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3-29 10:22:14

孩童们无忧无虑地在草地上嬉戏着,拉着纸鸢,想尽方法,要以自己的纸鸢击落对方的。

蔚蓝的天空当中,展开生死搏斗的纸鸢们,在主人的操纵下奋战,迎向胜负。

啊,我的纸鸢断了!胖胖的男孩望着断了线的纸鸢,被大风一口气吹得远远的。

你好卑鄙喔!干吗把我的线割断?还我,把我的纸鸢还给我!不甘心的男孩,那顾得了什么游戏规则,冲上前去,揪住个头比他小的男孩理论。

笑死人了,是你自己的纸鸢做得不好,还怪我。

笨蛋!即使身材不敌对方,但气魄却不输人的小男孩,仰起小霸王的脸说:你再罗嗦,我就打死你!你这小不点,还想教训人,别不自量力!口舌之争点燃另一波战火。

两个孩子扭打成一团,原本围绕在身边的同伴,也纷纷加入战场。

有的在一旁叫嚣,有的则伸出拳头,平和的景象早已消失无踪,任谁也无暇去管那快要被风给吹跑的几只无主纸鸢。

啊……元元要飞走了。

颤巍巍地,一名不过三、四岁地女娃儿,从一团混乱中跑出来。

他边含着拇指,边口齿不清地叫着跳上前去,想捉住操纵纸鸢的木棒,却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踩过了草地边缘,来到小溪岸边,眼看着再跨出一步,他就要失足坠落冰冷的溪中——危险!一辆车椅子冲过来,椅上的人伸长双臂将小女孩子抱住。

但危机尚未解除,制止不住往前滚动的木轮子,喀啦一声往左侧倾斜,车上的人儿咬着牙怀抱者小女孩,索性先往柔软的草地上扑去,还不忘以自己的身体做软垫缓冲。

咚!车椅子掉进溪水中,高高溅起的水花,终于引起那群打架的小鬼头的注意。

妞妞!妞妞,你没事吧?头一个冲过来,脸上挂彩的小男孩,正是刚刚人小口气大,带头打起群架的那一个。

呜……哇啊!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小女孩放开喉咙,大声的哭出心中的害怕。

妞妞!小男孩赶紧上前,将她从救命恩人的手中拉出来,一把抱住她,拍抚着她小小的背部说:好、好,不哭喔!哥哥在这儿,不怕、不怕。

亚少爷!噢,我的天啊,亚少爷,这是怎么了?您怎么会……哎哟,车椅子掉进水里头都摔坏了。

另一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胖夫人,一边以手帕擦拭着额际的汗水,一边焦急地说:您不要紧吧?我才离开这里一下下,去帮您那条毯子回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噢。

大婶,我没事,你别紧张。

还躺在草地上的男子,以双臂撑坐起身。

倒是你别这么嚷嚷,把孩子们都吓着了。

大婶这才看到一旁几张惨白的小脸蛋。

她随即双手插腰的指着他们的鼻尖说:一定是你们这几个该死的顽皮小鬼,戏弄了亚少爷是吧?是不是你们恶作剧,把车椅子给弄到水中去的?起初还吓得哑口无言的小男孩,不禁气愤的涨红小脸大叫。

不是,我们才没有,你这恶婆娘不要胡乱栽赃!什么?居然敢叫我恶婆——说!你们爹娘在哪里?你们全都是皮在痒了,亚少爷可是你们连想都无法想象的尊贵爷儿,岂容你们靠近?我定要扒下你们的皮,将你们一个个吊在树上当鸟窝!胖夫人吼着,才跨出一步,几个小鬼头都尖叫着四散跑开。

唯独小男孩拉着腿软跑不动的小女孩,回道:我才不怕你呢?好啊,看我怎么治你!给我过来——她才拧住了小男孩的耳朵,便被草地上的男子所阻止。

大婶,放开他。

亚少爷!胖夫人抗议地回头,抖颤得倒抽了口气。

男子一双银辉熠熠的眸子,盛满教人不寒而栗的威严,瘦削清俊的脸庞刻画着动怒前的预兆。

慌忙地放开小男孩,胖夫人嗫嚅地说:请少爷原谅奴婢,奴婢不是故意要违背您的意思的。

车椅子不是他们弄掉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男子扬起手,拂开掉落下来而遮住眼睛的发,转而朝那两个孩子微微一笑说:去吧,已经没事了。

