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死了。
这消息传到男人的耳中时,他正难得地独自沈思着。
近乎翡翠色泽的冰冷绿眼,在那封信笺上轻一扫视,然后便把它抛进了火炉内,任它被火光吞噬。
注视着熊熊红焰的眼是无动于衷的,是毫无意外的,也是阴沉而森冷的。
他死了,所留给我的却是更大的挑战。
被誉为「黄金美童」的男人,即将从青涩的少年步入成人的世界。
向来一帆风顺的人生,在出乎他预料的地方,尝到首次挫败之后,他褪去了卤莽、生涩、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少年脸孔,换上的是攻于心计、身怀城府、操着盘算的心等待猎物的成人面容。
过去总是鹰扬的眉,现在重重地深锁着;往昔总是勾着玩世不恭笑容的唇畔,而今严肃地轻抿着;从前总是挑螫、挑逗、挑情的绿瞳,这时,是一泓神秘的青潭,是令人参不透、摸不清的丛丛浓荫。
曾经以为我是无所不能的,世界上没有我无法得到的东西,也没有我征服不了的困难。
男人从火炉前的沙发椅前起身,替自己倒了杯酒,来到窗前。
屋外,已是晨光乍现的时分。
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平静的校园内,再过几个钟头,男人就要由这座向来以收容贵族子弟、学风严格的学校中解脱。
而离开校门后,等待着他的是一场盛宴。
庆祝男人的毕业,也庆祝男人将承继家名,成为布里斯基大公爵十二世。
不久的将来,按照所有卫罗斯贵族的传统,他回投身军旅,并且在那儿获得与自己地位相称的军事力量。
地位、财势、力量,所有的道路都为他铺设好了,这是上天单为他一人所铺的红毯大道。
如果能将这些眼睛看得到的虚华、浮实,替换成唯一我想要的,有多好?诞生于高贵家族与生俱来的贵气,成长在优渥的环境中所培育中的霸气,融合而成的天性领导者,拥有着足以和「大公阁下」这样高贵响亮头衔相称的魅力。
男人的存在仿佛是要讽刺上帝所谓「人生而平等」的言论,他独占的优势是那么地多,多到让凡人无法不嫉妒、不怨尤上天的不公。
可是,此时此刻理当握有一切幸运筹码的男人,脸上并不见一丝欢愉。
我的心再清楚不过,即使我获得了世界,即使我赢得了天下的人心,我想要的那一颗心,却已经被人带走。
伴随着那个死去的男人,我所爱的人,他的心也随之死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咀了口酒,同时,一名不速之客静悄无声地开启寝室的门扉。
「我猜得没错,你果然还没睡。
」拧立在窗前的男人并未回头,他听声音也知道来着何人,而那绝非他日思夜梦,渴望得到能再见一面的人。
「一个人喝酒多闷,我来陪你吧!」访客反手将门关上,不请自入地走近他。
从男人的手中夺走水晶杯,笑脸迷人地说:「你呀,别老绷着一张脸行不行?我真是看腻了你这张世界末日来临般的苦瓜脸。
天底下有什么事能让我们的渥夫大公这么地苦恼呢?说来听听。
」绿瞳不为所动地在访客的脸上驻留片刻,他冷冷地回道:「我还没继位,别喊我什么大公,谢维克。
」把手中的酒一口喝干,自誉为男人身边唯一称得上「好友」兼「死党」的恶友:谢维克·李奥提多·查尔斯敦,不可气地拿起酒瓶,再添了一杯新酒,说:「不过就差那么几天,有必要这么婆婆妈妈地计较这个吗?」望着谢维克递到自己唇边的酒杯,男人推开它说:「在学校的最后一晚,你怎么不把握时间,和你那些玩伴们道别,跑到我这边来做什么?」苏兹中学是所远近驰名的贵族中学,也只收男子,可是这并不妨碍谢维棵游戏花丛间的习惯。
仗着他紫眸银发的傲人美貌,入学至今,获取苏兹中学史上头号花蝴蝶称谓,且当之无愧的美男,在毕业前夕,岂会乏人问津、无人陪伴?「你想我是那么没效率的人吗?我早已经花了三周的时间,和身旁的玩伴们一一道别了。
