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修,改一下一些事件的顺序翌日,吕布将那缣帛给了司马懿,难得司马懿迟疑了许久,道:不妥。
主公便是失了兖州也不可失了天子,此计不妥。
若非走投无路……吕布连连点头:对,对,等奉孝回来再说。
而袁绍又怎会给他这般机会。
明知郭奉孝领兵前去援助许县,此刻官渡防御空虚,他又怎会错失这个机会,卯足了力气攻防。
吕布只得命大军坚守不出,苦苦等待郭嘉的消息。
而最最严峻的,不仅是袁绍一波又一波迅猛的攻势,还有粮草的问题。
两军交战,后勤的重要性不输将士的勇猛。
而袁绍粮草充足,够他十三万大军在此地耗上一整年,吕布则显得捉襟见肘,仅是防止流民、黄巾军与各路军阀来劫粮就要耗费大量的兵力。
即便如此,粮道还是三天两头遭劫。
比耗,他决计耗不过袁绍。
郭嘉回师时不急着回许县,绕道嵩山,直奔宛城而去。
他用的是一招围魏救赵,计谋虽老,成效不老。
张绣果然回兵来救。
如此,许县之围便解了。
然而便是救了许县,他也不敢立刻赶回官渡——若他前脚一走,张绣后脚再来进犯,吕布大军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张绣这个眼中钉,郭嘉势要拔出不可。
郭嘉欲在张绣回师路上设伏将其一举歼灭,然贾诩老谋深算,轘辕山等伏点处早已布下兵力看守,郭嘉只得放弃此计。
他虚张声势地派出一支人马去劫张绣的粮道,张绣果然分兵去救,郭嘉亲率大军偷袭,果然取得一胜。
双方斗智斗勇,郭嘉使出连环计,贾诩将计就计,见计拆计,直斗得不亦乐乎。
终于在一个月后,贾诩一时大意,中了郭嘉的上屋抽梯之计,数千兵马被俘,张绣与贾诩被郭嘉生擒。
吕布在官渡死等不到郭嘉回来,心情一日日焦躁了起来。
终于一天,他跺到天子帐外,踌躇地绕着营帐转了数圈,迟迟没有入内。
当他绕到第八圈时,刘协黑着脸将帘子挑起一角,硬邦邦丢出二字:进来。
吕布讪讪摸了摸鼻子,拔腿走了进去。
刘协待吕布坐定,开门见山道:你想和曹昂合作?吕布顾左右而言他:前日黄巾军又来劫我粮道……刘协不耐烦地打断,一字一顿道:你想让朕做饵吗?吕布沉默了。
良久,刘协苦笑一下,叹道:吕奉先,你真是……他深吸一口气,释然道:好罢,若能解官渡之围,你便看着办罢。
朕随时可以出发。
事实上,落在袁绍手中与落在吕布手中的确是不一样的。
不说吕布智勇、野心都不及袁绍,吕奉先承认刘协的天子之位,袁绍却不承认。
刘协落在他手中,十有八九袁绍会如董卓一般改立天子,另立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傀儡。
届时刘协的下场绝不会好过刘辨。
只是沙场上,却无儿女私情可言。
待吕布离开后,刘艾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刘协神色疲倦,抬起双臂,像只雏猫般微皱鼻子,轻声道:叔玉……刘艾走上前,轻柔地将他揽入怀中。
刘协道:叔玉,带我逃走罢,我不想做皇帝了,这千百万人的死活我也不想管顾,你带我回洛阳躬耕,做个普通百姓,好不好?刘艾轻顺他的长发,道:阿和,我不会让你死。
刘协不明白他这话是拒绝或是应承,恳求般又问了一遍:好不好?刘艾沉默良久,依旧是那句我不会让你死。
少年天子的心,渐渐沉至谷底。
六月,在刘协离京后的第四个月,他褪下天子冠冕,头一回穿上战铠武靴,亲自前往阳武鼓舞士气。
吕布眼睁睁看着千人大军离去,骑行在队伍最前端的少年背影单薄而落寞,竟使他生出一种异样的眷恋之情来。
