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监牢里呆了一日,又被提入宫中,关进了西苑一处废置了许久的宫里。
宫里的条件比起阴冷潮湿的监狱自是好了许多,还有宫人定时送来饮食热水,我的日子同冷宫里的妃嫔差不了许多,那种冷清孤寂更是如出一辙。
宫人往往送来生活的必需品便退下了,平日里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甚至连解闷挑逗用的鹦鹉八哥,猫猫狗狗也寻不到。
第五日午膳时我终于忍无可忍,特意候着前来送食的小太监,他放下午膳正欲离开,我忙一把捉住他的衣袖道:公公,你可愿陪我说说话?许是我面上的神色太过饥渴,那宫人大惊失色,急急抽出袖子来,跌跌撞撞向外逃去,那模样就似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的手尴尬的僵在半空中,只见那小太监边跑边回头望我,生怕我追上去,一不留神撞在一棵槐树上,四仰八叉的倒下。
我叹了口气,正欲上前扶他,他火烧尾巴似的跳起来,跑的比方才还快,终于跑远了。
我望着再次空荡荡的院落,忍不住回屋里掏出镜子来仔细瞧了许久,面容虽是憔悴了些许,眼下又添了两道深青色的痕迹,看上去也未到骇人的程度。
到了夜里,我照例睁着眼躺在床上,约莫等到子时,门外响起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我叹了口气,已是第五日了,他夜夜子时来此,却不进来,只是门外呆到寅时方才离开。
夜深露沉,也不知他是否记得添件外衫;这几日想来也有许多事要忙,夜夜不休,也不知他身体是否受得了。
我摩挲着腰上的玉鸳鸯,这几日已将一生的气都叹尽了。
我认命的坐起身来寻了件外袍,轻手轻脚地走至门口推开门,门外人正蜷着身靠坐在窗下,听见声响诧异地抬头望向我。
果然只着了一件单衫。
我无奈的走过去将手里的外袍披在年亘身上道:长……年大人,这都已五日了,你若不累我也想安稳的睡上一觉了。
年亘苦笑着用右手扶着墙缓缓立起来,左手又叫绷带绑在了胸前。
月光下白色一片看着叫人尤为心惊。
我移开眼不看他的左肩,只听他轻叹道:是该睡个安稳觉了。
我咬着唇背对着他,不去看他离开,却许久未听见脚步声。
我方转过身去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脑中一片空白,唇上多了两片温软。
我屏息立着不动,他也未进一步,只是贴着,温热的呼吸喷吐在我的脸上,身上的香味似有若无的弥散开来,我突然想起少时曾在东宫闻见过这味道。
东方晓还是太子时,睿皇帝曾派他出征西域以树立威信,半年之后大胜而归,带了许多西域的奇珍异宝回来,香料金银细软不说,据说还有一把宝琴。
东方晖带我一同去东宫道贺,我对那些珍器宝物兴趣缺缺,却中意一种香料,想向东方晓讨些,他却道那是稀兽身上取的香脂提炼的,十分珍惜,另赏了我一颗夜明珠。
我回过神来,心里更为苦涩,轻轻推开年亘道:长卿不必如此,之前的事都是我自愿而为之,你并不欠我。
年亘不依,依旧贴上来,我怕碰着他的伤口,不敢硬推。
他声音略带哭腔:昭衍,就这一夜,就当作是让我好受些。
这情境若是早了十天,难说我是怎样的心情,放在如今却是百感交集。
我静静的立在院中任他抱了许久,他的肩小幅颤抖,想来这几日也憋坏了。
我叹道:夜里凉,进屋再说吧。
我点了几盏蜡烛,走到桌边在年亘对面坐下,他此时俨然像只兔子,没有了往日的刻板,也没有接风宴上的阴狠,我实在是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我们沉默的坐着,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接风宴之后我未再想过还有机会能同年亘对面坐着,如今这样倒叫我怀疑前几日都是自己的梦境了,抑或者,我已梦了二三十年。
我终于开口道:长卿,你会模仿东方晓的字迹?年亘一怔,颌首道:是,为何问这个?我笑着摇摇头,果然是这样,我叹道:郞将军对你一腔衷情……你莫要再辜负了。
年亘又是一怔,半晌不语。
我道:我明白你对东方晓……可是如今你即是把东方睦赶下了龙椅又如何,这皇位总不可空缺,难不成你来坐么?年亘笑着摇头: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罢。
晓死了之后,我只是心里不甘,想为自己寻个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我心里又是一阵揪紧,望着年亘久久不语。
年亘扯开了肩上的绷带,站起身来:昭衍,今日莫要再谈别人了,我来寻你,只想见你一个人,就这一晚,你可愿替我纾解心中的苦闷?他的语气里带了三分的央求。
我鼻子有些酸楚,却见他起身灭了几盏蜡烛,在黑暗中轻握住我的手。
我再按捺不住,用力将他扯到床上摁在怀里,再顾不上什么伤口什么皇位什么欺骗,人生来便不该想这么多,徒增烦恼的事不如明日再说。
我们都已疯了,谁又知是否还有明日,又还有几个明日。
这一夜,年亘口口声声叫的都是昭衍,足够了。
将将睡去之前,我朦胧地听见一声抱歉。
我紧了紧胳膊将怀里的人拥的更牢,轻声呢喃道:罢了……夜色太沉,我迷醉在温软的香气中,恍然间回到了少年时。
有个少年明眸善睐的对我笑道:好,日后你的表字只让我叫,你可要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