再说,渥夫,我记得不久前你也是我的『玩伴』之一,不是吗?我可是特别和你温存这最后一夜的啊!」晃动着酒杯,挑高了半边眉毛,紫瞳流动着戏谑波光,说。
「……怎么,要装作没听到吗?啧,近来这几周,你倒是把自己禁闭得死紧,大家都在传言你该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弄得自己意志消沉了。
但我想这些传言,你压根儿不当它是一回事吧!」不在乎男人有无反应,紫瞳之主继续往下说道:「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是何时有了转变,你陪伊凡回家去探望他养父之前,还是我所认得的渥夫。
可就在伊凡的养父病重,使得他无法返校继续就读,你一个人只身回来之后,就成了……一头阴郁的野兽。
像是窝在自己的巢穴中,自舔着伤处且不让人靠近的野兽。
」一顿,观察着男人面部的表情,以多年友人的关心,谢维克孤注一掷地问:「莫非你和伊凡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男人的面部终于有了表情,他勾起唇傥笑,绿瞳却冰冷依旧。
「什么事?你怎么认为我与伊凡之间会有任何麻烦发生?谢维克。
难道我不能心情不好?还是我不能洗心革面,决定不再游戏人间,非得要成天和你鬼混,才是我渥夫·拉沃尔·布里斯基的本色?」紫瞳幽怒一黯。
「……你可以继续唬我,说你没有事。
可该死的!渥夫,就是别装出这种欺骗你自己、欺骗世人的笑脸!我不是瞎子,看得出你的笑容有没有一颗心;你的人虽然站在这里,但我敢打赌你的灵魂根本不在这间屋子里!」「不要激动,谢维克。
」无意和好友起争端,男人抬起一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我不知道你在焦急些什么,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真的,我没事。
」假使当事人坚持不肯吐实,那么旁人再怎么推敲钻研,也不可能猜得到他脑子了在想什么吧?想要知道答案,大概……谢维克悄悄蹙起眉,只有问问另一个人……伊凡·爱·奥古斯坦或许会知道。
问题是,等伊凡再回到苏兹中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而且想起容貌清秀、有如东方搪瓷娃娃的学弟,谢维克便不由得叹息。
倘若天底下要找一个比渥夫更难搞、更不愿意向他人求助、能以一张淡漠的表情掩饰太平的高手,恐怕非伊凡莫属了。
也许是东方人的特性。
早年曾在东方古国住过一段日子的谢维克,总觉得来自那地方的人都异常内向、含蓄、矜持。
他以为出生北方寒国的自己,性子已经够冷了,但和伊凡相比,谢维克才知道自己算得上「热情如火」。
旋绕着神秘气息的学弟伊凡,和身为上天宠儿的渥夫--原来这两人论个性、论出身、论喜好与生活圈子,在种种条件之间是没有接点存在着,也没有理由会凑在一起的。
可是人无法判断在什么地方,将会邂逅什么样的人、会受什么样的人吸引、会被什么冥冥之力所促使,而将命运紧紧相连,不是吗?他们不仅相遇了,还因为几件偶发的事件而产生了交会点,不知不觉,伊凡融入渥夫的生活圈内,甚至……渥夫曾说他爱上了伊凡。
只有一次。
就在渥夫将自己禁闭起来之前。
而谢维克在那之后,便再也不曾听他主动提起伊凡的话题了。
任何扯到「伊凡」两字的话题,都被渥夫有意无意地略过,就像方才一样,他迳是装作一副早已经忘记「伊凡」是也的态度。
渥夫若没有这么「刻意」,谢维克还能解释为他是一时兴起,现在已经没了兴趣。
偏偏他越是刻意闪躲,也越是让谢维克觉得事态严重。
「我们即将要毕业了,渥夫。
