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华佗宣布吕布已过了危险期并无大碍后,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心虚的刘协跟着高顺出了营帐,踌躇半晌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高将军……高顺想起此前刘艾发了疯一般寻人一事,心中已明白了大致,叹了口气,道:陛下,你未免太过任性了。
刘协自知离谱,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高将军,我有一事要和你说。
他将路遇荆州细作及青州兵趁乱摸鱼之事向高顺交代了一番,高顺听后蹙眉沉思半晌,点点头道:末将知道了。
他亲自领着刘协以视察之名巡视军营,刘协未找出那几名细作,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恐怕他们已回去报信了……吕布昏迷后军权便由高顺与张辽共掌,二人商议后决定迅速撤兵回许县。
至于青州兵与刘协,高将军与张将军不敢擅接这烫手山芋,只得一切等待吕布清醒后处置。
刘协与刘艾被高顺派了数十名亲兵保护起来,实则有软禁之嫌。
高顺与张辽虽刻意压下了吕布受伤的消息,然而吕布迟迟不露面,大军中已有流言四起。
军心涣散乃是兵家大忌,高顺以动摇军心之罪处置了数名造谣的士卒,然而时间愈久便愈发难以掌控军中的言论。
第七日,大军退至轘辕山下。
前一晚高顺张辽与司马懿商讨后认为此地最易有伏兵,保险起见,入谷前高顺派了一小支队伍先行,前往打探情况。
大军在山谷前停下,茫然的士兵们看着一支轻骑驰入山谷中,不安的心再度惶恐起来。
车骑将军到底什么了?听说队伍最末的那辆马车里是车骑将军的尸身,右将军打算到了许县再宣布车骑将军的死讯……车骑将军……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高顺虽听不清众人所言何物,却也能猜到些许,脸色逐渐黑了下去。
不一会儿,探子回报:报告将军,前方无异!高顺冷着脸点了点头,将安置吕布、刘协与刘艾三人的马车提到队伍中间,命大军继续前行。
眼见大军即将驰出山谷,高顺微微松了口气,胸口却又骤然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拢上心头。
峡谷突然开始震颤,山头上冒出无数荆州兵,滚滚巨石顺着山坡被推了下来。
吕军大惊,数万人马乱作一团,争先恐后地向前涌去!巨石与密集如雨的弓箭从高处飞落,将吕军拦腰截断,刚刚进入山谷的部队掉转马头向后溃逃,前方的大军则拼了命地向前拥堵。
高顺急红了眼,冒着箭雨向后冲去,声嘶力竭地喊道:保护主公!!然而逆行的高顺很快被大军侵吞淹没。
刘协听见车厢外的异动,心头一紧,忽见数名高顺安排的亲兵撩开车帘急急吼道:快出来!我们中埋伏了!刘艾神色一凛,抱着刘协跳出马车,几名小卒将依旧昏迷的吕布抱了出来。
小卒牵来两匹马,刘艾爬上一匹,将手递给刘协:坐到我身后来!刘协怔了怔,握住他的手,跳上他的马背。
一块巨石向他们袭来,只听马匹凄厉的哀鸣声,方才的马车被巨石碾成碎片,木屑四溅!刘艾一刀挡下一支飞箭,大吼道:阿和,抱紧我!刘协紧贴着刘艾的背脊,双手在他腰前紧扣,同样声嘶力竭地吼道:好!刘艾挺身纵马,险险避开密集的巨石与飞箭,向前冲去!经过一场殊死逃亡,刘协、刘艾、高顺、张辽等人全部脱险,吕布亦被亲兵救出。
这一仗黄祖全胜,吕布大军虽不至全军覆没,却也在狭窄的山谷中损失过半,落在后面的部队被黄祖俘获。
逃脱了黄祖的追击,高顺重新清点人马,带出许县的三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五千残兵,何等凄凉!是夜,五千人马在轘辕山数百里外安营下寨。
刘协在逃跑的过程中被飞箭险险擦过,受了些轻伤,细白如玉的脸颊上多了一道淡红的痕迹,竟是削减了他的稚嫩,平添了一份沧桑感。
他走出营帐,衣角飘飘,负手而立,望着惨淡如洗的新月怔怔出神。
刘艾在远处见了他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解□上的斗篷,上前为他披上:阿和,莫着凉了。
刘协扭过头,眼眸竟如星光一般明晰透亮,伸手扣住刘艾搭在他肩上的手:叔玉,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刘艾沉默片刻,微笑着将他搂紧怀中:傻孩子,莫多想。
刘协轻笑一声,撤去浑身的力气靠在刘艾怀中,拨弄着他细长的指节喃喃道:董卓死的时候,我以为终于熬出头了,却等来了一个李傕;我逃出长安,以为苍天总算眷顾于我,却发现还差得太远;今日这般情境,却不知是皇天于我的又一个考验,亦或是解脱……刘艾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听我的,莫多想,你不会有事。
便是高将军打不过荆州军,刘表也决计不敢杀你。
刘协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刘艾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以后当长个记性,合不该再如此任性。
刘协皱了皱眉头,轻轻将刘艾推开,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真庆幸我那日跟了出来,这或许是天旨。
若教我在皇宫中等着,等来的却是你的死讯,我想我那时的处境……他突然停下,竟是喉头一哽。
