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你笑够没,要是够本了,去提桶水或什么来弄醒地。
谈不上轻柔的将任筝移到树荫下,独眼龙对著幸灾乐祸的倪晃低吼。
太好笑了,你居然把人家好端端的小姐吓昏了,我想你那副尊容该去整一整了。
不趁此机会大笑三百回容易得内伤的。
外公!他第二次端起脸凶人。
倪晃玩味的莞尔。
小子耶,因为这女娃,你已经给了我好几次脸色瞧,不寻常喔。
他调侃的继续:不过,看在外公很久没看到你跟女孩吵架逗得我龙心大悦的份上,就原谅你一次。
他这一点都不可爱、择善固执的外孙和人吵架的场面,远古得直可追溯到他幼儿期,难得有个女孩可惹得他连连失控,嗯,好现象。
独眼龙七情不动。
水。
讨厌!你这小混球一点都不可爱,我那美丽早夭的女儿怎会生出你这样没半点情趣,站著像石头,坐著像木头的儿子,说来说去该怪你父亲,你们父子俩根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最后一个宇还停留在舌尖,倪晃便在心里喊了声糟,果不其然,独眼龙英挺的脸霎时变成可怕的铁青。
倪晃恨不得替自己的嘴巴继上拉链。
欧海声,倪家的禁忌。
孩子,对不起。
倪晃首先振作,毕竟是他先提及往事的。
算了。
他的声音硬得无转圜余地,只有了解内情的倪晃才察觉得出他语气中仍然很难泯灭的痛楚。
他挣扎的恢复原先波纹不动的情绪。
你年纪大了,不适合再教授武术,别自找麻烦了。
不行,倪家道馆的招牌跟了我大半辈子,废了它我于心不安。
你已经从武术界退休了,五个月前。
退而不休你懂不懂?人活著就是要动,你要老头我每天吃饱睡睡饱吃,不如把我当猪养比较快。
他是那种无法跟忧愁结三秒怨的人,先前的失言之悔转眼就忘了个干净。
我接你到欧园来住是想让你颐养天年,侍奉你终老。
啧啧,没良心的你,我才多大年纪,你就已经巴不得我早早躺平……偶尔扭曲他孙子的美意也是种生活乐趣,否则和毫无情趣的人一起生活,他早受不了了。
你故意歪曲我的话,外公。
他就是有办法掰出一些完全不合情理的理由,独眼龙拿他没辙。
歪曲就歪曲,总之,我既没缺胳臂又没断腿的,不做事等著发霉啊,在乡下,老头我还有几亩田可以打发时间,咱们那些打穿裤裆就在一起的猪朋狗友也能陪我喝几杯,要不是为了你,咱家门前电线杆上的麻雀都比这儿强……不给我收徒弟……我就收拾包袱走人。
咦,拿乔了。
外公!独眼龙重重抹了下脸。
外公我可不是存心刁难你,我可是咱们村子最开通又英明神武的老人了,不让我教武功,成!你赶紧去找房媳妇陪我解闷聊天好了。
他露出狐狸般的笑脸。
欲擒故纵的游戏愈来愈接近高潮啰!好吧!你爱养鸡、想种菜,甚至收多少徒子徒孙都没问题,横竖这间别院已经是你的。
孝顺,有很多方式,并不需要拿自己一生的婚姻来作赌注;就像他父母那样的婚姻,简直是人间惨剧!咦?不上当!没关系,一招不成,他还有暗渡陈仓之计。
太好了,外公不是故意拿那些话来刺激要胁你,你迟迟不肯结婚,我只好收女徒弟补补眼睛……不不不,是借物思人。
背著独眼龙,他吐了些口水飞快点在眼袋上,以示他珠泪纵横、老泪滂沱。
外公,够啦。
聪明如他怎不明白倪晃真正想设计的目的是什么。
结婚,免谈!也好,老好巨猾如倪晃,他也晓得适可而止的诀窍,打铁趁热,我就去叫人来翻修地板,传单也要多印,如果可以,跟电视台买个几分钟广告……嗯,这点子不赖,唉,千头万绪……他自言自语叩迳自走掉了。
独眼龙没有获得太久的宁静,倪晃一消失任筝便幽幽地醒了来。
她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情景,不料回到现实世界,噩梦还是杵在她前面。
你可以走了。
万般情绪散去,他又恢复成原来的他。
可是她什么都还没谈成。
没有可是,要是不想羊人虎口,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离开我的视线。
羊、虎?他在打哑谜吗?我就是你论文笔下的流氓老大,你要不想莫名其妙失去贞操就待下,否则.....你不会把我撕成两半丢进淡水河喂垃圾灭尸吧?她哆嗦,这误打误撞的机率是几乘几?一个被害妄想症的人。
