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主公!来人呐,大夫!周遭乱成一团,吕布昏倒在地,董琳被张辽一枪扫飞,旋即被拥上来的士兵制伏。
刘协的视线被人群挡住。
他木桩一般定在原地,方才的那一幕在脑中定格,使他忘记了呼吸。
过了一会儿,慌张的人们七手八脚将吕布抬了下去,董琳也被押走,刘艾的尸体倒在地上,无人问津,只剩几名小兵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刘协抬起沉重的腿,缓缓向他倒下的地方迈去。
他将刘艾的尸体抱在怀中,粘稠的血液糊了一身。
他抬起手,轻抚那人僵硬的脸颊:叔玉……刘艾动也不动。
他拔出刘艾心口插着的半截断枪,尚温的血液从伤口汩汩涌了出来。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那人心口,可惜再也听不到有力的心跳声。
叔玉……刘协双目失神,吃力地将刘艾的尸体抱了起来,脚步拖沓地向里走。
一名小卒将他拦了下来:陛下……刘协空洞麻木的目光掠过那小卒的脸,那人竟觉被感染了哀戚,心底一阵酸涩,强硬的身体也不由软了。
刘协推开那人的胳膊,拖着尸体向绝影被栓之处走去。
他将刘艾的尸体扛上马,自己欲翻身骑上马,却被一旁的小卒惊慌地拦住了:陛下!你去哪里!刘协抽出马鞭,暴戾地一鞭将他甩开,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洛阳。
小卒大惊,再扑上去,又被刘协窝心一脚踹开。
刘协骑上马,一震马缰,大喝道:走!因吕布遇刺一事,此刻大营中一片慌乱,几名大将都守在吕布身边,唯有为数不多的士兵守营。
刘协骑着绝影跑出一段路,人们才纷纷回过神来,大声呼喊,并有人骑马来追。
刘协置若罔闻,骑马驮着刘艾的尸体一路向北疾驰。
绝影是马中绝品,追赶的士卒们骑的凡马不出几里就被远远甩开,耳旁的呼喊声渐远去,唯余凛冽的风声与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砰!砰!砰!不知骑了多久,附近再次传来人声,不远处依稀有人高喝命他停下。
刘协不管不顾,只知一路横冲直撞。
嗖!一支箭贴着他耳侧而过,刘协手一松,从绝影背上滚落下来。
刘艾的尸体旋即也被抛了下来,绝影受惊,丢下主人一路奔逃,片刻便消失在视野中。
刘协痛苦地蜷着身子,好容易从剧痛中缓过神来,手脚并用地向刘艾的尸身爬去。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刘艾的身体便被人拦了下来。
数名袁军冲了出来,粗鲁地将刘协一脚踹翻:你是什么人!刘协一阵猛咳,摇摇晃晃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拨开他们向刘艾走去。
梆!他又一次被人踢倒在地,旋即是一阵更加猛烈的拳打脚踢,直将他打倒昏厥。
一名袁军什长在昏厥的小天子的胸口狠狠踩了一脚,道:带回去审审。
他走到刘艾身边,踹了几脚不见反映,啐道:是条死鱼。
不管了,回去罢。
刘协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辆马车中。
他身边坐了两名袁兵看守,见他醒了,有一人忙出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钻入车厢。
这丝巾是你的?那中年男子攥着沾满血迹的鸳鸯帕问道。
刘协本是双目无神,看到他手中那物后眼中光芒渐渐回敛,猛地坐起来,劈手夺过鸳鸯帕,惊得审配跌坐在车厢中。
两名袁兵回过神来,一拳将他打翻,旋即开始又一轮拳打脚踢。
慢!男子出声制止,拨开二人,蹲坐到刘协身旁:你是什么人?刘协并无一滴眼泪,眼波流转间流露的巨大哀戚感却笼罩着每一个人,男子不由心头一颤。
刘协不出声,紧紧握着丝巾,喃喃道:叔玉……叔玉?男子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微蹙眉想了一阵,问道:刘……艾?你是刘艾?刘协依旧不言。
男子舒出一口气,道:我是逢纪。
我们正在前往邺县的路上,主公已先走一步。
过几日我们追上主公,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他向两名看守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和颜悦色地对刘协笑道:委屈你了,你先休息一阵,饿了渴了只管吩咐他二人。
说罢见刘协始终丢了魂一般置若罔闻,也便叹口气,退出车厢了。
乌巢被烧后,曹昂率先领三万士兵撤走。
袁军士气大跌,全军溃散,袁绍在慌乱中独领八百骑逃回河北。
袁绍帐下忠义有胆识的谋士如田丰、沮授等都因政见不合或得罪小人等缘由先后被排挤,如今袁绍身边只剩下审配、逢纪等擅于奉承的小人。
大军溃散后,审配跟在袁绍身边一起逃走,逢纪走散,自行奔逃,机缘巧合下竟得了刘协。
刘协一醒,逢纪嫌行进太慢,索性弃了马车,命亲随骑马向邺县赶去。
刘协始终如散了魂魄的傀儡一般,不哭也不笑,任由旁人操纵。
过了几天,逢纪赶到邺县。
袁绍逃到半路中自觉已无危险,停下来收整散卒与处理事务,尚未赶回邺县,逢纪竟是第一队到的人马。
