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3-29 10:21:25

--------------------------------------------------------------------------------好死不如赖活着。

生命中遭遇过无数逆境,兆海步出御书房时心情低落,但跟随着离开琉璃宫的脚步,他又慢慢地恢复了精神。

愁容满面的过也是一天,开开心心的过也是一天,想找出解套的方式不容易,可是坐在那儿哭泣又能给事情带来什么帮助?自己给自己打气后,他来到宫门前。

金护廷大人,请留步!顿住,回首,看着一名小碎步奔跑过来的宫女,双颊红扑扑地赶到他身边。

奴婢是替亲王殿下传话的。

他要奴婢转达,今夜陛下破格恩准,所以殿下要留宿于宫内和前王妃殿下忆旧话天明。

谢谢,我知道了。

宫女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瞟他一眼,接着羞怯怯地说:那个……奴婢觉得今日大人的表现十分英勇,不知大人可否……收下这个!突然,一条丝帕被推到怀中,兆海惊讶地看着宫女掉头迅速跑远,好奇地层开一瞧,上头以秀气的笔触写着一首热情的求爱诗。

搔搔脑袋,薄红着脸,不知该拿这帕子怎么办,兆海随手塞入袖里。

虽然宫女的倾慕心意令他受宠若惊,可惜自己眼下一条小命危在旦夕,无暇分神于儿女私情上。

不,就算陛下没下那一道圣旨,兆海的日子也被亲王殿下惹出的麻烦占满满,哪有闲情逸致谈情话爱?普通男子在十五、六岁就已熟知床第之事,兆海却在年近二十的现今,仍是稀世难得的纯情汉。

不是他对姑娘家没兴趣,血气方刚的堂堂男子,再怎么隐忍,到了年纪,该有的七情六欲他一样也不少,只不过……机会难寻。

当殿下的随扈是件忙翻天的苦差事。

主子在里头享乐时,他得在外头忍着蚊虫叮咬、寒风刺骨,守着门边,确定无人打扰;主子在休息时,他得处处留心安全、有没有意图不轨的家伙靠近;主子公事繁忙时,他得跟随着打杂跑腿,备妥一切所需。

总之,兆海恨不得生有三头六臂,能让他兼顾保镖、保母、车夫与心腹的所有角色。

记得他奉命到习武营去受训,少数没和殿下朝夕共度的那段岁月,有回他差点就能脱离童男的行列了。

那时习武营的同伴们起哄闹着,想见他出糗,因此强拉着他到某间烟花馆寻欢。

当年接待的是一名身材丰润,笑起来挺可爱的妓娘,脸孔现在的他已记不太清楚了,但他依稀记着她有副柔柔的嗓子和香喷喷的味道,至今这也是他对姑娘家的最深印象。

那夜他紧张得额头频频滴汗,碰都不敢碰她一根汗毛,结果妓娘主动献身时,他的小弟弟丢人现眼至极,竟完全起不了反应,彻头彻尾做了个缩头乌龟。

兆海尴尬得直道歉,妓娘却反过来好心地安慰他,说每个人的第一次都不行,别挂心上云云。

不知是否那回的经验作祟,后来他没再提起勇气跨入烟花馆里,而一等习营的训练结束,他回亲王府后,也没这机会了。

想想有些遗憾,倘若一个月后大限将至,自己永远也不会晓得……那档事。

其实兆海颇想早点成亲,娶个乖巧温柔的娘子,生个白胖听话的儿子。

由于父母走得早,自幼缺乏家族温情的他,最想要的就是个家,最好是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这样他的人生亦了无遗憾。

不想死啊!现在的他什么心愿都未达成,他实在不想死啊!可是陛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自言自语着,兆海驾着风火轮车返回亲王府,沿途苦思对策。

背叛亲王、出卖亲王这种事,考虑都不必考虑,与其那么做,倒是死了还干脆。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不能不知恩图报。

殿下遵守诺言,让他保全住村人的性命,他又怎能爽约负心,撇下答应一辈子为殿下效忠的承诺,去助纣为虐地伤害殿下呢?更别提,这年来殿下待他的种种好,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就连畜生都干不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可以习武练艺,学得一身本领,是托殿下的福;能识字写文,是承蒙殿下费心为他聘请西席。

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儿乡夫,凭什么去获得武营护廷的官位?这些若没有殿下的提拔,他金兆海能有今日?不、不,即使殿下没为他做这些事,兆海也一样做不到颠黑倒白、指正为邪、栽赃嫁祸的事。

明明人家没做的事,就因为容不下人家,偏要借口将人赶出去,这和三岁霸道孩子的行径有何分别?弄错的,是陛下!自己是没胆子在圣上跟前指着鼻子这么说,但却无法不这么想。

您回来啦,金爷。

替他开启大门的王府长工,左右瞧了瞧。

哎呀,怎么不见殿下和您一块儿?令下日殿下会留宿宫中,你去吩咐厨房、后苑的,大伙儿都可以熄火灭灯,不用待命等召唤,早些回房歇息吧!长工诧异兼欢喜地说:是吗?殿下要留在宫中啊?这好、这好,圣上总算也晓得咱们主子的好,疼爱到主子了!但愿往后圣上别再冷落咱王子,这样咱们王府里的人,也能多过点好日子。

别碎嘴,去传话吧。

不知情的长工所说的梦话,只更刺痛兆海的心。

回到自己隔邻于亲王寝殿的俭朴居室,兆海从黄铜盆里掬起一把清水盥洗颜面,脱下沾满尘埃的袍子,打着赤膊以干净白布巾擦拭……漫无目标的双眼,静静望着屋内,两手空空来到王府的他,什么时候也拥有了这么多身外之物?满室的书籍古册、数把爱刀与一大箱殿下赐给他的衣物,零零杂杂地把这间居室堆得满满的。