」沈下脸、静下声,谢维克尽着好友的义务,语重心长地说:「无论我们在学生时代如何轻狂,一旦离开这扇保护的校门,等着你、我的都是现实成人世界的严苛挑战。
尤其是你,要承袭大公爵的权位,往后你肩上所担负的也不是寻常人的重担,我认为你有必要把过去的种种完结。
最好,把伊凡的事忘了吧!」男人默默地撇开头,凝视着窗外,像是没听见谢维克苦口婆心的劝告。
由任何角度去思考,渥夫和伊凡注定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男人、一名受到排挤的东方人,加上他不过是个区区穷伯爵的养子,伊凡能以什么样名正言顺的身分,和渥夫在一起?友人或臣子……也许可以。
情人……万万不可以。
校内的时候可称之为风流韵事,校外便是一大丑闻。
假使未来的大公爵拥有了难恋人,女王会坐视不管吗?渥夫是女王私生子一事,早是公开的秘密,儿子的丑闻等于是母亲的丑闻,以女王陛下的性格,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不可能奢望要女王接纳伊凡吧?如果渥夫要伊凡做他的情人不可,那么……最好像我一样,也有抛弃一切的心理准备。
谢维克不由得苦笑了,他又有何资格劝说别人呢?连自己都看不透的情关,要怎么样才叫别人跨越这道障碍?罢了、罢了。
「你就当成耳边风也无所谓,渥夫。
不过伊凡真的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和我们朝夕相处,却不见他被我们俩沦丧的道德观念所影响,他依然保持着像入学时一样的洁白清纯。
这不是简单的事,我希望你不要莽撞地破坏了伊凡的幸福,假使你真的爱他,就为他思考,什么才是他想要的吧!」把最后一口酒喝干,谢维克似是说给他、也说给自己听,低语道:「有时,爱一个人需要有放下的勇气,我希望你懂。
」没大声招呼地,谢维克迳自离开了男人的房间,把男人原本所拥有的独处空间再次还给他。
男人这是才缓缓地把目光移向关闭上的门扉。
如果能忘记……人便不会有痛苦的感受。
如果放得下一切……就连这条性命,我也不想要了。
可是……沸腾着、翻滚着、灼热着、焦虑的,这一颗活生生、有力跳动的心内,高高涨满的强烈激情,它不肯放过我。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它只有水涨船高而不见消散、退去。
有多少次,曾想着要放下,偏偏他的身影就是不肯离我而去。
绿瞳深处迸出森幽的光芒,满人抿成一条直线的唇,显示出他已坚定的心意。
那个男人死了。
带着伊凡的爱。
狡猾的情敌以一种最卑鄙的方式,获得了这场胜利。
和活人竞争有超越对方的希望,可是和死去的亡魂战斗便意味着绝望。
我发誓,我不会把你让给一个死人的。
伊凡。
你或许认为一辈子就守着心中那份逝去的爱,是幸福。
鬼扯!谎言!少撒谎了!我不认为那时事实。
世界上没有一种幸福,是明明活着,却将自己的心跟个死人埋在一块儿的!要是上天能让红海分成两半,那么我便要把你的心从死人的身上夺走!不择手不计一切代价!你等着瞧吧!我一定会把你从那样的谎言中拉出来,我要你属于我!男人握成拳的手敲击在脆弱的窗面上,应声迸裂的玻璃碎片哗啦啦地四散坠落,宛如是一地的莹星泪珠点点烁烁。
☆☆☆数个月后。
提着医药包的白发老医生,从奥古斯坦大宅的二楼步下台阶。
等待在楼梯旁的是十六、七岁的年轻黑发少年,以及一名更加年幼的褐发男孩,两人都是忧心忡忡的脸色。
「医生,请问我妹妹她……」隔着单眼老花镜片,医生先是抬了抬眉头,接着轻咳地说:「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让她接受治疗呢?拖到这么晚才让我诊治。
现在她肺部的感染很严重,我虽然已经开最好的药给她,不过能不能撑下来,全看往后老天的恩泽保佑。
