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伫立在树下等待着。
手中所捧着的百合花束在寒风的吹拂下,失去若干娇艳的姿态,可并无损于它那纯洁虔诚的素雅风情。
啪沙……细小树枝负载不住沉重的积雪,坠落到地面,顺道染白了他的肩头。
可是他依然动也不动,既没有拂开黑色毛皮大衣上的雪花,也没移开脚步,依旧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前方不远处正进行着的仪式。
教士为往生者念完最后一段祷词之后,撒下一把土。
陆陆续续的,围在四周的人们接连地抛出手中的花,作最后的告别。
一等到亲族们覆盖上最后的泥土,象征从今尔后天人永隔的仪式全部结束后,原本聚在四周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离去。
差不多了。
他跨出一步。
她是那样的悲伤,根本无法分神去注意周遭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敢相信挚爱的他竟会这样莫名地离开了她。
他们曾经有的山盟海誓、再过一个月即将举行的婚礼、两人共同计划的未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幻影、泡沫……她不懂,这是为什么?神子何以如此残忍,为何要令这样的悲剧降临在她的身上?她抚着以白色大理石竖立的十字墓碑哭泣着。
旁人的劝阻她全都听不进耳中,她这股愤怒与悲伤该何去何从?往后她要靠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活下去?她所感到的绝望比笼罩在大地的冰雪还要严苛,她的心比寒夜中的风更冷。
这不该是毫无理由的,一定有谁该为这场悲剧负起责任,她想。
你、你这女王的走狗!给我滚出去!情人的父亲发出一声怒吼,让她茫茫然地转过头去。
透过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隐约可看到一名黑衣的高大男子,正遭受亲族们的包围、叫骂。
你有什么脸出现在这里?你这帮凶!都是你们这些走狗害死了我的儿子,现在还想来哀悼什么?滚!快滚出去!就是说啊!你这种低贱的黄狗也配踏在我们维弗家族的土地上吗?出去!不要以为仗着女王的宠爱,我们就会怕你,有本事的话,就请女王把我们全家族的人都捉进黑牢里好了!男人置身在众人的怒叱声中,并没有退却。
他踩着坚定的步伐穿越过人群,走向她。
一瞬间,她看得痴傻。
背衬着薄阳的男子有着一头漆黑如子夜的发,浅浅金芒就这般舞动在男子发梢,宛如一顶天然金冠。
象牙色的脸庞上,是端正的五官。
与她惯常看的深刻轮廓截然不同的曲线,彷佛是用最柔软的鹅毛笔,小心仔细所勾勒出、优美不凡的男子相貌,同时也是一张属于更古老的东方民族才会有的脸蛋。
他的模样唤起她记忆中,曾在某位喜好搜集东方艺品的友人家中,观赏过的美丽搪瓷娃娃。
如出一辙,两者都有着冰冷、漆黑、毫无生命气息的一双黑眸。
在她怔忡间,男子擦身走过她身畔,倚身在纯白的大理石墓碑前,放下一束难得一见的昂贵百合花,然后合起双掌祝祷着。
此时吸引住她目光的,是男子身披的黑貂外袍下,仅露出半截的高领衣襟上,别着的一只金色皇家鹰纹徽章。
她先是颤抖地张大了嘴,接着发出凄厉的尖叫,扑向那把放置在爱人坟前的百合,捉起来便往男子的脸上挥过去!她以纤细的枝叶、花儿,不住地挥打着男子,无辜的花瓣纷纷散落,撒了一地。
把他还给我!把我的约瑟夫还给我!你这个凶手!你们逼死了他,都是你们这些鹰眼把他从我身边抢走的!还给我!男子没有抵抗,那股不言不语的冷漠,引燃起她更激昂的愤怒,所有的情绪积涨到最高点,她不假思索地采取罕见的攻击行动--攫扣住男人颈项上晃动的宝石蓝十字架,出力一扯,脆弱的链子禁不起粗暴的对待,啪地断裂,迸坠的七彩水晶珠,好似纷纷落下的雨滴。
