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皇帝共生了三个皇子,太子东方晓,二皇子东方晖,三皇子东方晗。
彼时我与年亘都不过幼学,先帝在志学之年,二皇子十二岁,东方晗仅七岁。
小年亘与我俱入宫做了侍读。
年亘侍的是先帝,即当时的太子东方晓,我是二皇子东方晖的侍读,三皇子年纪尚幼,未有侍读。
小时候的年亘已仙骨初成,生的是粉面朱唇,性格清清冷冷。
他人都是侍读巴结着皇子,到了年亘处却是太子颠颠的缠着侍读。
年亘年亘,这是母后刚给的扬州送来糕点,给你吃。
我眼巴巴望着各色糕点却只有眼红的分。
年亘年亘,这枝新开的桃花,我刚从御花园折来的,送你。
那枝桃花烂漫耀眼,确是美极了,衬得上年亘这面若桃花的小奶虫。
年亘年亘,我们去放风筝吧。
东方晓拖起年亘的手便走。
年亘的小手比普通孩童更显肉,捏起来定是很舒服的,所以东方晓这么爱牵他的手。
而东方晖年纪小小便总是衣服病怏怏的样子,成日介汤药灌着,身上总是弥漫着苦苦的药味。
我不喜欢靠他太近,还是年亘的奶油味好闻。
东方晖自然不会带我去放风筝。
彼时我对年亘尚有些敌意,都由自妒忌,常常唤他作奶虫,他也不理。
某日二皇子喝药歇了,我百般无聊便偷了一只风筝溜到御花园。
独自放了会忽觉方才水喝多了,便将线轴放在地上,跑去找了处较为隐秘的树浇灌了一番,又颠颠跑回方才的地方。
那地儿多了一个小少年,看起来比我更小。
我没细想他是谁,没寻着我的线轴便向他问道:小兄台,你可见到了我的风筝?他喉咙里咕咕两声,转转眼珠,指了指自己道:你问我?我笑道:此地除了你还有谁?他咬了咬手指:你说的风筝是天上那个么?我抬头望天,却见风筝比我走时飞的远多了,快看不清了。
我惊道:怎么飞这么远了?我方才明明将线轴放在这地方的,怎么不见了。
他换了只手指继续啃:线轴?是圆圆的青色的么?我忙点头,问他可有见着我的线轴。
他望了望右边道:我瞧它奇怪,一脚踢下湖了。
我顺他目光望去,边上正是御花园的静湖,汪汪一片,也不知深浅。
我大怒,扑上去扯住他的衣领就要挥拳,却听声后一声稚嫩的声音道:三皇子?我一愣,转头,果然是年亘。
我松手放下拳,疑惑的看了看那脚欠的小子:你是三皇子?他点了点头,矢志不渝地继续啃手指。
年亘躬了躬身算是行礼,而我只是从鼻子里哼了哼,还记恨着方才的事,对这个皇子颇看不上眼。
年亘转向我道:邵昀兄,你可看见了太子的风筝?我面上一紧,方才趁年亘与太子不注意偷来玩的风筝叫那该死的三皇子把线轴踢下湖了,这下不知如何交代了。
我讪笑:年亘兄,方才遇了三皇子,他说他想放风筝,我想起你与太子有一个,便想问你们借来给三皇子玩玩,正巧你与太子不在,我就擅自拿了来想一会再还回去。
谁知三皇子贪玩,线轴让他一脚踹进静湖,拿不回来了。
等会还请你跟太子多担待担待。
既然是皇子,我便将责任统统推到他身上,反正弄丢风筝的元凶也是他,不算太冤枉。
小年亘却不好糊弄,又眨巴了下眼道:你不是才知道他是三皇子么?我忙道:是才知道他是皇子,我是见他小,就心肠好了一回想与他玩。
谁知他脚这么欠。
边说边恶狠狠地瞪了瞪边上一脸无辜专心啃手指的小东方晗。
小东方晗也不反驳,显然不尽懂我与年亘的对话。
年亘想了想道:好吧,既然丢了那就算了,我回去通报太子一声就是。
我们正欲回去,只见一群嬷嬷急急跑来,见了东方晗,面上死了儿子似的神情立刻换了嫁了女儿的神采,冲上来抱起东方晗,向我与年亘点了点头算行礼,就匆匆走了。
东方晗被抱走的时候小脸搁在嬷嬷肩上,黑溜溜的眼眸一直盯着我瞧,瞧得我有些心虚,移开了视线不再瞧他。
我与年亘一同回去,路上就遇着了出来寻年亘的太子东方晓。
东方晓一见年亘便笑的跟吃了甜枣糕似的,捉住他的手道:怎么才回来?风筝找着了么?我不屑的用手指蹭蹭鼻子,年亘这才离开多久太子便自己寻了出来。
换做我那病秧子皇子,我便是消失了几天他也不见得会放下药碗来寻我。
