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晶亮的白,由迤逦的荫绿中,投射出柔亮如丝绸的光,一个好风、好日、好心情的日子。
一把小刀和滑石粉撒在任初静的膝踝旁,她垂著颈悠游自适地修理著弓箭被磨损的部位,身边躺著假寐的石勒。
自她住进独尊苑,石勒总在她身边,很自然、也很理所当然地像空气一样存在。
你每天都不工作吗?她有些看不惯石勒游手好闲的生活型态。
你认为我应该做什么?他的声音从杂志上传下来,手长脚长的身躯懒洋洋地翻了下。
混黑社会的人都做什么?他的情况和老爹十分不同,甭提睹场酒店完全绝迹,连滋事打架也没惹过,比老百姓更老百姓。
我是高级流氓,游手好闲就是我的工作啰!他似真还假的。
这样不好。
任初静停下手边的工作,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你这漾会坐吃山空的。
他不偷不抢,教人想不出来,他哪来那么多金钱,维持一个繁浩屋舍的开支。
每天若是只为求口饭吃而忙忙碌碌的,人生用得著那么累吗?我宁可把时间拿来跟你在一起。
用劳力使自己生活愉快的日子过时了。
你什么意思?不要把不肯努力的责任推到我身上,每天都跟著我,烦不烦呀!唔,我真伤心!石勒捂住受创的胸口。
没人像你这样,总是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开,不过,我撑得住的,人生中伟大的爱情都是经过努力得来,我就快享受到甘美的果实了。
拿掉盖在脸上的杂志,他张著亮晶晶的眼,好笑地盯著神情越发尴尬的任初静。
她很不经逗,外表是冷淡老成的假象,褪却那层为了要保护自己而刻意经营出来的壳,石勒发现她清纯简单的宛如婴儿。
她常常因为他亲匿的一句话而脸红半天,像现在就是。
你呀!十句话裹有九句是不正经的。
凝注著她嫣然酡红的粉颊,石勒受吸引地一举将她扳倒。
别宠我,我会吃了你的。
任初静惊喘,因为来不及消化他大胆的言词而双唇微分。
石勒低吼,攫住她潋艳的樱唇。
为了不想吓走她,他必须在每每见到她时,狂烈地压抑想抱她的冲动,如今禁制的藩篱撤去,他几乎是沉沦地陷溺在与她舌尖交缠的甜蜜中。
他是汲取花蜜的蜂,只想从此迷恋沉醉——啊——原先契合的唇仿彿被一道无形的刀从中劈开,缱绻的吻在石勒以狂野和怪异的姿势仰倒后,成了断句残字。
石勒无法控制的跪倒,双手捂住剧痛翻腾的胸腔,弯垂的头扬散了发,脸色因为血液倒冲而通红了。
石——勒。
他的名字毫不考虑的由任初静的嘴吐出。
他斜偏著脸,恣意张扬的发覆住他大半面目,他的挣扎明显地彰显在喘吁上。
我不信天奈何得……了我!他的声音张狂狠煞,沙嗄的音阶裹全是不认输的戾气。
任初静才刚伸出手想去扶他,猝不及防,石勒以饿虎扑羊的姿势将她扑倒在地。
她看见他的眼发出一圈烧得正烈的冰焰,深邃英挺的脸一片雪白,冷汗沿著他饱满的额沁湿了黑发。
他的模样像中了邪。
石勒,冷静!心慌意乱只是一刹时,接踵而来的是担心和不解。
她略带冰沁的手抚上他几成兽面的脸孔,那清软的声音和眼中满斛的担心,在身蹈迷雾中的石勒眼前挥幻出一道曙光来。
石勒僵硬的肩膀终于垂落了下来,好一会儿他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
胸中的惊痛依然持续,他放任自己倒向任初静的肩,喃喃碎语:不要动……让我……靠一下。
是天在罚他,在他找到真爱之后。
在接二连三的震撼之后,任初静原来低垂的双手,因为心中升起的情愫,悄悄落上石勒的背。
她还厘不清自己对他的真正感觉,但,她不要他这样,他痛苦扭曲的情状使她心痛——好痛、好痛。
我不要同情的幸福。
他的声音仍有些许沙哑,依偎在任初静肩上的脸却已恢复原先的狂妄线条。
任初静覆在他背上的小手僵硬了下,可也只那么一下下,声音已注入了另一种崭新的情绪:什么时候你对自己失去了自信?你是说——他讶异的抬起头,被光芒点亮的双瞳灼灼如星。
