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29 09:42:24

郝肆奕下手重的很,大约也是积压了怒气所致,秦颐半个时辰后方才堪堪转醒,揉着脖子直呻吟:噢……这里是……?郝伍少幸灾乐祸地凑上前:醒了?我们在马车上呢。

秦颐懵懵懂懂地噢了一声,费力地想着自己是何时上的马车。

过了好一阵,他突然紧张地大叫了一声:啊!王姑娘呢?!郝伍少摸着下巴,一脸戏谑地打量他:你该不会看上人家姑娘了罢?秦颐脸色又是一红:不不,我只是、只是不能看她一个姑娘家……郝伍少懒洋洋地打断道:行了,他的债少爷……我、我已经替她还了,你莫担心。

秦颐呆了一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二、二百两,你替她还了?郝伍少轻哼了一声:你不信?秦颐连连摇头:不不不,张兄你、你……他从小虽不说缺衣少食,然而二百两对他来说确不是小数目,且不说他没有,便是有,也不见得能轻易下定决心为陌生人取出来。

他突然想起什么,疑惑道:啊,张兄,你们不是做生意亏了本才去扬州投奔亲友的么?二百两银子……郝伍少微微一怔,旋即笑得有些心虚:虽、虽是败了家产,身上还有块祖传的玉佩,可典当三百两,我见她可怜,不忍看她被卖去青楼误了一生,便给了她……说罢还悠悠叹了口气。

秦颐大惊,两眼瞪若铜铃:祖传玉佩!张兄,你、你……他神情好是纠结,将拳一抱:秦某活了二十一载,却是头一回遇见张兄如此心善之人!在下自愧弗如!郝伍少说的内容半假半真,被他这一夸也无惭色,倒真的为自己的善举有些得意了起来。

然而想起惨死韩轻嗣剑下的王老汉,眼中的光芒旋即又黯了下去,淡淡摆手:谬赞了。

秦颐更为他的淡定所折服,心中好感骤升,双眸明亮地看着他:你……那你起先为何不……为何要等我和他们……郝伍少笑道:你看闹市之中却无一人帮那对父女,其中定有蹊跷。

想那王老汉的无赖应是在镇中出了名的。

故我原也不想蹚这一趟浑水,只是看那姑娘实在可怜,方才如此。

秦颐既惊喜又赞叹,拊掌道:张兄好见解!他对郝伍少的敬佩之情已溢于言表。

郝肆奕在一旁听着,嘲讽地冷哼了一声。

裴满衣没话找话,递上一个羊皮水囊:阿奕,渴不渴?郝肆奕瞪他一眼:我没手么?裴满衣只得讪讪收回手,又不知说什么了。

是夜,裴满衣又重新治了张面具。

虽说工序十分麻烦,要配药、搅拌、调匀,差一点都需重新来过,头一回就是草药汁水过多才使得郝伍少面带菜色过了好几日。

另外制模也是十分繁琐的手艺,还有漫长的等待面具风干的过程。

然而裴满衣依旧乐在其中,因为只有这个时候郝肆奕才会主动来找他,向他学习这些工序。

裴满衣不比白蔚,对易容之术只是略懂,以前也没什么机会用上。

故他们师徒两人边摸索边制作,这期间裴满衣借故摸摸小手,趁机捏捏小脸(美其名曰感受真人的肌肤),郝肆奕都懒得与他计较了。

待面具的雏形已成,只俟液体风干成型,这其中有足足两个时辰的等待时间。

郝肆奕一脸困倦地要回房歇息,却被裴满衣一把拉住了胳膊:阿奕。

郝肆奕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何事?裴满衣难得一脸严肃,扯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自个儿半蹲在他面前,借着昏暗的火烛将自己的神情衬得越发诚恳认真:阿奕,你还在生师父的气吗?郝肆奕盯了他一阵,蹙眉道:罢了,你我师徒一场,你虽说藏私,我也学了不少,还尊你一声师父。