这样还不够,她的悲伤无法简单平复!高举着从他那里抢到手的十字架,她指着男子的脸,五官扭曲,凶恶地说:像你这种低贱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戴这样神圣的东西!神子必会降临灾厄在你的身上,我诅咒你!黑眼的魔鬼,滚回你所属的地狱去吧!呸地一声,伴着口水,她将手中的十字架往男子的脸上扔去。
尖锐的宝石边缘,飞擦过男子的脸庞,划破瓷白的颊,霎时,那一道红艳艳的伤口所滴下的珠液,落在厚密的积雪上,绽放为朵朵淡粉的血之花。
哼,原来你流出的血是红的啊?可惜,我还以为会看到黑色的血呢,那种死气沉沉的可怕颜色才适合你!她极尽轻蔑之能事地冷嘲。
男子默默地弯下腰,拾起落在地上的十字架。
没有惺惺作态地恳求谁的宽恕,也不像在施舍怜悯的真心哀悼,使得她无法再持续挑衅攻击的行为。
起因于他,演变至今的谬剧,竟成了她一人下不了台的独脚戏?他的缺乏反应,岂不是让她更像个可笑的小丑?他一定是在腹中嘲笑着她的丑态--一个失去情人而陷入疯狂、歇斯底里中的可悲女人!握紧拳头,她压抑住尖叫的冲动,饱受羞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滚。
然而,男子却选择在此刻开口说话我是伊凡·爱·奥古史坦,与约瑟夫是多年旧识。
虽然发生这样的事,非常令人遗憾,但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持女王陛下的威信。
凡是破坏秩序的人,都不可能逃过法的制裁。
如果诸位能记取约瑟夫的教训,维弗家族的前途将不受任何影响;反之--也请务必记住,身为女王陛下最忠诚的子民,我将会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来制裁引发动乱的人。
望着他黑暗无垠的眼瞳,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颤。
你……你是来威胁我们的?神秘难解的黑眸淡淡地轻扫过四周,立刻引起周遭人闪避逃离的浪潮;谁都不愿被这名女王的鹰眼给列入黑名单,因此,斩断亲情与友情,但求能远离争端。
这些人的举动让她的心凉了大半截,在尸骨未寒的情人坟前,又一次地,她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
请将它视为忠告。
恕我告辞了。
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满意,男子欠身对她行礼后,缓步离开。
咽下恐惧的唾液,朝着那背身而去的黑发恶魔,她激动地高吼着。
我不会原谅你的,你绝对无法得到宽恕!我发誓,你一定会后悔,你和你那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一定会得到你们应得的惩罚!伊凡·爱·奥古史坦!我将牢牢地记住你的可恨--此生、永远!☆☆☆马车奔驰在湿滑的碎石子道路上。
刚刚融雪的季节,有时比隆冬更教人难以忍受,因为没有人会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外出,只要窝在家中,便有暖炉、热茶与舒适厚毛毯可以保护人们远离冻、冷的威胁。
可是一旦积雪逐渐融化,迎接不得不外出的人们的湿冷,就会像一条狡猾的蛇般,无孔不入地钻进所有衣服与皮肤间的缝隙内,蜿蜒攀爬。
伊凡在这极北雪国度过了大半的人生,可是他至今还无法习惯这种湿冷的气候。
拚命搓着僵硬的十指直到发红,这才有办法继续活动。
他取出先前在邮务所领到的包裹,看到寄件人的署名后,唇角难得地露出放松的微笑。
乔书亚·罗曼彻斯·奥古史坦。
他们虽然没有直接的血缘联系,但他是伊凡珍爱的宝贝弟弟,也是家族目前唯一的继承人。
对奥古史坦这古老而没落的家族来说,乔是他们重振家族威名的希望之星。
揭开外覆的牛皮纸,里面是两个细心捆扎好的小包,以及一封信。
毫不犹豫的,伊凡先开启有着蜡印的信封,阅读着熏过淡雅檀香的笺纸。
龙飞凤舞的招呼语过后,以符合乔口气的直爽文法接续写道--下个月中旬军校放长假,我将会回家一趟,伊凡哥。
