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么换招牌了?什么时候「山林小馆」变成了「丽娜小馆」?朱苦离一阵错愕地望着运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泡做装饰、媲美巴西嘉年华舞娘们所穿戴的夸张服饰,显得热闹非凡、无比招摇的招牌。
那些温馨的手工木制立牌到哪儿去了?朴实无华,仿佛家庭般温馨的装潢、亲切的哑巴小妹服务生、以及严肃得不发一语,但手艺超级棒的厨师老爹们,全都到哪里去了?噢,老天爷!他无法理解这短短的一个月内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总是满心期待,每回来旗津一定前来大饱口腹之欲的口袋餐馆,以及他最爱的山林特餐——山猪肉咖哩饭,到哪里去了?难道是受到了电视新闻中那三不五时出来走动、巡逻全台的「不景气」所波及?不、不……不会吧?「山林小馆」虽然是间不起眼的小餐馆,但是二十多年下来,爱上老板手艺的饕迷已广布天下,店里经常是高朋满座的状态。
假使中午用餐时间不早点来排队的话,根本抢不到老板精心烹调的一客特餐。
朱苦离实在无法置信,倘若连生意这么好的餐厅,都面临经营不下去、关门歇业的窘境,那么这附近卖吃的店家,早就倒掉一半以上了!但事实摆在眼前,不管是什么原因或理由,无论朱苦离在街头巷尾找了几遍,那熟悉的「山林小馆」招牌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从外观上根本无法想象里面在卖什么葫芦碗糕的「丽娜小馆」!朱苦离真是懊恼极了,为什么这一个月自己不多接一点跑南部的生意,老是往东部跑呢?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错过了最后一次舆老板的山猪肉咖哩饭亲密接触的机会啊!如今他要到哪里才能再次邂逅那么棒的咖哩饭呢?尤其是那香喷喷又富嚼劲的烟熏猪肉片,一咬下去,香甜肉汁、肉脂流满整个口腔,滋味之棒、风味之佳,实在是笔墨难书。
咕噜……咽下一口口水。
不想还好,一想起它的美味,腹内便饥肠辘辘地绞痛了起来。
愁眉苦脸地抬起头,即使近在咫尺就有一间「餐馆」(?),自己却连凑过去看它的菜单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总感觉那菜单会伸出比八爪章鱼还要「花枝招展」的手,将自己拉进一个比童话、漫画、神话还要不可思议的外星世界。
无庸置疑,这间店的装潢之可怕,大概是开着游览车跑遍全台湾吃透透、光临过不下十家餐厅的他,印象中最糟糕的一间。
算了,想要填饱肚皮的话,前面还有几间便宜、大碗又好吃的海鲜餐厅,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说时迟、那时快,当朱苦离正想掉头离开的时候,「丽娜小馆」的茶色玻璃自动门「叮咚」地打开,一道婀娜多姿的「巨大」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挡在他面前。
「哎呀,好MAN的俊哥哥!你要用餐是吗?请进,请进!」哇,这是哪来的人——朱苦离硬生生地吞下「妖」字,替换改「造美女」(至于他算不算是美女,就交由个人审美观去认定下)。
「不、我不是……我是为了『山林小馆』的咖哩饭才来的,没想到已经换了一家店。
抱歉……」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脚悄悄地向后退。
人造美女眨眨覆着一层厚重睫毛膏的浓密鬈翘睫毛,大喜过望地拍手说:「是吗?那你就来对地方了!我们也有『丽娜特餐』,同样是山猪肉咖哩饭,包管味道不输给过去的『山林小馆』,你一定要吃看看!」「但是……」「哎哟,没什么好『但是』的啦!进来、进来,不好吃的话,不但免钱,还招待你一个老板娘的香吻喔!」随即热情地勾住他的手臂,封锁朱苦离「脱逃」的可能。