我什么都没说。
偶尔滑头一次不算阴险吧!石勒再也管不住一泄千里的感情,管他椎心刺骨的痛,管他下一刻会不会死去,他只确切的知道,他单向付出的爱获得了回应,这份收获弥足珍贵,几乎要令他无法自己了。
紧紧将她镶在怀中,他放弃了和噬心的情蛊搏斗,在幸福的微笑后,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
轻拢上门,任初静便接触到两对焦灼的眼光。
这么严重的复发是头一次。
耿隼浩瞧了眼任初静,若有所指的说道。
疑惑一直停伫在任初静的眉心。
不请医生来看真的没关系?一个向来生龙活虎的人突如山倒兵败,怎能教人不震撼?!耿隼浩和独眼龙对视了下,依旧由他发言:他需要的是深层的休息。
任初静误解他话中的含意。
只是太累他就会痛得昏倒?耿隼浩为难的摇头,他投眼向置身事外的独眼龙求救,不料他却一挺身子站了起来。
你负责把事情的始末告诉她吧!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你——耿隼浩气得直喷气,他居然把烂摊子留给他。
你想陷害我做坏人?说与不说都会变成两面不是人。
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下是的,因为我不想提到那个女人的名字。
他冷冷丢下几句话,便绷著脸走了出去。
有什么事情是我必须知道的?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卷入怎样的漩涡,可是看他们两人百般为难的神情,任谁也猜得出事情并不简单。
耿隼浩少忧烦的脸出现罕见的愁虑。
说了,他必须硬著头皮忍受石勒排山倒海的怒气。
不说,依照石勒对任初静痴迷的程度,冒险的是,石勒可能会失去生命。
两相为难许久,他终于有了抉择。
石勒的病不是病,是情蛊。
蛊?这名词对任初静来说太神秘遥远了,令她一时接不上话。
其实真正名称叫‘蚀心断情虫’,一种肉眼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细菌吧!那‘蚀心断情蛊很可怕?单就字面解释已够骇人的了。
耿隼浩苦笑,若石勒一辈子都不动心、爱上女人,他就不会有事,但一旦动了情,就会引发情蛊,心脉俱断。
任初静用手掩口,不让自己的惊诧惊呼出声,这种解释太过骇人听闻了。
他的发病是因为她!耿隼浩慢慢地说道:这切是无妄之灾——闭嘴,右手,你太多话了。
曾几何时,在屋内休息的石勒已经斜倚在门框上。
耿隼浩跳了起来,忙不迭地澄清:我什么都没说。
他忘了石勒那惊人的恢复力。
是吗?他阴沉的眼压根写著不信任。
耿隼浩的脚步不自主往后移,啊!我今天还有两堂课……我先走了。
逃命要紧,丢脸是次要的事了。
看你把他吓得……任初静有些不以为然。
他太多舌了。
他是一片好意,你不应该老是对他们凶巴巴的,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这裹面有没有包含不同于寻常的意义?他掩不住酸溜溜的感觉。
任初静走向他,把一切告诉我吧,我不想做一个什么都不会付出,只懂享受旁人给予的人。
她竟想分担他的痛苦?石勒环住她,用下颔摩挲她光滑又柔亮的黑发,悄然低语:能这样抱住你就是我的幸福。
任初静顺势偎在石勒怀抱。
看情形,他压根不准备让她知道,他身上曾发生的过去。
他不说,就暂时别逼他吧。
但是一时的妥协并不代表她不再深究,为了他好,或许她该避他远些才好,至于做不做得到,依他那狂霸野炽的独占欲,只好尽人事了。
另个日出又降临,少人烟的宅邸来了不速之客——出云登木。
日本赫赫有名的新一代实业继承者。
在他接手后的食品连锁企业一直呈等比级数的跃进,根据日产经报导,出云登木在近两年内有意跻身政治,因此和黑白两道走得十分熟络。
石勒在两人交手互握的同时,已将来访者的资料在脑中过滤了一遍。