大军走了不过两个时辰,吕布正坐在帐中唏嘘,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主、主公!军师、军师祭酒回来了!吕布怔了片刻,靴子也不穿,赤着脚冲了出去。
郭嘉风尘仆仆地领着大军回来,除此之外——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一个留着山羊须的中年人被捆成粽子丢到吕布面前。
吕布不敢置信地看着张绣和贾诩两只粽子,又抬头目眦尽裂地瞪着郭嘉,吼道:郭奉孝!你胜了!郭嘉单膝跪下,抱拳道:主公,奉孝不辱……话音未落,被吕布提着衣襟揪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派信使来报!郭嘉愣了愣,忽见一名满面风尘的小卒骑着一匹枣骝色大马冲进军营中,形色焦急:报!千里急报!吕布呆了呆,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
他蹙眉道:什么急报……小卒从马上跌落,连滚带爬地冲到吕布面前:报告主公,郭……嘶!他看清吕布手中提着的郭嘉,倒抽一口冷气,张大嘴说不出后话来。
锅、锅、锅……吕布怒道:锅什么锅!信使吞了口唾沫,不敢置信地盯着郭嘉:郭、郭军师回来了……郭嘉踮着脚,衣襟还攥在吕布手中,微笑道:属下担忧官渡军况,日夜兼程领着一千轻骑先回来,大军稍后就到。
郭嘉走时不过五千兵马,带回来时加上收编的张绣的人马,竟有六千众。
吕布只觉天旋地转,恶狠狠地瞪着那信使:延误军情,拖出去砍了!郭嘉微显惊诧,道:不怪他,属下乘的是凉州快马……吕布双目赤红,全无半点打胜仗的喜悦,嗤嗤喘着气,盯着郭嘉温润的双眼道:军师,我让陛下去守阳武……郭嘉的笑容逐渐僵了。
他察言观色,再微一思量,便明白其中因果,猛地揪眉道:几天了?吕布道:刚、刚走两个时辰……郭嘉一把将他推开,吼道:还不快追!刘协心如死灰地向阳武行去,眼见阳武城将将出现在视野中,忽听身后传来奔行的马蹄声:慢!慢!!慢!!!刘协回头,只见吕布身披银色明光铠、骑着赤兔飞驰而来。
陛下,跟末将回去。
刘协怔了怔:为什么?吕布沉默片刻,道:末将想通了。
奇怪的是,刘协此刻不曾感到释然,也没有喜悦,心静如死水一般。
他的目光清淡澄澈,悠悠对上吕布的双眼,低低应了一声。
上千人的队伍前往援助阳武,小天子掉转马头,跟着吕布回到官渡。
吕布对张绣和贾诩恨之入骨,本欲将他二人杀了,郭嘉知他二人之才,主收降他二人,司马懿则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劝回郭嘉。
吕布迟疑之下,暂将他二人收押,待解决完眼下的战事再定夺。
刘协回到大营后,沉寂了数日。
吕布内心难安,总有种歉疚之情萦绕心头,于是一旦抽出空闲来便前往天子帐陪小皇帝说话。
小皇帝却没什么话想和他说,吕布来的多了,他便在帐中摆了副棋盘,偶然让吕布陪他下上几局。
吕布原也不是多话之人,虽平日耐不下性子,然在军中镇日提心吊胆,偶能捻子落棋,也不失为一种放松。
——只是,吕布的棋艺和棋品俱欠奉便是了。
第一天。
慢!陛下,这个子末将要悔。
……落子无悔…………第二天。
慢!这个……不对,让末将悔三步。
……第三天。
吕布落完一子,不待刘协反应,二话不说将它捞了起来,小指顺便偷偷拨掉刘协一枚棋子。
刘协:……第四天。
吕布捻着子,眼看就要落到一处荒谬的地方,刘协额角青筋跳了跳,猛一把将棋盘掀了:这棋没法下拉!朕不干啦!!!吕布:……没过几日,袁绍下令在吕军营外不远处垒起土山,支起高撸,弓箭手们登上高撸上向吕营射箭。