结果,像朱苦离这类天生没口才、笨拙,一旦被强力推销就等于强迫中奖的人,只有乖乖地被人半拉半推地带进「丽娜小馆」的分。
「来、来,宝贝你坐这边。
一客『丽娜特餐』,马上就给你送来哟!」「呃……谢谢。
」既来之,则安之。
一边忐忑地等待着形同「生死考验」的餐点端上来,朱苦离一边张大眼睛好奇地「欣赏」着四周比毕卡索、马谛斯等现代画作名家更加狂诞不羁,甚至让人怀疑这位室内设计师是否疯了的装潢。
不久——真的是「不久」,朱苦离屁股下的沙发都还没坐热,餐点就已经端上来。
乍看之下,深咖啡色的浓稠咖哩酱汁淋在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上,一片片金黄色、边缘微焦的山猪肉片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呼……地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是自己想太多了,不能根据餐厅的外观就下判断,装潢的品味与端出来的菜肴好吃或不好吃并无多大关联的。
安心地铲起一口混着咖哩酱汁的饭,朱苦离将它送入口中的刹那,立即万分后悔上天赐给他极其敏锐挑剔的味蕾,因为在那当下,他品尝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口饭——一口隐藏着「酸、甜、咸、苦、辣」,却又难吃到极点的饭!五种味道仿佛化为五道锐剑,毫不留情地往他舌头的各块区域砍砍杀杀!「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人造「巨型」美女笑嘻嘻地上前问道。
即使说出实话,会被这名手臂有一条绵蛇那么粗的美女给活活掐死,他也无法味着良心地点头。
朱苦离只好双眼含着两泡泪,摇了摇头代替回答。
「咦?味道不好吗?」美女双眼一瞪。
一口饭梗在喉咙入口,不敢吞也不敢吐的朱苦离,默不吭声地把汤匙交给了人造美女。
与其用嘴巴说明,不如请对方直接吃一口来得简单明了。
美女接过汤匙,狐疑地蹙着眉头,不信邪地同样铲了一口饭到嘴巴中——两秒不到,又「噗」地一声喷出。
幸好朱苦离闪得快,没被喷得一身都是土黄色饭粒。
「那个姓万的臭小子!」汤匙一摔,人造美女如同一辆冒着烟的蒸汽火车,咚咚咚地冲向厨房。
万?这个熟悉昀姓氏让朱苦离心头一窒。
以为这么久不曾想起「那个人」,表示自己大概已经走出那段「伤痛」的记忆了,可是不经意地听到这姓氏,却又蓦地勾起许许多多令人怀念的片段。
不知道万子现在过得怎样?该不会已经结婚,在哪个地方,和老婆、小孩过着幸福的日子?脑海中浮出的画面,教朱苦离莞尔一笑。
他真的恨难想象那个毛毛躁躁、永远像个BADBOY的万子,会变成一个好爸爸、好老公。
较有可能的是,他又在哪个角落惹是生非,替别人制造一箩筐的麻烦了。
「——给我过来!好好地向客人赔不是!竟然煮出这种见鬼的东西,叫人家怎么吃啊?」「啊、痛啊……丽娜大姊,很痛耶!我说我会煮,但没说我煮的一定好吃啊!」后方争执吵闹的声音,引起朱苦离的注意,他回头一瞧,正好看见高大的人造美女拧着一名穿着厨师白袍的男子的耳朵,一路朝他走来。
「喏,去向人家赔不是!快点,下跪!」「好嘛、好嘛!你别推了,丽娜大姊。
」肤色古铜、轮廓深邃的男子,搔了搔他那头染成金棕的时髦短发,悻悻然地一噘嘴,正眼也不瞧朱苦离一眼,头一低、鞠个躬道:「我煮得很难吃,真是对不起。
如果需要看医生,我会负责你的医药费的。
」朱苦离的眼睛牢牢地盯住面前的那颗头。
「……万……子?」男子阖言,抬起头,盯了几秒,接着后知后觉地大叫:「啊!你是那个什么……什么力的家伙!对、对,你就是那个『苦力』嘛!」这时朱苦离已经知道,纵使十年、二十年不见,人们的天性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譬如万梓宏这种天生「少根筋」、「无意间就伤到人」的本性,就一点也没改变。
