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的任命书送到邺县后,袁绍勃然大怒,险些气炸了肺——几个月前被自己赶走的丧家之犬吕布如今身为大将军,位居三公之上,教他心气如何能平。
袁绍冷笑着当着使臣的面撕了任命书,命陈琳立刻拟一份转让的诏书命使臣带回去陈给刘协与吕布。
袁绍将太尉一职转让给陈纪,此时陈纪正在许都当着名正言顺的大鸿胪卿,哪里敢接这烫手山芋,吓得连忙赶进宫去向刘协谢罪,并划清自己与袁绍的界限。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刘协却不敢忽视,无奈之下只得诏吕布进宫商议。
如今司马懿在吕布手下正是春风得意,吕布不太喜欢陈宫,陈宫亦事务繁忙,他需一名出谋划策之人,故走到哪里都带着司马懿。
吕布领着司马懿与高顺进了宫,刘协命使者说清了在邺县的所见,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吕布道:罢,不必理他。
袁绍的主力在易水受公孙瓒牵制,还怕他攻来不成?我们可与公孙瓒联合,夹击袁绍……刘艾沉声打断道:不可!屯田尚未有所收获,兵粮短缺,此时不宜兴兵!司马懿似乎对刘艾颇有兴趣,捻转着羽扇,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刘艾感受到目光,向他望去,温柔地抿唇一笑。
司马懿微微挑眉,亦回以一个极是暧昧的笑容。
咳咳。
咳咳。
吕布与刘协同时板起了脸,又同时咳嗽出声。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刘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袁绍向来看不起朕,若是能给他个教训也好。
吕布面无表情地翘腿坐着,俨然不将刘协放在眼中:仲达怎么看?司马懿灵动的双眸转来转去,扫过在场众人,道:臣……同意刘侍中的看法。
我们没有余粮打仗是之一。
其次,袁绍兵强马壮,公孙瓒经界桥大败后退于易京建堡垒苦守,败势已显,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再说袁绍得了曹操的残部,命他们与公孙瓒耗着,自己的主力抽调过来迅速给我们一击并非难事。
吕布不悦地蹙眉,战靴一下一下跺着地面:依你看该如何?司马懿道:就算我们打得过袁绍,现在也不是时候。
刘侍中,你说是不是?刘艾愣了愣,修长的双眉微不可见地紧了紧,旋即又舒展开:是,仲达兄智谋过人。
司马懿得意地笑了笑,继续道:袁绍无非觉得主公不够诚意,不愿居于主公之下。
主公将大将军一位让与他,自领太尉,想他也没有理由发难。
吕布面皮一紧,断然拒绝道:不行!大将军统领三军,兵权怎能转交于他……司马懿以羽扇柄在手心中敲了敲,眨着眼道:呐呐,规矩是死的,皇上在这里,祖制莫不是说改就改?吕布疑惑地看着他,司马懿见他点化不通,翻了个白眼继续道:大将军统领全国兵权,现在凉州军听不听你的?青州军听不听你的?袁绍的兵马听不听你的?吕布若有所悟,懵懂地看着他:唔……有道理!刘艾淡然道:我早劝过温侯,封出去的职位都是虚职,只是温侯不愿拉下这个面子。
吕布讪讪地拨弄着手指不语。
刘协对袁绍有说不出的抵触之情,见如今吕布无意出兵攻打袁绍颇有些失落,转头问荀彧道:文若说该怎么办?荀彧自知吕布不喜欢他,故每逢吕布在场便只是冷眼旁观,极少出声,心思却清明的很。
他微微一笑,道:既然袁绍不满,那就对他多加封赏便是。
大将军,封邺侯,赐节钺……司马懿插嘴道:再赐他虎贲卫士百名!刘协怔了怔,微有些不悦:……虎贲卫士乃天子护卫,给他成何体统?吕布不满地嘟哝道:侯爷也没有……荀彧向司马懿赞同一笑,两个计谋过人的狐狸对上了心思:还有,督四州事。
刘协有些迷惑地偏过头,问道:哪四州?荀彧答道:冀州、青州、幽州、兖州。
刘艾微微一怔,讷讷道:督四州事早在兴平元年封给公孙瓒……他顿了一会儿,猛地瞪大了眼睛,骤然间明白了荀彧与司马懿的计谋:激化袁绍与公孙瓒的矛盾!他神色一时有些微妙,垂下眼默不作声。
吕布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荀彧,一拍掌道:就这么办!待吕布等人走后,刘协期期艾艾地扯了扯刘艾的袖子:叔玉……刘艾已猜到他会说何话,犹豫了半晌,终是狠下心道:陛下,臣还要处理屯田事宜……刘协似乎早有预料,微微叹了口气,松开手阖上眼,眉间凝了股淡淡的哀伤,挥手道:那你去吧。
刘艾一时心动,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道:我今日将事情处理完,明日来陪你。
