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是很清醒的情况下,平凡被人架着坐上一张大椅,上百种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她才惊觉自己正坐在偌大的餐桌上,长条桌上只坐着她跟他,其余的人或站或守卫,眼光冷漠。
触及独孤胤可怖的眼光,平凡完全地苏醒过来。
坐到这里来。
他开口就是命令。
皇上,这于礼不合。
礼官轻声提醒。
你配跟朕说礼?他表情狂野。
天下礼仪教育全由他授受。
臣子不敢。
礼官敛眉肃目,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过来。
他绝不重复说过的话,不过,念她初来乍到,破例一次。
平凡不敢看他那冰冷无情的眼。
他的恐怖,她领教过了,虽然不愿意,但是,为求在这个陌生的皇宫生活下去,她必须顺从。
盯着她落座,他蹙起剑眉。
我听说你一直昏睡到刚刚。
是他下令强迫她醒来的。
他喜欢她刚睡醒的模样,微微的粉红扑在她苍白的小脸上,看起来有人气多了。
我有点累。
她垂睫,无意识地盯着桌上描青花的瓷器。
她不只疲倦,还感觉有股虚火从腹中烧到喉咙,舌头干燥得好想喝水。
他用力抓住平凡的下巴。
看着我,跟我说话的时候不准发呆。
我没有。
她实在怕他。
他那独特,只有枭雄才配拥有的剑眉正怒耸着,表达了傲慢的讯息。
不要怀疑我的话。
我是人,有我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能说?她咬唇。
刚刚她才下定决心不要反驳他任何的不讲理,才转眼,就明知故犯。
独孤胤反捉为抚,宽大的掌心依恋地轻触她的颊,这一摸,他专横的眉更吓人了。
平凡脸色大变,她不顾一切地抱住头,慌乱地低喊:不要打我!宽大的水袖因为她的动作双双滑到她纤白细弱的手肘,乍紫还青的瘀伤再也藏不住了。
这是什么?他的怒吼是惊雷闪电,一些端着银盅的侍女登时被吓得掉落银盘,昏死过去。
因为发怒,火光在他脸上照出怪异的阴影。
平凡在身心惊疑的错觉下,好像见到一只黑色的野兽。
那饱受平老爹拳打脚踢的恐惧又浮现脑海,她吓得嘴唇发白。
我不会打你。
他纵然暴戾,却不动女人。
她那么小,又轻得像片羽毛,简直是只随便一按就会消失的蚂蚁,她绝对承受不起他的怒气。
你就穿这样和那个王八蛋到处游走?她还是穿着初来那件粗布衣,大雪天,没冻死在街上简直是命大了。
你的问题那么多,要我先回答哪一个?都不必了!他独裁地否决一切,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横腰抱起她,对着所有的人大吼,给朕找御医来,马上!被一个可怕又陌生的男子抱在怀里,浮荡在半空的不自在和惊惶让她下意识紧紧抓牢自己的胸襟,脸红如醉。
独孤胤感受到她身子传来的心颤,她紧张得连背都是僵硬的。
他催动轮椅,速度如飞,沿途遇见纷纷跪下请安的侍女他也视而不见,笔直地将平凡送回寝宫。
你的腿……我——万一,她要坐坏了他的腿怎么办?她担心着,诡谲的是,由臀部产生的触觉却告诉她,她身体下的双腿并不如她想象中虚弱。
你担心我?他盯住她流露不安的眸子。
如果这样会冲撞到你的自尊的话,当我没说。
一个天下惟我独尊的男子恐怕经不起人家关怀他的缺憾吧!他不见任何表情,也不作声。
平凡将他的闷声不响当成不置可否:你知道我住这里?听说做皇帝的人有着三宫七十六院,莫非那些妃子的居处他都清楚?他灼灼地看她一眼,仍然沉默。
平凡立刻后悔了。
她说的什么蠢话啊!这整个皇宫全是他的,也是他安排自己住进来的,怎会不知道她的住处?把她放在龙床上,独孤胤才开口:这里是我的寝宫。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下个动作就是从玉阗床上跳下来。
独孤胤根本不允许她的轻举妄动,长手舒伸,就抓住她玲珑的身子。
别乱来,我要看你的伤。
他的气息强烈,跋扈的手扬长撕开,平凡单薄的粗布衣应声碎裂。
白脂凝润的胸脯和还带孩子气的身躯便暴露在空气中。
