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在屋里无奈地踱着步,还不时发出叹息声,大老远走来的秀婶不解地问:叹什么气呀?十里外就听到了。
怎能不叹气呢?瞧少爷对那个郡主这么着迷,这仇要怎么报?我又怎对得起老爷?老刘原是柴莫连父亲的贴身保镳,王仆情谊深厚,为主报仇也是他这十年来活下来的唯一理由。
记得少爷小时候吗?少爷那时候就很疼爱她了。
秀婶回忆当年。
说的是。
只是……我总觉得奇怪。
秀婶蹙起眉头,你不觉得现在的郡主跟小时候挺不一样,也不太像?没听过女大十八变吗?老刘仔细想想,我就看不出来。
记得她眼睛大大圆圆、小鼻子挺挺的,和现在满像呀!我不是说外表,是指性子。
她拉着他坐下,她小时候爱哭、爱撒娇,现在却一点郡主习性都没有,人的外貌会变,但本性可难改。
说的是,这点倒是有点奇怪。
老刘随即摇摇头,但是郡主就是郡主,别想太多了,气人的是戴长风太会算计,几次给我们的回应都是要少爷去见他,从不愿单独赴约,真是贪生怕死!那你决定怎么做?只好对郡主下手,给戴长风一点教训。
老刘眯起眼。
什么?那少爷肯吗?不肯也得肯。
老刘坚定地望着秀婶,我会劝他,为了一个女人而忘记百余口性命是如何枉死的,再怎么也说不过去。
可是他会听吗?你真有把握?秀婶一脸迟疑的又说:再说……再说我已不是那么讨厌郡主,你真要杀她?老伴,你怎么也有妇人之仁了?我本来就是妇人。
你还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下去,老刘叹口气,你放心,我不会杀她,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让她过好日子,我得让少爷狠下心。
唉!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吧!随你的意思了。
秀婶见老刘这么执意,又能说什么呢?你打算怎么做?如果这两天戴长风不再有任何消息,我就要想办法了。
老刘拧起眉心,今儿个我会再下山探一探。
你经常上下山,可要小心一点。
秀婶不放心地说:前两天才下了大雨,天雨路滑呀!放心,我会小心的。
说着他便整理了下东西,打算再度下山。
一切就绪,他才走出房间,就瞧见柴莫连坐在厅里喝着茶。
只听见脚步声,他便道:老刘,你又要下山了?没错,我去看看戴长风可有回讯息。
老刘朝他点点头。
辛苦你了。
哪的话。
老刘看看他又道:可是少爷,有句话我必须说在前头。
你说吧!柴莫连放下瓷杯,平静的望着他,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小的认为你不该再对那丫头这么好了,否则老爷在九泉之下一定不会瞑目。
老刘恭谨道。
错不在她,要我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身上吗?他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而是得让戴长风有点警惕,否则他会以为咱们害怕呢!瞧他这两天连点消息都没有,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他义愤填膺的表示。
好吧!那你下山看看,如果戴长风还是没有任何动作,我们再从长计议。
柴莫连闭上眼说。
他心底很清楚,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否则老刘不知会做何打算?说不定会对晓凌动手也说不定。
只是戴长风这老家伙未免将他看得太扁了,真以为以不变应万变,就可以安全脱身吗?那太好了,我这就下山去,会早去早回的。
得到少爷的这句话后,老刘立刻精神大振,而后笑容满面的离开了。
望着老刘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柴莫连内心有着更深更浓、尢法解除的紧绷。
延和郡王府的气氛依旧低沉,虽然已经有郡主的下落,但是王爷却不动声色,着实急坏了原伯等忠心的下人们。