裴满衣落寞地笑了笑:那么,你不气了?郝肆奕摇头:不气了。

到了扬州,你高兴便到寒舍住上一阵,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替你准备盘缠。

你!裴满衣气结:你真的不要我这师父了?郝肆奕淡然而又坚定:我已出师了。

自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以后你若有什么事,自可来扬州找我,我定会鼎力相助。

裴满衣被一个父字气得头脑发昏,两腿打颤地站起身,几要声泪俱下地指控道:你!你过河拆桥!郝肆奕似笑非笑:我过了什么河?裴满衣一时语塞。

昔年郝肆奕为替郝伍少解寒毒而随裴满衣入谷学医,却被他一骗六载。

虽说裴满衣的确出上了力,若没有他郝伍少恐怕十岁那年就死了,也不能好端端的活到今日,然而说起来还是十分心虚。

他底气不足地一指刚制成的面具:桥!话一出口,他便自己愣住了。

郝肆奕清冷地起身,还未开口,却听裴满衣颤声道:你……怪不得你这么主动来帮忙,却是想学好了便不再需要我了?郝肆奕眉心猛地一揪,霎时目光如炬,狠狠地盯着裴满衣,一字一顿地嘲讽道:总是藏私的师父可不是什么好师父!昔年受的委屈又一时纷涌心头,又恨不得将这混蛋踢出屋去。

想了想这是他的房间,于是郝肆奕决定自己出去。

裴满衣在他身后哀声道:我不藏私,又怎么留得住你?你在太虚谷六年,哪一天不是想着学到了能救你弟弟的方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你可曾有一日真心想过留下?郝肆奕止住了脚步,嗤笑道:留下?没错,若不是为了救郝伍少,我又怎会随你北上学医?你明知我的心思,却一再骗我,只为将我留下。

他冷哼一声:留下做什么?伺候你?供你消遣?你放心,回了江南我便问大哥要一千两银子给你,够你买多少下人伺候你了!不够再来问我取就是!裴满衣怒拂衣袖: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郝肆奕猛地回过身,三两步逼上前,鼻尖几要与裴满衣撞上。

他眼中熊熊怒火,是裴满衣极少见过的愤怒。

他冷冷地咬着牙迸出一个个字:你以为我欠你,我却丝毫不觉得!你教我的医术毒术我虽没办法还你,但我答应你,除了郝家人外我绝不用你教的东西治人害人,更不会教给其他人!你的确救过郝伍少,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报答你,要钱财还是官爵地位,我都可以给你!另外,他指甲嵌入掌心中,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不是你养了我六年,而是我养了你六年!我十二岁的时候,你让我自己学着做菜,却不找人来教我,只让我自行摸索。

那段时间我尝遍各种调料,有三个月舌头都感知不出味道来。

我数次烫伤胳膊,一肩燎泡,夜里疼的十来天睡不着,这些我都没有跟你说过。

我出诊赚金,在谷外被野狼袭击。

你却只知道抱怨我回来做饭晚了,我身后湿了一片的血迹,想来你也没有看到。

郝肆奕嘴角的弧度越来越甚,眼神却越来越冰冷:是了,难怪你舍不得我这徒弟,你若没了我,怎么活的下去?裴满衣只觉口舌发干,笑容苦涩: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呵。

郝肆奕冷笑:为何要告诉你呢?师父?让你多些笑话取乐吗?裴满衣满心酸涩地摇头:阿奕,你太过好强。

郝肆奕退开一步,将失控的神色收敛起来,淡然道:我一辈子都尊你一声师父。

你若嫌我这徒儿不孝,要踢出师门,我自然也不会有怨言。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却听裴满衣近乎哀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奕……我的心思你当真不懂么?我……你……对了。

郝肆奕丝毫不留情面地打断道:除了仆人,我会让大哥买几名伶俐的小倌让你带回谷去。

说罢半分眷恋也无地推开屋门走了出去,空留一室余香,与失魂落魄的鬼医在屋中孑然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