折伤屈辱由平凡的心底蔓延,论蛮力,她比不过他,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非难她?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由灰变褐的眼睛看到了他想要看的,然后,他拉起丝被罩住她。
怎么?平凡那惊弓之鸟的表情怎么逃得过独孤胤犀利如鹰隼的眸。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爹爹。
把烧烫的脸藏进被子里,她有问有答。
对抗他是件累人的事,她没有气力再分辨他的心清是善或恶,能答就答吧!他要把我卖给东村的谢员外做妾,我不肯,所以……若非吹云大哥救了我,现在的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情况。
你喜欢独孤吹云?他的阴沉不快彰显得十分彻底。
他是我的恩人。
思及他单身只影的孤寂,她心中忍不住便要隐隐作痛。
到此为止,往后,我不要再听到有关他的任何一个字,这点你最好记住。
平凡沉默。
生在帝王家真的幸福吗?虎视眈眈的政权敌人,兄弟阋墙,没有超人的坚强和意志力,凡人是做不到的。
对独孤胤她忽然多了股难以自持的同情。
独孤胤满意她的反应,他喜欢她的谨守本分。
御医出去后独孤胤没有再进来,平凡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对于她支离破碎的衣服,御医除了惊讶之外什么都没说,想来他是非常习惯独孤胤对待女人的态度。
她努力拾掇破裂的布料,这下真的无颜见人了。
难不成要她披着被单生活?环顾什么都没有的寝宫,她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侍女小善见过小姐。
暗门里走出一队长长的人群,有男有女。
平凡发现这些看似婢女、随从、侍卫的人,容貌一律奇丑。
我们全都是皇上派来侍候小姐的。
粽子那么长的人训练有素地匍匐跪下。
你们不要这样,通通起来。
她没办法下床,这种荒谬的情况又第一次碰到,简直是手足无措。
须臾,侍从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就像根本没出现过一样。
平凡有此想笑,她何等人也,居然必须编派重兵来看住她,好夸张啊!小善伺候小姐沐浴。
可以洗澡?这是她进宫至今听到最快乐的事情。
她不知道有多少天没好好洗过身子了。
小善戒慎的眼光在瞧见她新主子飞扬的笑脸时微怔了下。
她的主子似乎不在意她平淡无奇的面貌。
一般的嫔妃最要求门面了,像她这等长相,除了当灶婢,她想不起来谁肯要她。
你在发呆?请小姐原谅。
扑通一声小善又跪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快起来!她活到这么大,就今天已经被人跪了两遍,这会折寿的耶。
小姐不生小善的气?怎么会?!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平凡想到她被卖掉的妹妹……平心。
将丝被拥在胸口,她下床和小善面对面:你让我想到我的妹妹,她跟你一般年纪,要是她还在,应该长得和你一般高了。
她不在,是什么意思?她傻傻地问。
被我爹给卖了。
我也是。
她心有戚戚焉。
生在这种世代的女子比一头驴子还不值钱。
平凡将她牵了起来:我好高兴你来,这么大的寝宫只有我一人,老实说真叫人不安呢。
这一整天她受够了,不管是心理或肉体,惟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这件事了。
从来不曾这么晚起过,平凡霍然睁眼,连滚带爬地跳下床。
完了!来不及做早膳肯定又要挨一顿好打。
怎么办?她七手八脚努力剥除缠绕在身上的丝织被褥,怎料,越是心慌,手脚越不灵光,原来包裹在小腿上的布料绕上肩膀,变成一团可笑的模样。
独孤胤姿态悠闲地倚在躺椅上享受天井下短暂的冬阳,打她一醒来他就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起初是无意的,慢慢地,变得津津有味,等他发现心中起了变化,笑声已经逸出口。
