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于珍在威龙镖局一待就是四年。
每天她都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早上得挑着好几篮衣服到河边洗,由于这些衣裳全是镖局弟兄们的练武衣,汗臭味杂陈,常熏得她一整天下来恍恍惚惚。
接着便得煮大锅饭,让她那些师兄师弟们吃个饱。
晚膳过后,才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四年前她一进入这里,才知道为何威龙镖局会花大把银两买一个学徒……不,根本不是学徒,而是一个卖命丫头。
所幸镖局离家很近,于珍经常抽空回去探视父亲,也幸亏爹爹吃了那偏方之后体力大为好转,不仅不再成天卧病在床,偶尔也可以到田里种种菜活动活动,这一切看在她眼中真是安慰不已。
然而,有一点还当真被那位老伯说中了,她爹就只平安的度过了三年,第四年元宵过后,他的哮喘突然发作,连找大夫都来不及便断气在于珍怀里。
为此,于珍痛哭了好几天,幸好有镖局内的镖师和师兄弟们的安慰,才让她慢慢走出悲伤。
不但如此,镖师们也都善心大发的传授她功夫,让她这一年多来过得极为充实,也渐渐抚平失怙的伤痛。
而今天,镖局的大镖头龙爷,居然派师弟们紧急将她叫到前厅,这个突兀的情形倒是让于珍心颤不已。
莫非她做错了什么事?还是师兄弟的衣裳她没洗干净?或者是饭菜里头不干净,有谁吃出了毛病?于珍的心直揪着,直到进入大厅站在龙爷面前,她终于惊骇地跪在他面前,龙爷,于珍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事,请龙爷恕罪。
林龙见状,捻须大笑,起来,你的胆子怎么还是那么小,见了人不是低头就是下跪,真拿你没办法。
于珍愣了会儿,这才赶紧抬起头望着他,龙爷……这么说不是我做错事了?当然不是,起来、起来。
林龙对她挥了挥手。
于珍连忙站起,这才露出一抹笑意,既然如此,不知道龙爷找我来有什么重要的事?这事的确重要,也唯有你能做得到。
于珍瞠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大镖头,曾几何时自己变得那么重要了?整个镖局里唯有她做得到……那究竟是啥事?于是她笑咧开嘴,猛地拍了下胸脯说:龙爷,您放心,只要是于珍做得到的,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瞧着她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林龙不禁摇摇头,喟叹一声,若非逼不得已,我着实不敢让你去赴汤蹈火啊。
听林龙这么说,她可是狠狠愣住!老天……该不会真要她去赴汤蹈火吧?!龙爷……于珍什么也不会,呃……不知道能替您效劳些什么?她胆战心惊地瞧着他。
要赴汤蹈火之前也得先探探这火有多旺、汤有多烫吧!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最近镖局里许多弟兄都出任务去了。
林龙蹙起眉头说。
于珍立刻点头如捣蒜,没错,弟兄都出门了,镖局就只剩下您、我和几个小师弟了。
不过,昨晚我又接到了笔生意,而且是笔不得有误的大生意。
林龙盯着她那双眼,缓缓道来。
不得有误!于珍双眼骨碌碌一转,既是如此,那就得靠大镖头龙爷亲自出马,于珍定会将镖局照顾好,这您放心。
原来是这样的差事,唉……简单、太简单了。
你弄错了,是你得出这趟镖。
林龙目光一湛,这下可吓坏了才刚放下一颗心的于珍。
龙爷,您……您说什么,由我去?她掏了掏耳朵,还真怕是自己听错了呢。
没错,你在这里也已经四年了,弟兄们练功时你时而加入,有时我也瞧见你躲在一旁偷学,再加上近年来我也调教过你几招,我想你一定能胜任。
林龙说这话时也是信心不足呀,只是镖局里头上上下下可能的人选他全看了,也唯有她最适合。
可……可……可是我要是一遇上危险时,那些招式大半忘光光了。
她惊退一步,开始找着藉口,之前的赴汤蹈火早已丢到八千里外了。
