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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2025-03-29 09:42:56

秦小楼没在家中休息几天就开始上朝了。

朝堂上赵南柯褒奖了他和赵平桢等人的功绩,给了一堆封赏。

前几天户部左侍郎因为贪污的事情刚刚被拉下马,秦小楼正好补了这个缺。

事实上在此之前秦小楼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安排什么职务,赵南柯一点预信都没有,但赵平桢听到这项任命却无半分惊讶,说明定下这事暗地里就有他出的一份功劳。

秦小楼当天晚上回府就接到了吏部的印信,让他尽早去吏部报道,然后去户部就职。

同时到的还有不少官员们的贺礼,也有人亲自上门来道贺的,被秦小楼称病推谢,连大门都没进得去。

赵平桢自然是不可能跟着他调职回京的,平城那边他丢下烂摊子就跑了,每天都千里寄来一堆公务要他审批。

他好说歹说费了半天功夫才总算从赵南柯手里要来两个月留在京城的假期。

谁料赵平桢在临安的第一个月里每天除了上朝的时候,私底下见到秦小楼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邀约三番两次遭到拒绝。

秦小楼倒不是有意躲着赵平桢,只不过是陪着秦程雪,秦程雪不想让他去他便不去。

到了后来赵平桢难免有点火大,找了个日子在秦小楼从办完工从户部回府的路上把他拦了下来。

他不由分说钻进秦小楼的轿子,命轿夫们放下轿子离开,于是轿子被停在大路中央,被周围好事的百姓们围了一圈,却又都不敢靠近,叽叽喳喳地对着轿子指指点点。

一片帘子把赵平桢和秦小楼与周遭喧嚣的世界隔绝开,任外面如何嘈杂,对赵平桢全无损害。

他捏着秦小楼的下巴冷冷道: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秦小楼很平静地看着他:如果程雪能康复,我情愿我不是甚么聪明人。

赵平桢对此无动于衷:那是你自己选的。

你当年选择入士而不是和他去山林隐居,就该料到今日的结果。

如今又来伪善地装什么好哥哥?秦小楼沉默了一会儿,竟是笑了:是,我是伪善,程雪有此一劫也是我造的孽,业报却还到了他身上。

那又如何?我这二十几年待他不好。

他如今命不久矣,我惟愿这两三年里令他过的顺心些罢了。

赵平桢捏着他下颌的手愈发用力了:他顺心,我不顺心,你又当如何?秦小楼看着他不说话。

赵平桢哼了一声,甩袖出轿,道:我给你一天时间想明白!你便是顺着他的心,阎王也不会因此多增他两年阳寿;你若是不顺着我的心,你这九年来的努力都将付水东流!我明日酉时在府里等着你,你来或不来,便是你给我的答案。

说罢径自扬长而去。

被赵平桢驱走的轿夫战战兢兢等了好一会儿才敢回到轿子旁,然而轿子里的人并没有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发怒,只是平静地问道:还不走?轿夫们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起轿,在群众们的指点声中仓皇而去。

翌日酉时,瑞王府,秦小楼如期而至。

赵平桢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桌上放着几坛小酒和两个杯子,倒是赏月饮酒的好风光。

他见秦小楼翩然走近,丝毫不惊讶,仿佛早就料准了秦小楼一定回来。

他慈眉善目地为秦小楼斟了一壶酒,全没有前一日的咄咄逼人之态:你来了。

秦小楼应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赵平桢笑盈盈地看着他:我在临安也不过能再待上一个月罢了。

过了这一个月,我回平城,你留在京城,山高水长的,我也管不到你。

秦小楼原本还有些担心赵平桢一怒之下会把他带回平城,那就会令他万分为难。

其实早在金兵败势初显之际赵平桢就已经开始在京城里给秦小楼疏通关系,准备打完了仗就把秦小楼调回京城。

就算没有秦程雪的事秦小楼原本也是要回临安做京官的,因为他的最终目的是王丞相。

从军出征一来是为国,二来也是为私。

如果留在京中为官,升的慢,威信也不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撼动王相的位置,而出征无疑是个建功立业快速的渠道。

赵平桢为秦小楼做的事秦小楼心里其实都知道,包括他一回京户部侍郎就落马,也是赵平桢早就安排好的,只不过提前施行计划罢了。

可秦小楼一直都装作不知道。

赵平桢为他做的超过了他的预想,于是他就开始装傻。

秦小楼回敬了赵平桢一杯酒:山再高,水再长,我与贞卿亦共戴一天一日一月,又怎么逃得出你的手心?然而这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两人手里的酒水各映了一轮圆月。

所以这世界的日月天并不是只有一个的。

赵平桢呵呵笑道:我怎不知,你何时在我手心里?秦小楼为两盏斟满酒,轻轻一撞他的酒盏,半真半假地叹息道:从雪中拦轿那日起,我今生今世都已赔了。

赵平桢手一晃,盏中酒水骤然洒了一半。

他眸色猛地一沉,将杯盏丢到一旁,一把将秦小楼拉到自己怀里。

秦小楼措不及防,手里的酒亦洒了一半。

赵平桢嘴唇一张一合,隐隐是要说什么的样子,却过了很久也没发出一个字的声来。

他捏紧了秦小楼的胳膊,极端痛苦又隐忍地说道:秦小楼,明栋,你不要招我。

秦小楼被他吓了一跳,只觉他手烫的厉害,隔着衣服几乎要将自己的胳膊烫伤。

他凑得这么近了才发现赵平桢的脸红得厉害,连眼睛都布满了血丝,竟是一副醉态。

原来在秦小楼到来之前,赵平桢已喝了不少酒了。

这是八九年来赵平桢在秦小楼面前最失态的一次,甚至几年以后秦小楼远离宦场独居山林时想起这句话来,亦是赵平桢一生中对他说过的最隐忍却又最显露情绪的一句话。

你不要招我……不要招我……然而秦小楼却只是漠然而疏离地看着他:我不招你,我都听你的。

赵平桢长长地喷出一口带着酒味的热气,将脸埋在秦小楼颈间,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不多久竟是睡着了。