好久不见你和娜娜,好想念你们,不知道家中的情况如何?偶尔也要写封信给我嘛!娜娜每次写信来,全是讲些宫廷花边,让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最近家里是否平安。
伊凡不用花多少力气,也能想象出在写这封信时,彼端那一边咬着笔杆思索着,一边喃喃抱怨的棕发少年那张布着雀斑的开朗笑颜。
离上次乔回家已有半年了,可是伊凡总觉得他好像仍在身边,这一定是因为乔一直在他心头的关系吧?笑了笑,继续往下读着前几天我第一次领了少得可怜的军饷,因为太少了,使我躲在棉被里哭泣良久(才怪)。
为了纪念这笔耗费我一年吃苦磨练的岁月才换得的金钱,我用它买了两份礼物,一份是给伊凡哥的,一份则给娜娜。
我为伊凡哥挑选的礼物,相信你一定会嫌浪费,但我知道你其实很需要它,所以不许将它收起来或是送给别人使用,我下次回家时,一定要看到你使用它,这是约定。
至于娜娜……妳别笑我土,军校附近能找到卖手镯的地方不多,等我领有更高的薪饷时,再到斯科城替妳买有珠花、宝石的美丽镯子了。
伊凡看完信,好奇地拆开乔所买给他的礼物,当他看见那层层包装纸中的一双皮手套时,不禁笑出声来。
这个傻瓜。
叹气地把手套拿出来试戴,柔软的小牛皮皮质迅速地贴合手指,阻隔冷空气的入侵,温暖了僵冷的手。
以前伊凡也有过一双皮手套,那是养父买给他的重要宝物。
不过长大后手指渐渐套不进去,他便把手套转送给乔,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戴什么手套了。
当时乔还很好奇地问他,为何不再买双新的手套来用?伊凡哪能明白地说出捉襟见肘的家计,不允许自己买另一副新的手套呢?于是,他撒谎说自己讨厌硬邦邦的牛皮套在手上的触感,也不需要那种多余的东西。
真没想到,自己的嘴硬,早被弟弟看穿了。
我都忘记有这么好用的东西了,乔,你居然还记得。
他对着手套微笑地说。
谢谢你,我会珍惜地使用它。
迫不及待地,他想把乔的另一份心意送给在家中等待的妹妹。
相信娜娜得知再过不久就能见到兄长的消息,那张苍白的小脸一定会兴奋地染上些许红彩吧?打开马车门,他探头向车夫吩咐道:开快点,约翰,早一刻也好,快点回到府邸。
是,爷儿。
半空扬起的马鞭咻咻地催促着两匹马儿,马车夫使出浑身解数地喝叱,让他们提早了半个时辰回到奥古史坦伯爵府邸。
坐落于斯科城近郊的奥古史坦庄园,首次来访的人们总会情不自禁地对她的宏伟发出赞叹。
绵延半里长的雕花铁栅后方,先映入眼中的是那幢标准三翼式的宅第。
初代伯爵由欧洲聘请名师设计,搜罗各地一流建材,不计代价所打造出来的这间屋宇,曾有过一段辉煌璀璨的岁月。
当时热爱宴会的伯爵,几乎夜夜笙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访客将门坎都踩平了。
为了巴结朝廷红人的伯爵,多少人想进入这道铁门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远远地眺望着这座庄园兴叹。
那些嫉妒眼红的人甚至为这座庄园取了个名,称它为丑陋金庄,讽刺着除非你是金囊满饱,否则休想跨越雷池半步。
曾几何时,奢侈成性的伯爵子孙失去了朝廷的优势,生意失败、战乱不断、连年卖地,逐渐凋零的家族不再能撑起这庄园庞大的支出,一名名的园丁、仆役接踵求去,转瞬间,它美丽的外墙蒙尘、铁栅毁损、倾圮,一度被誉为全卫罗斯帝国中数一数二的典雅花园,也沦落为杂草野花蔓生的丛林一片。
从丑陋金庄到美丽穷墟,今非昔比的强烈对照下,许多人都不胜欷歔,深感惋惜。
其间,也有人企图以大笔金钱买下这座庄园。
那段痛苦失所的日子,伊凡还记忆犹新。
在三餐不得温饱的情况下,卖出这座庄园所换得的金子,足以让他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好一段日子,自己也可以不必天天被债主追着跑,这未尝不是个诱人的念头。
然而他再三考虑,想了又想,哪怕乔与娜娜都说卖了它吧,他还是点不了头,签不下那纸交易书。