独眼龙瞥了眼表上的指针,他为她浪费掉太多时间了。
你想呢?他丢了颗真假不分的炸弹。
她啃起光秃秃的指头,好一会才下了定论。
其实你只是不耐烦应付我说来吓人的,对不对..她的询问句又出现。
不耐烦代表的就是厌恶,难道你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不能蠢一点,像很多慧而不实、实而不慧的女人?!我知道了。
死皮赖脸的事原来她就不内行。
别让我再看到你,蜘蛛女。
看她长手长脚的模样,不由令他想到那种生物。
别风大闪了舌头。
她好不容易找到反击的话。
任家虽然也有几个毒舌门的手下,可没他毒辣恶劣,蜘蛛女?亏他想得出来,偏偏她最自卑的一环就是自己瘦巴巴的手脚。
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黑道人物,那么别扭又反覆无常的男人,任筝决定敬而远之——远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真要黑道老大的话,哼!台湾街上随便抓也一大把!冬瓜头,你那什么脸色,慌慌张张被鬼追了?埋头苦打游戏机的任楼耳熟能详的由脚步声判定回家的人是谁,继而施舍一眼。
在外头被人叫蜘蛛女,回来你又叫我冬瓜头,我真长得这么畸型吗?好不容易以时速十公里的超速返抵家门,还没喘气,任筝不由喃喃自语。
普通人面对这种情况总会出于自卫的反驳几句,要不也互相吐槽一番,只可惜任筝的脑袋架构与旁人不同,她倒是一本正经的自我检讨起来。
噗,是哪个有识之士,妀天我一定要好好膜拜他一番。
在任楼的词汇字典里没有什么叫正经的字眼,言不及义、言而无心是他对说话不必负责,娱人娱己最高的宗旨。
一个黑帮老大。
任筝一本正经。
叮。
任楼错按ESC键,一干水浒传的好汉全因他这致命的一键全军覆没,死于非命。
老姊,你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惦惦吃三碗半喔。
逝者已矣,他干脆扔下游戏机,难得任家最风平浪静的老大传出一丁点花絮新闻,怎可不表关切之态。
你耳聋了,没听我说黑——社——会老.大,经常高歌绿岛小夜曲的那种家伙!任楼声调里夸张的成分更大了,在任家,任筝的与世无争几乎是公认的,她的出世是因为太过埋首书海,一古脑栽下去无暇关心周遭的生活,而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无知,真要有心人指点一下,她融会贯通得可快了。
大哥也是人,而且是男人。
谁会相信一个女孩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来没让苍蝇般的男人驻足过,任筝就是,对爱书成癖,眼里没有所谓雄性这种动物存在的她来讲,即使求学生涯中偶尔有储备勇气来碰钉的拈花惹草动物,她仍如老僧入定,久而久之,抱著绮思丽梦的肾上腺素发达人种只好纷纷打退堂鼓。
男人有什么稀奇的,咱们家就有两个了。
对任楼突如其来的关爱她大惑不解。
你和老爹不也是雄性动物?在辞源里,雄,生物之阳性者。
诗邶风雄雉也有:雄雄于飞,泄泄其弱。
又齐风南山也说过:南山雀雀,雄狐绥。
任楼不捧场的呈口吐白沫状。
老姊,小弟我才疏学浅,你那些什么‘风呀风’的还是留著敝帚自珍,我就算不懂也活得下去,你保重啊!这很简单的,我解释里面的意思给你听——讥讽嘲笑的话她向来听不懂的,兴致勃勃想把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学好好讲解一番,让一向缺乏国学常识的弟弟也能沐浴在学问知识的快乐中。
啊,我肚子痛!原来令天还没疴大号呢,失陪了老姊,天大地大疴嗯嗯最大。
任楼借了便遁,闪得比平常要他做家事还快。
任筝也不介意,她知道o自己魄力不足,也没什么足以说服人的能力,改天就改天,反正她也没损失什么。
穿著中国风味软底鞋的脚底一接触到楼梯阶,她不是很清明的脑袋忽然灵光一现。
