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29 09:54:09

是夜。

竟夜失眠对胡因因而言成了常有之事。

睡得再熟,小腿一抽筋她就会醒过来,等到疼痛过去,睡虫早就到别人家里去了。

痛,分大痛、小痛、抽痛、点状的痛、麻痹的痛……可是不管哪一种痛都要人命,都痛得人想撞墙!好笑的是她都快可以变成疼痛专家了。

不知道这样的专家有没有专利权可以申请。

苦中作乐也是她惯有的心情。

她在试著捏腿减轻痛楚时,却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一条黑影轻巧的走进来,她立刻知道进来的人是谁。

除了阿曼,不会有人半夜三更摸进她的房间。

他这么晚又没睡。

又痛了?不用点灯,他坐到床缘,手中动作没停,熟练的拉开她身上的薄被,目不斜视把温烫的毛巾覆上她的腿,然后以柔软有力的力道为她按摩小腿的肌肉,舒缓她的痛楚。

他总是这样,每当她疼痛难忍,他就会进来替她热敷,要不就是按摩,直到她解除了酸痛。

你还没睡?小鸟时钟显示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我是机动部队。

他带笑回答。

阿曼不想说的是,每天没有确定她真正入睡,他也无法安枕。

白天兴许是阳光比较温暖,她的腿也少有异状,可是只要入夜,酸痛这类的后遗症就会随之而来,他常常看她痛得睡不著觉。

所以,他开始调节自己的睡眠时间,希望能够时时掌握她的情况。

胡因因鼻圈泛酸,泪就这样无预警的掉下来。

看到她似断了线的珍珠般的眼泪,阿曼怔住。

怎么,我太用力了吗?手术的时候她没哭,艰难的复健治疗她没哭,就算被宣布双腿的治愈机会只有一半,也没见她情绪失控。

她摇头。

没事,是我爱哭。

这一晃,泪更如泉涌,掉得满手都是,还飞溅到别处。

阿曼搂住她,轻轻摇晃,软软诱哄,后来,索性把她放到自己的双腿上,让她的头靠著他胸膛,他手温柔的抚著她的背脊。

胡因因起先沉迷的陷在他的轻言细语中,他的身上有著蜂蜜香皂的味道;他就是这点奇怪,所有的沐浴精都不肯用,洗脸洗澡都是一块香皂走天下,有时候她会觉得那块紫色的蜂蜜香皂比她用的沐浴乳还要香。

你不要对我好,我没有东西可以回报你。

她心虚得不得了。

我并没有要你回报。

回报,他没想过。

他只是无药可救的爱上了她。

若世界上真有实现人希望的神,他只希望无言的付出能够得到她的青睐,希望她能回头看见他在她身后追逐的身影。

我不明白……一直付出不求回报,她真的不知道阿曼心中打什么算盘。

以前我也不屑类似这样傻瓜的行为,不过直到遇见你,我才晓得甘之如饴四个字的意思。

那么晚了你还不睡,其实你一直守在门外对不对。

要不然怎么她一有声响,他马上就带著暖暖的毛巾进来?被瞧出破绽了啊。

不要紧,反正她本来就冰雪聪明。

我从小就是夜猫子,一向不需要太多睡眠,你忘了,我正在跟昨天刚买的电脑培养感情,蜜月期嘛,摸著摸著就这时间了。

其中有实话,也撒了点谎,但不碍事的。

胡因因苦笑。

他们又不是头一天住一起,他还想粉饰太平,避免她内疚。

他对她好的点点滴滴,又岂是内疚两个字能说得过去的……你说新手上路,可是我看你对电脑绘图很有两把刷子。

换个话题吧,比较安全。

我以前边走边学,学了一点皮毛,想不到现在派上用场。

我也想学。

她每天饱食终日,实在无聊。

虽然说阿曼多数时间都在家,但是他也有必须工作的时候,她不想在当米虫之余还要他牵挂著她的心情,这样太自私了。

或者是为了他,或者是看见了他电脑中久违的色彩,她茫茫然的心突然有了感觉,她只是腿不能动而已,又不是全身瘫痪,她还有双手,比起口足画家,她还是幸福太多。

她想重新拿起画笔画点什么。

她也不能老是等周卉在周休二日的时间来陪她说话,虽然贴心的死党总是拚命叮咛她要是无聊,随时随地欢迎CALL她。

我记得你爱画画,你没有往画坛走我有点意外。

看见她当公务员实在是意外之至。

那种吃不饱又饿不死的行业──我妈说的,她说我当不成徐悲鸿,也当不成张大千,不如安分守己,画画就当做闲暇娱乐,于是,我妈一番话就这样断了我这位未来画坛一之星的路喽。

