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回来了!有人在院子里扯开嗓子这么一吼,正捧着□学习的郝伍少手一颤,以指为剑乱比划的韩轻嗣已一阵风一般刮了出去。
叁侠姐!郝伍少放下书,不出片刻便听见韩轻嗣愉悦惊喜的声音响起。
他脸色不大好看,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向院中走。
韩轻嗣少长伍少两岁,比郝叁侠小了五岁,自十岁起便将叁侠当做神祗一般崇敬仰慕,叁侠指东他决不向西,让他刀山油锅里历练他也决计不吭一声。
如今十八岁的韩轻嗣已不是当年仰头看叁侠的小娃娃了,竟是比郝叁侠还高了一头,止那仰慕的神情却是一日堪比一日。
郝伍少看他那副低眉顺眼的姿态便是万分不爽,近八尺的男儿恨不得缩成八寸,眼巴巴地凑至人脚跟前去。
当下冷哼了一声。
郝叁侠早已不能如当初一般亲昵随意地摸轻嗣的头了,便是拍肩亦有些别扭,遂握起粉拳向他胸口轻砸了一下,爽朗地笑道:又长高了!听见弟弟的冷哼声,调头过去对着脑袋拍了一巴掌:猴崽子,这是甚么态度!——郝伍少身形瘦弱,比叁侠高不出多少,故她做这个动作亦是轻轻松松。
郝伍少撇了撇嘴:没什么,只是想起王伯养的那只见姑娘就淌涎水的土狗,一时有些糟心罢了。
若是搁了平日,韩轻嗣听了此话定是冷着脸调头就走,等夜间郝伍少睡熟了再偷偷将他抱上屋顶,第二日清晨幸灾乐祸的等着听他魂飞魄散的呼救声。
可眼下郝叁侠在场,韩轻嗣这孙子势必要装到底了。
郝叁侠性子娇憨大度,大约是没听出弟弟显而易见的讽喻,又大约是听出了也懒得同他计较,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对一个丫鬟嘱咐道:你替我收拾一间屋子,此番回来我恐怕要住上一段时日。
郝伍少细长的凤眼一时瞪得滚圆,话还未问出口,却叫韩轻嗣抢了先:住一段时日?为什么?莫非蚀狐门已向逍遥派出手了?郝叁侠神色黯了片刻,旋即扯出一个稍嫌僵硬的笑容:师父向掌门告发了我窃取修罗门的修罗刀心法秘籍之事,我如今已被逐出师门,不再是逍遥弟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
郝大富得了郝叁侠回来的消息,刚从府外赶回来,恰巧听得她最后一句话,蹙紧了眉头质问道:怎么回事?郝叁侠神色黯然,叹了口气道:让我先歇息一阵,等会儿去书房再与你们细说。
三个时辰后,四人坐在书房之中听郝叁侠将原委如此说了一番。
郝大富神色凝重:如此说来,无为子是不愿让你参与和蚀狐门的斗争才故意将你逐出师门?韩轻嗣蹙眉:就算如此,他寻个借口将你派出去执行任务也可以,何必非要将你逐出师门?如此一来势必影响你的声名,且此战过后你要再回逍遥派也是难了。
郝叁侠苦笑:以后?如今蚀狐门这邪教如日中天,已一举攻下了飞龙门、昆仑派、崆峒派、铁剑门等十数个帮派,连武当少林与他们几番交锋亦是节节退败。
逍遥派宁死不愿投靠邪教,这一仗逍遥派的弟子各个抱了必死之心,再没想过以后了。
郝伍少很想问:他让你回来,你便当真回来了?话哽在喉间,终究发不出声来。
一时众人俱是沉默,各怀心思揣摩。
半晌后,郝大富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便先去睡一觉罢。
莫要胡思乱想,待睡醒了再决定之后的事。
是夜,韩轻嗣在月下舞剑,一套韩门青雪剑法融合了华山、昆仑、天山剑法,又有少林、武当、逍遥的内功心法交替作底,端的是出神入化目不暇接。
第十五式东风吹雪,只见寒光一闪,一树桃花瞬间漫天飞舞,红雪阵阵。
郝叁侠从杨树上跳下来,随着飞花偏偏落地,俨然像个月下仙子一般圣洁明艳。
韩轻嗣收了剑,立直身子,恭敬地叫了声叁侠姐。
郝叁侠不语,静静望着那株桃树待了一阵,见飞花逐渐沉浸坠地,原先的一树满枝竟是再不见一抹粉色,而一地粉瓣中却不夹一丝绿色,不由笑若银铃,赞叹道:好!韩轻嗣谦逊地走至桃树前,拨开一片绿叶,露出叶脉护下的一点粉蕊,轻叹道:若是遇上稍强一些的对手,只这一点破绽我便输了。
郝叁侠上前,抬手搭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不要对自己如此苛求。
你不过才十八岁,想必这天下能胜你的已不超过十人。
若不是伍少这孩子成天劳你分心,这一柄青雪剑恐怕早已是江湖人闻之丧胆的了。
韩轻嗣垂下眼,笑得有些羞赧。
月光洒在长长的眼睫上,泛着点点银辉。
郝叁侠从怀中掏出一本秘籍丢给他:这是修罗刀的心法秘籍,你的剑势‘快’、‘准’已够,唯独少了些‘狠’。