所以这阵子我必须加强你的武功,你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林龙走向她,赫然往她双腿膝盖一踢,蹲个马步让我瞧瞧。
呃--被他这一踢,于珍险些跪下。
龙爷……我每天都蹲马步-不敢偷懒呀。
她偷瞄了眼蓄着一脸落腮胡的林龙。
差强人意。
林龙挑眉说道。
我……我能不能再问一件事呀?深吸了口气,于珍大胆问道。
你问。
他双手抱胸。
我的工作究竟是什么?保的又是什么东西?吞了口唾液,她小小声地问出口。
你说,咱们扬州最有名气、最富有,又攀点皇室血统的是哪一户人家呀?林龙扯唇笑问。
于珍瞧他的胡须在他嘴巴前吹得飘飘飘的,可脑子却怎么也绕不出这个答案,实在是这些年来她除了在镖局就是回家里,哪有闲工夫出去逛呀。
于是,她用力地摇着头。
不知道?他惊讶她的无知。
是不知道。
于珍无辜地垮下脸。
唉,就是在东街的‘项府’,项老爷可是当朝退居的丞相,现在的身分可是御赐的‘国寿爷’。
哇……贵族呀!于珍单纯的咧开嘴。
没错,正是贵族。
也就因为如此,他们的性命可是非常宝贵的,你了解吗?林龙提醒她。
这跟我保的东西有关系吗?于珍听得一头雾水。
当然有关,项老爷有个孙子,只可惜从小便体弱多病,怕冷惧热,如今炎夏又将来临,依以往惯例,项老爷准备将他送往北方避暑。
林龙又道。
哦,那……那就去呀。
她傻呼呼地说道。
可今年项家少爷极排斥又由镖师护送,他认为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于是与项老爷争执许久。
坐回椅上,他端起热茶浅啜了口。
我懂了,龙爷,您的意思是这次保的镖就是那个病公子啰?她惊讶地问。
什么病公子,人家可是十一少。
林龙摇摇头,睨了她一眼。
十一少!嗯,在咱们江南有十六位贵族,其中六位身分特殊,且功在朝廷,因此咱们称之为贵族六少。
项家少爷在十六位贵族中排龄第十一,人称十一少,而他也是贵族六少之一。
他解释着。
哦……听了一大串她也听得懵懂,既然他不要咱们的镖师护送,那就别理他呀。
于珍暗地拍了拍胸脯,庆幸那位十一少有先见之明,知道他们镖局正忙着。
怎么可以这么说,他身体这么差,又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一路上将会引来多少杀机呢?那么……龙爷愈说她愈不明白了。
昨晚项老爷叫人请我过去商谈许久,决定由我挑选护送的人选,但必须隐藏身分。
他矍铄的目光转向她,我想了一夜……就你吧!龙爷!阿康、杜二的功夫都比我要得,让他们保护不是很好吗?龙爷在跟她开玩笑吗?若非她瞧见龙爷脸上那不变的线条,她肯定会捧腹大笑。
不行,他们一去肯定会被认出来。
林龙低笑,唯有你,项少爷是绝对料不到的。
况且他身边已有一位武艺高强的杨超,多你一个只是多层保护,也可向项老爷交代,你只要尽力就成。
原来如此……呵呵……她就快要笑不出了。
所以小珍,你愿意为我们镖局出点力吗?事实上,林龙也不放心她呀,但是在扬州,他们威龙镖局向来是镖业之首,与项家也有契约在,若这时推却,不但有碍日后的交易,更会为有心人挑拨,笑说他们威龙镖局三大镖头一出镖,就没人可担此重任了。
呃……她有说不的权利吗?怎么?你刚不是说愿意为镖局赴--愿意愿意,无论是两肋插刀还是赴汤蹈火,我都愿意。
虽然紧张,可想起四年前若非龙爷收留她,给了她足够的银两买药材医治爹,想爹也无法享受最后三年无病无痛的时光。
那就好,你好好准备,这阵子我会亲自教授你几门功夫。
晚上早点儿睡,寅时一到就到后山等我。
林龙说着便离开前厅。
于珍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着:寅时……那可是我好梦正甜时呀,呜……我怎么那么歹命呀?******************国寿爷项怀德唯一的爱孙项勋此时正斜倚在长椅上,嘴里吃的是蜜桃、香李、黑葡萄,可脸上却不带半点儿血色,看来还真是个病公子。
虽然他身为项家唯一血脉,可是在江南富豪第二代排行中,可是第十一,也因此扬州人都喊他十一少或是病十一。
十一少,可以出发了。
他的随从杨超快步走来,对他恭谨道。
闻声,项勋抬起脸,这时才发觉若非他脸孔白皙了些、唇色僵冷了点儿,还真是个美男子。