她的青春期没有叛逆反骨,没有惊世骇俗,她是家人跟邻居会举起大拇指称赞的乖小孩,单一的轨道上,唯一的色彩,就是在那段被大人轻忽的岁月里碰到了阿曼。

那好,我们不当徐悲鸿也不当张大千,我们当自己。

她点头,有了知心的感动。

再买一台电脑回来,我们一起闯江湖吧!他兴致勃勃。

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啊。

又不是神雕侠侣还闯江湖咧。

现在夫妻共同创业的多不胜数,你的画画底子加上我对流行品味的触觉,就当做是游戏,一起来玩吧,这样,既能打发时间又赚钱,两个人的力量肯定大过一个人,一举数得,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了。

他从来没有什么男尊女卑的心态,就算是在事业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良久以来,胡因因又在阿曼的脸上看到横溢的光芒,璀璨的活力。

她觉得自己被感染了。

贫乏已久的身体也生起涌泉一般的力气,她觉得自己也能有理想,甚至有实现梦想的可能了。

我要是砸了你的招牌可不管喔。

放马过来吧!那一晚成了重大的分水岭。

她是蝴蝶,可以飞;阿曼这么告诉她。

它们薄薄的翅膀看起来是透明的,一点力量都没有,可是它们却能撑起不相称的身体到处飞翔,这不是很奇妙吗?于是,她试著飞翔。

因因……因因……你准备好了吗?要走喽,我们出门了。

阿曼晃到客厅,看见早在那边等著的胡因因。

咦,你比我还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手头上没有任何画画工具的她答应了跟他一起出门采购需要的工具。

出门,对她是件大事。

不过她不会知道出门买画具只是个幌子。

她放在双腿上的手绞著,那个……阿曼,我们要不要改天,今天外面的太阳那么大。

阿曼捧起她略嫌紧张的脸,倏地,结实的印了一个吻在她唇上。

胡因因瞪大眼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骇得忘记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还有等一下他们要做什么。

我吻你并不是欺负你,是我觉得时候到了。

嘎?!不要惧怕人群,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他还在说。

不不不……她要知道的不是这个,是前面那个……他说什么时候到了?什什什么时候?完蛋了,她刚刚的重点不是在这里,是……要出门,对吧!方才她还担心出门会遭受奇异的眼光……如今,他的吻却乱了她的套,这个吻的效果也太过强烈了吧。

她迷迷糊糊的到了门外,赫然看见因爸、因妈站在门外对著她微笑。

妈,爸。

看见气色颇好、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两老满意的露出云破月出的笑容。

不反对我跟你妈来当电灯泡吧?因爸穿著正式的西装,皮鞋还费心的擦了鞋油,一向崇尚自然的他这么用心打扮,全是为了讨好女儿。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回头寻找阿曼的人影。

我们不是到书店买画笔工具吗?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活动吗?阿曼笑得若无其事,把问题丢回给因爸。

有吗?我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我们之间要有‘奸情’的话,先等你把我女儿追到手,那时候丈人看女婿也许看得有趣,才有可能。

因爸摩挲著下巴,一本正经的回答。

老头子,当著女儿的面说这种话,你越活越回去啦。

因妈用肘子重重拐了他一下。

是喽,阿曼弯腰面对胡因因,目光含笑。

那因因小姐,小生什么时候可以把你追到手确保我的名额呢?哎呀,你怎么跟爸一起疯?她羞得想钻洞,却又幸福得想拥抱这一切。

好,不疯了,爸、妈,你们先上车,我们随后就来。

他爱恋的眸子在日光下无处躲藏,简直是热情如火炬的烧进胡因因的灵魂深处。

老头。

因妈拉拉因爸的衣服,示意他们这两颗电灯泡可以暂时消失。

两人走远了些。

老婆,我们女儿看起来过得不错。

没想到地球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

因妈看著路边的小野花,蹲下抚了抚花瓣。

你什么时候学会打哑谜,讲那些我听不懂的话?因爸一辈子殷实,老来对夫妻情缘更见珍惜。

那是你粗心,前几天我整理因因的旧东西,突然发现一张老照片,照片里面可是大有玄机的。

她笑得灿烂。

自从她搬出来住,你有哪天不抱著老照片的?才不呢,我们女儿又乖又甜、就算青春期也不像其他小孩怪异得叫人伤脑筋,不过也有那么一阵子,你还记得吧,有个男生会来家门口等她,小俩口去看看电影、逛街,你还吃醋吃了半天……悠悠岁月,悠悠经年。