他命人将刘协送到城中一处高墙大院内,好吃好喝的软禁起来,自己则开始忙于处理政务。
刘协被关的院子很大,院中有几间厢房,亦有假山小池,竹林花苑。
士兵们对刘协的看管并不严,院中可准许他随意走动,只不准离开此院。
然刘协将门窗关严了坐在房中,寸步不出。
他盯着房中的香炉,发了一下午的呆。
晚上月亮升起后,门外响起了悉悉索索的敲门声,旋即有个稚嫩的童声轻唤道:你在不在房里?刘协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借着月色他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牵着另一个八九岁大的少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屋中没有燃烛,刘协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月色,沉静地看着两名少年轻手轻脚地在屋中摸来摸去,终于一个找到了火折子,一个找到了烛台,汇在一处将火点了起来。
吓!!!年纪稍大的少年看见端坐在床边的刘协,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年纪较小的少年惊叫一声,扑入大少年的怀中瑟瑟发抖。
大少年拍抚胸口,镇住惊魂,又低头温柔地轻抚小少年的背脊:阿植,没事了没事了……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眼刘协,怒道:你在房里为什么不出声!刘协死水般的眼睛微微起澜。
两名少年却没有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拍拍屁股站起来,大少年走到桌边坐下,冷着脸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被抓到这里来?小少年忙屁颠屁颠地在大少年身边坐下,低头看了看两人身边的距离,又扭着屁股挪近一些。
刘协仿佛忘记了如何开口,始终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
大少年蹙眉道:你不会哑了罢?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难怪刚才不应声……小少年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起身蹬蹬蹬跑到柜子旁,捧下砚台,转回身奶声奶气地问道:你会写字吗?刘协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大少年身上,嘶哑地开口:你是曹丕?他的声音如同锯木般沙哑难听。
大少年愣了愣,沉下脸道:你会说话。
小曹植惊讶地眨眨眼,转身踮起脚将砚台放了回去。
曹丕在房中扫视了一圈,从桌上的壶里到了杯冷茶递给刘协:润润嗓子。
刘协缓缓伸手接了,盯着那澄黄的液面,却不喝。
曹丕叹气道:放心罢,他们不会在茶里下毒。
你既然被关到这里,说明你有利用价值。
刘协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将唇凑了上去。
他干裂的嘴唇碰到冰冷的茶水,一阵透心锥骨的凉意,目光不由随着水面动了动。
曹丕看着他喝完了一杯茶,道:还要吗?刘协缓缓地摇了摇头。
曹丕一手托腮,曹植颠颠跑回哥哥身边坐下,学他的模样歪头托着腮,抬起下巴睨视刘协。
你是什么人,不能说吗?曹丕神色冷然,眼神却透露了一丝急躁。
刘协垂下眼,慢吞吞地出声:我叫刘……二牛。
曹丕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刘协,沉吟道:姓刘?你是皇室宗亲吗?……袁贼早有另立天子的心思,难道你是他的人选?曹植奶声奶气地插嘴道:你不要帮袁贼,他是大坏人!刘协微微蹙眉,目光依旧沉静。
曹丕见他不答,努力观察着他神色的变化,却找不出端倪来,只得道:这间院子里只有我们三人——在今日之前,只有我和阿植两个人。
你放心,外面没有人偷听我们说话。
你既然是今天被带进来的,外面局势的变化,你可知一二?刘协望着少年太早看清世间沧桑的双眼,恍惚想起这个年纪的自己——那时候自己落在凉州军阀手中,朝不保夕,也如他一般擅于伪装,拥有坚强的假面。
那时候不离不弃陪在自己身边的还是那个人,而时光一晃已六年。
奇怪的是,他想起刘艾,心中竟没有痛感。
他涩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曹丕道:我听说袁绍离开邺县,是去征讨吕布了,如今已经几个月了,他还没有回来。
战况如何?刘协道:袁绍败了,大军不日就将回来。
见曹丕神色瞬间变得焦急,他又补充道:曹昂领三万幽州兵事先撤离,回幽州去了。
曹丕这才神色稍霁。
曹植轻轻拉了拉哥哥的衣袖:我们怎么办?曹丕神色凝重:我二人的性命又怎能与江山基业相比?只要大哥能有所作为,你我二人性命不足惜。
小曹植分明是有些害怕的,却还是握着哥哥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