其实在这里面,自己真正需要的只有几样而已,他随时都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

或许殿下今晚不在府内,是上天赏给他的一条生路!只要他消失了,陛下的陷害便落空,而自己也不会被刁难。

就算去请示殿下,拜托他让自己离开,恐怕殿下也不会轻易答应。

兆海只怕殿下那种人若犯我,我便十倍奉还的性子,会更掀波澜,但对方可是掌权天下的一国之君,殿下哪有胜算?弄到最后,万一连全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一并赔上性命,兆海怎担得起这深重罪孽?一走了之吧!趁着夜黑风高、趁着今夜大伙儿都因亲王不在府内而偷得半日闲,待夜深人静之际,自己卷卷铺盖速速离开吧!不告而别非他所愿,靠他贫瘠的脑子推想,也只有这方法行得通,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  ※喂,来人啊,帮本殿开开门!怎么搞的?平常没那么早入睡的守门长工到哪里去了?紫宸皱皱眉,再次拍打着门板,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没半点人声。

咋,兴冲冲地回来,哪知道会这么倒楣地被锁在门外。

原打算一整晚陪娘促膝长谈,弥补这些年两人分离的宝贵光阴,结果,因为自己三句话不离兆海这个人,让娘亲说了句――听你的形容,他似乎是个挺正直、诚实的好青年。

能让娘亲眼见他一下吗?娘想知道这些年陪在你身边、最受你信赖的人,是长什么模样,也向他说声谢谢。

你这乖僻性子,一定害他伺候得很辛苦。

紫宸告诉娘亲,尽心伺候自己,是兆海分内应做之事,是他自己甘愿一辈子供紫宸差遣,娘亲大人根本没必要感谢兆海什么。

但娘却微笑着摇了摇头,要紫宸听话地回府找人。

陛下恩准莲氏离开皇庙只限一日而已,明日一早就得返回皇庙的莲氏,能和兆海见面的时辰,就剩这短短几刻钟了。

怎么办呢?该不顾亲王尊严地翻墙爬进去吗?多喝了两杯,脑子还有些微醺的紫宸,犹豫地在门前旁徨片刻。

门里蓦地发出喀啦的细响,他高兴地扬起眉,总算还有一个知道什么叫谨守岗位的家伙!咿呀!门敞开一道缝,他跨步上前大刺刺地说道:也该是有人来应门了,本殿差点想放火烧屋了!殿下?兆海惊愕地愣住。

怎么来开门的人反倒一脸讶异?紫宸怪奇地瞟他一眼。

怎么,本殿出现在王府门前是件值得你这般吃惊的事吗?不,小的是……他双手移往身后,似乎在藏着什么东西。

紫宸越看他的表情越觉得有鬼。

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你若不是听到本殿叫门才过来应门的,那你半夜三更开门要到哪里去?兆海。

语结的兆海,白了白脸。

墨绿的眸火了,逼近他,一把揪住兆海企图隐藏在身后的手臂,挂在上头的赫然是个细软包袱。

二话不说,紫宸抢下包袱,打开它,里面掉落的都是些随身衣物,两本兵书册与几柄兆海经常擦拭、向来珍藏挂在屋里壁面的短刀。

这些东西他随身带着,意味着一件事。

静静地瞅着,静静地怒着,紫宸一语不发,兆海满面无奈。

你无话要对本殿说吗?冷然。

  -……俯首认罪。

去将门关上,随本殿过来!眯眼。

……动也不动。

气极的紫宸,索性自己拉着没有反抗的兆海胳臂,往府里头走。

他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一脚踹开兆海的居室。

果不其然地,他看到里面摆饰也收了、铺盖叠得整整齐齐、装着许多衣物的箱盖掀起,收着些被主人判定为无用、被弃置的物品,空荡的四壁……俨然他这个做主子的,也同样被兆海这奴才给抛下了般!一转身,对着安分站在身后沉默不语的兆海,紫宸光火地甩了他一记耳刮子。

说!是什么原因,让你动了蠢念头,要离开我!脸颊登时现出红印,兆海没有去揉搓它,琥珀棕眸飘荡着犹豫未决,唇顽强地紧闭。

见状,紫宸揪住矮自己半个头的男子后脑勺,不许他闪躲地瞪着他道:要记得规矩,金兆海。

你是本殿的东西,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脑子里的,全部都是我的,一丁点事都不准瞒着我!兆海知道这是最后通牒了。

殿下会这么说,不外是提醒他――你还把当年的承诺放在心上,就给我老实招来!如果兆海保持缄默,就形同背叛了诺言。

说与不说,是两难抉择。

小的若是说了,殿下可愿意准许小的,在听完之后,放小的离开王府呢?什么?松开手,料想不到兆海竟胆敢提出交换条件。

垂下眼睫,逃避那双进出骇人寒光的绿瞳。

好,很好,真的好。

你胳臂粗了、脖子硬了,以为本殿已经治不了你,存心要爬到我头顶上来了。

竟和本殿讨价还价,完全忘了你是谁的东西了!紫宸嘲讽地说:你这么想离开是吧?我派人打断你两条狗腿,折抵剩下的债,你给我像条蓑虫地爬出王府,我便准你离开!半晌,老实的兆海叹息说道:小的这一条命,全是您的。

能使殿下消气的话,您想打断多少根骨头都行。

几乎,紫宸被他容容易易就接受这威胁,愚笨白痴且不知爱惜自己的行径,激得拿起棍子,真要硬生生打断他的腿骨,叫他一辈子都别想离开自己身边。

但……想归想,紫宸怎可能这样对他呢?没有人能一生下来就懂得为什么自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或是自己在这世上是不受欢迎、被排挤的理由。

幼小不懂事的时候,有爹爹在、有娘亲在,南夷紫宸的家还算是正常的,童年时代也可称得上和乐融融的幸福。

即使偶,尔有点小乌云,特别是前帝召他到宫中游玩时,旁的那些堂姐弟、皇亲国戚们没一个给他好脸色……令他有些难过。

但,有着前帝另眼相待的溺爱加持,紫宸不至于受到明显的歧视,还能将那些非善意的目光,当成是他自己多心。

就在紫宸八岁快过九岁生日那年,爹爹走了。

娘亲伤心地到皇庙中削发为尼,接着前帝亦缠绵病榻不起。

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每个能呵护、疼爱紫宸的大人相继消失,使紫宸的生活一夕变天。