你们最好先做点心理准备,也许她是保不住了。
即使小命能保,后遗症也不少。
」褐发男孩沈不住气地扑上前,不住地捶打着老医生说:「你胡说!娜娜会好起来的,她才不会被这点小病给打倒!」「你……你在干什么?没礼貌的孩子,快点住手!」医生被这阵没头没脑的攻击,给气得涨红了一张脸。
「乔,不可以!」年长几岁的黑发少年,慌张地把男孩架开,还不断地向医生低头道歉:「抱歉,我弟弟太不懂事,冒犯了您,请您原谅他莽撞。
」「哼!」一拂袖,医生抛下冷瞪。
少年抢先挡住迫不及待要从大门离开的老医生。
「请您等一下,医生!您说娜娜会有后遗症是什么意思?」一脸不耐的医生勉为其难地说:「她一生都会是个药罐子,而且会是个很棘手的病人,普通人的一点小风寒她都禁不起,最好请个专门看护来照料她。
要养大她可不容易,肯定要花上一笔庞大的医药费。
」「……拜托您帮帮忙,想个办法。
不管要花多少钱,只要能让--」医生一瞥屋内家徒四壁的样子,冷漠地说:「还是先看好病人能不能度过这一关再说吧!依我看,那孩子活下去也未必是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在你们这样贫穷的人家。
」「关于医药费,我一定会努力筹措支付给您的。
」「最好是如此。
我可不是在做慈善事业的,孩子。
今天也是因为有人先帮你们付了诊疗费,我才会在百忙中来这一趟的。
日后要是病人有了起色,你就得准备个三、五年份的医药费用,钱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少年困窘地薄赧了脸,咬着牙低头说:「是,我明白了。
谢谢您今天在百忙中抽空前来。
」仰着傲慢下颚的老医生,前脚才离开门,后脚褐发男孩已经冲着他的背影大叫着。
「你这个两眼都被钱塞住的庸医!再也不要来了,混帐!」「乔,不可以这么说。
」黑发少年扣着没有血缘的幼弟的肩膀说:「我们能找得到一位愿意来看娜娜的医生,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乔愤怒地回过头,年幼的脸上满是埋怨。
「伊凡哥才是!干么对那种没医术的家伙必恭必敬的?他那样说娜娜,难道你不生气吗?要是父亲还在,他一定会把那家伙给轰出去的!我才不管那家伙说什么,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劈头发泄完愤怒后,少年往屋外冲出去。
「乔!」看着在草地上渐渐跑远,最后不见人影的弟弟,被丢在门前的黑发少年糅着两道黑柳眉的眉心,轻叹一口气。
「我也不想相信啊,乔,但我们都不是医生,除了相信医生的说法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让娜娜好起来。
」喃喃自语的少年,白皙脸颊上有着削瘦的暗影。
本来就不是高大健壮体格的他,在这几个月内因为家庭的接连变故,益发鸠形鹄面。
纤细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会被吹跑。
咕噜噜的,肚子又正巧在这时候发出另人丧气的声响。
虽然没有食欲,可为什么时候到了,腹虫仍会自动地敲起准备时的钟声呢?也许是神子在告诉他,无论处于多大的悲哀,日子照样要过下去吧……要是父亲还在……少年忍住几欲夺眶的热泪,揉了揉眼。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沉浸在悲伤中,无助于现实,他还有弟妹要照顾,还有奥古斯坦家的责任必须扛起。
在乔和娜娜长大之前,这些、全部,都要靠他一个人努力地支撑下去。
振作点!伊凡·爱!你不能忘记父亲临终前的交代。
无论有多么地辛苦,一定要奥古斯坦家继续生存下去!堆积如山的燃眉之急,让人心慌意乱。
