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柳露水做任何事都万分小心,至于北锁苑里头,她是不敢再往内踏进一步了。
愁的是,如此一来就啥事也不能做,那她藏身在这里到底还有什么用处,对大哥的交代又帮不上忙,还真内疚!就因为这般心不在焉,她切菜时一个不小心,将自己的中指切下一块肉来。
啊!她大叫了声,眼看血流如注,她赶紧蹲下从水桶内舀水冲洗,可是才刚洗掉,血又汩汩流出,这下她急得都快哭了。
别急、别慌,先想好该怎么做。
对了,记得上回搭灶房的工人是撕下衣角为自己包扎止血,她是不是也该这么做呢?于是她也学着撕下一截裙摆,将伤口捆紧,等了好一会儿,鲜血果真不再泌出,可是她也已筋疲力竭!柳露水,你还真没用,大哥的事你非但没做好,还差点儿因为切个菜死在灶房,会不会太丢脸了?颓丧的坐在地上,突然听闻有脚步声朝她走来,以为是四少爷过来,她赶紧站起,可抬眼一瞧却是位陌生的姑娘。
请问你是?柳露水怔怔地望着她。
我叫秀稚,是四少爷的贴身奴婢。
秀雅会来此,就是听江森之命先来探探她的。
贴身奴婢?她惊疑的张大眸,心想来这儿做点心这么些天,她从没见过有人在北锁苑进出,也不曾听说四少爷有贴身奴婢呀!没错。
秀雅眯起眸笑望着她,你是厨娘?不是。
她的厨艺还不到这种程度。
这里怎会搭个灶房,好突兀呢!她左右看看,一副主人的模样,压根不带奴婢的卑微。
因为需要。
柳露水已不想回答她了。
你这是什么口气?秀雅乃是江森之女,从小自在惯了,个性不受管束。
见柳露水居然用这种态度回答她,让她心头顿起一把火。
你我同为奴婢,你说我该用什么态度?柳露水被她的气焰威迫得好委屈。
你真是。
秀雅逼视着她,你以为自己是谁,咱们四少爷——秀雅!就在她差点说溜嘴的同时,秦振沙正好走进来阻止了她。
……四少爷。
看见他板着张脸,秀雅才知道自己似乎说得过火了,于是赶紧道:是……是奴婢多话。
没事。
秦振沙冷然含威的脸色直望着柳露水,这才道:别吵她做点心,我们过去吧!是的四少爷。
她这才兴高采烈的跟着他离开,还大胆的勾着他的手臂,但奇怪的是秦振沙并没推开她。
柳露水紧抿着唇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疑惑着那位姑娘当真只是位婢女吗?她更讨厌自己的是,见他们这么亲昵的走远,她心口竟像是梗着什么,呼吸突然变得困难,还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在胸臆中泛滥,惹得她好想哭……柳露水,争气点儿,何苦为了一个男人变得这么没用呢?哥,我好想回家,我不想再待在这里,点心我也不想做了,可不可以?若不是大哥,她压根不在意什么一千两银子,她真的累了……就在这时候,张大娘过来探望,露水……露水在吗?闻声,她赶紧拭去泪水,强迫自己笑着说:我在,是张大娘吗?来到门边就见张大娘徐徐走了进来,东张西望了会儿,这里就是北锁苑的灶房?是。
柳露水强颜欢笑着。
张大娘注意到她难过的神情,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好,似乎愁眉不展的……咦?眼睛还红红的呢!因为我太没用了。
她苦笑。
点心做不来?摇头一叹,张大娘拍拍她的肩,别恼,另外三位丫头情况也差不多,总会否极泰来的。
听你这么说,我总算好多了。
柳露水这才想起,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呢?哦!一方面是想来看看你,另方面是想把这个交给你。
张大娘从袖袋里拿出-封信交给她。
这是?一看上头的字迹,柳露水着实吃了一惊。
老天,大哥是傻了吗?怎么可以将信交给别人,倘若让她的行迹败露,那该怎么是好?怎么了?刚刚我去市场买鱼肉,一位自称你大哥的人要我转交给你,难道这个是?张大娘疑惑地问。
是,是我大哥,谢谢张大娘。
她赶紧将信收进衣襟内。
说真的,我还不知道你有位哥哥在苏州呢!我只是没对其他人说起自己的事。
一抹苦涩的笑容出现在她的小脸上,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攒银子一定很辛苦,有话可以找我说说。
张大娘笑了笑,做点心上还有问题吗?问题很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四少爷说冰酿不是酿酒,只是用极冰的东西调制而成的。
是这样呀!张大娘蹙起眉,对,经你一说,我倒想起我有位亲戚因为与皇商有点关系,经常来往各国,曾提过有些地方的食物很特别,都是咱们中原人没接触过的。
这么说,老爷离开过中原了?柳露水好奇地问。
这倒没……至少我待在秦府这二十几年不曾见老爷远行过。