继承下亲王封号的他,身边少掉可保护他的大人后,忌讳也不再是忌讳了。

开始有许多以前人们不敢说出口的谣言、传闻、八卦进入他耳中;开始沐浴在无数敌意的眼神下;开始失去了平淡恬静的幸福,被争端、阴谋与暗算、心机占领每日的平和。

这种种不同以往的改变,导致他也渐渐地变了。

知道了自己背负着什么样的丑闻活着。

明白自己永远会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懂得何谓孤独、被摒除于外、不被接受……他学会看懂人们的对他好。

他学会乔装自己的脸色,面对那些巴望他会被欺负得哭泣,或觊觎他、口中总说些口是心非话语的人们时,不流露出自己真正情绪的说话方式。

没有谁是真心待他好的。

就算有,短期间就被迫成长、被冰冷的现实荆棘刺得遍体鳞伤的紫宸,也再无法轻易地去相信谁了。

谁都不依赖、谁都不需要,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紫宸早熟地下定这决心,将自己的心包封在层层保护墙内,不打算再允许任何人闯进自己心里、生命里,等同将自己与他人彻底隔离之际――他遇见了他,一个名叫阿海的大男孩。

紫宸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些村民待他一点儿都不好,他却无怨无悔的。

活得那么辛苦,他却能保有一双炯亮、清澈的诚实大眼。

连对待自己这个素味平生,连紫宸真实身分都不知道的孩子,也竭尽心力地照顾、帮助、伸出援手。

好比一个明天可能就会饿死的乞丐,今日还不吝啬地掏出仅余的面包,分给他人吃一样。

为了什么?这么做他有啥好处?紫宸始终想不透,因此为了想弄清楚这个人是怎么想的,想了解他是怎么办到的,生平头一遭,紫宸这么想要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在紫宸动念的时候,他才晓得自己原来已经孤单到绝望,寂寞到麻痹了。

毕竟正值活泼好动、青春洋溢的十一岁男孩,连个能相信的玩伴、伙伴、同伴都没有,和判自己的生命一个死刑有何差别?我在等的,或许就是这个人!人的命运会轻易地因为一个念头,而扭转到截然不同的方向去,紫宸有了切身经验。

那天他要到了一个名叫金兆海的男孩,要到了一个名义上是他的奴才、他的人、从头到尾都属于他的东西,实质上,男孩却让紫宸吃惊再吃惊,意外再意外,因为男孩给他生命带来的、为自己所做的事,多得远远超过紫宸所能预想。

兆海不是他的知己,但紫宸可以告诉他所有的事,因为兆海也从不对他隐瞒任何事。

兆海不是他可称兄道弟的哥儿们,但紫宸可以放心大胆地和他切磋,不必手下留情,因为兆海每回都会认真与他对打,输了的人就回头锻链自己,互相提高彼此的武艺成就。

兆海不是他的酒肉朋友、莫逆至交,但紫宸想喝到烂醉、欢唱到忘我时会找他,想真正把性命交给某人之手时,也一定找他。

那,金兆海是什么呢?现在的紫宸会回答――什么都是。

集知己、哥儿们、朋友、忠心耿耿的心腹于一身,是唯一的、无二的,自己生命里头绝对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重要……不止。

绝对……没得取代。

可是你说你要走。

你,居然,对我这么说了。

你应该永远都走我的,待在我身边的,到死都不许离开的!不是吗?兆海是他的四肢、是他的手脚,要和他这个主子分家,是万万办不到的。

除非,紫宸脸色一沉。

掏出你的剑,金兆海。

早有觉悟,皮肤黝黑的男子,端正脸庞洋溢着哀戚,缓缓地拔出系在腰间的长剑。

以为紫宸是要他自我了断,因此在听见紫宸说:想离开我,那就和我决斗吧!除非你能赢过我,否则你便不许走!怎么了?出招吧!猛摇着头,不敢说不,却也不能照做的兆海,在紫宸逼向前来时,不仅没防备格挡,还索性抛开了那柄剑。

金、兆、海!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本殿命你把剑抬起来!殿下,您要小的一条命,拿去便是。

小的一辈子也不可能将剑口朝向您的。

紫宸眼眶一热,握着剑扑向他,锋锐的剑都抵到他脖子上了,该死的金呆子还躲都不躲。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顽固的蠢蛋?若是他稍有反抗之姿,说不准紫宸还能动得了手,随便在他身上划个两刀,与他恩断义绝,偏偏……绿眸深深地凝视着,琥瞳定定地回望着。

哐啷,紫宸深吸一口气,让手中的剑落了地。

撇开头,看着旁儿,郁郁地说:你真要走,就与本殿喝一盅离别酒吧!殿下……多年主仆,当是你替本殿做的最后一件差事。

到隔邻我的寝殿去,放在我密窖里的那只细口金壶,拿过来。

一瞥,气道:还不去,愣在那 啥!擦擦感激的眼角泪光,兆海哽咽在喉,无言地一躬身,走出居室。

紫宸面无表情地来到窗边,推开隔绝月光的窗板,让盈盈半月晃入这方天地。

能说的,都已经说尽,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离开想法的兆海,紫宸只能选择放他走,抑或……毁了他。

拙在窗格边的十指用力到泛白,紫宸默默等待着兆海回来。

殿下,您要的是这壶酒吗?返身,巡看一眼,紫宸颔首,艰涩地扬起一边唇角,绿瞳漾着水光,道:先帝赐我这壶玉液酒时,我不过三、五岁吧。

那时,想也没想到有一日分饮这壶美酒的人,会是你。

咦?这么贵重的酒……惶恐地,兆海嗫嚅。

看他一眼,噙泪讽笑。

你今日已经忤逆本殿够多次了,烦是不烦?叫你喝就喝,想那么多做啥?抢过兆海手中的细壶,拔开栓在其上的木塞,紫宸以袖掩嘴,灌一口后,将它递回给他。

喝!大口地喝!一思及自己让殿下美丽的脸庞飘荡着这样深沉的悲哀,兆海的心都揪成一团了。

自己真是罪孽,让主子这样难过,罪该万死!这股自责,令他毫不迟疑地咕噜咕噜大口喝下美酒,只要这么做能让主子高兴,就算是毒药他也会喝下肚的!在口中散的浓冽酒气唰地弥漫他的口鼻,暗含某种腥气的香味直冲脑门,兆海没喝过这般灼舌的烈酒,他咳了咳,想将酒壶还给紫宸,眼前景物忽儿晃动了一下,咚地一坠,四肢缰硬。

