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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2025-03-29 09:42:26

韩轻嗣拿了天香易骨丹后转身向外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旋身将寒山老人其他的药也都取了出来。

此时韩轻嗣痛到了极致也便麻木了,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如行尸走肉般一步又一步沉重地向外走去。

他出了禁地,听到远处有脚步声逼近,不由心下一动:少林僧人大抵都已受伏,此时来的应是星宿宫之人!韩轻嗣对江颜逸诚然有恨,却又不仅仅是恨而已。

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和他的童年有羁绊的人,也是改变他一生轨迹的人;他对他曾有过温柔的时光,也曾心狠手辣地摧毁他。

韩轻嗣外冷内热,并不是铁石心肠,这一切也绝非一个恨字足以涵盖。

然而江颜逸死后,这一切复杂的情感都转化为对星宿宫的憎恶。

如此,他虽无心也无力帮助少林,却也不愿让禁地中其他宝物就此落入星宿宫手中。

他运起内力,倾全身之力击向禁地中的一块巨石。

只听数声巨响,霎时漫天烟尘缭绕,巨石化为齑粉将禁地的地下室掩埋。

同一时间,韩轻嗣听见自己的身体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

疲惫侵袭着韩轻嗣的神经,然而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能昏倒在此处,硬撑着一口气拖着透支的身体向外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韩轻嗣握着青雪剑的手难以控制地抖动着,他摸了摸怀中的药瓶,努力想着脱身的对策。

净嗔……来人竟是净痴。

他望着坍塌的禁地与四大高僧的尸首,不可思议地盯着韩轻嗣:净嗔师弟,这……是你做的?韩轻嗣缓缓舒出一口气,手掌握着青雪剑的剑锋,以疼痛逼迫自己继续支撑:是。

净痴眼中满是惊恐与受伤,摇着头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为什么……韩轻嗣掌心中的血顺着剑身滚落,然而他却感觉不到疼痛,身体被一股巨大的空虚笼罩着。

他喘息着问道:你,怎么来了?星宿宫的人呢?净痴眼含泪光,死死地盯着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你……你……他方才被韩轻嗣点住了穴,用尽内力冲了许久方才冲开穴道,躲过星宿宫的重重耳目终于找到禁地。

然而入目即是这样的场景,令他一时难以接受。

韩轻嗣叹了口气,不再理睬他,转身向外走去。

净痴三两步上前拦下他,眼睛一错也不错地死死将他盯着,却依旧不说话。

韩轻嗣疲倦地阖上眼,险些摔倒在地,摇晃了一下总算站住了:……师兄是要拦我吗?净痴不动也不语。

半晌后,他缓缓让开了路:你走吧。

如今少林已然如此,罢……你快走。

韩轻嗣勉强勾了勾嘴角,虚弱道:多谢师兄。

他摇摇晃晃从净痴身边擦过,净痴轻声道:不要再叫我师兄。

韩轻嗣不语,拖着残破的身躯继续向外走。

净痴忍不住又唤道:净嗔……韩轻嗣依旧不理,净痴也再未出声。

从禁地出去的路曾经那么短,如今却又显得那么漫长。

韩轻嗣的腿越来越软,如醉酒之人一般跌跌撞撞,却始终走不到尽头。

郝伍少……小五……我快撑不下去了……身后突然传来喊杀声,接着是打斗声,净痴急切的叫喊声传入耳膜中:净嗔!快走!快!他不想回头去看,想要加快脚步,身体也再也不听使唤。

他突然想要发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韩轻嗣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颠簸的马车上。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觉全身如灌了铅一般沉重,连勾起手指都万分吃力。

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声,一个黑影向他扑来,肩膀被那人瘦削的下巴磕中,一阵酸麻。

轻嗣!你感觉如何?身体痛不痛?韩轻嗣不答,深深地凝望着那人蓄满关切之意的红颜。

郝伍少颤抖着抚摸他的脸颊,韩轻嗣已昏迷一月有余,原本干净白皙的下颌已生出了青碴。

裴满衣在外驾车,郝肆奕被他二人的深情凝视弄得十分不自在,也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韩轻嗣欲开口,嗓子一阵火辣辣的干痛,使他发不出声来。

郝伍少手忙脚乱地翻出羊皮水囊,轻手轻脚地将韩轻嗣扶坐起来,喂他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韩轻嗣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老旧干涩的木头被锯开时的声响:回扬州?郝伍少连连点头:再过几天就该到了。

他顿了片刻,又道:我们先回扬州,向大哥有番交代,以后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韩轻嗣微微颌首,僵硬地抬起手向怀中掏去。