糟了个糕,我回来家里做什么,明明令天要去的是研究所,为什么回来了!?被那黑社会老大一吓,她居然直飞家门,忘了真正的要事了。
墙壁的咕咕钟指著差一刻十一时。
啊,这么晚了!她转身由大门冲了出去。
可是,还是有些地方不对......呵,任楼那家伙不是该参加面试去了,怎地也在家?她又扭身转回:阿楼,你的面试——他那宝贝弟弟要再搞砸这个月来第二十五份工作,她准被任初诤以督导无力拧头示众。
吹了!从搂上传下来的音响和声音比赛著。
啊,大势去也。
下意识,任筝便往外冲,大难尚未临头,她还是先逃吧!其实资历深如任筝,根本不需要照固定时间来回研究所的,她只要每年缴交两份研究报告,取到上级拨下的援助金,时间就可完全自由运用,但也因为大部分时间她总卯起来作实验,所以在论文和论文告一段落中间,她会让自己努力正常过日子,就像今天一样。
她行走的路线再单纯不过,来来去去,也就家中、研究所,还有平常光顾的小吃店,余下的条条大路对生性没有探险细胞和必要的她来讲,根本可以算不存在的。
她不是路痴,只因没机会到这三个地方之外的任何一处。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她又因为实验做过头忘了时间,抬头看到墙上的挂钟都过了午饭时间,摸摸抗议的肚皮才结束工作,出门觅食。
欸!借你车载我一程。
就在胡思乱想时,一个全身冥黑的人堵住她的去路。
她并没被吓得从单车上摔下来,因为来人用一只肘臂轻松稳住前方的手把。
透过忘记拔起的近视镜片,任筝把眼前的男人看得十分明白。
他宽肩厚背,大脸刚烈逼人,眉宇间强烈的风格,鲜明得轻易博得旁人的注意力,只一瞥的凝注,便精锐得让人害怕。
啊,你很眼熟。
我们昨天才见过面,你忘了?他明明交代要她记住自己,她还真忘了!一丝看似被漠视的蕴怒慢慢扬起。
昨天?今天的独眼龙仍以墨镜遮眼,一身紧身的黑在灿灿阳光下十分刺眼,他的发略带凌乱,反而平添一抹莫名的距离魅力。
你你你……黑……不,大哥!她不是才逃出虎口,怎么又———你也误会得太离谱了,现在的我跟黑社会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你明明承认过。
看她一副全神戒备做好逃生的模样,独眼龙发出低沉的笑声。
人家说什么你都一概当真?他骤然生出捉弄欺负她的念头。
她的少根筋和迷糊是他最先抓到的特质。
难道你骂我蜘蛛女也是玩笑?!明明他就是以那种黑社会人才有的趾高气昂和白眼横她,凭什么不信!你一向都这么直通通的?想到就说?独眼龙抱住安全盔,脸上的笑意一发不可收拾。
不对吗?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欠骂的人也要骂回去,难道你不也这样!任筝扬起不解的眉。
你一定是个幸福的人,只有不知愁滋味的人才会说出这种任性的话来。
独眼龙唇畔的笑沁入了看不见的苦味。
幸福的定义太模糊了,就像世界上根本没有青鸟一样,幸福、青鸟,不过都是人类自我安慰下的产物,幸福?去他的!这种偏激的想法是不对的!任筝慢慢捋起拳头。
她不应该那么激动不是吗?幸福和世界和平都一样是抽象的名词,但是,她却不许他被灰色的思想占据。
像我,对什么都不太行,只有读书才能从其中找到一些自信,初静老说我少根筋,可是我觉得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不一定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或许是我讨厌被看不见的东西束缚,所以,我不在乎环境或别人给我的评价,这是我的人生,我要自己每天很快活的过日子,因此,我要照自己的方式来过。
一口气连珠炮说完,任筝大气不喘一下,过了许久才发现白自己太猛浪了。
独眼龙的不发一语让她更加局促,洁白的颊一下被艳火烧红。
就在她极思离开方法、脑袋却慌得一片空白时,独眼龙却把安全盔往她怀里一塞,令她不由自主往后座退。
他轻松愉快的接管了单车的主控权。