一袭宽大的白衣罩在身外,探究不出身材如何?不过他身高倒是颀长挺拔,反而让人深觉可惜。
如此一位相貌堂堂的男人,竟会是弱不禁风之辈呀!爷爷又要把我送到北方了?他挑起一眉,直端睨着杨超。
是呀,老爷担心您耐不住这儿的炎热,已经派我们准备好一切,即刻启程。
杨超笑看少爷那副慵懒样,不想去吗?早几个月前就跟他说过我不去的。
唉,这不可真的要无病呻吟啰!北方不但不好玩,还得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而留在这里……瞧大伙儿等着我受不了而热死的模样,一定很有趣。
您别忘了,这次您不愿意让保镖随行,老爷已经同意了,您可不能说不去就不去。
杨超提醒他。
我知道,可你想我爷爷真会让我这么到北方?虽说他身子骨不好,可不代表他的脑子也变钝了。
您的意思是?杨超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我猜准会有陌生人跟着,像是小厮、马夫……你等着瞧吧。
说着,他便站起身,杨超连忙去扶他。
十一少,那您还愿意去?杨超遂问。
不愿意行吗?我又得日日听他在我耳边唠叨,这要比去北方更烦人。
项勋摇摇头,薄唇抿出一抹笑意,随着杨超的搀扶来到前厅。
项老爷已等在那儿了。
勋儿,你来了。
项老爷连忙站起,也上前扶他入座。
爷爷,您还是决定要我去北方住上数月吗?项勋低哑着嗓问,看似有气无力般。
当然了,你每年都去,从没经历过江南夏季的酷热,今年不去爷爷不放心。
项怀德以苍浑的声音解释着。
既然您要我走这一趟才能安心,那孙儿只好听命了。
项勋并不想让爷爷操心。
那好,时间已不早,该出发了。
项怀德于是转向内室喊了声,小珍,怏来伺候少爷上马车。
小珍!项勋眉头一拧,她是……因为阿金害喜了,要她走这趟远路我担心她身子骨吃不消,所以请她的表妹来接替一下。
项怀德笑道:你没瞧见黎强这阵子可开心的。
原来照料项勋起居的阿金是护院黎强的妻子,想当然耳,当项勋听见这消息也是替他们高兴呀。
那真是太好了,阿金以后就不会老在我耳朵边喋喋不休地喊着我这个没吃、那个不喝了。
阿金可是项家的忠心丫鬟,对他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
你这孩子。
项怀德摇摇头,这时于珍刚好从内室走出来,问道:老爷,您叫我?该出发了。
项怀德暗地对她眨眨眼。
哦,是的老爷。
小珍于是转首,在乍见项勋那张惨白的容颜时,不禁想起自己爹爹生病时的病容,于是大声说道:少爷……您病得不轻呀!她这么一开口,还真是让项勋愣住了!本来他还怀疑她就是爷爷安排在身边的镖师,可照这情况看来,林龙应该不会让一个看来如此粗率的女子来保护他吧?你说话别这么大声,会吓到十一少的。
杨超站了出来,横挡在她与项勋之间。
我……于珍正欲为自己解释,项怀德却开口了,杨超,倒是你人高马大的,口气也挺冲,是你把阿珍给吓坏了。
老爷……杨超赫然怔住,随即道:是的,我以后会注意。
没关系的,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
于珍赶紧摇手,而且他也没吓到我。
项勋眯起了眸,直观察着她这种带点儿稚气又俗气的言行举止,还真不得不抛开她就是爷爷安排在他身边的镖师的想法。
那就好,你们一路上得好好照顾少爷。
杨超,这次我没再请保镖保护少爷,你可得多留意些。
项怀德不得不提醒。
我会的,老爷。
杨超拱手道。
爷爷,您既然不放心,就让我留在家里呀!项勋说起话来就是这副气若游丝状,还真是让于珍担心。
少爷,我看您别说话了,再说就气虚了。
忍不住,她竟上前轻拍项勋的背。
项勋背脊一僵,直觉不耐了起来,也是,别说话了,路途遥远,得留点儿体力。
在项怀德的催促下,他们三人陆续上了马车。
十一少-您要不要躺会儿?杨超一上马车便问道。
不用,我坐着看看外头的景色。
说着项勋就将布帘拉开,让徐徐和风吹拂在他脸上。
少爷,您不能这么吹风的-容易受风寒呀。
于珍却将帘子全放下,像是故意和他唱反调。
你这丫头是什么身分,居然敢这么对十一少说话!杨超指责一脸委屈的于珍。
我又错了吗?于珍看看杨超那张铁青黝黑的脸庞,又看向项勋那张惨白的脸孔,突然有种被黑白无常夹攻的错觉!你没错,我是没资格吹风的。