王爷,怎么不将郡主被劫一事上报皇城,让皇上派人来援助呢?原伯问道。
戴长风举手轻摇,不,这是我们府里的私事,用不着调兵遣将。
私事?这怎么会是私事,郡主被劫,事关重大呀!你不懂,这是好几年前结下的怨与仇呀!只是其中有太多隐情是莫连那孩子不知道的。
看了那封信,他才知道劫走晓凌的就是莫连那孩子,至于十寨口的刘发就是当年跟在柴天成身边的老刘。
他很想当面和莫连谈清楚,但他身边有那个偏执的刘发在,只好请他私下前来,可他不懂莫连为何不肯?什么意思,小的真不懂。
那件事可是桩秘密,除了戴长风之外,就只有死去的柴天成知晓。
这事就别再多问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目前他只好拿出证据了,只是当年与柴天成的私函都在王府内,虽然已派可靠的下属王祥去取来,但是路程遥远,一时半刻是无法赶回来的。
是的。
原伯嘴上这么说,但心底当真不明白呀!不过王爷,难道您要将这件事就此搁下?再给我_几天时间。
希望王祥赶紧回来。
时间拖愈长,郡主会更危险。
原伯还是得提醒王爷呀!放心吧!晓凌不会出事的。
如果是莫连将她劫了去,他相吉他绝不会伤及无辜,况且他从小就疼爱晓凌,光是这点他就有十成十的把握。
只是既然将晓凌劫走,也该放回小淘,还是他打算拿她俩当棋子?这是什么道理?原伯不解。
戴长风摇摇头,并未多语就离开了,徒留原伯一脸的疑惑与担忧。
又过了两天,戴长风依然没有任何回音,这不禁让老刘愈想愈气。
他来到柴莫连的房间,少爷,您忙吗?小的有点事想与您谈谈。
什么事?是这样的,我要您杀了郡王。
老刘凛着张脸,很重的一宇字说出口。
什么?柴莫连抬起脸,半眯着眸望着他,你疯了吗?我没疯,因为我知道戴长风是吃定我们了,所以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老刘跪了下来,少爷,难道您忍得住?这不是忍得住或忍不住的问题,重点是我们何苦杀害一个无辜的人,何况她压根不清楚当年的事。
柴莫连嗓音放沉,激动得连额上都冒出青筋。
戴长风就是看准这一点,所以连一点声响都不发,难道我们要待在这里等着官兵上门吗?老刘难得的拉大老嗓对他喊。
哦?那杀了她就表示一切结束了?仇也不用报了?他反问。
少爷,如果不杀她,至少也该给戴长风一些警讯,让他知道他的宝贝女儿性命堪虞,而不是在这里享福。
老刘老泪纵横地恳求。
警讯?柴莫连眯起眸。
我请我老伴注意过郡主,她的右臂上有个胎纹,只要将那块割下,由我送去给戴长风,他一定会吓一跳的。
你……你怎么这么狠?柴莫连讶异地站了起来,直瞪着他,竟然想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做这种事,你……你是我所认识的老刘吗?那您也不是我所认识的少爷。
他大胆的顶回去,我所认识的少爷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忘了家仇,更不会忘了老爷和夫人是怎么死的。
刘发!他深吸口气,冷着嗓喊道:你可以指责我,我也承认要我对一个女人下手的确办不到,但是如果你背着我胡来,你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说完,柴莫连便大步朝外走去。
眼看他就这么走出去,老刘跪在地上痛哭失声,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而这时,站在窗外的小淘难受不已地抚着胸口,她看看柴莫连的背影,再看看屋里捶胸顿足的老刘,心口泛起的是无法言喻的疼痛。
其实,她并不怪老刘,毕竟是百余口性命的仇恨,不是轻易就可以释怀的;她当然也感受得到柴莫连身上背负的压力有多重,杀了她他可以对许多人交代、也对他自己交代,但是她知道他不忍,就算他不爱她,他也不会去伤害一个女人。
怎么办?该让他继续痛苦下去吗?为了她这个冒牌郡主,受到所有人的苛刻,多不值呢?叹口气,她佯装不知情地走过去找他,见他驻足在树下,遥望着远方沉下的夕阳。
小淘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徐步走向他,莫连。
