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桂花犹带香气。
这样的季节,阿金民宿落成了。
鞭炮挂在高高的竹竿上,竹竿的尽头却是握在枚的手上满庭院的跑,让小龙般的鞭炮漫天飞舞,形成绚烂的景观。
只有你一个人玩太过分了,分一点我玩。
阿曼看了也手痒。
长年住在国外的他们几乎要忘记年节放鞭炮的乐趣了。
不要,我先拿到是我的。
我也要啦……喂喂,少年咧,炮仔不是这样玩的啦,那要敬神明的。
取香回来准备放鞭炮的阿希伯看见本来高不可攀的都市人,竟然把鞭炮拿来舞狮耍宝差点绝倒。
至于已经从鞭炮班结役的姜浙东跟畿,对着横挂门口表示喜气的八仙彩指指点点,要不是煎饼伯端了椅子在一旁守着,八仙彩可能早就惨遭不明人物A回家去当纪念品了。
伍莎莎庆幸她妈没有一时兴起请花车女郎来跳钢管舞,要不然场面恐怕很难收拾了。
她记得日前看了电视的枚疑惑的跑来找她,说他想去看路边脱光光的槟榔西施,他想比较一下意大利的玻璃窗阻街女郎跟槟榔西施的差别在哪里。
他说得理直气壮,他移民出国的时候,台湾还没有槟榔西施这玩意。
要不是刚巧他的手机响,她恐怕就会被拖着去参观了。
莎莎……伍莎莎忙着招呼来吃酒席的客人,猛然听到有人喊她,自然的转过头。
程……学长。
他来做什么?一个头梳得油腻腻的,像等下要上桌的卤猪脚。
刻意穿上名牌服饰的程城乍看之下的确一表人才,从他走进阿金民宿的院子就有不少客人指指点点,幸好骄傲如孔雀开屏的他没听清楚那些阿公阿嬷还有隔壁邻居的总结论——那就是他还比不上最近跟众人混熟的四人帮。
老人家是直接又可爱的。
当他们知道姜浙东、畿、枚跟阿曼都捐了庞大的金额给食堂,几乎每个人都跑去跟四人握手致谢,有的还打电话叫儿子女儿也一并来感恩,失控的情况弄得大家好不尴尬。
幸好阿金娘以万夫莫敌的姿态劝退大家,才避免了新家门槛被踩坏的可能。
恭喜!我听说民宿落成,这是红包,一点小意思。
自从上次在七星潭见过伍莎莎以后,刚好他跟现任女友的感情也走到瓶颈,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一段时间过去找不到好下手的猎物,于是想到已经颇有女人味的她。
他想想,先来一夜情也无所谓,要是可口,就当成备胎来用。
反正她当年也对他颇有好感,现在要征服她应该简易上手。
于是,他就来了。
他根本不记得当年的自己是连甩也不甩她的。
谢谢。
你不用跟我客气的。
她疏离的态度跟程城想像中的有点不同,但是不要紧,这样的女人追起来才够味。
我请人带你到处去参观,等一下就可以入席了。
她还有一大堆人要招呼,没空只应付他一人。
可是程城大费周章跑来的目标就是她,他可是对那些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老太婆没兴趣。
你别走。
他伸出色爪子抓住了她的手。
你有话用说的就可以了,不要动手动脚。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今天可是喜庆的好日子,她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闹得大家不愉快。
呵呵,她果然是欲拒还迎的。
精虫冲脑的人只想得到那回事。
程先生,你也来送礼?姜浙东摸壁鬼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就杵在伍莎莎跟程城的中央,眼睛瞪着那只毛毛手,瞳孔中有簇快要隐藏不住的雷霆。
是。
冒出来个程咬金,色魔老大不爽。
不知道程先生包了多少?不客气的抽过程城一直捏在手里的红包袋子,姜大掌柜的当众抖出里面的什物。
程城要阻止已经迟了。
当当当当……物流公司的程小老板包来面额五百元的礼券。
他把礼券晃来晃去,丢光了程氏物流公司的脸。
五百块。
亏他拿得出来!席开十几桌都快要坐满的人们,纷纷回过头来鄙视的瞪着他瞧。
啊,我今天出门太匆忙拿错了,这才是我要送的礼。
丢人事小,要是丢了公司的面子他老头会宰了他的。
可恶!这王八蛋害他破财!他拿出一叠现钞才要数。
谁知道姜浙东一个箭步过去,瞬间抽走了他手上全部的大钞。