郝伍少忙握住他的手,道:药在四哥那里。

韩轻嗣沉默片刻,勉强勾起一个笑容:你都知道了?郝伍少脸色有些苍白。

他伸手环住韩轻嗣的腰,试探地吻了吻他的脸颊,韩轻嗣没有拒绝。

你……是为了天香易骨丹才潜入少林?韩轻嗣平静地点了点头。

郝伍少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我那日回到少林,就见你晕倒在我面前。

多亏那沙弥苦苦抵挡星宿宫的追兵,我才将你救了出来。

何苦呢……那个药……韩轻嗣并没有问净痴的生死,然而他也能预料到几分。

他打断道:我不会勉强你,要不要吃,你自行决定便是。

郝伍少咬了咬下唇,叹息道:好……你让我考虑考虑。

天香易骨丹是寒山老人所炼制的增强内力的奇效药,相对的代价便是服药人会失去嗅觉、味觉,并一定程度上影响视觉与听觉。

至于能解九曜七星的余毒,是因为昔年误打误撞曾有过先例,寒山老人研究后证实了这个副作用的存在。

郝伍少以指缠绕韩轻嗣的长发,叹息道:……值得吗?韩轻嗣不语。

当江颜逸封了他的内功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活了十九年,除了仇恨、除了武功、除了郝伍少,他什么都没有。

而随着江颜逸与白蔚的死,仇恨已不复存在,他人生前十八年赖以生存的目标在一夕之间坍塌。

他扪心自问,这个世上他不能再失去的便是郝伍少。

没有了他,郝伍少或许能活得很好。

没有了郝伍少,偌大的天下,他却不知何处可以容身。

如今他为了天香易骨丹甘愿自废武功,即是不愿让郝伍少有身死的危险,亦是为了逼自己、逼郝伍少从此以后抛却世间的一切,专心相守。

当他变得一文不名,当他能给那人全部的安全感,那人也只得专心对他。

南绮言说他生性狠绝,是不曾说错的。

回了夔城之后,郝伍少向郝大富说明了一切经过,并交代了要与韩轻嗣隐居离开夔城一事。

郝大富自然舍不得弟弟,只同意他二人到城郊人烟稀少处居住。

郝伍少亦觉有理,回房后与韩轻嗣商议。

韩轻嗣听了之后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过了许久,他走到床边,定定地看着窗外的落叶飞花出神。

郝伍少被他的沉默弄得心慌不已,连连道歉,撒娇纠缠,韩轻嗣却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涩然开口,声音竟有些哽咽:我……还是想要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

郝伍少九年以来从未见过一贯坚强冷漠的韩轻嗣如此脆弱惶恐,他一腔甜言蜜语登时只化为一声叹息与紧紧的拥抱。

是谁半生惶恐,假装冷漠,却从不曾拥有足够的温暖与安全感。

两个月后,郝伍少与韩轻嗣离开夔城,来到南方的一处山林隐居。

门隔流水,十年无桥。

那枚天香易骨丹,郝伍少想了许久终究是吃了。

他的功力并未进步太多,许是药性两相抵消,味觉与嗅觉也未全部消失,尚有些许残留。

享惯了福的郝伍少被剥夺了人身一大趣事,任何美味入口都味同嚼蜡,使得他到了山野后即使吃不上扬州美味也并未有太多怨言。

转眼又到了开春。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一场春雨过后,山中的空气极是清新,在柳树下站上一阵发梢上便能淌下水珠来。

郝韩二人自隐居后骤然脱离了喧嚣的城镇,日子悠闲了不少,也无聊了不少,于是每日赏花观柳,陶冶情操,心性开阔了许多。

两人出了木屋,来到一片花田前坐下。

郝伍少懒若无骨,头枕着韩轻嗣的腿淌下,撷下一篇花叶斜斜叼着。

韩轻嗣数月来开朗了不少,虽与常人比起来依旧稍嫌冷漠,一日却也能笑上两三回。

他轻轻拨开郝伍少的额发,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小五……你可曾后悔过?郝伍少吃吃笑了几声,在他要退开的瞬间勾住他的脖颈,亲了亲他的嘴唇:伊始是有些不习惯的……却是谈不上后悔。

韩轻嗣目光柔和地以拇指刮搔着他的脸颊:我曾说过,若你负我,我会如何?郝伍少咦了一声,道:你会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他眨了眨眼,戏谑道:这荒迹深山之中……莫不是我前日抱回来一只白狐,你便吃味了?韩轻嗣低笑了几声,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肩膀,仰头望着蓝天白云,喃喃道:当你来少林找我,那时我想,我已给过你一次机会了,你若再负我,我便杀了你再自我了断……郝伍少吐了吐舌头,问道:那如今呢?韩轻嗣微微眯起眼,眸光潋滟,是他倾尽一生的温柔。

他弯下身,吻住郝伍少的唇轻轻摩挲,旖旎春|光抵不上这无边柔情爱意。

愿你长寿无疆,永不受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及五蕴炽盛之苦。

厚重的云层被风缓缓推走,终究掩不住身后的光芒万丈。

金辉洒在山林间,蕴着露水的百花颤抖着在霎那间绽放,万紫千红渐欲迷人双眼。

韩轻嗣抬起手为郝伍少遮住阳光,伍少眯起眼,笑赞道:好香的春花……韩轻嗣微笑道:你嗅得出?呐……郝伍少懒洋洋地将双手抱到头下,阖上眼,心静如水:我感受得到。

一朵绿花在芳丛中,无声无息地开放。

门隔流水,十年无桥,这句话出自张志和的《玄真子》,描述的是一种隐居状态。

想象一下,家门口有条河,十年没有桥,没有人出去也没有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