刘艾脸色惨白地阖上眼,再度用力地将刘协搂入怀中。
深夜,刘协迟迟睡不着,独自起身来到吕布的营帐前。
他掀起帘帐走了进去,摸黑来到吕布榻旁坐下,喃喃道:奉先将军……温侯……华佗先生说你要三日后才能转醒,可我们眼下的境况却是糟糕透了。
温侯你一贯勇武过人,朕与你打个商量,你快些醒来,领着我们回到许县,朕给你加官进爵!漆黑的营帐中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无半点声响。
刘协想了想,吕布已是贵极人臣,大约也不会在意这些,于是沉吟半晌又道:或者朕为你讨房媳妇,听说江东乔公有两位女儿皆是倾国倾城之貌,想必你会喜欢。
吕布依旧沉睡不醒。
刘协绞尽脑汁,自言自语道:奉先将军喜欢什么呢?除了这皇位让不得——便是朕肯让,天下人也不见得肯,其他的朕还能许你什么呢?他摸索着寻找吕布的手,找到后将那宽大的手掌合于两掌中:这样罢,太祖定下规矩不得封异姓王,可如今天下局势如此,朕也拘泥不得这些祖制。
只要你醒过来,朕就封你为王。
吕布还是不醒。
刘协倒也并未抱太大的期望,只是出神地摩挲着吕布宽大的手掌中结实的茧子:奉先将军答应过朕要保朕的周全,你虽做到了一次,也不该半途而废罢。
要是你现在醒过来,将那些荆州贼打得屁滚尿流,就算朕欠你一回。
日后待朕有了机会,总会还你。
营帐中悄无声息。
刘协叹了口气,悻悻地松开吕布的手,撑着冰冷潮湿的泥地爬起来。
他蹲坐久了,双腿有些酸麻,迈出一步竟是一个踉跄。
啪。
刘协的腰身突然被一个宽厚的大掌扶住了。
……奉先将军醒了!!!温侯醒了!!!第二日。
高顺继续领着残兵向东行,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原,忽见前方一片黑压压的大军压阵。
高顺蹙了蹙眉,命大军停止前行,纵马上前:来者何人?!对方一名疤脸将军打马而出,舞着长戟喝道:江夏太守黄祖!向吕布搦战!高顺眉结拧得更深,立马不动。
对面的荆州军传来一阵阵哄叫声,黄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只道三姓家奴尚有些武力可见人,今日竟要做个缩头乌龟吗?!荆州军哄叫声更响。
高顺冷笑着横戟一指,大喝道:荆州狗!你若能胜了我,才有资格与我家主公一战!黄祖轻蔑地看着他,嘴角挑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难道说……那三姓家奴已死了不成?!出乎他意料的,吕布大军听到此话竟未有任何骚动,每一名士兵都依旧精神饱满,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呔!侯爷今日便满足你一回!吕军突然让出一条道,一名身着银甲,威风凛凛的虎将从队伍末尾冲了出来!黄祖脸色瞬间大变:吕奉先!吕布骑着赤兔来到阵前,容光焕发,丝毫不像曾受过重伤的模样。
他右手伤势未愈,便将方天画戟丢到左手,轻蔑地冷笑道:哪个小儿要与侯爷过招?侯爷今日心情好,便以左手让你。
黄祖脸色瞬间黑到极致!然而他话已放了出去,此时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他自知不是吕布对手,打定主意过上数招便跑,届时命二万大军围攻吕布五千人马,此战决计是输不得的。
两人挺枪纵马来到阵中,吕布虎啸惊云霄,率先刺出一戟!黄祖连忙横枪来挡,未料吕布左手亦有千斤之力,只这一下便打得他双手酸麻!吕布收戟横劈,黄祖只有招架之功,连忙竖枪再挡,只听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银枪被方天画戟斫成两段!黄祖心头震怖,掉马就走,冲锋的口令尚未来得及喊出,只见吕布长戟一掷,方天画戟自他后心穿入,将他刺了个对穿!阵前失主将,荆州军霎时大乱!只听吕布一声高喝:冲啊!五千吕军势如破竹地冲了出去,皆有以一挡十之功!此仗不出一个时辰,荆州军大败,斩首一万,俘获一万。
吕布救回了先前一战被俘的士兵和将领,就地将俘获的荆州兵编入队伍,浩浩荡荡的大军重新上路。
是夜,大军安营下寨。
刘协领着刘艾地走进将军帐,见张辽、高顺等人皆在,抿了抿唇,低着头颇有些心虚:温侯,朕是来领罪的。
吕布懒洋洋地靠在行军榻上,冷笑道:陛下知道自己犯了错?刘协连连点头,谄笑道:朕已知道了。
吕布冷冷地瞥了眼站在小皇帝身后的刘艾,只见刘艾面色凝重地跪了下来:末将知情不报,甘愿受罚。
吕布忽而用力一拍木案,一声惊天巨响,吓得刘协一个激灵。
他虎目中闪过一道冷光,面容严峻地盯着刘艾,一字一顿道:你罪无可恕,按律当斩!将军念你护驾有功,改军杖一百!来人,拖下去行刑!刘艾垂眼不语,刘协面上瞬间血色褪尽,怒道:你敢!吕布瞟了眼小天子,冷笑道:我是主将,为何不敢?你!刘协眼见两名小卒上前将刘艾拖走,忙扑上去推开二人,将刘艾搂到怀中,咬牙切齿道:此事并非叔玉的错,是朕任意妄为,一百军杖要打便打朕!刘艾微微蹙眉,将刘协推开,正欲发话,却听吕布道:莫急,自然有你的。
在场众人无一不惊。
吕布坐正了身体,睥睨地望向阶下满脸茫然的小皇帝,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混入军中,依军法……他舔了舔干燥嘴唇,一时不知军法该怎么判,于是用眼去瞟一旁的高顺。
高顺兀自沉浸在震惊中,对他的暗示丝毫没有反应。
吕布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道:军……军法处置,五十军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