单车平滑地在柏油路上滑动,独眼龙低润的嗓音夹著微风往后方飘:坐稳了,要是跌破屁股可别怪我,还有,我有名有姓,欧格巩,最后一次叮咛你,不许又没头没脑装做不认得我。
欸,你要去哪里?你很——初静说这叫什么?任筝一拍安全帽,对啦,她说你这种个性叫‘大男人主义’,又别号‘沙文猪’,其实真正的名称叫:‘爱逞强好面子的混蛋。
’独眼龙不理睬她的抗议。
石勒那家伙要听见这些话会气疯的。
他极力压抑胸腔过度跃动的笑意。
你认识初静的未婚夫?任筝十分的后知后觉。
堂堂跨国企业的总裁谁不认识。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并不想开诚布公他和石勒的关系,便淡淡的鱼目混珠了过去。
他可在刚刚那瞥就认出她来,显然她还不清楚他和石勒的关系。
说的是。
任筝完全不疑。
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至今她仍不清楚石勒的定位在哪里。
任家是十分独特的家庭,粗看,他们彼此甚少关心对方几近到无视的地步,只有他们家庭核心的分子才能体会完全信任的生活方式,他们称不上富裕,也没有响亮的名声,却在人世间活得百般愉快。
轻风徐徐,具有冷静脑筋的功效,在更多陌生的商店街道掠过任筝眼前后,她终于发现一件严重的事实。
且慢!她当然不会傻得跳车,而是以安全帽敲打独眼龙的背。
你想害我下半身瘫痪吗?什么上半身、下半身的,任筝专注的可不是这种芝麻绿豆事。
停下来,你一定要停下来,我原来是准备要去用餐的,你骑错路了。
吃饭?这个时候上下午三点整,不是该喝下午茶的时候?!从这里开始左转,那条饮食街看到没有?倒数第三家就是。
她熟门熟路的指引,笃定她要去的地方。
独眼龙迟疑了下,龙头一拐,果真朝她指示的地方骑过去。
狭狭窄窄的店面,零落简单的板凳,朴拙的招牌,趁独眼龙停车的时候,任筝已经行云流水的据桌而坐。
你今天来晚了喔,任小姐。
忙著切料煮下水汤的面摊老板,一眼就可看出是那种憨厚的老实人。
嗯,对了,料要多一点,今天有两个人喔。
长年累月的光顾建立了情谊,任筝也不客气。
安啦……哇!老板一回头正巧看见独眼龙低头越过小违建的门梁。
在他的生活圈里并不常见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小生意嘛!自然光顾的人种也多是蓝领或偶尔路过的白领阶段,他不由眼光一炫。
落座后,独眼龙轻描淡写的打量了一下环境并不予置评。
热腾腾的阳春面端来,上头有颗老板的爱心卤蛋,任筝看了两眼发光,嘴边甜甜的笑意全是快乐。
吃呀,老板的手艺可是世界一流的。
卫生筷一分为二,任筝认真的吃将起来。
你不管做什么都这么拚命?就一碗阳春面,几根芽菜、几片肉丝,真的好吃?吃束西不要说话,会消化不良的。
她推挤著他面前一样的面示意快吃,又把口中的面送进喉咙后,一丝恍然之色晃进她眼底。
你没在这种小店吃过东西对不对?是没有,不过今天托你的福开荤,很新鲜。
他挟起一筷略略膨胀的面条放进口中。
好吃吧?她亮晶晶的眼像极想博得赞赏的小孩。
是谁刚才一板一言训斥吃东西不许说话的。
可口的食物和放松的心情给了他招惹她的心情。
哇!你好阴险,为什么吃我碗里的卤蛋,那是老板的爱心蛋。
哇咧,就在她一怔的当儿,城已经易主。
独眼龙三两口吞掉她的,然后恶作剧地由他碗底挖出另一颗卤蛋。
爱心蛋吗?我也有。
瞪著他又把一颗蛋祭了五脏庙,任筝才悲哀的回过神来嚷嚷:阴谋家……你一定是很可怕的阴谋家。
一个能在谈笑间就吃掉她唯一蛋白质来源的人,一定和任初静一样可怕,这种人势必要保持距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就在她心情摆荡不定,危机意识萌生时,独眼龙已经结帐又将她带出小吃店。
上车。
他很理所当然的又执掌了车子的主驶权。
她乖乖上车双掌贴住大腿。
咦,不对啊,怎么她处处受制于人。
等等。
别吵,一会就到了。
强健有力的腿一蹬,标准淑女车化成了哪吒的风火轮,霎时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