《First:我才不是老好人!》第—章一九九九年 世纪未的炎炎夏日午后的外岛海防营区进入了午休时间,撇开扰人清梦的蝉儿不时伴杂着远处浪花拍岸的音符呜叫不算,广大宽阔的空间安静得像是座空城。
当大部分的人都在午饭小歇时,挂着班长值星章、相貌斯文的高大男子,却埋首在堆得有如一座小山高的书颓间,挥汗如雨,仿佛一只勤劳的小蚂蚁,认命地将里头的资料一一键入电脑档案中。
可是不管他输入的速度再怎么快,桌上的小山消耗的速度却一直快不起来,因为不时都会有「新的工作」送进来。
好不容易KEY完了一份。
他将档案夹丢到处理完毕的那边,在拿起下一份之前,他起身揉揉眉心、舒舒筋骨,走到茶水间倒杯咖啡——「工作做完了吗?朱班长。
」有人突然自背后出声,吓了高大男子一跳。
他转身一瞧。
「王士官长好。
」「干么这么硬邦邦的?这儿又没有别人在。
你可以叫我王哥。
」摘下军帽,露出亲切微笑的男人,论资历与官阶,都不是一名刚进来服役的菜鸟可望其项背的——换句话说,在权力结构上,以朱苦离的阶级,不可能与对方平起平坐,更不可能违抗对方的命令。
况且这儿是军纪严明的离岛军营,如果不想往后在营区里的日子难过,按照老鸟们的「建议」,朱苦离决定还是保持住应有的礼仪。
「报告士官长,按照目前的进度,要结束资料输入的工作,还需要五个工作天。
」「呵呵,你还真是一板一眼的。
放轻松点嘛!」很突然地,王士官长动手拉起朱苦离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着他的掌心。
「瞧瞧,真可怜,成天都窝在这电脑室打字,手都长茧了。
这么多的工作,一个人做不来,要不要我帮你去向营长反应一下,再派一名后勤下士来协助你?」心中掠过一抹不舒服的感觉,朱苦离暗暗施力,想把手抽回来。
「噢,你生命线还挺长的耶!」不料长官反倒握得更紧,唇边的笑意更浓。
「手心也很嫩,以前在家里都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吧?」朱苦离耳根一热。
「报告士官长,我该回去工作了。
」「不要紧、不要紧,多休息一下没关系的。
」男人往前跨进一步,朱苦离被逼得向后退。
半坪大的茶水间里,站着一个身高一九二、体重七十七的朱苦离,就已经没剩下多少空间了,此时矮他半个头、体重却相当「有分量」的长官从后面一挤,连空气都变稀薄了。
「我一直想跟你多聊聊。
」一手被握住,身后又被置物柜卡死的朱苦离,立刻陷于无处可逃的窘境。
「从你进部队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
长得这么高,体格又这么标准,笔挺的军装一穿……呵呵,叫人不在意到你也难。
你自己应该知道,你在一群新兵菜鸟里,是很显着的目标吧?」对他说些什么,根本没放心上的朱苦离,一边努力抬高鼻子,好躲开对方呛鼻的古龙水味,一边焦急地想找机会摆脱这困境。
「你知道吗?在团体生活中,太过突出的人,总是容易变成被攻击的目标。
我观察过你,以你这种乖乖牌的性格,无论是要抵抗那此恶意的骚扰,或是老鸟的有心欺负,都会很辛苦。
」男人亲切的笑容里,多了一缕「不怀好意」,虽然松开了朱苦离的手,却摸上了他的后臀。
朱苦离倒抽一口气,脸色一白。
「可是,只要你身后有靠山,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应该说,你在军营中服务的这两年,都可以跷着二郎腿、凉凉地过。
」再迟钝,朱苦离也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那抹」诡笑在暗示些什么。
「我很愿意做你的靠山。