这是?殿……殿下……小的……靠过来的紫宸,扶着他的单边臂膀,取下挂在他化缰手指间的酒壶,放在一旁。

先帝赐给我的有两壶酒。

一是琼浆酒,一是玉液酒。

淡淡地说着,紫宸半拖半抱地将兆海移到床畔,轻轻地将他推到。

睁着不知所措的眼,兆海努力理解他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

殿下脸上毫无意外的神色,所以这一切早在他的掌握中,他骗自己喝下这酒是有预谋的?究竟那壶酒装着什么?若是毒,自己早就死了,若是迷药,自己早就昏了。

但他清清楚楚自己还醒着,这一切都不是梦!琼浆是提炼自千年毒花所产的浆果,一口便能让人升天猝死。

玉液是产自大雪山万种毒蛇的唾沫,三两滴能轻易使壮汉失去行动自由,而三两口……会有什么效果,很快你便知道了。

先帝竟送给三、五岁的幼儿这么骇人的毒饮?兆海想吞咽下口水,却办不到。

麻热的舌根和他的四肢一样,渐渐不听使唤,这股异常感觉是他从未经验过的,宛如在梦中受咒缚,明知这不过是场恶梦,手脚,却不听使唤,醒不过来。

为……勉强挤出。

你想问本殿为什么欺骗你吗?紫宸殿下绝俗神凛的脸移到他眼前,俯瞰着他,眼瞳少了虚伪的泪,多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一手执起兆海的下颚,潋艳朱唇微分,笑道:当然是,不想失去你金兆海。

※  ※  ※被放置在床上,完全不理不睬,约莫是一盏茶的时间。

麻痹由僵硬的肢体一点一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酥软乏力。

兆海的额头上冒出了米粒般的剔透细汗,双颊潮红,琥珀色加深的眼瞳,失去了应有的焦点,双唇不住地颤抖着。

一只白皙的手探上他的胸口,骤地,兆海剧烈地喘息着。

被我碰触到,很难受是吧?看样手效果已全部显现了。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柔柔的语声,穿透热气朦胧的神智,不自觉地轻点下头。

现在的你毫无抵抗能力,兆海。

玉液酒的醍醐味你尝到了吗?它会让你的血液沸腾,集中在某一处。

人的一心是不能二用的,你所有意识全在着了火的下肢,越是想抗拒,它就会越发炙烈,直到吞噬掉你顽固、执着的对抗意志。

最终,你会回答我所有的问话,你会告诉我一切,对吧?不……不知道……现在告诉我吧,是什么让你决定离开的?是什么呢?不……能说……不可以……要我逼供的话,难过的可是你。

语毕,修长的手探人胸口,掐住那朵硬挺搓弄着。

唔!啊啊……簌簌抖动的高大身躯,弓高了腰,在床上不安分地扭动。

说吧,说出来就会轻松许多。

手指移开,续问:你要离开亲王府的理由是?阴谋……诬陷……做不到……死胡同……原来如此。

指使你这么做的,是谁?金色的眸……火红的发……呵呵,这就是今夜她会突然大发慈悲,让我与娘亲见面的理由呀!趁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对你设下这样的毒计。

什么也不可以说……辛苦你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别担心,我会让你快活的,等你醒来之后,一切就会没事的。

你把一切交给我就好。

不行的……不行……好热、好热、好热……听话,等等。

秀丽的眉蹙起。

绿瞳深幽地望着那张红晕遍布、饱受欲火中烧的苦闷折腾、煎熬的脸。

自己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不,情况紧迫,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

兆海也有错,错在他根本没给自己三思的余地。

若是不使出这种非常手段,他就会离开自己了!当时他一心想要弄清一切,所以顾不得手段。

岂料先帝赐给的玉液,效果竟是这么的好。

具有使人吐露真言效果的玉液,这还是紫宸头一遭让人喝下它。

过去遇到再难缠的人,他都有法子让对方露出马脚,但这回却输在兆海的决心底下。

唉,这不知变通的家伙,真是从过去到现在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倔强。

明明身段很柔软,处事很温和,看不出他会拥有这么强悍的意志力,但是一遇上他脑中认定不可让步的事,偏又死命地固执到底。

哈啊……啊……琥珀色的眼瞳进出迷离虹彩,按捺不住煎熬的细细吟喘,从努力紧咬的牙关间窜出。

紫宸眯细了眼,俊美的脸映着旁徨。

玉液的另一个作用可当成催情迷药,紫宸也晓得。

对于向来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的他而言,大费周章地下药根本是多余的,因此他连半点这方面的邪念都没有――对兆海下药时也是。

他原本是想在问出内情后,随便召唤个后苑的侍女来照料兆海这方面的需求的。

平日就常对兆海猛抛媚眼的众多侍女们,说不定还会争先恐后地抢夺这份荣宠,所以他毫不担心会找不到人自愿帮忙。

可是……普通时候绝对看不到的兆海的这一面,让紫宸困惑得挪不开视线。

因汗而潮湿的黑发漉漉地贴着额,颤抖的长睫跟着每次呼吸扬动着,底下的瞳眸也荡漾着醉人的光泽。

不是绝顶俊俏的长相,但他苦闷的表情竞在这一刻淫靡着浓郁的色香。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一种不想让露出这种表情的兆海被任何人看到,不许任何人碰他、看他的感受?这不可理喻的情绪是打哪儿来的?紫宸知道拖延的时间越长,对兆海越不人道。