久闻石勒先生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真令小弟大开眼界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出云登木一开口就是一顿阿谀。
石勒微笑置之。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过,有人打错了如意算盘,他可不是那会束手就擒的鸡。
登木先生好流利的口才。
石勒先生才是好丰采呢!石勒形诸于内,潜沉的笑容一点也看不见内心的波纹。
登木先生有话直说吧!果然是快人快语!我这次来是受托想请石勒先生去日本一趟。
是健木大臣要你来的吧!出云登木怔了下,石勒先生好惊人的内幕网。
拜你们多次派出来的狙击手所赐,我怎能不对自己的安危多留几分心?难以捉摸的言词,石勒摆明要吓破他的胆,对方多次派人想绑架他不成,现在却来软的,不过,他可想连本带利的一并讨回来呢!出云登木干笑,健木大臣是基于爱才的心理,至于奴才们做事为了求好,手段自然偏激了些,我代替大臣在这裹给你赔罪。
他弯身九十度的大礼毫不含糊。
请登木先生回去告诉健木大臣,我已经对设计武器失去了兴趣,请他另谋高手。
出云登木迟疑了下,一亿美元也不能打动你的心?登木先生太看得起我了,如果自己的性命和一亿美元给你选,你会如何抉择?对于人性他太了解不过。
野心家对武器的渴求就像吸毒一样,他为对方设计了精良武器,有可能再被释放吗?那只有天知道了。
出云登木的笑脸完全不见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是蠢人的行为。
石勒言语间多了几分嘲弄,你说的是自己吧!登木先生?出云登木一招手,一直静候在他身边的保镳倏然向前,他得意地说:既然石勒先生辜负了我的好意,不要怪我没礼貌了,这两位保镳是我由香港地下职业摔跤界网罗来的顶尖好手,功夫十分了得,你还是乖乖地跟我走,我不想伤了你。
所谓的地下职业摔跤是被职业摔跤界放逐,而投入死亡、打架格斗比赛的狂热分子,他们的危险性自是大于一般正统的摔跤选手。
石勒依旧安之若素,没人能在威胁过我后安全走出这道门的,登木先生,你不会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吧?!什么意思?你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人物,竟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石勒脸一沉,左辅右弼出来吧!他已经厌倦和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谈话,收拾残局的事就让耿隼浩和独眼龙来解决了。
暗门裹,丰采互异的左右手一出现,出云登木便是一惊,他指著独眼龙,牙关轻扣。
你……不是‘幽域’的主帅?幽域的活动范围虽然局限在比利时和西南欧,但它的深层势力却涵盖整个第三国家,政经界人物没有人不认识这组织的首揆的。
登木先生可是认错人了。
独眼龙仍酷著脸,石勒先生才是‘幽域’的真正主人翁。
这青天霹雳让出云登木退了老大一步,这下真是一脚踩在蜂窝上了。
怎么会这样?石勒无视出云登木倍受打击的脸,淡淡吩咐: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是。
他多年前就已经厌倦了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如今他只想待在任初静的身边。
他在底楼的起居室找到任初静。
正事处理完了?她的表情有些奇特。
嗯!所以我迫不及待来找你。
说完,他就想揽她人坏。
任初静很有技巧的闪开,脸上似笑非笑的,你还有访客呢!而且为数不少。
访客?听说全是你的旧识。
她的声音沁入了难以自觉的酸意。