各位爷爷奶奶乡亲朋友们,程氏物流公司的程小老板除了红包之外,爱心捐献……我数数看——总共是四万零三千元整,大家拍拍手谢谢程小老板的慷慨解囊!立刻的,如雷的掌声响起。
虽然心疼那叠现金,可是被耍得团团转的人头脑简单,一时间想得还不够深入,呆呆的咧开嘴向大家致意。
你是地方上的杰出青年,这抛砖引玉的善举是最佳的典范,程先生,我强烈建议你成为老人食堂的长期捐赠者,我想,以你的能力绝对没问题的吧?一步步设下陷阱给人跳,姜浙东可恨他咧。
都是这家伙害他跟莎莎吵架,现在还敢出现,要是不教他别人妻不可戏的正确观念,以后才不会横尸街头找不到凶手。
瞧,他够善良了吧!程城摇头也不对,点头也不对,正骑虎难下,姜浙东已经拉高他的手。
程先生没有表示就是同意当阿金民宿还有老人食堂的长期赞助者,大家再给他拍拍手!群众哗然,呵呵……阿希伯终于抢到鞭炮,同时间劈哩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云霄,在蔚蓝的天空划出五颜六色的序幕。
我三哥这招借刀杀人不错吧?枚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伍莎莎旁边,低眉菩萨般的脸说起这些话行云流水极了。
他的本事可多了,只是通常藏在深山不肯拿出来娱乐大家而已。
阿曼一脸扼腕。
老三这次为了小嫂子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呵呵,爱情的力量真可怕!伍莎莎只有点头的份,这种高潮迭起的杀人方式,简直酷到不行!被吃干抹尽、剥掉好几层皮的程城大概从今以后,连要经过她家门口前的马路都要绕道而行了。
浙东,她朝着心爱的人招手,过来一下。
温驯的羊儿听到呼唤,立刻抛下失去利用价值的程城。
你叫我?速度之快可以破金氏纪录了。
三个大男人实在看不下去这对深海鱼的恩爱,相偕走开。
都上菜了,我们也赶快去抢位子。
好。
莎莎,你觉得我有没有青出于蓝,把你花莲名胜的威力发挥一半?刚刚意气风发的男人现在像个讨赏的小孩。
你太厉害了。
那嘉奖呢?啾啾啾的亲亲啊。
好,看在你表现优良的份上,记小功一支。
声音越来越远。
人都走光了,就剩下被洗劫得干干净净,人财两空的某某人……顶着大太阳抚花弄草绝对不是什么风雅的事情。
花花草草又不能搁,这种天气一放就枯萎。
为什么不能请专业的人来种?阿金娘说她就要嫁人了,不多指使她工作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是人话吗?嫁人又不是罪大恶极的坏事。
但是,她一旦走了,本来人丁就不旺的家不是更寂寥了?你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从造船厂回来的姜浙东一进门,就发现伍莎莎蹲在民宿外,一堆花花草草多用枯稻草包着,显然她对种花的兴趣并不高。
你下班了?今天好早。
她丢掉铲子站起来,露出笑靥。
晚上我要陪你去选婚纱、看戒指你忘了?她咬了咬嘴唇。
我想把婚礼往后延。
为什么?几天前,应该说到早上为止她都还兴致勃勃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在想我要是这么早嫁人,家里就剩下妈跟阿弟,我不放心。
她知道姜浙东是可以放心商量的人,很坦白把自己心中想的说出来。
不早了,你这年纪嫁我最合适了。
他绝对不要什么往后延的婚礼,说好的拍照、戒指、订婚的大饼通通不能等。
对不起,你让我多想想吧。
对于婚后的状况他们似乎不曾讨论过。
她想,这时候反悔要比婚礼举行了,新娘却落跑来得好对不对?简直是一相情愿的想法!姜浙东大概知道她心里头这时候的念头了,但是,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婚礼泡汤的,绝对!你不用担心阿金姊没人可以照顾,我们结婚不代表你就不能回来了啊。
他极力想说服这即将要嫁给他又担心东担心西的女人。
偏偏他就爱极了她!不一样的!他不明白哪里不同。
结不结婚的问题还没理出个结果,民宿的门口来了客人。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看不出年纪,一顶灰扑扑的帽子遮住他大半的脸。