瞧她忧急的模样,张大娘拍拍她的肩,放心,我那位亲戚过两天会路过苏州,遇到他我会再问问的。
那一切就麻烦你了。
对于张大娘的好,柳露水可是感激不尽。
快别这么说,那我先回去忙了。
张大娘对她笑了笑,便走出门外。
望着张大娘的背影,柳露水的眼眶突生热气,因为这抹慈祥的背影,又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娘。
唉!别想了,还是赶紧干活要紧。
她起身收拾桌面,才发现胸前有样东西,对了,是大哥的信。
她赶紧走到屋外看看附近无人,这才打开信……大哥说已确定杀害爹的人就是秦振沙!怎么会呢?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半肯定,直到现在的确定,已在她心底造成不一样的影响了。
如果真是他,那她该怎么做呢?她再继续看下去……大哥要她今晚想办法潜进秦振沙的书房,将擒私党的资料偷出来……可是,什么是擒私党?记得上回阿三也提及这名。
我该怎么做才好?她直重复着这句话,心跳不断加速。
问题是北锁苑现在已有人看守,她该用什么办法潜入才不会被发现呢?今晚的夜色非常深沉,就连星月都看不见,只剩下寒沁的露水。
对,是露水。
柳露水小心翼翼地走在长廊上,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就好像踩在自己的身上,是这般沉重与无奈。
为什么她始终无法相信秦振沙就是她的杀父仇人?是因为那份好感影响了她的判断吗?远远地站在树荫下,柳露水望着远方那幢屋子,她知道他的寝居就在那里,而书房是在另一头。
深吸口气再慢慢吐出,她告诉自己既是大哥想要得到的东西,就算死她也要拿到手。
于是她利用黑幕做为掩护,加快脚步朝那儿移动,一路上不停左顾右盼,好不容易到了书房外,她轻轻推开门闪进里头。
什么资料名册在哪儿?她一手抚着胸口,紧张的在里头东翻西找,就在这时候屋内灯火陡然亮起,就见白天那个女人面露冷笑来到她面前。
你在干嘛?秀雅勾起嘴角,逼视着他。
我……我……柳露水吓得手心都渗出汗来。
你接近四少爷到底有什么目的?秀雅一步步走近她,手里提的油灯在柳露水眼前一晃一晃的,映照出她惊慌的神情。
我只是……她该怎么说呢?柳露水抖颤得说不出话来。
别吞吞吐吐,有话快说,否则我要你好看!她将油灯一摆,随即朝柳露水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不说是吗?好,我看你还能逞强到什么时候!她举高手臂,正要甩她一记耳光,却被江森给叫住,别这样,秀雅。
爹,是这个女人太过分了。
秀雅跺脚道。
我没说要放了她,而是等四少爷回来再做处置,先将她关到后面的地窖去。
江森知道自己女儿的手劲儿,这一打那女孩肯定受伤。
是的,爹。
秀雅虽不甘心,但还是听话的将柳露水带到后面地窖关起来。
地窖内非常潮湿,里头好多小飞虫,柳露水窝在角落,胆颤的四处张望着,泪水不由淌下。
露水,不要怕,真的不必怕,大不了就是一死,然后去陪娘和爹而已。
她闭上眼,不停的告诉自己。
两个时辰后,一夜未眠的柳露水害怕加上疲累,狼狈的靠在墙边,就像个活死人,动也不动的。
直到秦振沙回府,听闻她私闯书房被关,才到地窖来探她。
地窖门嘎的开启声响震住了柳露水,一道刺眼的灯光直在她眼前闪烁,令她睁不开眼。
我劝过你几次了,为什么这么不听话?秦振沙拿高油灯,望着她憔悴的模样。
柳露水别开眼,一句话都不想说,本来不相信他是她的杀父仇人,可是现在她已不得不信了。
你为什么要偷偷进入我的书房?见她不语,他朝她走近几步。
我无话好说。
她抬起脆弱的眼神望着他,你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你……你无权囚禁我。
如果有意图伤害我们秦府之人,我就有权囚禁。
他站在她面前,伟岸的身影勾勒出慑人的气势。
那你不如杀了我,真不明白我爹是哪儿对不起你,你要对他下这种毒手?半眯起眸,柳露水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恨意。
毒手?!你爹是谁?他狂傲的脸孔突然一板。
我爹是——突然想起如果什么都说了,会不会害了大哥?于是她收了口,人既是你害死的,你该心底有数。
你在考验我的耐性?他不冷不热的声调激起她内心的骇意。
对,如果你想把我杀了,那就动手吧!柳露水抱着必死的决心,可她恨的是,她之前居然还误将他当成好人,对他有了好感,甚至一天没见着他还会想念他。
她竟然会喜欢上了自己的仇人!你以为我不敢?他用力掐住她的下颚。
我知道你敢,快动手吧!闭上双眼,柳露水勇敢面对自己的命运,唯一让她伤心难过的是,在死之前她居然一事无成。
知不知道,如果你不说,我是可以看在你我合作做点心的份上算了,但是江森和秀雅,以及其他人可不会大方的饶过你。