只要你跟我交朋友,我会罩你,你不必担心被发去出公差,不必再值星,还可以有单人房的宿舍。
」男人大胆地一掐他的屁股。
怎么办?虽然知道身在「全部都是男性」的环境中,难免会遇到这种状况,但朱苦离一直认为以自己「高大」的体格,不会被人盯上。
他压根儿没想过这种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并不想惹麻烦。
自幼的家训就是「以和为贵=忍耐=诸事太平」。
总之,还是尽量客气地「拒绝」对方,不要惹恼对方才是上策。
「谢……谢……你的提醒。
我会注意,尽量保持低调。
如果日后有任何问题,我会想办法自己解决的,所以——」「朱班长,你不是要让我难看吧?」男人忽然变了脸色。
男人见他不顾「听劝」,索性硬来地说:「有什么关系?一下下就好了,我保证你也会很爽的。
」堂堂男子汉遇上性骚扰,又在军中,假使大声嚷嚷唤来了救兵,但是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得接受他人异样的眼光——一思及此,怎样也拉不开喉咙喊「救命」。
当然,他更不愿意被人逼着就范!不过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知是「经验丰富」或「早有练习」,无论朱苦离怎么拨、怎么挡,他竟能在一片混乱中,乘隙解开朱苦离的腰带,并且扯下拉链。
「吓!」男人的手隔着内裤攫握住他的分身。
被热烫的掌心碰触到的感觉,宛如是被黏糊糊、脏兮兮的东西给包围住,恶心到鸡皮疙瘩全部都竖立想来,令人作呕。
「子弹吓得缩回去了?真可爱!你不要紧张,我很高明,你就把一切都交给我这个老前辈吧!」恶心透顶!快住手!明明怒吼就到嘴边了,偏偏因自己谨慎、拘谨的个性,就是无法跨出这一步,所以朱苦离只好使尽吃奶的力气,想将死缠烂打的男人推开——「喂,你这家伙在干什么?!」「还有你!对付这种变态,你跟他客气什么?狠狠地揍他,踹他就是了!你不敢动手,他当然是吃你够够!这你都不懂吗?」一双琥珀黑瞳在极度愠怒下,窜出两道荧荧炯亮的火花。
两道俊挺的眉英气&火爆地挑高。
经炽烈艳阳热爱过而晒成古铜肤色的脸庞,线条并不刚硬,但柔和轮廓中仍有着强烈的男子气概。
总的来说,这位给人「阳光大男孩」印象的「拯救者」,有张相当耐看、好看、吸引人的脸孔。
『硬起来』,不然你就等着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男子义愤填膺、一脸愤慨地说着。
「……谢、谢。
」这个人……好耀眼。
不是因为他穿着华丽,也不是因为他言语夸张,而是那股不知自哪儿散发出来的生命力,看得朱苦离呆若木鸡,无法移开眼睛。
丰富多变、活力四射的生动表情,中气十足的开朗声音,配上那双率直、直勾勾射入你眼中的大眼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
「呃……我是朱苦离,南武营一连的资讯班班长。
」挑眉一笑,伸出友谊的手。
「很好,我叫万梓宏,大家都叫我万子,4X期XX梯,今天刚报到,以后请多多关照,苦力兄!」苦力?但是我是苦离……嗯,算了,以后再纠正就好了。
「彼此彼此。
」送上一抹友善的微笑,礼貌性地握住那小自己一号、温暖柔软的手。
短短两、三秒的接触,万梓宏单手传达到自己掌心上的坚定力道,以及暖暖的,舒服的热度,马上一扫王士宫长冒汗的手掌心所残存在他脑海中的「恶心」记忆,彻底将它驱逐出境——苦离很高兴,自己再不需浪费一滴脑浆在那龌龊的事件上。
经由这个契机,两个成长于同一块土地,却生活在「田无交、水无流」的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于极小、极微的机率中,交会在一起。
一个是毕业于T大中文系,出身教养都是一流的精英分子。