而他们此刻最大的困境,便是先前医生所提到的「钱」。
父亲走后,整个家顿失依靠。
历年的农作欠收,早就使得奥古斯坦家负债累累,而父亲留下的庞大医药费及娜娜未来的医药费,都是让家中财库雪上加霜的原因。
家中能缩减的开支,在这两个月已达极限,再不想想办法,很快地就会面临断炊的危机了。
其实,要不是几天前的一笔及时援助,他们早已断炊。
少年咬着唇,回想那一日渥夫学长的来访:先是轻松地以一袋金币打发上门讨债的债主,继而了解到奥古斯坦家捉襟见肘的困境后,渥夫表示要个他一个交易的机会,帮助他度过难关--我可以拯救你脱离困境,只要把你自己卖给我,伊凡。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考虑。
为什么学长要买下他呢?这是考虑了好几日之后,伊凡仍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
继承公爵之位后的渥夫学长,神态和在校内时有了极为不同的转变。
过去浪荡不羁的气息被华贵的权势之味所笼罩,尊荣的军袍装饰出位高权重的卓越非凡,在在让伊凡体会到两人之间形同云泥的差距。
原本,我们就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啊……深刻地认知到这一点之后,伊凡觉得过往和学长们在校内把酒言欢的哥儿们交情,犹如一场虚幻不实的梦。
那些嬉笑怒骂、玩在一起的回忆,现在也褪去欢乐的色泽,徒留一抹余韵,而那段灿烂如星的缤纷岁月,是不会再回来了。
我真是愚蠢,竟以为能和学长平起平坐。
伊凡现在晓得,学校所提供的屏障只限于那一小块天地,一旦离开保护的墙之外,冷冰冰的现实就是:地位上、权势上、财富上,渥夫根本是高高立于许多人的顶上,也远远地站在伊凡的顶上。
以后,我必须时时地提醒自己这一点。
不知天高地厚、高攀学长为朋友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做渥夫学长的朋友呢?至于当初渥夫给他的三天期限,早已到期。
对于这几天频频接受渥夫的好意,伊凡深感不安。
不管是方才的医生,或是前几天收到的那袋米粮,全是渥夫一手安排的。
伊凡不能否认,这些帮助都像是场及时雨,来得正是时候。
他也并非不知感激,可是那一种「越欠越多」,自己怎么「偿还得起」的不安,却与日俱增。
迟迟不给学长一个答案,还一直依赖着他的帮助,分明是在占学长的便宜。
奥古斯坦家是我的责任,这根本与学长无关,我不能让学长替我做这么多。
即使对学长而言,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小慷慨,我也不能不知分寸!眼前伊凡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接受渥夫的交易提议。
二是将奥古斯坦家的最后资产,也就是这座庄园与土地卖出去。
等还完所有的欠债后,再想办法找个工作抚养弟妹。
可是伊凡也很清楚,中学都未毕业的自己,能找到的工作顶多只能让三人勉强温饱罢了。
想要靠微薄的薪饷,支付娜娜双脚瘫痪的昂贵药费,无疑是异想天开。
他不怕自己吃苦,却不想让乔和娜娜跟着过苦日子。
他们俩和吃惯苦头的自己不一样,对世界残酷的一面尚未面对过……可以的话,伊凡也不想让他们去面对。
父亲收养他的这些年来,既要供应自己的吃穿所需,还让他去就读昂贵的苏兹中学。
这重如山、深似海的恩情都未及回报,父亲就撒手人寰,而伊凡唯一能报答父亲的方式,也只有好好地抚养弟妹,让他们衣食无缺地过着和以往父亲在世时没有两样的日子。
别无选择了。
渥夫学长买下我的理由,我虽然不知道。
(哪怕要我为他去杀人放火,做一辈子的奴才,也没关系。