大营暴露在敌人的射程之内,营中人来回走动需支起盾牌。
吕布在将军帐中踱来踱去,心里存着心事,连军情奏折都看不下去了。
他扛起一块盾牌,哼哧哼哧向天子帐走去。
吕布入了天子帐,将盾牌一丢,道:下棋!刘协正捧着兵书在看,没好气道:棋盘在竹榻底下,你自己下。
吕布板着脸等了小皇帝半晌,小皇帝头也不抬,压根不将他放在眼中。
吕布无计了。
他从榻下抽出一枚粗糙的木制棋盘,左手边放白棋,右手边放黑棋,自己同自己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刘协看书看得累了,将竹简倒扣在一旁,抬手捏着自己酸胀的后颈,好奇地走过去看吕布下棋。
只见吕布左边用白子拼起了一个小小的袁字,右边用黑字拼出了一个大大的吕字。
刘协不由笑了。
外边是嗖嗖嗖的箭雨声,小天子问道:奉先,对付那些箭手就没什么法子吗?吕布将组成吕字边框的棋子一枚一枚向左边拨,侵占着袁字的地盘:高顺正改造抛石车呢,唔,砸死他们!刘协来了些兴致:抛石车?造好了带朕去看看。
吕布将棋盘一推,终于找到活干了:走罢,这就去看。
两人顶着盾牌冒着箭雨来到工兵驻扎的地方,只见那里赫然摆了数台攻城用的抛石机。
高顺正撸着袖子,持着榔头叮叮咚咚敲钉子,汗水从他俊逸的脸庞滑落,洇湿了一片泥土。
吕布唤道:高顺。
高顺茫然地抬起头,抬起胳膊揩去汗水,见是吕布和刘协,忙放下手中的活计:陛下,主公。
刘协道:改造好了吗?快好了,请陛下稍待片刻。
刘协后退几步,仔细打量起新制的投石机,只见工兵们将原先的竖直单臂改造成了横直的双臂,杆臂由树根木杆和粗|长的筋腱沿纵向搭配,再以兽皮条捆扎。
高顺拧紧了最后一个螺丝,拍了拍巨大的木制机器:好了。
几名工兵簇拥到机器旁,准备先试验一下这台投石机,其余的人继续完成手头的工作。
众人将机器向袁军立起高撸的地方拉去,吕布撸起袖子,推开其中一名小卒:我来。
刘协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看着远处飞过的流矢,忙捡起一枚盾牌跑到吕布身旁,拍着胸脯道:朕掩护你。
吕布噗嗤一声,笑了。
众人将投石机推到距高撸近一里远处,不在弓箭的射程内,刘协却还是高举着盾牌,一脸严肃。
工兵们在石窠中装上石块,调整好方向,吕布指挥道:放!巨大的机枢被启动,轰隆轰隆声如雷震,巨石被抛射出去!轰!远处的一座高撸轰然倒塌!军营中响起吕军的欢呼声,人声鼎沸,竟遮盖了投石机发出的巨大噪声!刘协将手中的盾牌一丢,雀跃道:快!继续砸!砸死他们!他的声音被轰鸣声覆盖,吕布虽听不清,然看着他因兴奋而红扑扑的脸蛋与不断翕动的双唇,也不由勾起了嘴角。
很快,被改造好的另外几台投石机也投入战斗,巨石与飞箭在两军头顶上漫天飞舞,不出一个时辰,袁军支起的所有高撸全部被石块砸毁。
刘协嘉奖了高顺与制定改造图纸的军师们,因投石机声如霹雳,故名霹雳机。
很快,有更多霹雳机被改造后投入战斗。
又过了几日,不甘心的袁绍命令工兵开挖隧道,欲挖通一条直达吕营中心的地道,来个神兵天降。
此事被司马懿从探子口中提前得知,下令自家工兵们也开始隧道作业,挖出一条横亘在大营前的壕堑。
待袁军挖到壕堑处,突然得见天日,一时都惊呆了。
抄着锄头铲子的吕军工兵们早有准备,打地鼠似的蹲守在壕堑中,钻出一个,拍扁一个!很快,袁绍为了防止吕布率兵从自己挖的地道中偷袭自己,命人将好容易挖出来的地道填上了。
经过数番你来我往的小伎俩,吕布虽暂时得占上风,却也并未占到多大好处,敌强我弱的形势始终没有被改变。