一个是高中肄业,生在一个老爸敲关在牢中、老母不知去向的家庭里,逞凶斗很不知进出少年院大门几次,最大谋生本事就是当小白脸的瘪三小混混。
原本,就算全台湾人口只有两万人、二十万人或两百万人,因为生活圈的不同,也绝不可能相遇的两人,却在入伍不到几天,就在这场「事故」中邂逅了彼此。
两千万的人口、两千万分之一的机率,偏偏是他救了他。
结果,这两名年轻人纵使性格南辕北辙——一个温文尔雅,凡事三思而后行;一个冲动爱耍帅,总是瞻前不顾后——他们最后还是变成了整个营区里,最不搭轧却也是最麻吉的朋友。
* * *二零零六年 冬(现在)染着金棕短发,单边还挂着银色耳环的男子,外表已经不比当年服兵役时那样青涩、纯朴。
即使身着厨师的白袍,都看得出受过都市时尚熏陶的男人,时髦了许多,唯有轮廓,以及一双剔透大眼,依稀可看出当年的率真、耿直样。
只不过,朱苦离也发现了,如今已经年近三十的万子,竟没有一点「老」气横秋的感觉,也不像是个已经定下心性的成熟男子。
那双总是在等着「什么」发生而闪闪发亮的眼,和过去是一模一样的。
BAD BOY(坏男孩)永远是BAD BOY(坏男孩)呀!「哗,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唷?」不像朱苦离内敛地藏起重逢后的感想,万梓宏直接踹开了任何「收敛」之举,毫无保留地、夸张地展现自己的喜悦。
他兴奋地走向他,搭着朱苦离的双臂,大力拍了拍。
「你看来还是一样很好,没怎么变嘛!」真巧。
这也是朱苦离想讲的话。
不过他的感慨可能与万子恰巧相反,他认为他们「不见」的时间或许还不够久——至少也该久到他能再见到他而不心痛;久到他能在他面前自然微笑而不需勉强造作;久到他能再度安心地在他身边做个「好人」,而不是「狼人」。
「你也是。
看来挺不错的,可惜记性还是不怎么样,我不是朱苦力,而是朱苦离。
」勉强地扯动唇角,淡淡地一笑,掩去内心的动荡。
「不要计较那么多啦!苦力、苦离,不是都一样?」苦离笑笑。
「你的歪理还是一大堆。
」「好说!你没听讲,歪理是会跟着时代演进,越变越多的!」万子也笑笑。
咳、咳两声,餐馆老板「娘」丽娜大姊带着纸笔过来,插口说:「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的『重逢之喜』。
刚刚的事,我们都还没解决呢。
这位客人,麻烦你留个资料,我想为本店今日的『失礼』好好地向您赔罪。
」「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只是吃了一口——」人造「美女」大姊头以惊人的气势说:「不行!这是我『丽娜小馆』的声誉问题!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只有笑容可取,其它什么都不行的可恶笨蛋,这一个月来竟一直偷偷用料理包来欺瞒我的嘴!要不是今天临时叫不到货,他只好自己煮,才会让他的谎话破了功,说不定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呢!」嘀咕着「真可恶」的丽娜,顺势在万梓宏的脑袋瓜子上轻A两下。
苦离吓了一跳,但也爱莫能肋。
这件事,不对的是万子没错。
以前在部队中,他早就知道自己厨艺之烂根本无人能及,怎么还敢跑来做厨子呢?真是害人不浅。
——幸好自己只吃了一口,不然万一闹出人命怎么办?一想到那可怕的味道……真抱歉,不管苦离再怎么喜欢万子,他都无法恭维万子的手艺。
那根本不是人吃的食物,谁都不会想要再吃第二口的。
「客人,你不用担心,我会要这家伙负责你的慰问金。
」「咦?」万梓宏整张脸沮丧地垮下。
「不会吧?我哪有钱付什么慰问金啊?我看算了吧,他看起来好得很,又没怎样!」「亏你还是个服务业从业人员!自己犯的错,当然要自己掏腰包出来!诚心诚意地送上慰问金,这样未来你才不会继续再犯错。