伊凡仰望着家门,如果他当时卖了奥古史坦庄园,他这辈子将无法原谅自己。
在别人眼中,这也许只是一栋华丽且风华褪去的屋子。
可是在他眼中,这是他的圣域,是他遵守与养父的约定,代替他守住奥古史坦家族,保护弟妹的唯一圣域。
没有了这座庄园,奥古史坦将不再是奥古史坦,他也无颜去见养父。
宁可折损自己的尊严,伊凡不惜代价只求保住家园完整。
主人,您回来了。
家中仅有的女管家来到大门口迎接,她接过伊凡手中的外袍,一边撢去上头沾的霜雪,一边说:您要先到绿厅去暖暖身吗?我已经在那儿烧好柴,暖炉正旺。
不,我要先去见娜娜。
她今天状况如何?可是有人在绿厅等着您。
伊凡停下脚步,蹙起两道柳眉,回过头。
是谁?女管家微微一笑。
亲切的渥夫爵爷又带来了一头幼鹿给我们呢!他好像是去打猎途中,绕道来这儿探访的。
因为您不在,所以我征询过小姐的意见,小姐说可以请爵爷在绿厅等候您回来。
我招待爵爷一些饼干、咖啡,他还称赞我的手艺好!呵呵,渥夫爵爷真是个好人。
渥夫·拉沃尔·布里司基。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可以让伊凡脸上的表情褪去,化为一片空白。
他垂下双眸思考片刻后道:我知道了,妳下去吧。
您要过去绿厅吗?要我送什么热饮给您呢?伊凡缓缓地摇头。
什么都不需要,暂时不要来打扰我们。
是。
女管家毕恭毕敬地低下头,目送着主子的背影,等确定他已经消失在走廊的一端后,才从口袋中掏出一小块金币,咬了咬,试过硬度后,满意地收起。
那位渥夫爵爷出手真是大方啊!其实他论人品出众,谈家世显赫,无一不完美,就是癖好怪异了些。
细数宫中名媛贵妇,环肥燕瘦,谁不巴望着能获得他的青睐?偏偏他谁不爱挑,竟挑上一名东方男子做自己的情妇。
就算东方人很罕见,是少有的奇珍异兽,也不必连男人都不放过吧?总之,这些有钱的爵爷脑子里在想什么,实在不是她这种凡人能懂的。
只要这位爵爷出手继续大方下去,她也会继续按照他的吩咐,乖乖地替他监视着伊凡·爱·奥古史坦的一举一动。
人嘛,何必和钱过不去呢?☆☆☆推开这间位于西翼,日照最强、也是整间屋子里最温暖的房间的大门,以绿绒色调为装潢主轴的厅房映入眼中。
不必花多少时间,伊凡便看见那名怡然自得地躺在长椅上,解开繁复的蕾丝花边领巾,敞着衬衫,闭眼假寐的美男子。
有一间法兰东王国里知名沙龙的女主人,曾公开这么描述卫国渥夫大公--一头举世无双的傲慢狮子。
他年轻力壮、他血气方刚、他活力四射又慵懒逸乐,深知所有享受天生特权的法子,是世上最美丽英伟,同时也最恶贯满盈的生物。
凡是雌性闻着他的气味,都会被他所蛊惑。
他必是上帝创造出来考验我们女子的,就像巧克力之于美食家,是那样难以抗拒的诱惑。
凡是雄性闻着他的气味,都会受到威胁。
他必是上帝创造出来考验男子们的,就像镜子之于丑人,是那样痛苦难熬的讽刺。
可是无论男女,有机会都想靠近他--明知他将是个大麻烦。
那一整段的评论刊载在知名沙龙文学杂志上,当伊凡阅读过后,唯一深表赞同、毫无异议的,只有最后那三个字。
蜂蜜色的卷曲刘海散落在他形状姣好的额头上,浓密的长睫底下,一双草绿的瞳眸正合着,降低不少威胁感。
可是,那不过是欺人的假象。
伊凡非常了解,倘使让睡狮醒来,他可以是残酷无情,也可以是温文有礼的,端看男子的心情好坏而定。
无论哪一边的渥夫,在伊凡看来,一样难以招架、同样棘手难缠,全都不是他想应付的对象。
在门口停留片刻,伊凡决定转身不去打扰他的时候你要去哪里?懒懒的、低沈如提琴的眩惑美声,中断了伊凡的脚步。
你晓得我在这儿等你多久了吗?……过来。
醒来的男子清澈锐利的目光直锁着他,以一肘撑起头,另一手傲慢地朝伊凡命令地伸出。
犹豫片刻,伊凡知道自己没有拒绝他的权利,只好反手把门关上,边往渥夫所躺的长椅走过去,边说:你……怎么来了?我不能来吗?男子一笑,讽刺意味十足。
伊凡有太多经验让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和渥夫进行你来我往的唇舌交战,往往会导致惨痛的教训。
他学乖了,因此不去理会。
不反驳我吗?奈何……伊凡望着那挑起一道眉,半是戏谑、半是挑衅的男子。