啊,你好,欢迎光临。
伍莎莎露出真诚的笑脸。
你——嘶哑的声音,老人木然的表情在看清她的脸以后有了剧烈的改变。
你有行李吗?我来帮你,不知道要住宿还是休息?老人摇头,这一摇竟然摇下一串泪来。
他的眼泪让伍莎莎顿时慌张,只好把眼光投向姜浙东求救。
对不起,我失态了。
老人连忙把眼泪擦干,红红的眼圈还是叫人有点介意。
没关系。
她连忙挥手表示不在意。
你长这么大了。
老人用手比了比她的高度,像是非常缅怀什么。
呃……我二十好几了。
嗯,我们过几天就要结婚。
姜浙东跳出来伸张他的主权。
啊!老人张嘴。
你不要在客人面前胡说,进去洗手,妈说等你回来就开饭。
她又甜蜜又腼腆推了他一把。
那几个家伙呢?通通跑出去,一整天都没看到人,大概晚上也不回来吃了。
放牛吃草大概也就是这副德行了。
那最好,一群电灯泡。
你快进去啦,老先生都在笑了。
真是油条得要命,拿他没办法欸。
你要结婚了?老人眼睛发出亮光。
伍莎莎还没回应,段金却从房子里面走出来,边走边擦手。
人不回来了,杵在门口当门神呐,你们两个快给我进来吃饭……浙东啊,我煮了你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她还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就像突然被魔法定住的人,她跟老人面面相觑,风停语静的……可怕。
呜……哇,我好命苦!本来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丈母娘突然放声大哭,一根指头指着面色遽变的老人抖啊抖地。
老人转身想走。
你敢走?段金一边哭一边吼。
两个摸不着头绪的人顿时沦为配角。
他们很乐意,这样的阿金娘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
老人被她一吼,竟然一脚就伸在那,不敢轻举妄动。
你走,走了二十几年还有脸回来!伍莎莎错愕的差点软脚。
妈……我没脸回来。
老人低下头,有了年岁的他看起来非常落魄。
没脸,你这次又算什么?!段金得理不饶人,看见二十几年前的冤家决定追杀到底。
我……想你,也想孩子。
放你的狗臭屁,九年前你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结果留一个种在我肚子里又一去不回头。
我们除了莎莎还有一个孩子?老人差点站不住。
哼,告诉你还是个带把的!段金完全忘记女儿在身边,把埋藏了多年的秘密全抖了出来。
你扶着我。
伍莎莎只能对姜浙东这么说。
真相大白,她就知道阿弟跟她是出自同处血缘,不过……这个阿公,真的是她老爸?看段金的反应,是九九点九的纯金。
也难怪她没印象,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却不认得。
让他们去谈,我想他们许多年不见有很多话要说。
姜浙东决定要把亲亲莎莎带开。
我也有话要问他。
她不想走,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想知道。
我想,来日方长。
他的话意味深长。
你是说?老妈跟他又打又捶的,会不会出人命?我没说什么,反正你等着看,阿金姊会处理的。
人老了,无处可去了,想要的就是一个愿意收留他的家。
你说处理?他是我爸耶。
她不喜欢这种用词。
你肯承认那就不会有事了。
就算阿金姊肯重新接纳这个浪子般的尪,她也需要两个孩子的认同吧。
莎莎是成人了,要是她能敞开心接受,那年龄更小的阿弟就不成问题。
她细想,带着古怪的脸色,你确定?不确定我哪来的资格娶你当老婆?你又臭屁了!两人打打闹闹进去。
那一夜,民宿里大厅的灯一直是亮着的。
段金跟伍长志有了一番长谈。
结果伍莎莎并不知道。
她唯一晓得的是从那天开始伍长志留了下来,刮掉乱糟糟胡子的他恢复了原来面貌,包办起民宿里里外外的工作,不嫌累不喊苦,他的洗心革面让春夏秋冬四人都很感动,只有段金还是不给好脸色。
感情要修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伍莎莎也没有主动去亲近伍长志。