)但,只要能让我支撑住奥古斯坦家,要尝什么样的屈辱,都无所谓!伊凡无法舍弃自尊地乞讨他人的善意,可是渥夫学长提出的是「交易」,那就另当别论了。
以物易物是天经地义的生存手段,倘使渥夫学长愿意买下他(而他该庆幸自己有值得卖出的价值),纵然是出卖自己,伊凡也非得维持住这个家,维持奥古斯坦家的尊严不可!握住胸前的陈旧十字架,伊凡低语着。
「父亲,你要原谅我,我知道这个选择你并不乐见,但我非这么做不可。
」亲吻一下父亲所赠予的唯一遗物--一只木制香珠串成的朴实十字架,闭上双眼的少年,悬宕多时、彷徨犹豫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今晚他会去找渥夫,将自己卖给他。
☆☆☆摘下那顶插着灰色鸵毛的黑色三角扁军帽,渥夫·拉沃尔踏着一双漆黑闪亮的高马靴由马车步下时,边解开量身订制的笔挺军装上扣,边扬起眉看向恭敬地在一旁迎接的管家说:「今天府里没有什么事吧?」「有一位访客正在迎宾厅里等候。
他自称是您的学弟,伊凡·爱·奥古斯坦。
由于他坚持要等您回来,所以一直等到现在这时候。
今夜您要见他吗?或是我请他另日再来访?」闻言,渥夫的唇角掠过一抹淡得几乎无法察知的笑意。
「无妨。
你领他到我的专用小客厅去吧,我会在那儿见他。
」「是,主人。
要不要替您与访客准备一些餐点呢?」「那就弄一盘起司与红酒吧,我记得窖中应该还有几瓶25年份的好酒。
」「有的。
」管家点头说道:「我会立刻将酒与小菜送过去的。
您的热水已经在浴室中准备好了,睡袍与雪茄也都放在老地方。
您是否还有其他吩咐?」「暂时就这样吧!有事我会再叫你。
」走进大门后,渥夫直接步上通往二楼的宽敞大理石阶梯,脚步在经历一整天繁忙的公务后,一点儿也不显疲惫,益发地轻盈有力。
由苏兹毕业后,这几个月渥夫面对了许多新事物的挑战。
脱离往日狭小的校园,被卫罗斯王国的女王陛下(亦是他亲生母亲)送入以「非人训练」、「军令严格」著称的黑海舰队储备校,以半年的时间学习如何指挥调度这支庞大的部队。
原本必须常驻于黑海畔的他,是没空闲回斯科城来的。
只是女王陛下无法忍受长达半年见不到宝贝儿子,于是过没三个月,又因私心而下令要渥夫回到斯科城住上半个月。
回来斯科城也不意味着渥夫可以放假,他天天都得到海军部去报到,继续被中断的学习,顺便替女王陛下处理一些公务。
虽然说是「一些」,但工作量可不少,常常都让渥夫由上午忙到深夜。
今晚也是接近午夜才能结束公务回府--这间大公爵宅邸并不是历代布里斯基家的府邸,原来的公爵府渥夫留给原有的家族继续居住,自己则迁移到这座他个人非常中意,兼具隐密又占地宽敞的宏伟宅邸。
它本属于女王所拥有的产业,女王特地将它当作渥夫继承爵名的礼物,转赠给他。
在这儿,渥夫可以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好比今夜……伊凡,你终于下定决心了是吗?进入宽敞的主寝室,映入眼帘的是足足有寻常房间三倍大的私人小客厅,右边的两扇门分别通往卧室与更衣室,左边的三道门则是通往书房、沙龙与浴室。
占据在中央的一组法国制沙发椅,下方铺着长毛白熊地毯,前方则是已经不太有得着的暖炉。
仆人细心擦拭的水晶灯正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室内则洋溢着窗外花圃种植的玫瑰馨香。
而就在今夜,就在这间屋子里,渥夫扬起唇畔,他所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那不知即将被吞噬的猎物,已经主动上门了!悠哉地走到沙发旁坐下,渥夫按耐住焦躁,静静地等待着。
一旦你走进这道门,伊凡,你将属于我,永永远远、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