他转过身,笑看着她,表情中不见刚刚被老刘逼迫的无奈。
可见他掩饰得极好,晚霞挺美的。
她走过去,随着他的视线凝望向远方,刚刚你的背影看起来好孤单,让我觉得很心痛。
他睨她一眼,心痛什么?心痛你这几年都是一个人。
她抬头望着他的眼,你是不是很恨我,却因为无法对我出手,所以在心里怨自己?他的脸色霍然一变,你是什么意思?没,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了我而缚绑住自己。
她的小手握住他的,我好难过,你那么包容我,我却没办法为你做些什么。
你回去吧!他反握住她的,老刘刚才的那番话,让他忍不住担心她会受伤空口。
什么?小淘震惊地望着他。
我说回去。
你……你让我回去吗?她心底荡漾着澎湃的酸涩滋味,只因为她懂……懂得他为何要这么做。
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就送你下山。
柴莫连望着她,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和戴家的怨仇一笔勾销。
小淘紧抿双唇,压不住内心翻涌的酸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一直想逃吗?因为要逃,还弄伤自己几次。
可现在我只想陪着你。
陪他忧、陪他恼,更想为他分担心底的痛苦。
不需要,你走吧!他深吸口气,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就不会改变心思。
可是――够了,再说的话,我现在就押你回去。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为什么她无法感受到他的用意?我不能走。
她走的话,他一定会成为罪人,她不要他背负不孝的罪名。
戴晓凌,你非得惹我生气不可吗?或者……或者你还希望我为你负责?他双手擦腰,冷睇着她,好,就算要负责,你也得下山回家去。
望着他坚定的神情,小淘知道自己再怎么说都没用了,好,就听你的,明天我就回去。
柴莫连这才松口气,那才听话。
明天就要走了,今晚我要帮秀婶做饭去。
说着,她便回头离开等一下。
柴莫连喊住她,先别告诉她我要你明天离开的事。
我知道。
小淘无神地点点头。
可是她心底已做出决定,她不想害他、不想让他因为她被下人看轻,不想让那股恨积压在内心一辈子。
现在,唯有她可以将它一一解开。
小淘在厨房里帮忙,发现秀婶所准备的每道菜都是莫连最爱吃的。
今晚怎么做那么多菜?小淘不解地问道。
今天是……是老爷和柴府百余口性命枉死的忌日。
秀婶本不想说,但是她终究会知道呀!忌日?小淘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老刘今日的情绪会如此激动,而柴莫连又不愿多谈,想必他心底非常的痛苦。
秀婶睨了她一眼,真是造孽,为什么我们少爷会喜欢上你。
小淘难受的别开脸,事实上她内心的苦痛并不比他们少,她想帮柴莫连脱离仇恨的牢笼,但也不能因此害了王爷。
算了,我也不想说了。
秀婶将菜盛盘,把这个端过去,可以开饭了。
好。
小淘正要端起,却见架上放了一只没见过的瓶子,秀婶,这是什么?呃,别碰,那种东西可是剧毒。
秀婶赶紧说道。
剧毒引为何会摆在厨房?太危险了。
这种毒如果少量使用可以当成药,刚刚要为老刘煎药,才放在这儿。
秀婶赶紧将瓶子拿到高处放置,这样就安全了。
小淘直盯着那瓶药看了会儿,才道:我将菜端出去。
将菜拿到外头的木桌,正好瞧见老刘进来。
老刘先是望着她,跟着摇摇头后便进入厨房找了壶酒,坐在木椅上猛灌了起来。
老刘,空腹喝酒不好,用点菜吧!小淘见了,忍不住劝他。
不用你多事,我喝酒喝到死的话,对你比较有利。
几口酒下肚,他说起话来就口没遮拦。
小淘摇摇头,别喝了,今晚一切都会过去的。
什么意思?就是要你别再喝闷酒的意思。
她索性走过去,抽走他手中的酒壶,喝多了会伤身,你还得照顾你们少爷呢!你这丫头!难怪……难怪少爷会对你死心塌地的。
老刘半眯起眸,直瞅着她。
别再这么说了。