平凡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给吓了一大跳,因为不好意思,有些恼羞成怒。
欺负我你会比较快乐吗?你看起来有点狼狈。
他懒散的长腿一条屈抵在躺椅的扶手上,一条索性任它掉在地面,那模样狂浪又迷人。
真有这样的皇帝吗?疑问浮上平凡的心头。
过来。
他缥缈的嗓音里有些特别的东西。
她艰难地连同被褥一并带到独孤胤跟前,似有还无间带着距离。
她的心态立刻被他洞悉,他笑容遽变,粗鲁地将重心不稳的平凡扯到他胸前,脸与脸相距不过咫尺。
他专横地吻上她的唇,烙上他的气息。
我说过,我不会打你,但是你要违背我的意思,惩罚绝对难免,对女人,我从不怜香惜玉,别奢望我跟独孤吹云一样。
他的不可一世露骨地表现在言行举止上。
平凡难以置信地瞪他,仿佛听到骡子开口说话。
他随随便便地吻她,他当她是送往迎来的妓女还是侍寝的女人?就算她家境贫寒,如果可以她也能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而不是跟众多女子分享同一个丈夫。
他绝不是她要的,她的吹云大哥将她送到这里也不会希望是这样的结果啊!谢世闵不过八个妻妾,而他,后宫何止三千,根本数不清——她挣扎得厉害,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他神情倨傲地将她困在自己的胸膛:从来没人碰过你对不对?她不语。
胸口一窒,才获得解放的樱唇又被封缄。
这次他长驱直进,凶猛地撬开她的贝齿,纠缠她惊慌失措的舌,辗转反侧直到平凡整个瘫痪在他怀中,气喘吁吁。
说。
他执意要获得他要的答案。
平凡乏力地趴在他结实跃动的怀里,轻点了下头。
这人,只求目的,而且不择手段。
你发誓,从今以后绝不让任何男人碰你,你只属于我。
我不是你豢养的宠物。
你是。
他拉高她的水袖,收了龙镯,你就是我的人。
她的手腕空无一物。
东西呢?他又动手扯她的衣眼。
不要再撕破我的衣服!她迷乱地抢救自己的衣服,语无伦次地回答,那镯子太大……我挂不住,被我收在贴……贴身衣服里。
这么羞人的事还是被迫出口。
可恶的男人!独孤胤掀掉她仍然覆盖的被单:我要看。
他似乎很是享受与她肢体密合的感觉,毫无放开平凡的意思,所以,从方才到现在两人还是男下女上地躺卧着。
先让我下来。
这样的姿态实在太奇怪了。
平凡发现他的胸膛不只结实,而且温暖,在这种冰冷的气候里,两人依偎取暖让她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错觉的温柔!令人讶异的,独孤胤松开束缚的铁臂,归还她身躯的自由,随手利落地拆卸她绑手绑脚的丝被。
你转头过去。
她怎么可以在一个大男人面前由亵衣里掏东西?你再拖拉,是要我动手?他又倒卧在躺椅的杭垫上,支着腮帮子,垂落的发丝让他锐利的眼神凭添更多的诡谲。
怀疑他的话,无疑是自讨苦吃,平凡无奈地转过身子从腰际掏出那只金光灿烂的龙镯。
独孤胤接过犹带着平凡体温的龙镯,眼光直勾勾地朝她低垂酡红的侧脸看去。
他不语,取下自己腰际龙头绶囊的紫云金丝绳,将龙镯穿绳戴上她的颈项。
这绳子,代表什么意思?栩栩如生的雕功,凡眼如她也知道这只镯子的不凡。
除非你死,这镯子才能离开你。
他制人在先的霸气不啻宣判平凡的死刑。
她毛骨悚然,发自意识地想拔掉颈际的绳结。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别忘了我方才说过的话。
独孤胤轻声慢语,却螫得平凡由心口淌出寒意来——至死不渝的钳制。
他是这个意思吗?她战战兢兢,没注意在独孤胤的吩咐下,已由门外鱼贯走入一群人,他们的双手全捧着各种不同颜色的布料,然后在平凡的跟前站定。
这些全是御织厂出来的丝质品,你挑几块。
他从来不管女人的衣着,但是她似乎没有多余的衣物。
看女人挑衣物似乎挺新鲜的!那些布料全都是平凡不曾见过的,有的触手滑润,颜色透明,有的闪闪发光,织工绵密,她瞧得眼花镜乱无法分辨。
最后她看见一疋仕女拿来做冬衣滚边的毛氅。
独孤胤看她对那块布料摸了又摸,轻挥了下手,一群人又如潮汐般地倒出去。
他指着被留下的那块布料:你可以跟裁缝师商讨衣着的式样。
不!我可以自己来。
那毛料是天然的,遮雪挡风应该没问题。