石勒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任初静将房门一开,裹面数十个美女全一古脑冲了出来。
喔!亲爱的……甜心!好久不见了……甚至有的扑上前就是一记火辣辣的献吻。
那些妖娆美艳的女人,全是石勒交往过的女友或情人,在她们初来乍到,相互揭疮疤攻击时,冷眼旁观的任初静已经瞧得一清二楚了。
她理不清自己心裹或痛或酸的复杂感觉,在石勒被如花美女群淹没的同时,她静静地退出混乱的场面。
她之于石勒——或许只是其中之一吧!照理说,她不需要狼狈而逃不是吗?为什么看见那种情景会令她妒火中烧?低著头走,她撞上了耿隼浩。
教练?她嗫嚅。
你的神色不太对。
处理完出云登木,他想来向石勒报告战况,却撞上形色匆匆的任初静。
没事。
她登上有著喷泉的圆池,小手无意识地撩著池水玩。
是因为石勒?宅邸的一动一静都逃不过他和左手的耳目。
很可笑吧!看见那么多他曾交往过的女人,我竟然会吃醋。
她羞涩地垂下头。
耿隼浩傍著她坐下,石勒要听见你这番话会乐翻天的。
他经常和这么多美女交往吗?她知道自己没有询问的立场,却是忍不住满心窜动的问号。
唔,耿隼浩迟疑,算是吧!那家伙是个花心大萝卜,但是——情有可原的。
当花花公子还有正当的理由?这答案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他身上的蚀心断情蛊,自从他染了那病后,根本不敢发自真心的爱人,他发病的模样你是看过的,为了麻痹自己想被爱和爱人的渴望,所以才变成了现在的局面,他对每个看上眼的女人都好,是标准的温柔情人,但对谁都不能动情,这是他保命的方式,很悲哀吧!那他对我——是豁出去了,你对他来说……我看来不是大好就是大坏。
耿隼浩语重心长。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真的不懂。
多爱他一点。
他知道这么说已经逾越他身为伙伴、下属的职责,但更多的担忧让他不得不说。
他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会被人下了蛊。
她有委屈和不明白。
是无妄之灾。
耿隼浩抓来水池中的一朵红莲,让它绕著圈转。
几年前我和石勒因为公事到缅泰边境走了一趟,在那裹救了一个差点被激流冲走的少女,那女孩子原来是‘阿野撒克族’支云苗系的酋长女儿,想当然尔,那天我们受到了英雄式的款待——自古美人爱英雄,少女对石勒一见钟情,自然希望能将英雄留在身边,在求爱未遂后便下了蛊,以求英雄能回心转意。
蚀心断情蛊最可怕的在于,施蛊者若在特定时间内没能使受蛊人回心转意,她便会死,她死了,石勒身上的蛊毒就永远无人能解了。
难道没有问过医生?任初静蹙起英扬的眉。
降头巫术蛊毒这片领域的知识,对以崇尚科技胜于一切的现代医学来说,太过无稽了,起初我们不是没请过世界知名的医生来会诊,结论是石勒的身体毫无异状,他健壮得像头牛。
我不喜欢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
她咕哝。
你说什么——没有。
倏地,石勒那特殊的嗓音切开了他们的话题:是谁允许你跟初静说话的?两人又靠得那么近?高涨的火舌舐上耿隼浩慌乱的眼。
啊——近?他还故意拉开两人的距离,怕的就是这种情形。
还不快滚!石勒一脚踹上好友的屁股。
你这变态的独占欲男人!耿隼浩抚著痛处,一边逃生一边抱怨。
世界上有哪个男人像他一样变态!一旦爱上一个人就怕人家抢了似,太过分了啦!!你怎么踢人,我还有很多细节问题没问到呢!她不高兴的瞪著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
石勒大手一环,将任初静圈入自己的气息范围中。
别跟那臭小子走太近,我会吃醋的!唉!什么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