再怎么死心塌地,他爱的也是郡主,不是她。
她只不过是个替代品,终有一天她得离开,让真正的郡主来拥有他的爱。
可惜的是,她没能亲口对他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她不敢……她真的不敢。
真是的,连喝个酒也要被你妨碍,不喝了。
老刘起身正要出去,却被小淘拦往,待会儿就要用膳了,你刚刚喝了不少酒,绝不能空腹。
少爷还没来,我想去看看。
老刘才这么说,就见柴莫连从外头走了进来,当他一瞧见老刘和小淘在一块儿,立即走过去拉开小淘,对老刘说道:你想做什么?别这样,老刘什么都没做。
小淘握住他的手,柔婉笑问:饿了吧?可以用膳了。
好,吃饭吧!看见她的笑容,柴莫连这才缓下紧绷的表情。
当柴莫连坐下后,看着满桌子菜肴,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秀婶,祭祀咱勺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就快好了,用完膳后就可以祭拜了。
这个时辰也就是柴天成与其他人被行刑的时刻。
等祭拜过我再用膳吧!他站了起来。
少爷,还有半个时辰,还是先用吧!老刘赶紧道。
没关系,你们先吃。
说着,柴莫连便步出屋外,望着黑夜,这时小淘定到他身边,在想什么呢?没事,只是在怨自己。
埋怨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好,反而把自己一颗心搞得乱烘烘。
为什么?因为我?她猜测。
何必将每件事都揽到自己头上?他睨了她一眼,跟你无开,进去吃饭,别来烦我。
今晚我就要走了,多陪陪你不好吗?今晚?我是说明天一早送你回去,可不是今晚。
还说想要陪我不肯走,现在可好,想早一点离开了?他嗤道。
呃!我只是说错话,干嘛这么说。
她眼眶泛泪,却没敢让泪水落下。
没错,今晚她就要离开,而且是一个人离开,两人就此不再见面,但也可以一并带走他的仇与愁,这样不是最好的结局吗?你怎么了?垂着脸不说话,在想什么?他转过身,双臂抱胸瞅着她。
你……能不能抱抱我?她抬头,对他甜甜一笑,见他呆愣住,她又道:明天就要分开了,难道不能和你要个拥抱吗?隐忍的泪水终于还是滑落。
看着她的泪,他的心揪疼着,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会更舍不得将她送走,哭什么,远离我这个坏男人,对你而言是好的。
可我就喜欢坏男人。
她轻咬下唇,对他展开双臂。
他心疼地走向她,将她牢牢纳入怀中,闭上眼……他强忍心痛,只想这么静静地感受她的体温。
莫连……小淘倚在他温暖的怀里,轻喊着他的名字,等我走了以后,你就会感到轻松了。
我送你走,不是因为这理由。
他搂着她的双臂倏然收紧。
我懂,就因为这样,我更必须走。
唯有这样,她才对得起王爷、郡主过去对她的照顾。
你终于开窍了。
他松开她,看看时辰,祭拜的时间到了。
小淘想帮忙,可她不能,就怕柴莫连九泉之下的父母见了她连东西都吃不下。
等他们祭拜好了,她才过去帮忙收拾,一切妥当后,大伙才聚在一起用晚膳。
这段时间,小淘一直专注地望着柴莫连,想将他的样子刻在心版上。
就算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不会忘了他的模样。
晚膳后各自回房,小淘一进房就忍不住哭泣,这一别她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她能不伤心吗?拿出纸笔,她交代了遗言,然后从袖口掏出一只瓶,这瓶子就是厨房里的那瓶毒物。
少量是药,一整瓶喝下去又会怎么样呢?她流着泪看着那只瓶子好久,最后还是打开瓶子,将它一饮而尽。
靠在床头,她隐隐拉开一抹微笑,静静等待死亡之神将她带走,此时她脑海里流转的净是柴莫连俊魅的脸孔。
别了莫连,千万不要太伤心,只要在你心底的某个角落还留有我的影子那就够了。
不一会儿,窗外的风起了,她的身子也慢慢变凉了,她知道,她离开的时候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