你觉得我会不会太无情了?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有旁徨的时候。
我要是你我会做得更绝。
姜浙东给了她自个心中一直以来的想法。
她抱住他,用甜美的声音抚慰他的心灵。
不会了,我会给你我所能给的幸福,我不会让我们各自家庭曾经发生的故事在你我的身上重演。
他紧紧抱住她,在心中同样的发誓。
执子之手,承诺相守;与子偕老,共效白头!又几天后——一辆黑晶乌亮加长型的凯迪拉克开到民宿前面。
司机下来开门。
好一会儿,人优雅的下了车。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他出声,声音清雅如天籁。
是。
我迫不及待想见新娘子呢。
少爷,你慢慢来。
我已经够迟了,怕来不及参加他的婚礼。
除了身体清简些,他给人如沐春风的好感,就是跟司机讲话也没有一点不耐烦。
你马不停蹄,我才怕。
司机从后车箱提出好几大箱的礼物。
我看见他了。
天使的脸漾起蒙胧的笑,他举步,跟从里面冲出来的姜浙东碰了个正着。
先别骂我。
他太清楚老朋友的脾性了。
我还没说。
我的身体好得很。
你没有一次不这么说。
姜浙东很不满。
大家为他操心得要死,他却搭着飞机到处跑,他刚接到这家伙打过来的电话,说他已经快到民宿了,害他当场冒出一身冷汗来,一刚冲出来就看见他皮皮的笑意。
你要结婚了,我能不来吗?妈的,你这家伙真的来了!西装笔挺的畿口袋中插着花,嘴巴却没好话。
一串粽子的男傧相全跑出来了。
一人一句,把晏伊容团团围住。
他斯文的晃了晃手。
你们别忘记新郎是浙东。
另一头响起了结婚进行曲的前奏。
哇咧,新郎还在这里——姜浙东火速回到婚礼现场。
Troy,也就是晏伊容噙着明亮的笑容走在最后。
镜头拉上了蓝蓝的天空和屋顶,从花球中放出来、展翅往上冲刺的白鸽一行上了青天。
一些稍早之前的陈年旧事:早上落了些微雨,使得空气中泛凉。
人行道的红砖小坑洼积着来不及消散、脚踩过便喷出的浅浅水洼。
遭雨凌虐过的木棉花掉了一地,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硬硬的花梗被踢进了草丛,飘出棉絮。
不经心往上眺望,会看见天空的一角像绵密的网。
咳咳……一张洁白如天使的脸,小小的身体穿着市立学校的制服,海蓝色的立领,白色的长袖衣服,后背着的书包挂在他出奇消瘦的肩膀,看起来随时都有滑掉的可能。
他用手掩着嘴,勉强走到校门口的柱子,微喘加咳嗽,已经满头大汗。
他的自尊不容许同学看见他苍白得像鬼的样子,于是他把头抵住大理石造的柱子,希望石块的冰冷会让他好过一点。
大概是那些花的棉絮害的,花粉之类的东西对别人或许不会有很大影响,但对从小身体就不好的他却可能是杀手。
忽然间,他觉得肩膀一轻,有人拿走了他肩上沉重的负担,接着,他的身体也腾空,被一双称得上强壮的胳臂打横抱了起来。
你……我……咳……不要……语焉不清的口齿,说不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
好糗!伊看见自己的书包也挂在把他当成货物抱起来的人手腕上方。
嗨,同学。
高高的个子,就算抱着个人还能轻轻松松的低下头来跟自己打招呼。
我不认识你。
他有什么目的吗?我认识你就可以了。
伊看见他制服上的名字,很陌生,他在脑子里搜寻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想不起来。
你一个学期没来学校几天当然不认识我,我们可是同班同学呢,我叫姜浙东。
也对……我不认识的同学太多了。
我上个学期才转来,是转学生。
没有朋友的他对伊印象很深刻,就因为这样他才自动来打招呼的。
我可以自己走路,你这样抱我很……难看,而且,我不咳嗽了。
伊满脸通红。
我不觉得。
没胆子跳下来的伊毫无选择的被同年纪却发育良好、个子比他大上一号的姜浙东抱过半个学校,足不沾地的走进教室。
可惜的是那天伊的体力还是撑不过整天的学校生活,午餐前因为不明的因素晕倒,被护理人员紧急送进了附近的医院。
伊再度出现,学校正好举行段考。
他是第一个交卷的人。
学校的功课家中有家庭教师会帮他复习,所以,他对跟得上学校进度与否这事一点都不愁。