每当渥夫下定主意要耍着他玩时,是不会轻易就放过他的。
近来,你很喜欢搞这种把戏喔?伊凡。
如他所料的,绿眼被一小抹乌云所笼罩。
要辨认情绪转换迅速的男子此刻心情的好坏,并非毫无诀窍的。
幽森如海草的绿是阴霾的怒;耀亮如七月的草原是喜悦的乐;万一让那双绿眸出现接近蓝晕的光芒,伊凡便知道,自己就必须小心谨慎地远离他了。
故意对我不理不睬的,不管我对你做什么也没多大的反应,和过去起码会反抗一下的你比起来,实在是无趣多了。
你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这背后有何原因吗?男子执起伊凡的手,抚摸着上头的皮手套。
这是打哪儿来的?乔寄给我的礼物。
男子嗤笑了一下。
所以你才戴着。
我送的都到哪儿去了?你把它们都丢掉了不成?伊凡再次选择沉默以对。
这个‘不作反应’的战术,在过往你所耍过的花招之中,是最不高明的一个,伊凡。
聪明如你,难道想见识一下惹我发怒的下场吗?含笑地说着,但绿眼中不带半丝笑意。
自行把手套脱下,伊凡平静地回视着他说:我不会再戴手套,这样总行了吧?嗯?我认可你的尝试,可惜你弄错了方向。
把玩着伊凡的指尖,男子将之一根根地放到自己嘴边,张开白牙咬囓着。
你真正该做的,是把那副手套扔进火炉里去,这样才对。
黑瞳一瞠。
办、不、到。
你要忤逆我的决定吗?伊凡。
他的口气,愉快得像是在询问你在诱惑我犯罪吗?。
两道目光在紧绷的空气中对峙着。
胜、败,在一进一退的取决中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向来都是手上掌握着多数好牌的人占上风。
伊凡早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带着一手烂牌与命运对抗了。
他咬一咬牙。
无言地挣开渥夫所把持的手腕,走到炉火旁边,捧着那双皮手套凝视了片刻后,他狠下心地抛进去--看到火焰吞噬掉易燃皮革的瞬间,他登时就后悔,不顾一切地要伸手把它给抢回来。
笨蛋!你在做什么!一双大掌扣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拖离火炉。
放开!伊凡在他怀中挣扎着。
都已经着火了,就算你抢出来,也不过是堆烧焦的余烬,死心吧!渥夫岂有放开他的道理?他收紧双臂,牢牢地箍住他说。
要手套,多少双我都可以买给你,要和这双一模一样的也没问题!在他们说话的同时,手套也融化为一坨难以辨认的物体。
不必了。
眼看不死心也不行,伊凡闭上双眼静静地说。
我不要你买的手套,所有你买下的东西我都不会使用的。
从身后探手攫住他的下颚,强迫伊凡回头面对自己,渥夫以一抹冷笑应道:非常有趣的论点,可是你又忘记一件重要的事了。
我买东西给我买下的人,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要怎么样去妆点这个人、要怎么样去打扮这个人,好让他能更引起我的胃口,不是我应得的权利吗?换言之,你身上所穿的一切,全都要依照我的喜好,连一双手套该是什么样子的,都要由我帮你选择。
约定里,你没有说‘不’的权利。
这是渥夫惯用的手法,屡屡在伊凡忘记身上所绑的绳索存在之际,他就会抽一抽手中的线头,提醒伊凡--你的主人是我!他们的契约在一开始时就只有一条规则,那就是--伊凡绝对不能对他说不。
如果渥夫想要的是他的性命,他就给。
如果今天渥夫要他跳入结冰的河水中,他就跳。
如果明天渥夫一时兴起要他仿效神子钉上十字架,他就钉。
问题是,说的容易做的难。
伊凡怀疑这男人为何总是能找到足以令他开口说不的差事给他做。
立下契约的当时,他真的认为无论是上山下海,自己都有办法吞下所有条件的。
他不害怕死亡,也无所谓丢脸,即使是要赤裸地在街上奔跑,他也能为奥古史坦家族这么做。
可是一次一次的,渥夫就是不如他所愿,再三挑战他的极限。
来,告诉我,伊凡,你是属于谁的?合上双眼,由咬紧的牙缝中,他逼自己说出。
渥夫--渥夫·拉沃尔·布里司基。
回答的很好。