此刻兆海急需要一个女人,只有女人能解除他的苦痛,兆海一个人是挣不开玉液酒的魔咒的。

自己该负起责任去帮他找一个来,不然迟早会让他受迷药余毒影响,陷入错乱疯狂中。

还等什么呢?快打开门!竭力压抑住自己矛盾且不可解的怪异情绪,抬起沉重的腰身,紫宸绷着脸,不很起劲地说道:你等等,我这就去帮你找――伸出去的手被盲目地拉扯住,直直被拉到兆海的胸口,脑子混沌的兆海贴着他的掌心磨赠着、扭动着,恐怕连说了什么都不自知,茫茫然地呓语着:不要走……别离开我……刹那间,紫宸止住呼吸。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绿瞳合现欲泽,大惑初解的美丽唇角弯成新月。

紫宸终于懂了,令他耿耿于怀、令他迟迟走不出这扇门、令他不愿召任何人进来这儿的原因。

没有立刻想到,是他被世俗规矩给绑住了脑子,不然怎么会没发现到自己的心早已发现的事实。

道理太简单,可他竟然给忽略了。

单膝压上床铺,俯身。

对先前的央求,紫宸偎近兆海的耳贝,甜甜咬啮着,回应道:行,本殿哪里也不去。

满足地听到兆海忘我的喘息。

抬起头,跨坐在兆海的腰身上,他解下自己的外袍。

不想让谁进来这儿,是因为我不要任何人碰你,你是我的东西,能碰你的,当然只有本殿,对不?大手接着慢条斯理地解开兆海的衣带,像在确认自己的心意一样,一寸寸地抚摸过他精实平坦的胸膛。

因为从没对男人发生过兴趣,自然没将这点连在一块儿。

热烫的肤,像绷紧的钢一样滑手,新鲜的触感带来全新的感动。

眯细的绿瞳是顽皮戏谑的,是恶作剧的,是喜孜孜的。

早该想到的。

紫宸低下头,捧着兆海的脸颊,道:本殿真是太迟钝了。

别担心,这次,我要让你真真正正地属于我,让你永远逃不开我的手掌心!深深地,吻售了呻吟颤抖的双唇,恣意吸吮着。

--------------------------------------------------------------------------------胶合在一块儿,难舍难分的唇舌细缝中,淌下一道细细透明的口涎。

舌叶被吸吮的快感舒缓了发疼的身子,让他像个婴孩般咿咿索取,一次次恋着那份热度,眷着那份甜美,纠缠着男人不放。

等到呼吸快断了,唇也肿了,舌也胀了,男人不得不短暂分离两人的双唇时,他大口大口喘息着,张着迷离的双瞳,诉着渴望。

修长的指描摹着他潮湿的唇瓣,连这点小小动作都能引他轻颤,强烈渴求着男人的气味,主动伸出舌头舔上男人的指头。

嘻嘻,急什么呢?本殿一定会把你喂得饱饱的。

故意作势要移开指头,得意地看他焦急地仰高脖子追了过来,再逗弄地要玩着他的舌叶。

在他的口中,长指自在抽动着。

真的好险,想到差点将你拱手让人,本殿就会全身发冷、头皮发麻,现在还是余悸犹存。

幸好人可以笨,但不能没有老天爷保佑,对吧?凑近的绝美脸庞,跟着话语占据他的眼瞳,仿佛坠入一座千年吉林,苍郁森林囚禁了他。

好漂亮、好美,好喜欢、好喜欢,想永远都留在这个地方不要移动,哪里都不想去,只想一直停在这两潭绿意盎然的湖泊里。

本殿跟你发誓,我不会再那么糊涂,以后绝不会再弄错了。

微笑徐徐绽放的瞬间,天地瞬间发光发热。

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不会放开你的手,不会让你走。

你是我的,你的一根头发到你的一根毛,看得到的到看不见的,全部都是我的。

七年前我就这么说了,现下我要再替你刷新回忆,让你好好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你又是谁的东西,兆海。

刺目到灼痛了眼,烫出了泪。

接下来……本殿得承认,十三岁破身后,和姑娘同衾共享鱼水乐的经验多不计数,但怎么样和男子交媾,这可是彻底难倒我了。

要是等会儿伤了你,弄疼了你,你就多忍耐、忍耐,知道吗?一回生二回熟,总要给我点时间摸索摸索,本殿保证会尽量温柔以对的。

幸或不幸?神智不清的他,并未意识到这些言语的意涵,若是占据他身体的欲念没有阻断他正常思考的话,恐怕他在听见这表白后,就算全身再怎么没有力气,靠四肢爬地也会爬出这个屋子,远离等待在前方的命运的。

结果他不仅没有逃,还高兴地贴住那身肤白赛雪的伟岸身躯。

男人宽阔的肩臂,颀长的身躯与精瘦的筋肉,全部、扎扎实实地覆盖住他,相互磨赠唤醒汗毛竖立的快感。

啊……啊……不想再等下去了,快点浇灭这把烧得他又苦又闷的情火吧!高挂枝头的月儿害臊地躲进暗云里,透过半敞的窗棂木格间,可窥见屋内正进行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私密情交。

断断续续的男性沙嗄喘息,时而低沉,时而娇甜……先前你没意识时,是有点令本殿遗憾,现在你清醒了,倒让本殿更遗憾了。

这样子殿下、殿下地叫个不停,真是有点儿吵呢!难得本殿从头帮你伺候到尾,没让你动半根手指,你就老实享受便是。

往后还有没有这等便宜可古,就看你的运气了。

吐气如兰的话语,吹进他惶恐的耳中。

不懂、不懂,他不懂!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让他摸不着头绪,自己和殿下赤身露体地共躺在床上这回事,更是教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这绝对是不正常的!不行、不行、不可以……高涨的渴望,咕噜咕噜地吞噬他,所有的血液一旦向下集中,他便无力招架男人的手所带给他的喜悦。

啊,再更用力一点摩擦。

不行!再给我多一点,我要,我想要你别停,让我……不行?可能会有点儿疼,你把自己放轻松点。

蓦地,在他天人交战的脑海中闯进这句话之后,他的两边膝盖被分开。

接着,一个他无从料想,也不可能会想到的地方,传回异样的感觉。

啊……啊……早已由他身后移动到他身前,男人贪婪地盯着他在枕上频频摇晃着脑袋、眼泛泪光、咬着下唇强忍什么的诱惑模样……虽然恨不能放开心中的最后一道栅栏,放任猛兽的本能,将眼前的人儿吞下肚,吃干抹净。