师父说,只要能给你修罗门的刀法,一定能助你有所提升。
说着又不免苦笑:只是没想到,连这也是他计算好的。
韩轻嗣抬眼看她,嘴唇微动,却又什么都未说出口。
郝叁侠蹲下身子,捻起一瓣桃花,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知道你们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坚持留下与逍遥门同生死……韩轻嗣连忙打断道:不是!绝对没有!只要叁侠姐无事,管它逍遥派,便是武林正派统统覆灭又干我等何事?郝叁侠站起来,抬头仰望着银蟾,星辉将俏脸打得莹白:谢谢你,子凡……其实也许师父不赶我,我亦会自己逃回来。
她倚在树干上,眼神放空,神色惘然:逍遥门?呵,你说得对,他们的死活干我何事?我是郝家的人,若有人敢与郝家为难,便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管它是逍遥门弟子还是武当丐帮峨眉,我都不稀罕,谁愿意教我武功我便跟谁学……可我只有、也只认一个师父。
整个逍遥派与我相干的也只有师父一人!她好看的秀眉轻轻拧起来:师父不肯跟我走……他将我打晕了送下山。
我不懂,这种时候讲什么道义,还不如声名狼藉的活下去。
死了才是个笑柄!谁记得你宁死不叛师门,不屈气节?世上傻瓜千千万,不多他一个,也不少他一个的。
韩轻嗣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紧,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郝叁侠如他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决计不敢将神明搂在怀中亵渎。
郝叁侠抬起脸,眼中波澜万千,突然纵身扑进他的怀中,难得一见的无措:子凡,我好乱……我真的好烦躁,你借我靠一靠……韩轻嗣怔了半晌,犹豫着抬起手,终是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中。
银月之下,好一对璧人,却不知灼痛了谁的眼。
第二日一早,韩轻嗣正在院中练剑。
他昨日研习了一宿的修罗刀心法招式,正将刀法与剑法融汇在一起,云遮雾绕之间正要险险拨开云雾见月明,突见郝伍少从卧房中冲出来,惟恐剑气伤了他,连忙收回了招式。
郝伍少看也不看他,招了招手:陪我去找大哥。
韩轻嗣一头雾水,却只得乖乖随他向郝大富的账房走。
郝大富乍一见来人,微有些诧异,刚站起身,却被郝伍少猛地扑上来抱住,晃了几晃险些跌回椅子上。
郝伍少猴儿一般黏在郝大富身上,脸颊贴着他衣襟蹭了蹭,撒娇道:大哥~~郝大富不由打了个寒颤,提着他后领将他拎开些距离,转头看向韩轻嗣:猴崽子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韩轻嗣一脸莫名,怔在原地。
郝伍少从大富身上爬下来,嘴一撅,摊手道:给盘缠吧,我要去京城看二哥!此言一出,不止郝大富,连韩轻嗣亦是一惊。
愣了片刻,郝大富板起脸道:说实话!郝伍少被他的黑面吓的向后退了退,眼珠子乱转,颤声道:我,我想二哥了……郝大富拖长了声音噢了一声,点头道:总算知道孝悌兄长了,很好。
我前几日接了二弟的来信,他过两个月便要来江南办公差,你再乖乖等一阵就可见到他了。
伍少眉眼拧到一块,苦着脸强辩道:不行,我想二哥想的望眼欲穿望穿秋水望断白头!后天就动身去看他!郝大富哼了一声,走回案边继续对账,冷声道:还不说实话?伍少两肩无力的垂下,哭丧着脸道:洛玉他后天就要上京赶考去了……郝大富提笔的手一顿:乔洛玉?脸色一沉,呵斥道:胡闹!你从小染上断袖这毛病我也管不动你了,别人家清白的公子怎好随便叫你玷污了!全扬州城都知道,郝伍少十岁开始断袖,从此连招猫逗兔子都只挑公的带把的,这一断已断足了七年。
郝伍少气得直跺脚:你弟弟喜欢的人,居然叫玷污!我真该叫二哥好好教你读读书,纠纠用词!郝大富随手一支狼毫掷出去,正摔在伍少脸上,从额头到唇角划下一道墨迹:先让你二哥教教你怎么和兄长说话!郝伍少上了拗劲,恨恨地抹了把脸,彻底将玉面抹成了花脸。
他跺了跺脚:你不让我去,我就偷偷将自己绑在洛玉的马肚下边,我就是爬也要爬到京城去!嚷罢了也不顾黑糊糊的脸,转身就向外冲。
郝大富又气又无奈,从抽屉中摸出一打银票塞给韩轻嗣:告诉他准了准了,快去将他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