方才吓到你们了,不好意思。

……小男孩睁着不知畏惧的眼睛,好奇的打量他。

怎么了?男子和蔼地一笑。

大哥哥的腿,不能动吗?因为大哥哥从刚刚到现在,都不曾从草地上站起身,男孩坦率地说出心中的困惑。

哎呀呀,你这该死的孩子乱说什么……胖夫人低呼着。

大婶,你回去找人过来,收拾一下车椅子。

男子为避免再起冲突,淡淡地说。

我在这儿等。

可是……快去!胖夫人连忙噤口,恭敬地弯身行礼后便离开。

小男孩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想起爹爹交待过的话。

不要靠近草原边的那座大屋,大屋里住着地位很高的人,不是普通人随便可以接近的。

虽然这个人的脚不方便,可是才讲几句话,就让那凶巴巴的女人离开,莫非就是……小男孩悄悄地握紧了妹妹的手。

好了,让你们受惊吓了,现在不会有人再骂你们了。

怯怯地点头,小男孩窥望着他的脸色,暗地里想着:这下子怎么办呢?违背了爹爹的意思,和大屋里的人说话了。

而且他还带着妹妹,万一惹这个人生气的话,自己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家去见爹爹了呢?又怎么了?你在发抖吗?不明白的歪了歪头,男子浅笑地说:还觉得害怕吗?咽下一口口水,小男孩张着惶恐不安的眼说:大爷,若是我平七得罪了你的话,请你惩罚我一个人就好,请你让我年幼无知的妹妹回家去。

咦?银眸闪过一丝错谔。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你叫平七是吗,多大年纪了?今年九岁。

九岁啊?九岁就能照顾自己的妹妹,真了不起。

好,你放心吧,我不会惩罚没有错的人,你也没有得罪我什么。

但……我问了大爷很不该问的事,所以方才那凶凶的大婶才会那么生气,不是吗?以九岁孩童的洞察力,要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难。

但是,以九岁孩童的观察力,平七实在看不出那双银眸里藏着的是愠怒的火,抑或是自嘲的悲。

嗯……不是的,大婶认为我会难过,才不让人家问起,不过我早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那么,他并没有生气喽!小男孩安心地松口气,而孩童是不懂得谨慎两字的。

几乎是立刻地,男孩的下个问题就脱口而出。

大哥哥的腿,是天生的吗?摇了摇头,男子的目光自然地移往脚踝处,此刻虽然藏在裤管底下,但左、右变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像两条小红蛇盘踞其上。

伤口是早就愈合了,但这两道疤,就像两条限制着运动的绳子,令他不得自由。

噢,那是腿受伤了,所以不能动啊!大哥哥,那等这伤好了,你是不是就可以走动了呢?银眸浮现一层黯灰的光,唇角勾起。

你还真是个好奇的小东西。

我不该问吗?平七,把你方才玩的纸鸢拿来让我瞧瞧。

男子转开话题说。

喏,在这儿。

男子摸了摸纸鸢的骨架,扯了扯绳子。

做得真好,这么坚固,怪不得能击落其他的纸鸢呢。

嘿嘿嘿,比做纸鸢的功夫,村子里的孩子们谁能及得上我,我可是得到爹爹的真传呢!我爹啊,是村子里最厉害的人,没什么事可以难得倒他,每个人都会来找我爹帮忙。

小男孩骄傲地拍着胸脯,满脸都是夸耀的表情。

男子愉快地笑了。

那——平七,我问你,要是有一天纸鸢想要自由,你会不会切断它的绳子,好让它自由呢?咦?嘟起嘴,对这个显然超出他所能理解的问题,小男孩皱起眉头苦思,片刻后,他回道:我不要,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的耶!再说,纸鸢就是纸鸢,又不会说话,大哥哥你好奇怪喔。

呵呵,我很怪吗?哈哈哈。

童稚的话语,就想久旱逢甘霖般,滋润了一颗快忘记笑是件多么容易的事的心,也把这颗心由苦牢中释放。

自己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小男孩看着他笑得停不下来,奇怪的和妹妹对看了一眼。

抱歉。

了解自己笑得过火,失了态,男子把纸鸢还给他说:是啊,你说得很对,这是你花费心思去做的东西,当然舍不得放开它。

不过,你可以和我约定一件事吗?约定?对,约定。

伸出自己的小指导男孩的面前,男子绽露一抹璀璨如金的笑容说:即使未来这纸鸢坏了,或你玩腻了,不想要了,都千万不要丢弃它,要好好地珍惜它。

不要忘记,是你不给它自由,那你就要扛起责任,一直好好地保存它,好吗?这是男子汉的约定喔!好。

我答应你。

这个大哥哥真的好特别,他没有把自己当成孩子,还和自己做约定。

平七一直以为大人只肯和大人做约定,根本不会理他们这些小孩子呢!用力地勾住那根比自己大上一倍的指头,再大力的摇晃几下,平七咧开少了门牙的嘴说:我一定会遵守约定的!我可以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冰冷的、压抑而低沉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后方响起。