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你好意思称自己为服务业的精兵吗?」「……不做精兵,我做小兵就好。
」啪!毫不容赦的铁掌,往万梓宏的背后一击,打得他往前跌、跌、跌,跌到苦离的怀中,幸好有苦离及时的支撑,才能稳住脚。
「你这没骨气的家伙!」「好痛~~你干什么啦?臭人妖!」「哈啊?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次!」丽娜大姊咚咚地跨了两个大步,两道高压眼神重重压往身材不算高大的万梓宏身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
转个头,他狡猾地寻求友人的帮忙,道:「你不会跟我要什么慰问金吧?朱苦力。
」「……嗯。
」在老板娘「火冒三丈」的注目中,苦离勇敢地相挺万子。
「真的,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我不需要慰问金。
」客人都这么讲了,丽娜大姊也没法子再说些什么。
他极度不悦地一瞪万梓宏后,一语不发地回到厨房里。
「呼~~」保住自己口袋中所剩下各的吃饭钱,万梓宏大大地松了口气,抱着朱苦离说:「感恩不尽!幸好今天的客人是你!」「我想,你该回去上班了。
」苦离好心地提点他,别再惹老板娘生气得好。
「咦?可是我们什么近况都还没聊到,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耶!啊!这几年你没消没息的,该不会跑去结婚、生子,老婆小孩都有了吧?」「我还是孤家寡人。
」摇完头,他压抑住心中的隐隐刺痛,挤出笑容问:「你呢?你刚退伍时,不是和一名女孩子同居?后来有娶她吗?」「哇!你提几百年前的事做什么?我像是会结婚的那块料吗?不可能、不可能!」——以这口吻听来,万子应该也不记得「那件事」了吧?不很意外地,苦离涩涩地一笑。
「虽然很想再和你多聊聊,不过轮到我得赶回去接客人了。
」「接客?你……不会跑去做什么牛郎吧?」这个离谱的「误解」,让苦离暂忘心中的疙瘩,哈哈大笑。
「万子,我真是服了你,怎么会以为……我说的接客,是指到饭店去接客人CHECKOUT。
因为我是开大型观光游览车的司机。
」「你开游览车?!真的吗?」他已经很习惯大家在听到他选择的「职业」时,露出这种「你疯了吗?」、「再怎么找不到工作,也不用自暴自弃去开游览车(?)!」或「开游览车有这么好赚吗?让你宁可舍弃高学历不用!」等等失落、失望的表情。
「你很意外?」「当然!好酷啊!开大车在路上飙应该很爽吧?找也想做游览车的驾驶,驾照很难考吧?」酷?这倒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形容。
万子,你这种出人意表、不被世俗看法所拘泥的地方,绝对是让我喜欢上你的主要原因之一吧?「为什么?你看过我开军用补给卡车的样子,知道我的技术是一流的吧?」不服气地,万梓宏比出握着方向盘的姿势。
苦离心想:唉,如果会把军用卡车开进路旁大水沟的技术称得上一流的话,那么把一盘「咖哩」饭煮成「吐死你」饭的厨艺,也可称之为优秀了。
「我真的该走了。
」拎起外套,苦离不自觉地放柔了眼神,微笑地说:「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尤其看刊你一切都好,更让人开心。
保重喽!」这次的意外相逢,只是让苦离更确定一件事——除非我改变了心意,改变当初设定下的「除非能删除心中对万子的非分之想,否则绝不再与他联络」的门槛,否则我和万子重拾「友」谊之日,恐估是遥遥无期了。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喜欢一个人、不想伤害他,就必须排除掉有可能会伤害到他的危险因子,不是吗?* * *总觉得那家伙在离开之前的笑容,很怪。
万梓宏搔搔脑袋。
