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伍少遇到的花多了,避讳反倒少了,现下要避的不过丁香、绿绮二花。
韩轻嗣也不兜圈子了,笔直向扬州郝家赶去。
众人酉时停下赶路,于野外露宿。
等到辛时,月亮已半悬于西天。
江颜逸蜷坐于树下,脸埋在胳臂内看不清表情。
他一动不动,若不仔细看,几要当他是睡着了。
然而他脊背极是僵硬,显是正用力隐忍着。
韩轻嗣坐在远处淡淡看着他,并未有上前的打算。
王小虎不知情,只当江颜逸困倦了,上车取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披在江颜逸身上。
辛时三刻,夜沉露重,篝火只余星点微光。
韩轻嗣站起身,向一干人道:上车去睡。
郝伍少已犯了瞌睡,小脑袋一晃一晃,闻言揉揉眼睛,乖乖爬上车去。
王小虎随之跟了上去。
郝肆奕站起身,淡淡扫了眼江颜逸:他怎么了?韩轻嗣道:晚些向你解释。
先上车。
郝肆奕看了他一眼,依言上车去了。
韩轻嗣走到江颜逸身旁,犹豫了片刻,倾身将他抱起:上车。
江颜逸抬起头,韩轻嗣这才发觉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双目赤红,下唇已被咬破出血。
他吃了一惊,大致已能猜出他身上所中之蛊的厉害。
江颜逸突然出手抓住韩轻嗣的胳膊,力气之大,几能在他胳臂上留下五道指印。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上车只怕牵连他人。
韩轻嗣沉默了一阵,觉得有理:人入了马车就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且马车作为目标甚大,自己孤身一身很难保证护得车内一众人的安全。
他抱着江颜逸向旁走了几步,使得马车在视线之内,又不算太近,若有突发状况时自己也来得及上前保护。
他将江颜逸放下,自己亦在他身旁坐下,手握剑柄,集中精神地注意着四处的风吹草动,蓄势待发。
江颜逸心中温暖不已。
韩轻嗣外冷内热,然而愈是这样的人,温柔起来才愈是要人的命。
他思及此处,双目更红,一霎闪过一丝杀意,几恨不得飞身回去一掌拍在郝伍少的天灵盖上——郝伍少享受了这么多年,令他嫉妒得心肝直颤!片刻之后,他的愤怒和嫉妒又冷却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时间还未到。
然而快了,就快了……酉时,明月悬于上空,圆若银盘,润如玉珠,将远际的黑暗衬得更为阴沉。
四周的树叶突然哗哗作响,响声围绕着江颜逸与韩轻嗣形成一个圆形,周密而均匀,竟无一处有破绽。
韩轻嗣屏息凝神听了片刻,找不出人之所在,反觉脑中嗡鸣,气血翻涌。
江颜逸一把摁住他的手腕:伏虎阵。
莫听,快想其他事。
伏虎阵是星宿宫白虎使的绝技,专用以对付武功高强的敌人。
内力愈强盛者听其扰扰之声则愈反受其苦,极易走火入魔。
然而此阵对毫无武功内力之人则无效。
阵内人一旦岔开心思,又极难躲过白虎使手下奎、娄、胃、昴、毕、觜、参七星主的偷袭。
江湖上排位第五的法华门门主三年前便是命丧于此阵。
韩轻嗣心中默背少林拈花指秘籍,体内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了下来。
嗖!七支银箭从不同处向两人射来,围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让他们无处可逃。
箭发得极快又准,划破凝滞的空气发出呼啸声。
然而七支箭的啸声竟是出其一致,若非韩轻嗣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世上有七个行动如此默契之人。
好在韩轻嗣速度极快,转瞬已抽出青雪剑,一声高喝,只见一道寒光划出一个囫囵半圆,将七支银箭震飞。
金属相碰撞,发出数声清脆的声响。
然而有一支只是被打偏了些角度,擦着韩轻嗣耳鬓而过。
他还未松下一口气,又是七支弩箭飞来,比第一轮更快,力量也更大。
韩轻嗣将精神提到极致,耳听四面眼观八方,却迟迟找不出敌人藏匿之处。
弩箭的攻势一波波袭来,且每一次发箭的源头却都有所不同,他寻不出变化规律,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得半分也不敢松懈地打开一批又一批银箭。
江颜逸被蛊毒折磨得痛不欲生,颤着手从怀中掏出药瓶,欲倒出一枚凝竹丹吞下。
斜里突然射出一支金箭,直直向着江颜逸心口袭去。
韩轻嗣分\\身乏术,兼顾不及,江颜逸只得侧身躲开。
那金箭射中他手中瓷瓶,十来枚药丸飞散开,洒了一地。
江颜逸被金箭携带的内力震得手臂发麻,虎口迸裂,鲜血顺着手腕淌了下来。
韩轻嗣一边挥剑,一边向身旁人怒吼道:你干嘛不早点吃?!噗……江颜逸头一回看见韩轻嗣如此生动地发怒,竟是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手依然因疼痛而紧拽衣襟,冷汗涔涔,虚弱地解释道:玄灵蛊发作之时一次疼过一次,凝竹丹毕竟稀少……韩轻嗣被他笑得更怒,一个不留神,一直银箭刺入他肩膀,冲力令他向后飞退,后背重重地撞到树干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银箭猛然刺穿了他的肩膀,箭头扎入树干中,竟将他钉在了树上。
韩轻嗣喉头一甜,行动受限,然而那些弩箭却并不因此停滞,又是七支呼啸的短箭破风而来,在黑暗中划出七道银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再欲提剑,却已是来不及了。
江颜逸猛地跃起,抽出腰间玉箫挡在他面前,只见他玉箫舞得赫赫生风,勉强又挡下一轮攻击。
然而江颜逸功力只余平日的三分之一,且忍着剧痛,这般已是强撑,他只挡下七枚箭就已气喘吁吁,衣衫被冷汗打湿。
韩轻嗣缓过神来,挥剑劈那箭尾,欲将自己的束缚解开。
然而银箭的材料特殊,剑砍上去只发出叮的一声,将他的伤口撕扯得更大,箭身却并未受损。
韩轻嗣蹙眉,手握住箭尾,猛一用力,那弩箭竟被他拔了出来,霎时鲜血喷涌,溅了两人一身。
然而韩轻嗣拔出了箭,竟是怔在原地未动,眼看着又一轮箭攻袭来,江颜逸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挥斥玉箫挡下。
他被震退了一步,肺腑一热,也喷出一口鲜血来。
暗红的血液在微光下似是泛着一种诡异的光芒,吸引着韩轻嗣的目光,让他挪不开眼去。
肩上的伤口倒并未觉得多疼,然而空气中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像是陈年佳酿,竟令他有些陶醉了。
这失神的刹那功夫,江颜逸已抵挡不住,打开飞矢的动作已不那么流畅,余下两支漏网之鱼向着韩轻嗣袭去。
江颜逸余光瞥见韩轻嗣双眸泛起诡异的橘红色,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挺身挡在韩轻嗣面前。
那两支飞矢分别刺入江颜逸的左腹与右肩,只听血肉被撕裂的闷响,韩轻嗣终于回过神来了。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那箭攻竟是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