平七吓了一跳,他仰起头,只见一个非常高大的黑影笼罩在上方,对方的模样在日晕下根本看不清楚,但他却着实感受到一道强烈得要把自己射穿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大哥哥很诧异地说着,一副和那人熟识的模样。

我回到别墅内,就看见月大婶匆忙得跑进来,还说你摔下车椅子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你听到的,我摔下车椅子了。

没有别的应该让我知道的事吗?司珐尔,我不是三岁的娃儿了,不需要事事向你禀报,我也不会有事的。

我要到哪里都派月大婶跟着我,这样你还不满足,莫非还想要我亲笔写一份详文奏章呈给你不成?好凶。

和对自己说话的和蔼口吻不一样,也和对大婶发号施令时的口吻不一样,大哥哥简直像要找人吵架似的……平七想起以前自己跟爹爹到林子里打猎时,看到两只正在对峙的山猫,竖起背上的毛,龇牙咧嘴地在一小短距离内恐吓着对方……现在的大哥哥,就像那两只山猫一样。

不行,现在大哥哥腿不能动,打起架来一定会输给别人的,他得帮帮他!平七跳到了前方,横开双臂护卫着说:喂,你是谁啊?你不要欺负大哥哥,你这坏蛋!小鬼,然开。

不要。

爹爹教过我,看见有人恃强欺弱的时候,一定要挺身而出,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怎么样,爹爹常说的那些艰深的话,他也会说上两句,不是他要自夸,这可不是普通小鬼头能做得到的呢!是吗?那你了不起的爹爹,有没有告诉过你,随便插手他人的事,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司珐尔,你跟个孩子在一般见识什么?竟说出这种威吓的话。

他很碍眼。

高大的男人两大步走到男孩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在男孩哇哇大叫,手脚乱舞地抗拒时,已经轻而易举地,像在捉小鸡一般地将他提到身后去。

接着,屈下身子,将失去保护,孤立无助坐在地上的男子打横抱起。

喂,你、你想对大哥哥做什么?被丢到地上的平七,锲而不舍地起身,扑上前去。

男人不耐烦地吐了口气,而被抱起身的大哥哥则低下头说:没关系的,平七,他不是要对我怎样,只是要带我回家而已。

天色已晚,你也快带着妹妹回去吧,不要让你爹爹担心。

大哥哥真的不会有事吗?平七还是有点信不过。

男人冻人得冰蓝眸子眨也不眨地,和小男孩的在低空中正面交锋,连胜负都称不上的对决,在刹那间就结束,平七咽下口中干燥的唾沫,双膝抖颤起来。

走了。

丢下简洁的一句话,男人就这样带走了双腿不能动的大哥哥,而平七咚地瘫坐在地上,妞妞不明白哥哥怎么会突然间像是盆被灭了的火,哒哒地跑上前抱住哥哥说:哥格?哥格?肥家啦!快肥家啦!啊,嗯。

好,哥哥带你回家。

牵起了妹妹的小手,撑起还有点无力的身子,平七晃了晃脑袋,还晃不开背脊发冷,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恐怖感觉。

拥有举世皆歌颂的无双美貌的男子,高大身形中蕴藏着绝对的力量,一双强韧的双臂,颇为轻松的怀抱着双腿不能动弹的青年,踏过草原朝着不远处的一幢大屋走去。

似乎不管在哪里,不论年龄大小,您颠倒众生的本领还是一样高明啊。

说是揶揄,口气却有过度毒辣之嫌;说是赞美,还比较接近反讽。

西琉飒亚人虽安分待在他的怀抱中,但并不意味着已经宽大到可以不计较他侮辱的话语。

你说谁在颠倒什么,司珐尔?怎么,不承认吗?嗤鼻一笑。

和别人说话时,连多讲一个字都是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但只要对手是飒亚,他就特别长舌。

