。
裴满衣险险避开,只听瓷物在脚下应声而碎,那物原是个瓷杯。
楼上是某人忍无可忍怒气冲冲的声音:蠢货!这时辰我当然是回房睡觉了!裴满衣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扭头走回客栈。
他走到郝肆奕房中,见他正一脸皮笑肉不笑地坐在床边打量着自己,登时寒毛竖立——这个表情绝对是说明自己的小弟子要炸毛了!裴满衣硬着头皮上前:阿,阿奕……郝肆奕懒懒地斜他一眼:这时辰乱吼什么?要将客栈里的人都吵起来么?裴满衣摸了摸鼻子:你,你当真要回江南?郝肆奕眼皮都懒得抬:我家在江南,为何要客居他乡?裴满衣心中一空,一股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头。
他幽怨道:你不叫我一声师父也罢了,我好歹照料了你六年……你便这样抛下我不顾?郝肆奕额角青筋一跳,险些从床上蹦起来:你照料我?!他怒道:这六年里饭菜是我烧的,食物是我出谷去买的,连花的钱都是我出诊赚来的佣金!我伺候祖宗伺候了六年,伺候够了!裴满衣满面堆笑:莫气莫气,以前是为师不好,你别丢下为师一人……郝肆奕恶狠狠地瞪他:滚!裴满衣可怜兮兮道:天色这么晚了,你将师父赶去哪里?郝肆奕眉头拧做川字:从我屋中滚出去!裴满衣瞄了眼房中唯一的一张床,心中暗忖:还不够窄,虽说平躺上两个人有些险,然而侧躺着却还不足以让两人贴的太紧。
不好,很不好,床做的这么宽干什么!他垂下眼纠结道:我刚才问了掌柜的,他说客栈中已没有多的空房了……郝肆奕咬牙切齿,滚字在舌尖转了好几圈,终是换做了:你睡地上!裴满衣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小心翼翼地向床边挪去:阿奕……郝肆奕冰冷的目光止住了他的脚步。
咄咄咄。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裴满衣在郝肆奕的目光示意下自觉地走去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的是客栈的小二,他手中捧着蜡烛:客官,小的见你们屋中烛火还亮着,特来问一声蜡烛够不够用?裴满衣颌首:够了,很快就睡了,多谢小二哥。
小二点点头,捧着蜡烛欲转身离开,坐在床边的郝肆奕突然出声:小二。
小二的脚步停住,疑惑地转头:客官还有吩咐?郝肆奕话虽是向小二问的,目光却是盯着裴满衣:客栈里真没有空房了?裴满衣背脊一僵,惊讶地张着嘴发不出声来。
小二眨眨眼:没了。
裴满衣暗松了一口气。
郝肆奕目光疑惑地打量着他,正欲开口让小二退下,却听小二接着道:……上房没了,通铺还空着哩。
裴满衣:……郝肆奕双眼眯了眯,待小二走后,冷清地开口:听见了?裴满衣瞠目结舌:通,通铺?郝肆奕垂下眼,突然有一种被积压已久的羞辱感涌上心头,让他情绪瞬间崩溃。
这六年间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裴满衣高兴了便将他当做小猫逗弄,不高兴了便将他当做小狗使唤,对他说的话从来都是敷衍,谎话一句接一句根本不用思考。
他暴怒着抓起抓起桌上的茶壶向裴满衣丢去:滚!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