故意在伊凡耳边以舌卷住他的耳,轻柔一咬,说:把衣服脱下,你的主人要检视一下他亲手所买下的货,有没有获得应有的善待,以免有人蠢得以为采取不吃不喝、慢性自杀的举动,就能从这桩买卖中脱身。
深吸口气,伊凡忍住这份屈辱的感受,默默地解开第一颗扣子。
珍珠色的白皙肌肤在阳光的洗礼下,闪烁出美丽的光泽。
比任何自己所拥抱过的女子都要来得细致的肌肤,只有婴儿才能与之抗衡,但是婴儿却没有他所拥有的强韧弹性。
每一寸紧绷的皮肤底下,包裹着的是优雅纤长的肢体,而且还散发着属于他的独特淡草香味,这又是另一处叫渥夫百思不得其解的奥秘。
同样都是男人,却与自己截然不同,宛如介于成熟男子与少年之间的,这副身躯。
看似柔弱易碎,轻易可被征服。
但,只要尝过一回苦头,便会知道那里面所隐藏的强悍力量,绝不亚于寻常的成年男子。
还记得初次见到伊凡,是在中学入学的那一天喂,有个东方人要进我们学校就读耶!我的天啊,什么时候传统名校的校门也为那些肮脏的东方人开启了?听说那家伙生得一张瓷娃娃般的脸蛋,是男、是女都弄不清呢!哈哈!要真是女人的话,那可有乐子找了。
天晓得,有些人可不在乎这一点。
我们来赌看看,那朵东方百合多快就会被人摘下吧!反正宿舍中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可讨论的。
好,我赌两天!我赌三天!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料想之外,生得一副东方软弱脸孔的新生,过了一学期也不曾让任何人占到半点便宜,更没有成为任何精力旺盛、脑中只有性而不管对象的野兽口中的饵食。
在弱肉强食的贵族男校中,伊凡·爱不仅是显眼的,也是刺眼的特例象征。
渥夫不像那些野兽一样愚蠢,妄想以蛮力摘取这朵百合。
他懂得,有时候等待是必须的,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而且他也是最后的胜利者;这朵百合终究是归他所有。
褪下上半身所有的衣物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的伊凡,冷漠地站立在他身前。
怎么了?不是还有下半身的衣物吗?靠回躺椅上,渥夫悠哉地执起咖啡杯,绿眸恶意地盯着他。
耳根通红,伊凡的手放在裤腰上,迟疑地问:你不是说……检视一下就好……这样应该就看得出来,我并没有变瘦。
谁说我只是要‘看’呢?渥夫眨眨眼。
他的神色动摇起来。
你……要做吗?唉,真是没情调的人,说什么要做不做的。
这种情况下,通常是情妇要负责取悦主人才对。
主动勾引、主动献身,好让买主觉得物超所值,这也需要我教导吗?向来拘谨的他,不擅长谈论此类话题,脸色更红了。
看在渥夫的眼中,这已经构成所有挑逗的要素--充分可以提供他站起来的要素。
不过就这么放过伊凡,未免太过浪费,毕竟他的顺从听话,向来是十次中才会出现一次的奇迹。
过来吻我。
渥夫命令道。
伊凡蹙起眉头。
……而且必须是火辣的、挑逗的、神魂颠倒的那种。
他愉快地附加说明。
那种备受困扰的表情,坦白说,和诱惑天使坠落地狱的快感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渥夫舔着干渴的唇瓣,望着他移动脚步来到身边,低下了腰身,倾前……在四唇相交之际,传达到渥夫脑海中的不是快感,而是痛楚。
他诧异地推开伊凡,瞪着他染血的唇,再舔舔自己的唇,铁锈味道迅速在舌上散开。
抱歉,我太笨拙了。
伊凡言不由衷地道歉。
一定是我的利牙伤到了你,你没事吧?这家伙--渥夫瞇起眼瞟着他。
伊凡也不闪躲,黑瞳灼灼地回视。
对明知故犯的恶奴,作主子的该怎么做才好呢?渥夫发出愉悦的笑声,说:我正愁着没理由惩罚你呢,伊凡。
现在是你自己给我这个大好的机会,希望你不要后悔才好。
笑声歇止,渥夫扣住他的手腕。
你等着迎接明天刺眼的太阳吧,不过也得要……你找得到力气起床再说。
伊凡脸上的表情,诉说着他早就后悔,而且是万分的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