项勋轻咳两声,随即闭上眼。
瞧吧,跟你说少爷不能吹风,还念我呢。
于珍从预备好的箱子里找出一件披风,少爷,这让您盖着吧。
对了,你叫小珍?项勋眯起眸,细望着她那双为他盖上披风的手。
是的,少爷。
于珍甜甜一笑。
姓什么?项勋好奇又问,直觉她不像个丫鬟,有哪家主子受得了她婆婆妈妈的个性?于,很像丁的那个于。
于珍不识几个大字,只好依自己的方式解释。
接着她又指着一板一眼的杨超,故意问道:他……为何喊您十一少?我记得老爷曾说过!就只有你这个孙子呀。
人称项勋为十一少的事,她早听龙爷解释过,但龙爷曾交代要她假装不知道,免得十一少起疑。
杨超,你解释给她听。
项勋半合起眼,已无意理睬她。
杨超跟在项勋身边已有十年,由项勋的一举一动便能准确猜出他的想法,见他闭目沉思,分明是厌烦了这丫头的探问。
于珍见杨超久久不语,忍不住追问:少爷……不,十一少要你解释,你怎么都不说呢?呃!我……杨超没料到她会这么追问,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项勋却忍不住大笑出声--老天,杨超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还从没瞧过他面红耳赤外加无言以对的模样!于珍被他这一笑弄得满是不解,十一少,您这笑声真宏亮,一点儿也不像体弱之人呀。
项动赫然噤了声,与杨超对视一眼后,就见杨超忽地拔刀抵在她喉间,说,你到底是谁?啊!她猛然一惊。
跟着吞了口唾液,心想:还好龙爷曾教过她以静制动,否则她一出手便露出马脚了!可是……他为何要这么问她呢?我……我叫于珍,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其他名儿。
她提防地望着他们两人。
你真是阿金的表妹?项勋眯起眸,淡淡低吟。
没错呀,我……我是她的表妹。
于珍张大了眸,已被眼前的尖刀给吓得结巴。
那她成亲多久了?项勋扯开嘴角又问。
她……她才新婚不久。
于珍想了想,老爷才说阿金有喜,应该是新婚不久吧!天老爷……别让我的身分被揭穿呀!放了她,杨超。
项勋于是说。
一得松脱,她赶紧揉揉自己的颈子,你们好可怕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爷怎么没跟我说你连内心都有病。
她大胆地说着,而后往后移,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小珍,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十一少虽然体弱了些,可还有我在,你可别逾矩呀,杨超又凝起那张像关公的黑脸。
人家哪敢呀,十一少是我的主子呢,我恨不得能将他服伺得周周全全……你可别挑拨离间……本来是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可见对方那双眼愈瞪愈大,她的声音也愈来愈小。
行了,我累了,你们别再说了。
于珍连忙赶在杨超之前扶他躺下,并温柔地敞开薄被为他盖上。
自幼便负起照顾爹爹的责任,因此谈起照顾人,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比阿金或杨超逊色。
项勋躺下后,她还体贴地在他颈后按摩,力道恰到好处,让他很快的放松下来。
眼看十一少仿似已沉睡了,于珍这才坐回自己的角落,她很清楚的知道杨超从头到尾都用一双利眼监视着她-像是怕她会伤害十一少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不解,也不想懂,只明白十一少是她保的第一笔生意,她绝不能出纰漏,更不能丢龙爷的脸,所以她一定要尽心尽力。
也因此,她沿路都不敢合眼,可是愈撑眼皮就愈沉,终于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她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