九月的一日,袁绍派出一路轻骑吕布的粮道,又让吕布吃了一次闷亏。
战局再一次陷入僵持。
36、刘艾番外刘艾和袁绍的番外……雷者慎重往下拉啊!刘艾幼年是在洛阳城长大的。
他的亲生父亲在京中担个不大不小的官,因为叔父刘虞的关系,他曾被带去当时的司空袁逢府上做客。
昔时他仅有十二岁,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一眼望定他一生的情愫。
世上的事有时实是说不出什么缘故,意气风发地坐在袁逢身边的分明是袁术,而身为过继之子的袁绍,身著素雅的玄色长袍,眼神阴郁,一身戾气欲语还休。
一场宴席,从头到尾,撞进年少的刘艾眼中的,只有那个冷漠青年。
后来刘艾曾被寄送在袁府住过几年,那时候袁绍已服完六年丧,在洛阳隐居,于是二人就有了朝夕相对的时光。
伊始袁绍对刘艾这小了十来岁的少年不怎么瞧得上眼,只因他勉强算是皇室宗亲才对他虚与委蛇,然而时间久了,倒也开始真心欣赏这少年。
说是隐居,实则袁绍在暗中私通宾客,与太学生、党人等来往甚密,这其中就有张邈、何顒、陈蕃等人。
因袁绍的关系,刘艾也认得这些名士侠客,与其中一些有了私交。
只是那时他还太小,十年后张邈再见他时,早已想不起跟在小天子身边这风神俊秀之人竟是当初的少年。
到了中平元年,黄巾起义爆发,皇帝解除党锢,袁绍这才应何进的辟召入宫掌羽林军。
当时刘艾正在太学读书。
半年后,刘艾从太学毕业,放弃了征召为郎的机会,入宫做了羽林军。
这时候距离两人初次相见已过了很多年,刘艾不曾隐瞒自己的心事,袁绍亦不是铁打的心肝,那少年多年来的执着终将他感化。
之后,便对刘艾处处关照。
两人曾参加过一次剿灭黄巾军的战争,有了生死相交的关系,袁绍终于对他彻底敞开心扉。
很多年后,刘艾都记得那个场景。
夕阳下,羌笛悠悠声中,那人握着自己的手,说了一句话:生则同衾,死则同棺。
也不知是哪一日,何太后赏了袁绍两条绣着鸳鸯的丝巾,翌日,其中一条便出现在刘艾手中。
后来袁绍成为西园八校尉之一,刘艾改任郎官,两人相处的机会虽是少了,同在宫中担职,隔一段时日总能见上几回。
再后来,袁绍将董卓引入京城。
这些年有袁绍的四处活动,刘艾很快便升为侍中。
他眼看着袁绍一步步招致祸患,却无能为力。
直到袁绍仓皇出逃,连家人也来不及带走,昔日他的奔走之友们尽数落在董卓手中。
不得不说,袁绍收买人心的本事远在董卓之上,他在外面招兵买马,士人们在京中不惜性命地为他与董卓周旋。
这些自诩高洁的义士,殊不知自己亦是袁绍精心布下的棋子。
至于刘艾究竟是不是其中之一,他到死也不曾明白。
董卓身死,凉州军阀攻入长安,刘艾寄书袁绍;凉州军阀内乱,天子出逃,刘艾寄书袁绍;吕布纳迎天子,定都许县,刘艾寄书袁绍;吕布攻打张绣,许县空虚,刘艾寄书袁绍……一次又一次,直到官渡之战,袁绍因为自负和举棋不定,始终不曾前来抢夺天子,失去了他最好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
时光倒回,中平六年,还是个稚嫩少年的刘协第一次看到刘艾,那眼神依稀是熟悉的,就好像他十二岁那年投向袁绍的目光。
只是那时刘艾自己也不曾注意罢了。
再往后看,几年之前的一个夜晚,小天子清秀的面容被摇曳的烛光照得朦胧,只一双秀目中的阴鸷十分清晰。
他曾问过他一句话:你可曾喜欢过我?他那时不曾回答。
若他当时答了,便负了当初那个执他手定下生死的袁本初。
而他终究,至死,未负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