都陈年旧事了你说那些做什么?我说的话每个字都有意义,就你笨,还反应不过来。

你有话快说,别吊我胃口。

怎么老了才学这一套,老狗把戏越学越多啦。

喏。

因妈从皮包中把照片拿出来。

用你的老花眼用力瞧瞧。

还随身携带,你有病?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是想趁吃饭的时候拿给女儿,当做礼物。

照片都泛黄了还放在不知名的角落,想必女儿自己也忘记曾经拥有过的吉光片羽了。

呀。

因爸眯起眼睛。

想不到……想不到!我就说是吧?因妈可得意了。

要说少女情怀,照片中那个略显叛逆的男生,应该是女儿青春小鸟时代唯一的诗篇了。

照片中的胡因因有著一头披肩长发,发如墨,无邪的眼神藏著天真,唇瓣如花,青春年华尽现。

跟她并肩的,是年少的阿曼,一头谈不上整齐的头发,为了照相的关系还刻意把制服最上头的扣子扣上,以致显得有些拙气,但是,那眉眼的华丽还是在小小年纪就已经无处隐藏了。

照片后面有著两人龙飞凤舞的签名──胡因因陶纽曼相识于一九XX盛夏当比基尼辣妹将蛋糕送上来的那一刻,胡因因才知道今天是她二十六岁的生日。

饭店全部的服务人员为她唱著生日快乐歌,蜡烛吹熄的瞬间,她的胸臆充塞了太多不知名的东西,简直要满出来。

为了她,阿曼大手笔的把饭店包下来。

他没说的是这家饭店是WOLF集团台湾的产业之一,狼集团版图横跨科技、传统产业,观光饭店一直是集团的一环,至于把飞机当车子搭的负责人姜浙东这会儿被应召充当服务人员,正热心的准备要帮胡因因切蛋糕呢。

你欠我一回。

姜浙东用眼神这么说。

那有什么难的。

阿曼圈起拇指跟食指,没问题!你将来要用什么还?果然是商人,在商言商,紧要关头锱铢必较的个性还是不小心跑出来了。

以身相许。

嗯!我对居开头的人没兴趣。

没眼光!阿曼摇头。

你怀疑我的眼光?他眼光一流、品味一流,唯一不入流的就是认识这堆朋友。

当然不是,好歹我们一表三千里,我可是你亲亲亲亲爱的表弟,表弟有事,你这做人家表哥的不用出钱出力吗?什么时候表弟这名称这么值钱了?就我刚刚说的当下咩。

你啊就这张嘴,可是交女朋友怎么逊ㄎㄚ到不行,都多久了还在一垒,我不想承认你这个表弟行吗?阿曼挑了挑眉头,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语结的一天。

姜浙东怎么都没想到一句玩笑话正中阿曼要害,不会吧……一垒,那不跟普通朋友没两样。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这跟是不是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忧郁了起来。