可是对一名未经人事的处子来说,男人壮硕的硬挺欲望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光由窄穴狭小洞口与男人腿间壮观物事完全不成比例的这一点上来看,也能想像。

真的没问题吗?含一根指头就已经到达极限的模样,这里真的能容纳……男人并不想伤到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对他负担一定很大,太可怜了。

他要能听到这段内心话,一定会拼命地说:那就放过我吧!可惜男人高贵的血统里,并没有高贵的情操。

明明摆在那儿,现成等他享用,触手可及的大餐,却要含泪放弃?男人尚未笨到这尊程度,而且是他露出这般可口诱人的一面,才会让男人也舍不得放弃这大好良机的。

男人能尽心为他做的,便是努力开发他的潜力,不躁进地攻城掠地。

谨慎地,不想伤到他丝毫的,指头缓缓地重复着拔出、送人的单调动作。

只不过他始终放不开,坚决抗拒的贞节窄穴,显得像是不愿随意屈服的烈女。

这挑起了男人的征服欲。

低下头以唇舌爱抚起那饱满浑圆的双珠,舔着他矗立高耸的欲望中枢,沿着柱身一路攀爬到他下腹,再回过头深深地含入。

啊嗯、啊嗯……逐渐地,喘息的音色里渗出了浅浅的、促急的快感。

在男人身下,他释放出几不成声的凄楚痛鸣。

好紧……连男人也没想到会紧到这种地步,脸颊抽搐着,释放出一抹自嘲的笑。

终究不是女人,还是没那么容易做吧。

拔、拔出去……不要再……小的求您……行行好……从痉挛的喉咙挤出惨兮兮的求饶。

做个深呼吸,绿瞳氤亮地凝着他。

不行,这都是你想离开我,才会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

你自己要挖洞跳下去,还拖本殿下水,现在想反悔已经太迟了!刷过古铜色脸庞的惨白,在男人稍作后退的瞬间,胀红,紧跟着又是一股庞大的压迫,榨出他胸口中的哀吟。

呜啊啊……白光乍现的眼底,痛楚炸裂开,内脏像要被压挤出来。

但是在剧痛的反面,鲜烈的灼热从被贯穿的身体中心点,蔓延到四肢,掏空了他的力量,神智陷入恍惚。

只能像具失去生命的玩偶,由着男人占据着,突刺、转动、高高地顶起落下,在昏昏然的视野里,那片绿支配着他,侵蚀着他的每个角落,怎么都不肯放开他。

※  ※  ※天蒙蒙亮的时候,―辆风火轮车,以不要命的速度奔驰到琉璃宫的侧门。

在看到那一辆专门载运长途旅行者的犁牛车时,车上的人儿放声大喊:等等!娘亲大人,请留步!灰袍尼侩放下了脚,绿眸温暖地注视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到面前的爱子。

宸儿,昨夜你一去就没回来,娘亲还以为你爽约了。

人,你带来了吗?可看看儿子身后,并无其他人影,莲氏张着一双疑问的美眸。

紫宸微讪地苦笑道:似乎是没法子让娘亲大人和他见上一面了。

他人有些不适。

是生病了?支吾其词的紫宸,含糊地说:染了点风寒。

莲氏不知道儿子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母子连心,她已直觉到儿子瞒着她什么。

相隔多年再见,当年揪着自己衣角不放的男童,转眼都已经长得这么高大,成了翩翩美公子了。

莲氏内心的遗憾非笔墨能书,她很寂寞,对于自己无法见证儿子成长的每个轨迹。

即使遁入空门是她自己作的决定,她仍是舍不得这心头一块肉。

本想自儿子口中那名诚实、忠心的好随从那儿,打听点紫宸的事――这些年,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宫中的人,是不是给了他什么罪受?紫宸在她面前绝口不提这些事,迳自扯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杂谈,再不就是他到哪儿见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事。

莲氏晓得儿子贴心,不愿做娘亲的担忧他,但她可怜的儿所面临的种种困境,无一不是她所造成的,他的贴心只会更教她这做娘的无地自容。

好吧,既然这样娘也不强人所难了。

不怪儿子有事瞒她,是她这做娘的没资格介入儿子的生活。

她放弃问东问西的权利,已经很久了。

牵起儿子的手,莲氏拍拍他说:要多保重,宸儿。

娘亲会在大神前,替你祈求平安。

娘亲才是,在神庙里修行那么辛苦,可别过度勉强累坏自己身子。

紫宸紧紧握着她的手,现出少有的忧愁道:有儿子能为你做的事,你尽管捎信给我,不管什么事,大事或小事,我都会马上飞奔到娘的身边。

笑笑,莲氏最后再次地抚摸儿子的脸颊,依依不舍地踏进牛车上安置的一顶朴实小轿里,掀起毛皮轿帘,不住地向站在原处的紫宸挥着手……直到车夫驱策着车,卷着片片落樱远去。

紫宸叹口气,直到看不到牛车影踪,他才转身往宫内走去。

幸好赶上了。

倘若没和娘亲道别,就让娘孤单地踏上归途,娘亲大人想必会不断记挂着,不知昨夜是怎么回事……紫宸不想在娘那负荷过重的心房,多增添任何会让她郁郁寡欢的事了。

自爹爹走后,娘的笑里总是愁多过于乐,眼里总是哀怨悲伤,不管娘怎么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年幼的紫宸就是看得出来。

是什么东西夺走了娘的笑靥,在他成年后,从诸多耳语中也拼凑得出真相。

他没有拿那些真相向娘亲询问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无论娘亲做了什么,那也是她身不由己的,何苦去逼娘再提往事,徒心伤?紫宸毫不在乎以丑闻之子的姿态,活在这世上。

