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再去找年亘,急急出了宫回府换了身便服,直奔柳枝街的朝暮馆。
一进馆便被上回领着苏白乔上来的老妈子认出,她凑上来嗔道:邵大人真是好久不来,自从苏白乔走了之后你与王爷都不再来了,我这馆子可真是冷清了不少。
我一瞧见她粉扑的沟壑交纵的脸就忍不住头晕,见她凑上来急急往后退,退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一下怔在原地:苏白乔走了?我退时她不断地跟进,我一停她便靠近了我怀里,浓烈的脂粉气扑鼻,我立时有些反胃。
是啊,自从上回明王殿下将他带回了王府,过了几日他就来辞了琴师的职位,大约是攀上了王爷这个高枝,我也不好强求,便让他走了。
哎,邵大人你不知道,自从苏白乔走了之后,我这馆子的生意真是一日比一日差,王爷硬生生就挖去我这么大个墙角……我胃里阵阵翻滚,忙推开她道:本官突然想起还有些公务还处理,先走一步。
也不管身后的呼唤,便冲出了朝秦馆。
出了朝秦馆,我直奔扇铺,苏白乔果然在里头。
苏白乔见了我,有些吃惊,放下手中正在画的扇面道:邵公子好。
我点头:苏公子。
苏公子如今不做琴师了?苏白乔一顿,道:白乔不想再做抛头露面之事,如今专心画扇,也能讨个营生。
我叹惋:可惜了苏公子一手琴技。
苏白乔笑道:没什么可惜的。
弹琴只为欢喜罢了,以其牟利本就是无奈违心之举,如今倒是难得的安稳顺心了。
我赞同的笑道:苏公子真是看得开。
苏白乔道:今日邵公子来有什么事么?我道:这几日拿出苏公子赠的扇子瞧,实在是觉得喜欢,特意再来找苏公子道声谢,若苏公子肯赏脸,我请苏公子吃顿酒。
我与苏白乔坐在雅间里。
苏白乔为我斟了杯酒道:邵公子不止是道谢这么简单罢。
我点头,苦笑着饮了一口道:果然瞒不过苏公子。
今日有些烦心,找想人说说体己话,却不知找谁说,便想到了苏公子。
苏白乔道:承蒙邵公子错爱,白乔自当奉陪。
我顿了一会,小心翼翼道:苏公子这样淡雅脱俗之人,当初为何会进明王府?苏白乔敛着眼沉默,我忙道:如果苏公子不愿意说就当我没问吧。
苏白乔这才抬眼对我一笑,道:无妨。
邵公子知道,朝秦馆虽说明面上是干净之地,总有些人不止是看戏听曲这么简单的。
尤其是白乔这种,虽是说清卖艺不卖身的琴师,总也有些官宦子弟以为白乔是端着抬身价的小倌。
我张了张嘴,有些诧异:莫非是东方晗用强?苏白乔笑道:邵公子误会了。
那日是汪侍郎家的公子汪犁轻薄白乔,正巧王爷来了朝秦馆瞧见了,斥责了汪犁一番。
白乔这才与王爷相识。
汪侍郎家那天赋异禀的公子我是见过的,京城里恐怕也是无人不晓的。
据说这汪犁记性尤其好,大约记的东西多了,脑袋便比常人大一号;又说这汪犁听力奇佳,故生了一对硕大的招风耳;还有人说汪犁口才极佳,舌能覆天,故他生了个大舌头;更听说这汪犁能眼观八方,故他两眼是向外分的,总让你不知道他在瞧谁。
记得有一回汪侍郎家设宴,请了些朝中官员去。
席上汪犁走向一处道:吕大人好。
余郎中忙回礼道:汪公子好。
汪犁不悦,吕御史瞧出了个大概,忙道:许大人,汪公子在同你问好呢。
想到这我不禁笑出了声,苏白乔微微蹙眉,我忙正色道:原来如此,所以苏公子对明王殿下……以身相许?苏白乔笑道:那时初见王爷,他让白乔陪了一夜,却也只是听白乔弹了一夜曲儿。
苏白乔笑着为自己满上一杯酒继续道:弹琴的时候我偷眼瞧他,竟瞧见他眼里有层雾气,面上是白乔在平日里见着的那些纨绔子弟身上从未见过的神情。
苏白乔饮了一口道:这话由我来说倒是有些酸了,但我当时的确瞧出了真心。
之后王爷常常来听曲,待白乔也是当真的好。
此话我听着也有些心酸,也为自己斟了杯酒。
却听苏白乔继续道:我原叫苏墨尹,家父前些年本是两江的总商,因官员贪污引起百姓暴动,朝廷里便派了人下来查。
我那时才知道父亲每年都向官员贿赂好些钱财才坐的总商的位置。
此事被朝廷查了出来,因行贿数额巨大,苏家满门连坐,只有家宰带了年纪尚轻的白乔逃到了京城。
家宰过了一年便病逝了,我只得出来自己谋生活,偏偏以往一直做着公子哥,手无缚鸡之力,只会些琴棋书画,便改了名为苏白乔。
就这么飘零了几年,之后被朝秦馆相中,便去做了琴师。
苏白乔说这些的时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倒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
我一直静静听着,听到此处想起前些年倒是年亘去查的此事。
我道:苏墨尹……我更喜欢这个名字,苏公子,我往后可否叫你墨尹?苏白乔道:这名字原本只是个过去了,若是邵公子喜欢便叫吧。
方才一杯酒已饮尽,苏白乔重新斟上一杯道:往日里白乔也曾幻想过许多,到了京城之后才觉着,若有一个人真心待你已是求不来的福气了。
然而出了王府才明白,像白乔这样的人,图什么都是痴心罢了。
我忙道:墨尹莫说这种话。
世上哪有什么‘没有’,只是未遇见罢了。
苏白乔浅笑,道:白乔说了这么多,倒是想说体己话的邵公子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道:墨尹叫我邵昀就好,一口一个邵公子总觉着别扭。
苏白乔道:邵昀兄,有些事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才瞧得清了。
你今日找我,大约是与明王爷有关罢。
我点头道:瞒不过墨尹。
苏白乔道:邵昀兄对明王爷当真不动心?我苦笑:墨尹想来也知道,我喜欢了年亘这么些年不假,可若说我到如今依旧对东方晗毫无念想,那便是违心了。
若我真是风流命也罢了,我却偏偏不能接受自己心里不止存了一个。
我一口灌下一杯道:我原也以为东方晗当真心里有我,然而那日在王府里见着你,我才醒悟。
今日我又瞧见了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墨尹道你明白的晚,我也绝不比你早。
原来每个人都不是你瞧见的这么简单,谁的心里又装着谁,我当真是糊涂了。
我这话说的不清不楚,苏白乔也是明白人,知道有些事他不该问。
他举起酒杯道: 今日邵昀兄与墨尹同是失意人,便互相慰藉吧。
不醉不归。
我点头: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