她转过脸,望着他那张在油灯下益发绝魅的脸孔,他们会怎么对我?他们不是护院和奴婢而已?再说我不怕死,你们尽管拿刀子砍过来。
柳露水!不要激怒我。
他皱起眉心。
如果不杀我,你就走。
夜深露重,尤其在地窖内的寒意更浓,她紧紧靠在墙边,紧抱着自己,抖个不停。
她无力与他争辩,只想好好休息,无论是睡觉还是死掉。
他瞧着她发抖的模样,又道:冷?她一句话也不说,依旧闭着眼。
算了。
见这丫头这么固执,秦振沙蜷起嘴角说:你这丫头真傻,如果我真要调查,一定会查出你的底细。
他这句话果真在她心底造成影响,她皱起眉,抬起空洞的眼说:不管你要对付谁,都针对我一个人来吧!求你……求我?他感兴趣的一笑,你到底是在护着谁?柳露水又抿唇不语了,现在我没办法做什么,但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杀了你,所以你不要再问了。
你真以为我是个滥杀无辜之人?事实摆在眼前。
她现在不就是他的俎上肉。
哈……很多事实在没法子跟女人沟通,随你怎么想了。
说完,他便步出地窖,关上门的同时也将光亮给阻绝在外。
柳露水无力地闭上眼,泪水再次由眼角滑落,此刻……她的心好乱,真的好乱,不知道未来的路会变成什么样?难道她真的会死在这儿?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她因为强撑的疲累,神志已在半睡半醒之间,但她仍察觉到有人拿了被子进来,轻轻覆盖在她身上,驱走了她的寒意。
好想睁开眼看看到底是谁?但是眼皮好重、好重……勉强睁开,只看见一个为她盖上被子后离开的黑色背影……是他吗?是四少爷吗?好想确定是谁,但是她真的全身酥软、昏昏沉沉,左手臂也有些热热麻麻的,几度挣扎后,仍是掉进了昏睡的黑洞中。
爹……娘……女儿就要去找你们了,要等等我喔!四少爷,那个小婢女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一早江森到地窖为柳露水送吃的,却发现她仍睡着,虽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他总觉得不对劲儿。
爹,事到如今那女人还睡得着,简直就跟猪没两样,你就别管她死活。
秀雅一早也去探过她,竟发现有人拿了被子过去,该不会是四少爷吧?愈想愈不甘心,她只希望四少爷赶紧对那婢女逼问出真相,如果她真的死也不肯说,就将她送到分舵让其他弟兄处置。
秀雅,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江森对她摇摇头。
秀雅虽然是他女儿,但从小就失去母爱,他才会万般疼宠她,养成她骄蛮不讲理的个性,这也是他最烦恼的一点。
他更清楚秀雅喜欢四少爷,可是她的个性倘若再不改变,要四少爷喜欢她,恐怕比登天还难哪!为什么不行?她嘟着小嘴儿。
一直坐在旁边喝茶的秦振沙,这才站起,我去看看吧!秀雅立即道:我也去。
来到地窖,还真如江森所言,只见柳露水还闭着双眼,眼皮连动也不动一下,看来睡得极沉。
瞧,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居然还睡得着,没想到秦府的下人命都这么好。
秀雅疟过去摇了摇她,快起来,四少爷来了!奇怪的是,柳露水依然动也不动,秦振沙这才发现异样,立即上前仔细看着,竟瞧见她额上布满汗水。
她虽盖了被,但这地窖沁寒,不至于热成这样吧?他立即抚上她的额头,才发现她烫得灼手!她病了。
随即,他掀开她的被子,瞧见她的右手紧抓着左手臂,看来非常痛楚,卷起袖子一瞧,才发现她那只手已从包扎染血的指头一直红肿到了手臂!四少爷,这是?秀雅也讶异地看见了。
眼下的情形,让他立即判定道:她指上有伤,可能是感染恶化了。
只是指头上的伤就变成这样?秀雅皱皱鼻子,直摇头。
把大夫请来吧!秦振沙睨了她一眼。
这怎么可以,将大夫请来不就知道咱们将她关在地窖,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擒私党的事就曝光了!她极不赞同。
救人要紧,快去。
秦振沙将她抱了几来,走出地窖,来到外头的一间空房。
秀雅明知这样很危险,但四少爷的吩咐她又不得不从,只好不甘心的出府将大夫请来。
一路上,她不停想着四少爷看那位婢女的忧急神情,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自己就是她。
想她和四少爷认识这么多年来,他还不曾抱过她呢!没想到现在竟然被这丫头占尽便宜、尝尽甜头。
她不依,怎么说她都不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