只要行得正、坐得端,该感到局促不安的绝不会是他。

反而是那些关起门来窃窃私语的无聊人们,因为他的正大光明而焦虑慌乱、手足无措了起来。

紫宸眯细绿眸,一撇唇。

除了那些,不能忘记还有只蠢动的魔爪在后呢!这边的问题,可就不像耳语般,能轻忽大意了。

不停歇的脚步,匆匆来到女帝的寝殿前,透过女官转达,想求见陛下一面。

时候还早,恐怕圣上还在休息,您要晚些再来吗?无妨,本殿在这边候着。

女官脸上的诧异一闪而逝,八成没预期紫宸会这样坚持。

说不定是紧急事件,于是她福了福礼。

那就请殿下在此等等,妾身进去替您问问。

劳驾了。

送上朵飒爽笑容。

一瞬间看傻了的女官,在发觉自己的糗态后,不禁羞红了脸蛋,低声地回句:您客气了。

而后急急忙忙地转身往内殿走。

陛下,您醒了?贴身女官悄声开门进入装潢雅致、到处都插满昂贵鲜花的内殿时,女帝已经端坐在梳妆台前,由另一名女官为她梳理着满头红色长发。

慌慌张张的,怎么,朕瞧你好像很急?脸都红了。

恕、恕妾身失态了。

女官哪好意思说,自己被紫宸亲王的一笑给迷得失神?人前陛下不会展露,但伺候她多年的女官很清楚,陛下并不喜欢紫宸亲王。

更别提下头一些女官、宫女们经常为了他争风吃醋,妨碍陛下的清静。

举凡让陛不听到有此类的纷争,无一例外的,那些人都会被调离琉璃宫。

想要命的话,千万不能在陛下面前,做出痴迷亲王殿下而尖叫、晕厥的蠢事。

但,今晨的殿下真是美呆了。

原以为早已看惯亲王的相貌,不会像那些下济事的生嫩宫女们,被他的一颦一笑给勾了魂魄。

岂料方才……是他神丽的俊秀中渗透出前所未有的男子气概,抑或是她多心了?可是她发誓,殿下今日全身都泛着凛冽的光芒,气势如虹,与昨天窥见到的殿下,截然不同。

还愣着,你不是有事吗?是、是!启禀圣上,南夷紫宸亲王在殿外,请见陛下一面。

女帝挑高―眉。

他人来了?来一会儿了。

妾身有告知殿下,圣上可能还睡着,他便说他要等。

扯扯唇角,女帝淡淡地指示道:让他到偏殿去,朕沐浴更衣完,再见他。

看样子亲王运气不错,陛下今日心情好。

女官高兴地收下圣命,等不及要知会亲王这个好消息。

但愿能再目睹一次他无上的微笑,纵使会被调离宫中,她都甘心。

※  ※  ※将近半个时辰后,紫宸殿下终于获得女帝接见。

臣参见陛下。

爱侄免礼。

怎么会一大早地说要见朕?昨夜你陪前王妃一整夜,朕本以为今天一整天都会见不到你人影呢!女帝亲切地说紫宸回以灿烂的笑。

是,臣感谢陛下恩泽,先前亲自到侧门送娘亲大人一行,她老人家已经搭车返回神庙了。

如果没有陛下成全,臣要见娘亲一面并不容易,所以特地过来向您道谢。

你能欢喜,也就不枉朕费心安排。

事发仓促,朕没能让前王妃多住两宿,倒是有点儿遗憾。

神庙主官给朕的面子就这么大而已,再要求更多,将有干扰庙规之嫌。

朕对爱侄甚感愧疚,该多给你们母子更长的时间聚首才是。

紫宸浅浅笑道:陛下给臣的恩宠已是太多,臣再不知足,恐遭天打雷劈。

就连臣的亲信都获得陛下寄予重望,被您钦点为御差,臣真不知要如何回报陛下的大恩大德呢!……女帝隐去笑容,金眸锐利一射。

近日内,臣打算作趟远行。

佯装对女帝变了脸色一无所知,紫宸迳自接着说道:此行一去,时间长短未定,怕陛下担忧,故特地向您禀报一声。

眉毛微掀,握着龙椅的手扣紧。

你要离开首南城吗?要到什么地方去?微臣想四处走走、到处逛逛。

陛下年轻时亦曾到外地云游,住在他乡一段日子,臣极为向往陛下当年的勇气,决定仿效圣上的作为,到别的地方闯闯、看看。

当然,臣的才智远下及陛下,也不妄想有啥惊天动地的大作为,臣只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去实现。

神色自若的,明明正游走于生死之关,紫宸脸上却找不着半点惶惶难安。

表情有如喝下一大壶苦酒的女帝,咀嚼着他的话语,艰涩地问道:你的梦是什么?不足挂齿,怕说出来,陛下会笑呢。

自嘲着,摇摇头。

说吧!紫宸也很干脆,定定地望着女帝道:到块无人识得的地,筑栋屋子,养池鱼儿,和心爱的人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金眸合沉下来,女帝放松了肩膀,淡淡回道:这的确是不大的梦想。

朕年轻时也梦过,但……世上有幸实现这样小小梦想的,并不多吧?朕就是不得不放弃的其中之一人。

你认为你能办得到吗?抛下亲王的地位、卸下宫中的恩怨情仇,隐姓埋名过一生?真能办得到吗?权势、名位可以不要,可是亲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领地里的百姓,以及娘亲呢?一走了之,有那么容易吗?女帝没说出口的,紫宸照样听得分明。

启禀陛下,臣不知道容易与否,没试过前,臣无从断定。

臣只知道一点,就是没去试,梦永远只是梦。

眯起眼,似护似羡,女帝扬起唇。

年轻气盛,说起话来气势就是不同凡响,简直像是天地间任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都会应着你的心意去扭转。