走廊空空荡荡,他因为太少到学校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无意间顺着花园小径来到篮球场。
别说普通课程他上得七零八落,体育课更是八百年没上过,家里的人,学校的师长,没有人不知道他有个黑白无常随时会勾走的破身子,也因此,从来没有人会问他要不要参加体育课。
偶尔来上学,偶尔碰到必须外出的教学,他只有在保健室睡觉的份。
体育场上的黄泥摸起来原来跟其他的泥土没什么分别嘛。
一颗篮球没有预警的滚到他面前。
他用手遮住怕太阳的眼睛,想看清楚往他走过来的人。
原来有人比他还要快交卷。
喂,把球扔过来!还不到变声期的嗓音却因为假装老大刻意压得很低,听起来反而有点可笑。
扔?有多久他没摸过球了?不知道。
畿看见他不动,不耐烦的小跑步过来。
伊用清瘦的手抱住比他肚子还要大的篮球,球上的泥立刻沾上他干净清洁的制服。
反观一脸桀骛不驯的畿,一大片制服下摆掉在裤头外面,另一半因为运动的关系只剩下一角塞在皮带下,更别提领子上那圈历史悠久的油垢了。
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我讲话你敢不甩我!他是学校里恶名昭彰的坏胚子,转过无数所学校,他并没有打算会在这间学校待多久,反正看他不顺眼的老师学生一箩筐,他随时都可以转学,转到没有人要他为止。
所以,他根本不把考试放在眼中,要不是在外面找不到乐趣,打死他都不会来学校这种索然无味的地方,他大爷今天难得出现,谁知道学校静悄悄的,他只好投篮球解闷。
我可以跟你一起投篮吗?天生的好教养,让伊不忘礼貌。
你行吗?无所谓,可是他看起来就是怪怪的,没见过男生长得像他那么俊,骨架却比女生还要纤细。
我交卷子了,我可以。
他以为畿怀疑他没考完试就溜出来。
考试?我以为学校放大假呢,难怪整个校园安静得像装死人的棺材。
他后知后觉的搔着短到不能再短的头发,哈哈大笑。
你不考试吗?今天他说了一个月分量的话,虽然有点疲倦,可是他很兴奋,家中的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从来不会有谁冒险跟他说那么多话的。
他也渴望有同年龄的朋友,不想一直当被关在金丝笼子的小鸟。
嗟,我以后要做大事业,考试这种指甲屑的小事情我不鸟啦。
考试!他凭什么来考,课本早就被妹妹们撕去玩耍了。
哦。
我陪你打球有什么好处?畿随口说。
你说呢?我都可以。
请我吃饭。
他摸摸肚皮,可恶,不管他裤带勒得再紧,肚子还是咕咕叫。
好哇。
一言为定。
于是两个个子差异甚大的男生上场了。
畿马上发现伊根本不适合运动,可是被他拚命的样子给微微撼动,但是倔强的他抵死不会承认他有这种想法,投了几球后,他终结了伊想在篮球场上驰骋的梦想。
呼呼……呼呼……畿的眼死盯着他,怕他下一秒会喘不过气来。
你他妈的是什么破身体?!我——们——可——以——有秘密吗?我——打——球——的——事——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喔。
伊模糊的声音畿花了很大力气才听完。
屁!谁跟你有秘密……得了,随便啦。
谢谢。
妈的!有什么好谢的!你,人好。
屁屁屁!妈的!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说他好。
他好想哭。
这场球赛是伊懂事以来做过最剧烈的活动,也是最放肆的一次,虽然后来付出的代价非常可观,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学期成绩出来了,文化走廊贴出了年级的排行。
本来总是保持同年级第一名的伊这次掉到第二。
濮阳元枚你干掉三班的晏伊容,扬眉吐气了!人群里同学甲对着人群外的一个男生吼叫,生怕他不知道这好消息。
一班的濮阳元枚跟三班的晏伊容是学校竞争最白热化的对手,两人都在一、二名游走,虽然大部分名列前矛的都是三班的藏镜人晏伊容。
说竞争,心里头有竞争意识的其实只有濮阳元枚个人吧。