秦小楼召来王府的下人一起将赵平桢抬回房里,细致地打了热水来为他擦干净身体,又为他在枕边放了一味有解酒功效的熏香,以防他翌日醒来宿醉头疼。

体贴地做完这些,秦小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赵平桢身边睡下,而是偷偷地去了后院的一间偏房。

曾红莲解了外衣,只着一件肚兜,手揽着灯烛正要吹熄,忽听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木门被人极缓的推开了。

曾红莲只是诧异,倒不害怕。

这毕竟是瑞王府,守备森严,还没哪个贼人敢在半夜进王府捣乱。

如果是什么人有心害她,也不至见她房中灯还亮着还堂而皇之地进来。

等门打开到容人进来的宽度,秦小楼从门缝里挤进来,曾红莲惊讶地捂住嘴,半晌才道:秦大人,你怎么来了?秦小楼轻手轻脚地阖上门,负手对她笑道:下官贸然造访,夫人勿怪。

曾红莲只穿着肚兜卦裤,却没有丝毫羞赧,屈起一腿在床边坐了,媚眼如丝地嗔道:秦大人好大的胆子,半夜摸进奴婢的房里,是想用说的,还是想用做的?秦小楼却只是站在门边:下官来找夫人做一笔交易。

曾红莲见他似乎无心于欢好之事,疑惑地皱了皱眉,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靠住床头:什么交易?秦小楼道:夫人和王相的第三子王回溪的夫人是否往来密切?曾红莲虽诧异,却诚实地点了点头。

平日里京城这些王公贵族的夫人们也常常会聚在一起玩乐,赵平桢没有正妻,而曾红莲作为一个妾室又极会狐假虎威,一来二去居然也混进了夫人们的圈子里。

王夫人和她都不是安分的女人,算是一丘之貉,故两人关系更为亲密,时常姐姐妹妹地叫。

秦小楼又问:你和王回溪有露水情缘?曾红莲脸色微变,默了片刻才答:有。

秦小楼沉吟片刻,再问:夫人能爬上王丞相的床么?他这话问的直白又失礼,曾红莲脸色立时变得不大好看,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那秦大人肯不肯让奴婢爬上你的床呢?秦小楼道:夫人愿意做我的人么?曾红莲一时摸不准他这话的意思,困惑地打量秦小楼。

秦小楼又道:夫人若愿意,随时离开王府,可走我秦府大门入内。

曾红莲吓了一跳,着实没想到秦小楼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自认魅力还没大到可以让秦小楼为她倾心的程度,甚至两人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怎么就突然提出这样的事来?秦小楼先前提起王丞相,想来是要利用她做事罢。

曾红莲目光犀利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秦大人倒是说说,奴婢凭什么放着瑞王不要,却要跟你走?秦小楼很平静地说:你跟着赵贞卿只是妾。

你若跟我,我可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你做妻。

曾红莲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显然不是很动心。

秦小楼笑道:瑞王出征前,夫人曾怀过一个孩子,可惜却流掉了。

此事是否当真?曾红莲的瞳孔瞬间收缩,刹那间不甘、怨愤、心痛的情绪蜂涌而上,脸色变幻莫测。

赵平桢荒唐了这么多年,算上露水情缘,经手过的女人怎么也有几十个,如今膝下却一个子嗣也无。

其实他并非从没有过孩子,只是没有为父的命罢了。

七八年前他的某位妾室怀孕七月早产,最后因难产竟是母子双双殒命;六年前他曾有过一个儿子,却在一岁时染病夭折;四年前他被任命河南兵马大元帅的同时曾红莲也得了孕,结果没几个月因摔了一跤竟把孩子摔没了。

——然而事实上,这一跤摔的有多蹊跷,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明白。

也是从那时候起曾红莲才明白,就算眼下跟着赵平桢再怎么得宠,她也是没有未来的。

皇帝肯放手让赵平桢去干,其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原因就是赵平桢没有子嗣。

没有子嗣,就不会起二心,因为功绩总是要给后人继承的,就算功高盖主也只能是个臣子。

后来赵平桢问皇帝要秦小楼,皇帝肯给,有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赵平桢用此来大做文章,说他对秦小楼是真心,暗示皇帝秦小楼能牵制他不娶妻生子。

赵平桢自己对于这点再清楚不过,所以他本身就较少宠幸女子,偶尔宠幸也是算着日子有所保留的。

他可以给那些人许多的金银财宝,甚至纵容她们逞威作福,但偏偏在这方面极其吝啬。

曾红莲好容易得了个漏网之鱼,本以为自己是真要攀上枝头做凤凰了,末了才知道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秦小楼看着曾红莲的脸色,心里已是十拿九稳,自信地笑道:我还可以给夫人一个孩子……甚至,只要是夫人生的,不管怎样,他都姓秦。

曾红莲的眼神彻底茫然了。

母凭子贵,没有孩子的女人纵使眼下作威作福,将来年老色衰不得宠了又该如何?而若嫁给秦小楼,且不说是走大门进府的正妻,而且秦小楼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再纳其他女人的。

她是秦府唯一的主母,她的孩子就是秦家唯一的骨血。

曾红莲恍惚中听到自己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