紫宸没被这番挖苦吓到。

陛下教训的是,臣太狂妄任性,给身边人添了不少麻烦。

静静地一看。

对望。

要不要相信?要不要放过?女帝思索着,一指轻点着龙椅,半晌后,开口。

也罢,朕暂且先作壁上观吧!这话,等于应允了紫宸所求,至少动身离开首南城之际,不会遭受皇帝的任何阻扰。

往后的……则得边走边瞧了。

一席话,没讲开的部分,用暗示的,陛下也收到了。

既然女帝知道兆海已经道出秘密,应该不会再期待一个月后的诬陷能成功,紫宸不惜祭出不做亲王甘做百姓的手腕,希望这能让女帝不再意图铲除兆海。

谢陛下隆恩。

那么,臣要告退了。

女帝颔首,看着他恭敬地退到偏厅门边,忽然又听见他说:还有件事,陛下。

微臣忘了提――不知陛下多久没察看一下您的权杖了?昨日微臣注意到上头的红宝有些褪色呢,请圣上要小心点儿保养才是。

微臣失礼,先走一步。

脸色骤变的女帝霍地起身,但在她能叫住唇边高挂诡笑的男子前,高大身影早已杏然无踪。

女帝浑身颧抖着。

不,这不可能!这件事怎么会被他发现的?双手抱着头,她浑身乏力,软软地倒回龙椅上,动也不动。

※  ※  ※他还活着吗?男孩皱紧担忧的眉,胖婆昨儿深夜忽然带着这不知名的男娃儿回到村子里,丢在他睡觉的地方,要他负责看住男娃儿,不许男娃儿到处乱跑。

男孩心想:这孩子都被五花大绑了,还能跑哪儿去?可是跟胖婆顶嘴,无疑讨打,所以他什么话也没回她。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巴掌大的小脸蛋,男孩叹了又叹。

真俊的一张脸!脸皮仿佛是透明白雪打造的,又光滑、又细致。

眉毛呢,细细、黑黑、长长,工整地躺在眼窝上方。

睫毛长到不可思议,黑长卷翘地压在两颊颧骨。

鼻子小巧玲珑,而最可爱的是那张嘴儿,红殷殷的像浆果子,形状像鸡心。

没半点动静,躺在那儿的男娃儿,几乎像是个精细雅致的雪人儿,阳光一晒便要消失了。

到底有没有在呼吸啊?守了一晚上,足足看了几盏茶时间,也没看他翻个身、打呵欠什么的,男孩鼓起勇气,探出手。

真要是没气儿了,他便得赶紧想办法救救他,不然胖婆肯定会将自己打个半死。

手伸到对方的鼻子底下,呵,暖暖的,还好、还好,男孩眉开眼笑。

自己想太多了,娃儿只是睡着了而――哎哟!突地,前一刻还像娃娃般躺在那儿不动的人儿,竟张口咬住了男孩的手指。

痛、痛!好痛喔!努力想把自己的手拉出,男孩痛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你、你别咬啊!我没干啥,我只是想看你是不是活着而已!你要是肚子饿了,我给你张罗吃的,别咬我的手指,这吞下去也填不饱肚子的!好不容易,男娃儿松了口。

男孩拼命地往自己手上呵气揉搓,妈呀,真疼死了!委屈地一瞥那个罪魁祸首。

一时,他傻愣住了。

好漂亮!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眼?哇,那绿是真的绿耶!是森林的绿、是湖水的绿、是雨过天晴后青草地上的绿!情不自禁地,男孩叹息地说:你的眼睛好生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了!男娃儿嘟翘起唇。

看什么?本殿饿死了,你自己说要拿吃的给我,还不快去!本店是什么?是他的名字吗?真稀奇的名字。

男孩忙不迭地起身说:我这就去,你等等。

端着盘有麦饭、有块烧肉、有碟青菜的丰盛食物回到破茅屋,男孩把它推到男娃儿面前。

来,尽量吃,别客气。

撇了撇嘴,绿瞳漾着不耐。

这是什么烂菜色啊?叫本殿吃这种东西,存心要饿死我吗?男孩张大了眼,微怒地皱起眉头。

你以前都吃些什么,我是不知道,可是你哪知道什么叫做饿死?真正知道饿死是什么滋味的人,才不会挑剔食物的好坏呢!胖婆没吩咐人家弄吃的给你,村子里的食物便没你的分!这盘菜饭本来是我的晚餐,我让给你吃,你还嫌弃,那我就不给你吃了!我自己吃!赌气地端起碗,男孩扒了两口麦饭,回头看看他。

男娃儿好强地转开头,可是肚皮里发出的咕噜声响,却骗不了人的耳朵。

心软了,男孩叹气,放下碗。

好吧,本店,你想吃什么,我尽量帮你找,说吧!男娃儿莫名地白他一眼。

你干么叫我本殿?本殿可以自称是本殿,你要喊我,也该喊我殿下。

店下?你有几个名字啊?一会儿叫本店,一会儿叫店下的。

男孩满头雾水,捉捉脑袋,问道。

男娃儿杏眼圆睁,噗哧地笑出来。

呵呵,你以为本殿是我的名字呀?太好笑了吧,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吗?我该知道吗?男孩心想这娃儿脾气真古怪,一下子咬人、一下子骂人、一下子又笑得这么开心。

算了。

耸耸肩,男娃儿口气里有着天生的傲慢,问:你叫什么名字?男孩一笑。

阿海。

大家都叫我阿海!眨眨绿瞳,男娃儿也盯着他直瞧,像要把人的脸皮都看穿了。

阿海,本来……我得离开这儿,这儿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你把我放了,我就带你到一个很棒的地方去,行不行?放了你?男孩摇摇头。

不成、不成,胖婆要我看着你。

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银子。

男孩不为所动地说:不行,我答应胖婆的事,就会做到。

男娃儿低下头,大半会儿都没声音,男孩于是凑上前去瞧,结果瞥见他颊上淌着两行泪,赶忙安慰道:你、你别哭啊!等胖婆回来,她就会放你走的。

他们不会放了我,他们想要我的命,会杀了我!哽咽地,泣道。

哈啊?胖婆不会杀人的!她是会偷人家的东西,可是我没看她杀过人呢!男娃儿淌着泪花儿,抬起头幽幽地说:不是她,而是别人会杀我。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这、这可伤脑筋了。

若小娃儿说的是真的,有人要伤害他,那自己可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死掉……犹豫不决着,狠下心见死不救和抛弃承诺不守信用,这两条路都很难抉择呢!.可是承诺和性命相较,还是性命比较重要吧?我、我救你就是!明知放了男娃儿,自己也会被打个半死,男孩还是义不容辞地伸出解救的援手,而这也大大地改变了他自身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