年亘抿了抿嘴,踌躇了一会,小声道:找着了,让我一不小心丢湖里了。
我一怔,斜眼偷偷一瞧,年亘的小脸红的快滴出血来了,显然是没撒过谎的孩子。
这份赧然到了太子眼里却是丢了风筝的不知所措,东方晓伸手摸摸年亘的小脸道:不打紧,一个风筝而已,让宫里嬷嬷再做一个就是了,我们回去吧。
东方晓向我笑了笑便执着年亘的小手走了。
我一直站着,看着两个身影淡出我的视野也收不回眼。
小奶虫羞涩的样子比平时清雅的样子更有生气,实在是好看。
我想,若有一天我执着他的手,也不放开。
再见小年亘是在上书房。
太傅道: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花白胡子一捋,眼睛一扫,落在他最乖的弟子身上。
年亘,你来作下解释年亘小脸皱成一团,犹豫了一下却只是摇摇头。
老太傅胡子一吹两眼一瞪,道:怎么,这么简单也答不上来?年亘继续摇头,却不开口。
太傅有些怒了,手里的戒尺抓的紧紧的,年亘依旧死不做声。
我想到前些天打在我掌心上的板子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再看看年亘的小肉爪,内心挣扎了一下起身道:夫子!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在做大事前必先敛其锋芒,大智若愚,以麻痹敌人。
老太傅看看我,今日真是奇了,最好的学生不听话,最懒的学生却主动回答。
又捋了捋胡子,继续讲经文了。
下了课,我忙凑到年亘身边掏出怀里早上三皇子给的芝麻糖递与他,他瞧了瞧,却没伸手接。
我便自个剥了纸塞进嘴里,含混说道:今日太傅问你,你怎么不答?小年亘瞥瞥我,继续摇头。
我眼珠提溜一转,道:我娘说我二伯小时候去田间玩,见一山洞前有一大石头,横竖看不顺眼,手闲了就找了根棍子将这石头撬起来滚进了山洞,接着看见一头牛疯狂的冲进了这个山洞。
我顿了顿,瞧见年亘确实在听,接着道:二伯在山洞前待了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见一个农夫走过来,问我二伯‘小兄台,你可有看见我的牛?’,我二伯就说瞧见了,那牛自己冲进山洞了。
我又剥了块芝麻糖吃,年亘眼巴巴望望我,不说话,显然在等我的下文。
我得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继续说:那农夫说‘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将牛绑在一块大石头上了!说完我自己捧腹大笑,年亘抿着唇努力憋着,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开,露出门牙处黑黑的洞。
我指着年亘笑得更欢,果然是掉牙了,斯文人就是不一样,掉颗门牙也这么矜持。
年亘小脸又红,抬手捂住嘴继续笑。
我拉下了他的手,却没有放开,捏在手里搓揉着,果然是水嫩的很。
年亘也不挣开,眨眨眼瞧着我。
我瞧着年亘的模样,突然想起以前听母亲叫父亲时总是用我从未听过的称呼,便问母亲叫的是什么。
母亲笑道,这是你父亲的字,与喜欢的人称呼其名显得太生疏了,不若叫表字,更为亲切。
我便问年亘:年亘,你可有表字?年亘疑惑道:表字?我爹说男子要行了冠礼之后才会取字的。
莫非你有?我恍然,原来如此,我说娘怎如此偏心,只管父亲叫字,却从来只叫我小昀。
我忙道:是这样的,我只是考考你知不知道罢了,没想到你见闻挺广的。
年亘,待你行了冠礼之后我就叫你的表字吧。
我的表字也只让你一个人叫。
小年亘又眨了眨眼,却不应,只是嘴角扯了扯,终于笑开了,露出门牙处的黑洞洞。
我却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