枚大眼大耳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气,阴阳怪气的转身就走,朋友的起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可能!那个晏伊容期末考试只来一天,想不到平均分数算起来只差他零点七五,可恶!他不停的走,经过校园,走出大门,心里没有一点拿到第一名的喜悦。
等他回过神来,他竟然站在晏伊容家的大门口。
位在信义路上的两层楼小洋房,跟他家的格局大致雷同。
枚跟他心目中的死对头住在同一条街上,两家人就隔着花园,等于是邻居。
铁门咿呀的打开,走出一个快要接近中年的男人。
枚认得他,他是管家,姓舍。
我家少爷请你进去。
舍管家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对于枚的来访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怎么知道我来了?他指指楼上的窗户,他家少爷是从窗户看到枚的来到,又发现他在大门口徘徊了老半天,这才请管家要他上去的。
他还在迟疑,抬眼看见了不轻易下楼的伊站在门口处,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清楚的看见那张比雪还要白的脸。
猛然气冲牛斗,他气呼呼的走到伊的面前。
你是笨蛋啊,下楼来不会多穿外套吗?要进来里面坐吗?算时间,这时候应该是上学时间,一向重视学业胜过任何事情的枚不应该在他家出现的。
难道……他是特地来关心他有没有穿衣服的?呵呵,不可能。
我当然要进去坐,我热死了。
他不客气的登堂入室。
佣人送来了冰凉的可乐,枚也不客气,咕嘟咕嘟的灌下肚子,喝了一大口后有点歉疚的捏着杯子说:你……不能喝这种饮料吧?我习惯了,不要紧。
闻言,枚才平息的火气又冲上心头,被可乐浇熄的火花到处乱跳。
不要紧?!我听了就有气,你的人生一点也不需要努力,我却什么都要紧,你轻轻松松蹲在家里就能拿第一名,我半夜不睡,拚死拚活就是拚不过你?!他一口气把心中累积很久的不满说了出来,让剩下的可乐见底。
粗鲁的擦掉嘴角的汁液,他发现伊却是安静得可以。
气氛凝结。
该死!枚想走人了。
你知道——伊清晰却有点中气不足的声音,扣住他往外走得又急又凶的脚步。
我不轻松。
给我说明白!世界上没有公平这两个字。
枚恍如被雷劈,怒容一点一点的退了。
虽然他并不是很清楚伊话中的意思。
直到他们都长大了,某年某月的某天他才明白伊那年那句话的意思。
老天的确是不公平的。
老天给了伊智慧聪明才智能干、富有甜蜜的家庭,那些别人所羡慕的一切,就是没给他健康的身体。
而他,濮阳元枚,什么都有,聪明才智也不差,家庭和乐融融,身体强壮得像条牛,要是真的比较起来,应该说他比伊还要幸福。
按照他傲气比天高的个性,就算把他家的人都杀了,他也不可能每天时间一到就到陌生人的家里去吃饭。
要说第一次是赶鸭子上架,摆尽臭脸给那对烂好人一样的夫妻看,再来畿却是自动送上门的。
妈的!说要请他吃饭竟然是在他家开饭,着了一次道也就算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每天送笔记本到晏家。
他厌恶极了那个家庭的甜蜜还有好吃的菜。
自从吃过一次后,只要肚子饿他总会想到那些令他齿颊留香的好菜,偏偏他三天有两天肚子都处在饥饿的状态。
他本来想把笔记本扔进去就算交差,谁知道那个叫人不清楚在想什么的舍管家就等在门口,不由分说要他进去。
宽大的客厅有好几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生。
没有谁看谁第一次就顺眼的。
但是,伊就有那种将所有人包容在一起的力量。
他自卑又傲慢的随便抓一个人问:你跟那个药罐子怎么认识的?妈的,他还天真的以为那个药包没朋友呢。
那个男生笑得可爱极了。
我把保健室当家里的床,你呢?伊是保健室的常客,他也是,差别在于他嫌家中人口太多太吵,每天到保健室补眠,至于另外一个人,用膝盖想也知道,他去同个地方是为了等救护车的来到。
你来干么?吃饭啊,听说他家厨子的手艺好极了。
你叫啥?我叫阿曼,保罗纽曼的阿曼。
谁也不服谁的年纪,谁也不鸟谁的青春。
这样的开始,没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