谁叫自己平常不大爱使用脑袋去思考问题,老是依靠着直觉与第六感一路横冲直撞,所以一遇上这种「观察」难题时,他就被考倒了。
直觉通报他有问题,但大脑却判别不出是哪里有问题?「万子,过来一下。
」「大姊头,什么事啊?」不知大难临头,微笑地走上前。
「这个给你。
」「大姊头,这是?」「你的遣散费。
扣除你叫料理包所增加的营业成本,所以这个月的薪水加上你做不到一个月,应付的遣散费用,就是这么多。
」丽娜公事公办地说。
「虽然你是黑仔介绍的,看在他的分上,我该让你再继续工作下去,不过……根据我的观察,服务业这一行你是做不来的,我只好请你走路了。
「希望你别怪我冷淡,其实我最喜欢你这种型的帅哥了,也很想让你留下,可是你实在派不上半点用场,还缺乏服务业从事者最重要的职业道德。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了,请你在这几天内尽快搬离宿舍。
」万梓宏面色如土地愣在那儿,他——和他们有大麻烦了。
* * *仔细想想,情况也没那么恶劣。
人家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身上的资遣金能撑上几天,工作再找就有。
他掏出钥匙,打开这间位于老公寓顶楼,高龄十几年的加盖铁皮屋——也是「丽娜小馆」的免费「员工宿舍」大门。
打开灯,万梓宏走进那空荡荡,别说是像样的沙发、电视了,就连桌椅都不齐全,却称之为客厅的三坪大空间中。
靠近厨房的角落,摆放着一张捡来的简陋破旧餐桌,与几张从餐厅里退役、经过一番重新漆过的老椅子。
事实上,这儿放眼所及的每样家具,都是捡现成的,他一毛钱都没花,也花不起。
把掐在手心中的围裙与厨师帽顺手住桌上一扔,走向放着一具小瓦斯炉的厨房,准备烧开水泡杯热条来喝。
当他把笛音水壶放在炉火上的那一刻,没有装第四台(连电视机都没有)的屋内,突然间多了「某一种」彩X频道的背景音乐——「哈嗯……阿年,不要……人家不行了……」「听话,再一会儿……」嘎叽、嘎叽、嘎叽——「……不要啦……啊啊嗯……快断掉了……我的腰……啊嗯、啊嗯……」「小乖喵、宝贝喵,你最棒了……」「阿年、啊啊、阿年……」嘎叽、嘎叽嘎叽、嘎叽嘎叽嘎叽——万梓宏挑一挑眉。
这两个小鬼倒是很懂得「无时不刻」、「随时随地」找乐子。
同年龄的小鬼们都在专心念书之际,这两人却放着正事不干,专把精力用在不该用的地方!泥们也不想想,现在「某人」正因为偶们大家很快就得「流离失所」而烦恼得要命,奇摩子灰熊地不好啊……咧嘴一笑。
这种时候,当然得纡解一下压力。
他打开流理台,找到一个尘封已久的炒菜锅与锅铲,慢慢地走到卧房门前,深吸口气——「铿」、「铿」、「铿」!「失火喽!快点逃啊!厨房失火喽~~」砰隆、砰隆,房门内传出一阵跌跌撞撞、垂物落地声,不到三分钟,两名衣衫不整、打赤脚的年轻人迅速地拉开房门冲了出来。
「火、火在哪里?」一名挂着歪斜眼镜的娇小美少年慌张地问道。
另一名皱紧眉头的冷面少年,沉着地以两道森冷的视综看了看四周,再看向好整以暇地点起根烟,站在厨房中吞云吐雾的万梓宏。
两人四目一交锋,冷面少年迅速地理解了整个状况。
「救火、救火……报警、报警……唉,你们两个人怎么还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儿?外头有人喊失火了,你们没听见吗?对,还得去打一一九!」揪住慌张的眼镜美少年的后衣襟,冷道:「不用了,哪有什么火警?还不是万叔在鬼扯。
」「哈啊?」眼镜美少年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扇了扇。
「听不懂啊?之前的敲锣打鼓声是万叔骗我们的,他不知又哪根神经不对了,想找我们的碴!」音调冷漠如冰的少年把手盘在胸前,气在眼中、怒在眉宇间。