他眼中的闲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炙。
说出你选它的用意。
除非外出,他不以为她会用得着这款厚重的毛料。
面对他,这凌厉尖锐的男人,平凡清楚知道自己没有说实话的权利。
一旦他知晓这布料的去处,他会掐死她。
说不出来是吗?他笑得冷酷,你不会愚蠢得以为我不明白你心中正打着什么歪主意,你的希望绝对会落空,因为我向来就不是好气度的人。
你说什么,我不懂!她吞咽涌至喉咙的恐惧。
不对!她根本没犯错,凭什么给他怀疑自己的权利?她明明晓得这人不能以常理论,他是九五之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讲理,恐怕必须等他哪天良心发现才有可能……不识好歹的女人!你不知道我跟独孤吹云是死对头吗?你还妄想替他做冬衣,哼!他慷懒地勾起那正布,戏耍般的将它弄散,下一刻,帛布的响亮撕裂声一声胜过一声,残酷地飘落在平凡跟前。
平凡心疼地看着支离破碎的一地碎片,澎湃的怒气再也管不住了。
她冷冰冰地反击:在我心里,你连替吹云大哥提鞋都不配!这人不只狂妄骄傲恣意,还有颗石头一样坚硬的心。
她语声才落,火辣辣的巴掌也随即印上她的脸颊。
娇小柔弱的她怎堪这一击,小小的身子跌了出去不说,嘴角也破了。
独孤胤的震撼不输平凡。
他暴躁易怒,冲动又缺乏耐心,但不表示他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也是这样,所有的妃子也不会有人不知死活地得罪他。
他生平第一次打女人,打的还是她……该……去他的!谁敢惹恼我,这就是惟一的下场。
平凡慢慢抬起开始肿胀的半边脸,黑白分明的眼底是浓浓的失望。
他是暴力的,跟老爱揍她出气发泄的父亲一样。
这样的地方是不能再待下去,因为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独孤吹云来救她脱离苦海了。
最终,她还是要辜负吹云大哥的一番美意,可恨哪!这一夜独孤胤没有传诏要平凡陪他用晚膳,她也不以为意。
倒是小善来得匆忙,她在看见平凡惨不忍睹的脸后,除了倒吸一口气外,平静得教人可疑,随即,朝廷的御医便出现了。
她没心情去揣测御医是怎么知道她受伤的,总而言之,她的心早已不在此地,至于什么可疑或不合情理的部分,她也懒得去追究了。
敷药只是让自己再难堪一次而已。
一直沉默的御医终于开了口:别反抗他,其实他没有你想象中的差劲,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短时间里,他已经来看过她两次,如果可以,他希望不要再见到她生病或受伤的模样。
平凡由衷喜欢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御医,但是他不能左右她的坚持。
平凡还以善意的微笑:我不以为会有人喜欢他,您是第一个。
老御医哈哈大笑:孩子,你太坦白了。
难怪会招来灾难,所谓日久见人心,老人家我就送你这句话当作你的护身符吧!谢谢!虽然她没打算继续在这深似海的皇宫深院中耗下去,她还是感激旁人对她的好。
你们笑得那么开心,实在让人忍不住想听听到底在说些什么。
讲究穿着的蓝非不知从哪个角落出现。
他面如冠玉,精标风采,又一身花纹灵动飞逸的湖蓝凤鸟纨素锦织,立刻就撷取了小善的眼。
他是半个江湖人,对男女之防大而化之,他又生性随意,若非身负任务不得不待在无趣的皇帝家,他早就插翅远飞,逍遥快活去也。
蓝非公子。
老御医行礼如仪。
不敢,您多礼了。
对值得敬重的人,礼不可废。
眼看老御医对这突如其来的男人彬彬有礼,平凡也赶紧下床。
她正要施礼,蓝非却皱起眉来,连忙摆手:免了,免了,我最讨厌这一套,和御医先生你来我往是因为心存私心,想说哪大不幸非得用到他老人家,怕他借机公报私仇,那我可就惨了。
他讲得一本正经,明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胡说八道,又深觉有理,老御医哭笑不得之下只好打哈哈蒙混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