刘协惊喜地张开眼睛,连连点头道:好!刘艾向宫外走,转角处影影绰绰看见一个人影,他蹙眉道:谁?那人缓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羽扇握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刘艾淡然一笑,道:阁下这时节还晃着扇子不嫌冷吗?司马懿得意洋洋地抿唇微笑:风雅,风雅~刘艾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侧头上下打量他。
阁下专程在此处候着我所为何事?仲达只是好奇,侍中大人能文会武为何非要做个侍中?刘艾淡然道:侍中不好吗?好不好,刘侍中是聪明人,又何须我说?天下局势分崩离析,此时哪有比领兵打仗更好的?我听说令叔是益州牧……呵。
刘艾轻笑一声,好笑又莫名地看着他:莫不是温侯想收我为将?请你来做说客?啧啧啧,司马懿竖起食指连连摇晃,笑得比狐狸更为狡黠:仲达只是,怀疑刘侍中的用心……刘艾脸色迅速一沉,怒意在顷刻间上涌。
他的手在衣袖中握紧了拳头,冷声道:阁下什么意思?司马懿羽扇半遮面,露出两道弯弯的眼睛闪烁中用意不明的光芒:啧啧,刘侍中莫动怒,仲达一向有口无心。
刘艾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经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冷冷道:我看着陛下长大,绝不会害他。
司马懿挑眉不语。
刘艾渐行渐远,司马懿渐渐敛起欠揍的笑容,冷冷一笑:不会害他……却不见得会帮他。
过了几日,荀彧重新拟了张诏书,拜袁绍为大将军、封邺侯,假节钺,督四州事,赐虎贲卫士百名。
吕布则改任司空,并拜车骑将军。
袁绍接了诏书,总算面色稍霁,请使臣喝了几杯小酒,晕晕乎乎抬上马车送回许县来了。
又过了几日,刘协再颁一纸诏书,改司空为三公之首,统领百官与三军——自然,包括大将军。
袁绍得了消息,气得将前几日收起来的诏书又找出来撕了,可惜这一回没有小皇帝的使臣看着他撕。
他暴跳如雷吐血三尺:混蛋!畜生!禽兽!!禽兽不如!!!老子跟吕布换了职位,小皇帝再把职位的内容掉个包!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啊!看老子好欺负啊!靠!老子不干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袁绍受北方战事的牵连,又碍着正统天子的面子,为难于出兵无由则不义之兵必败,这桩事最后到底是不了了之,并未兴起兵祸。
另有一事不得不提。
受袁绍怒火的牵连波及,从此邺县的街头多了数百名威风凛凛身著虎贲服的武士,专职负责邺县的扫黄打非活动。
没有违法乱纪分子出现时他们便扫扫大街,日子过得虽憋屈,却也不失清闲。
次年,屯田取得了良好的收成,积余粮达百万斛。
刘协已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年,一年间迅速蹿高了不少。
他潜心学习处理朝政,在朝中收了不少心腹,逐渐拿回不少权利。
吕布生性不喜这等繁文缛节的琐事,紧紧抓着自己手头的兵权,却任由刘协发展自己的势力。
八月十五,中秋夜。
吕布与司马懿、高顺、张辽、魏续等人商量好了南征事宜,决定亲自入宫向刘协交代一声。
他临出门前见陈宫捧着一枚月饼啃得正欢,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陈宫面前的烛光骤然被一个挺拔魁梧的身影挡住,他仰头一看,见是吕布,不由微微惊喜:主公!吕布漠然地摸了摸耳朵,指着他手中的物事道:月饼。
陈宫已被冷落多时,难得受到吕布的关怀,怔了怔,不由心中一暖:高顺将军与魏续将军用膳去了。
方才大司农卿送了几个月饼来,我今日的公文还未批完,便拿这应了佳节的月饼充作晚餐……吕布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盯着他手中的月饼。
呃……陈宫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公也要来一个?嗯。
吕布木着脸地点点头,将桌上剩余的用纸包着的其他三枚月饼塞入怀中,转身走出去了。
陈宫:……尚书台中,饿着肚子的尚书令陈公台泪流满面地摔竹简:死啦死啦!老子不干了!给你干活还不给东西吃!剥削阶级地主头子都去死吧!吕布大摇大摆走入宫中,把守的侍卫们恍若未见,连通传也省却了。
他闯入崇德殿,空空的大殿中竟无一人。
吕布微微蹙眉,找来一个宫人问道:皇帝呢?宫人哆哆嗦嗦扑倒在地:禀、禀车骑将军,陛、陛下他……溜、溜出去了……吕布眉结拧得更深:又出去了?他不悦道:今日中秋,刘艾没有入宫吗?宫人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吐沫:侍、侍中公事繁忙,今、今日没来……吕布冷冷地点了点头,也不苛责他,转身出去了。
他若有所思地大步向宫外走,路过一处假山时忽听其后有噗噗的声响。