就看在我们表兄弟的份上,我发动全部的人来帮你追马子。

姜浙东大大看不过去了。

免了,我可以自己搞定。

又不是青少年时代,追女朋友还团体行动,他可不想落人话柄,尤其这几个嘴巴不牢的家伙。

真的?姜总裁还是怀疑得很。

很啰唆耶你!用必杀眼神把第三者踢出,结束两人的交流。

美味可口的法国田螺大餐才撤下,就换上必须由两个大男人才能抬得动的蛋糕上场亮相。

蛋糕上的美女秀发如云,粉红色的比基尼裹住她浑圆的臀部还有呼之欲出的酥胸,那搔首弄姿的模样叫人会心一笑。

因爸看得眼睛发亮,手指头就往美女的肚脐眼挖下去,谁知道因妈啪一声,马上赏了一记锅贴在他立即转红的手臂上。

老婆,我只是挖一口奶油吃吃看……这理由不牵强吧。

我又不是刚刚认识你,姓胡的,挖一口奶油,等一下惹火了老娘,我整块蛋糕都赏给你吃个痛快!因妈打翻醋坛子,泼辣得很。

饭店里这么多人,你就不能留点面子给我。

啧,就挖块蛋糕吃也能醋海生波,这婆娘。

你别忘了今天是女儿的生日,要是你搞砸了女婿精心策画的这一切,回家你就准备坐冷板凳。

她咬起耳朵来。

人家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果然是真理啊。

老公马上被抛过墙。

你自己还不是肖想这女婿很久了。

说的也是,本来想说近水楼台,年轻人干柴烈火,小俩口感情要培养容易得很,哪知道都几个月过去了,年轻人还是相敬如宾得很。

这样清纯下去,女儿的幸福没著落,他们想抱的孙子也遥遥无期,真是叫他们这当爹娘的捻断无数白发了。

我在想,他会不会是性无能啊。

因妈每次都语出惊人。

他们讲话越讲越清楚大声,叫胡因因好不尴尬。

欸,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因爸久受因妈的调教,立刻打蛇随棍上。

爸、妈,你们在胡说什么?!顾不得多少眼光看著,胡因因心想要是不出声阻止观念开通的父母,不知道还有多少儿童不宜的话会惹人笑话哩。

好啦,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乖因因,那个陶关宇变也变心了,你还要守寡守到什么时候?因妈实在受不了女儿的温吞,干脆挑明了来说。

要是角色调换,她肯定早把阿曼这么优秀的男人把到手,不给任何野花野草一丁点的机会。

女儿、女儿,你也争点气吧!为娘的实在看不过去了哩。

妈……你要是还把我当妈,就趁这机会赶快跟阿曼求婚。

妈……让她使了吧。

不要只会叫妈,妈又不能替你嫁人。

好了,来许愿切蛋糕吧!布置好蜡烛的阿曼居中打圆场。

对于她保留的态度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事在人为,对于老人家的好意他感激在心中。

灯光陡然暗下。

钢琴佐以萨克斯风的生日快乐歌曲悠然响起。

许愿吧。

他对胡因因说。

我会不会太贪心?我希望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有爸爸、妈妈,有……你一直在我身边。

望向阿曼迷人深邃的眼,她双手合十,一愿人常在,二愿情不老,三愿……她在心中默许。

阿曼用双手包住她小小的手心,眼波专注。

会的,只要是你许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那……要是我许的愿望是世界和平呢?她一时兴起捉弄他。

我去问超人能不能替我完成这个愿望,然后我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他。

如何,这样行得通吗?你最爱哄人呵。

我只哄你。

这时饭店大厅播放起优美的华尔滋,因爸干脆拉起妻子的手,我们下去跳舞吧,我们这两颗电灯泡太刺眼了。

算你开窍!因妈早就想借口离开了。

我又不是第一天当你老公,老婆的精髓多少要学一下。

他不忘阿谀狗腿一下,以免回家死得太难看。

因妈因爸滑进了舞池。

烛光下,剩下阿曼跟胡因因。

香槟酒点亮了她异样光亮的脸蛋,她的眼如天上星子,双颊如火,黑如浓墨的发别了一朵黄色玫瑰花,暗夜中芬芳扑鼻,在阿曼眼中,此刻的她美得比天上仙女过之无不及。

即使只能这样看著她,他一辈子也不觉厌倦。

我不知道有没有这荣幸请你跳支舞?他绅士的邀请,有谁能拒绝一个英俊无俦叫人心动的男人的邀请?我……你知道我不……能。

不能动弹的双腿把她从天堂打回地狱。

我真的希望有这份荣幸。

他不让她有退却的借口。

我想跟你跳舞。

这样的气氛,被他紧锁住的她无法拒绝……出糗的话,我不管你喔。

娇娇甜甜地沁入阿曼的心底,他像是中了第一特奖,傻傻的笑了起来,握住她的手让轮椅带动和她旋入舞池。

音乐柔柔腻腻的飘摇著,他的脚步也跟著摇晃。

她的手心交到他手上,世界天旋地转了起来,飘忽的目光游离了音乐,只在意彼此眼中的身影。

不想,不想,不想那么多。

不去想该不该,不去想能不能,就让这一曲变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