「唉哟,你别吓人家嘛,万叔!害我腿都软了……」说着,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啧啧地摇了摇中指,万梓宏打趣地说:「小桥,你这句话可得说正确一点。
谁害你腿软的?明明是站在你旁边那只不知『斩节』的发情小野兽,怎么可以牵拖到我头上呢?」再转向另一个少年道:「你也说错了,阿年。
至少这次不是我在发神经,而是我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二位——当当,我被老板开除了!」「……」我看看你。
「……」你看看我。
「你们两个,是听到傻了吗?还是你们颜面神经失常已久,做不出正常一点的惊讶反应?」这两个小鬼太欠缺服务精神了,多少也该尖叫一下、哀嚎一下,这样他才有爆点的快感嘛!阿年——章祎年一脸「我早知道会这样了」的表情,冷冷地说:「当初就告诉过你,你这种『手艺』去应征什么厨师,简直是『谋财害命』,早晚会付出代价、呷出人命。
敢雇用你的老板心脏一定很强,能撑过一个月我已经很讶异了。
」小桥——章海桥噘起肥嘟嘟的可爱小猪嘴,说:「一定是这一个月来万叔都用偷吃步的方式,把料理包热一热就端出来的手法,被老板发现了厚?早说是行不通的咩,万叔根本不是做厨师的料嘛!」「你、你们这是什么口气啊?我明明就会煮啊!」捍卫自己的名誉是一定要的。
两位「被抚养人」——阿年与海桥,居然漠视「一家之主」的他的抗议,交头接耳了起来。
一个大惊小怪地说:「喂,他自己没感觉耶!为什么一个人的味蕾完全坏掉了,他本人却察觉不到呢?啊,我知道了!也许他的舌头是超级铝台金制的,刀枪不入、百毒不蚀,所以他吃他自己煮的东西一点问题也没有,还会吃得很嗨,直说『喔伊西』咧!」另一个冷冷地评道:「他煮的东西如果有被吃进肚子里的价值,我想资源回收筒里的厨余都该上街头抗议,抗议大家平平都是食物,为什么只有它们沦落到被扔掉的命运?」「黑咩!就是降子!」「喂!你们有没有把我当成长辈?」额边的青筋突出。
章祎年徐徐地扬高半边眉毛。
「因为长辈的面子挂不住,就命令晚辈说些粉饰太平的话,难道就是一个长辈应有的行为?万叔,换成是你,你能服气吗?」这个伶牙俐齿的小鬼头,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个十七岁的高二生,简直比七十岁的老爷爷还刁钻难缠!「好吧,众口铄金,我接受判决。
」快人快语地,万梓宏伤脑筋地把双手盘在胸前道:「言归正传,这几天你们有空就整理行李吧。
丽娜老板给了我三天的宽限期搬出这个地方,所以我得忙着去找下一个落脚处了。
」「哈啊?又得搬家喔?」小桥杵着下巴,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是人家的宿舍,我们不搬走,人家员工没得住啊!」他何尝想搬走?即使是这样的一间铁皮屋,都胜过在外风吹雨淋。
万一时间到了,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可住,就只能花钱去住便宜的旅店,等到身上的钱都也花光了,连小旅店也没得住了……他们只好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公园、车站、二十四小时管业的快餐店,哪里有得睡就睡哪里了。
「可是……万叔你真的找得到吗?能够让我们三个一起住的,我们又负担得起的地方。
」章海桥的担心全写在脸上。
章祎年没有开口,但是望过来的视线中,同样有着不安。
见状,万梓宏立刻热血澎湃地拍拍胸口,保证说:「傻瓜!有心想做,没有你们万叔办不到的事!安心地交给我来找吧,我一定会给你、阿年和我自己找个舒适的安身处!相信我!」两名少年脸上的神情依然是乌云密布,开朗不了几分。
毕竟过去有过好几次,都是听信了万梓宏的话,却落到夜宿街头的命运。
这次……真会有奇迹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