吕布脚步一顿,转了方向往假山后走去。
陛下?刘协醉眼朦胧地抬起头,眯起细长的双眼,借着月光与远处灯笼的微光看了半晌,忽而展颜笑道:奉先将军?吕布怔了怔,皱起眉头道:陛下怎在此处?他解开披风为刘协披上:仔细受凉。
刘协趁他弯腰为自己披衣的功夫紧紧勾住了他健硕有力的胳膊,撒娇道:奉先~~陪朕喝酒……吕布从未见过小皇帝这般德行,不由全身一僵。
他不好用力将刘协甩开,被他无骨一般缠着也不是办法,想了想,问道:刘艾呢?刘协一听这名字,果真甩开了吕布的胳膊,气鼓鼓地将酒坛抱到怀中,闷声道:不提那混蛋!……他不要朕了,朕才不稀罕!吕布舒了口气,掸了掸被刘协弄皱的衣袖,心道刘协此时醉酒,不如改日再来,遂道:末将先行告退。
刘协哪里肯放他走,吕布只微微抬起一脚,忽觉大腿被人紧紧圈住了。
刘协怀中的酒洒了一地,沾湿了身上的披风。
他喃喃道:别走……陪朕喝酒。
小皇帝骨架细细小小,醉酒时力气却是极大的。
吕布迫于无奈,只得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刘协将洒了的酒丢到一旁,又摸来一坛新酒:这是大鸿胪卿送来的……九酝春酒……唔,你尝尝。
吕布撕开酒封,抱起酒坛饮了一口,漠然道:太醇太厚。
陛下不该喝这种酒。
刘协吃吃笑了两声,就着他的手伸头喝了一大口,喷着酒沫子道:朕……朕早就不是孩子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以为朕还没长大……吕布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军中不许饮酒,吕布身为三军统帅也不得不遵守军规。
他今日喝了这一口,竟是被勾起了酒兴,也就自发留了下来。
小天子和大将军抢着酒坛一人一口,刘协本就是半醉,喝完这一坛便耍起了酒疯。
吕布酒量甚大,只是许久未饮,更兼清风明月好夜景,竟也有些微醺。
刘协勾着吕布的脖子嚷嚷道:凤仙儿~~凤仙儿~~快将朕抱到那假山上去坐,那处眼界好!吕布一声不吭,抱着刘协的腿一使劲,小皇帝惊呼一声,不知怎么地已坐到了吕布的肩上。
吕布哼哼两声,道:末将肩上……眼界如何?吕布身长八尺有余,刘协猛地被他抬了起来,吓得左摇右晃,慌忙抱住吕布的脑袋:啊!哈!眼界开阔的很!吕布被他蒙住了眼睛,身手去拨,刘协却不放开,吃吃笑道:奉先将军,听说你武艺过人,能听声辨位?吕布低低应了一声。
刘协嬉笑道:朕蒙着你的眼睛,你就这样将朕送回宫去罢!吕布立定不动:……宫中的摆设不会动,有何声可听?刘协耍赖地对着他耳朵呼呼吹了几口气,道:有风声!快快!让朕试试凤仙将军的本事!……吕布依旧不动。
刘协讪讪松开手,垂到吕布胸口的两腿撒泼似的乱蹬一气:奉先将军~~奉先将军~~吕布大掌一把握住他细细的脚踝,向下一使力,只听刘协一声尖叫,回过神来时已被吕布有力的双臂牢牢箍在怀中:……末将送皇上回宫。
方才落下时的失重感令醉了酒的刘协瞬间落下一串泪珠,揪着吕布的衣襟对着他的胸膛啃啃一口咬了下去。
嘶……尖锐的痛感传入脑中,吕布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恼怒地拨开怀中有锋利牙口的小兽,怒道:你!然而一看清刘协的脸,他又怔了怔。
刘协此刻毫无皇帝的模样,眼泪鼻涕狼狈地糊了一脸,双眼通红,将小小的脑袋拱入吕布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哇……你们都不要朕,都不要朕!中秋节把朕一个人丢在宫里!哇……吕布被他闹得心烦不已,欲松手将他丢下,刘协却如蛇虫一样紧紧攀在他身上:叔玉,叔玉……为什么朕要独立?哇……你不理朕,哇哇……这皇帝我不当了!吕布涨红着脸扳开他的手指:放手!放手!他的胸口已被刘协哭的湿透了,粗糙的衣服摩挲着温湿胸口,两粒茱萸竟立了起来。
刘协突然安静了下来,摊平手掌在吕布胸口摸了摸,眨眨眼道:咦?他又弯起手指用力捏了捏凸点,开心地叫道:啊噢!——面瘫了半辈子的温侯吕奉先,就在这么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人生头一遭,被小皇帝刘协调戏了!吕布疼得微微弯起了腰,恼羞成怒地将小天子甩到地上,怒道:你自己回去!他转身走出两步,又愤怒地转过头指着小天子道:你!你!他想了想,一时词穷,不知该骂些什么,于是怒气冲冲地将怀中三个月饼砸了出去。
圆溜溜的月饼滚到刘协脚下,刘协脸色一变,毫无预兆地呕了起来。
吕布不再管他,气哼哼地走了。
第二天,大鸿胪卿陈纪下朝后被温侯吕凤仙堵了个正着,受宠若惊地享受了一番将军口水浴。
吕布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咆哮道:你再给宫里送酒!将军杀了你祭旗!!无辜的陈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