是的,他享受和飒亚唇枪舌剑、斗智对招的过程,光看着深浅色泽变化多端的银眸……愠怒的灰银、暴怒的白银、狂怒的亮银,就是无上的乐趣。

为了延长这样的乐趣,他是话不嫌多。

废话,谁会……承认如此荒谬的事,不等于承认自己像只散发媚意的发情狐狸,专门魅惑终生吗?你的弟弟禧沙、以前的贴身护卫长阿山、被放逐的前宰相之子东野智,都是可以为了你而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人,不是吗?接着,竟连一个半大不小,结识没多久的小鬼也挡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说要保护你不被我欺负,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为我制造情敌的速度,远超过我一一铲除的功夫。

你!要我说,当初切断你的脚筋,还真是错误的选择。

早知道就把你毁容,最好拥有一张鬼神不敢接近身的脸孔,这样谁都不会轻易地靠近你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是不可理喻——在遇上和你有关的事情时。

若假装自己是心胸宽阔,看着你对别人抛媚眼,还能无动于衷的那种好男人,就会落得被你抛弃,丢到角落去啃自己指头的下场。

你想,我会是那么愚蠢的人吗?反正认识也非一天、两天,到现在才掩藏自己的本性又有什么好处?司珐尔就是这样一个能把是非曲直,全都拗到迎合自己的需求,而心中毫无疑惑、困扰,把自我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男人。

和你讲话,没有半点强韧的心志,绝对会黑白不分,因错乱而疯狂。

和这样的男人较量多年,再笨也该学会成长。

飒亚下结论说:总之,我不想看你有如狂犬一般,凡是和我接触的人,你都要把他视为敌人,欲除之而后快。

我不都已经退让到这种程度了,你为何还不肯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对。

为了换得司珐尔的相信,这双不能动弹的腿,正是付出的代价。

纸鸢断了线得到自由,人断了腿——只有不自由。

一年多前,自己明知是四珐尔的诡计,依然跳进他所设下的陷阱中,以这双腿做抵押,背弃人民的托付,做出了身为一国君主最不可原谅的行径——把江山交给他人,撒手不管国家大事,自己却与司珐尔淡出朝廷中心,过着如今与世无争的日子。

若说午夜梦回时,列主列宗质问他:你把皇朝霸业置于何地?没有引起他内心的愧疚,那是骗人的。

十五岁那年,历经兄弟阋墙的悲剧,缠绵病榻已久的先皇临终所交付的皇位,成为飒亚心中唯一要保护的目标!为使西琉皇朝永世安泰的基业,要他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选择吞下腐蚀自我的毒酒——司珐尔。

籍助司珐尔当时在朝中的力量,仗着司珐尔强大的军力,巩固了岌岌可危的皇权,也排除了朝中的异端,对飒亚及地位有所不满的人都被司珐尔给消灭或放逐。

但时在诸多将军中,被誉为明日之星的司珐尔,也同样在这场交易中获得了无量的前途、不可一世的地位,以及皇帝——飒亚。

朝廷上,号令天下、接受万民膜拜的天只骄子,在四下无人的寝宫内,却摇身变为司珐尔的禁脔。

罔顾君臣伦常,倒错的角色,司珐尔百无禁忌的恣意凌虐着、侵犯着、蹂躏着,以原始的雄性欲望加诸在同为男儿的皇帝飒亚身上,并且有如猛狮占据地盘般,独占着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位子不放。

纵使在飒亚迎娶妃子后,也不让觊觎着龙种的女子靠近,夜夜都在皇帝寝宫中度过。

耳语在宫中散播开来,不名誉的绯闻甚至流传到了民间……但,这可曾让司珐尔有过半点迟疑、犹豫,或是愿意交出皇帝呢?——没有。

因为,他早已经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了。

对司珐尔而言,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他万万没有想到,想要囚禁人的狱卒,实际上才是真正被铁笼所幽禁的人。

他染指飒亚的意图,由原先想要凌辱飒亚所表征得至高无上皇权,竟不知不觉地演变成他对飒亚个人的眷恋。

萨亚的影子已经在他的灵魂中渐渐扩大,到了不能没有他的地步。

假使有失去飒亚的一天……光是有这样的想法,心中就仿佛被刨开一个大黑洞,填满无尽的虚无。

飒亚在他心中所占据的空间越大,他就越是无法想象没有了他,整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倘若名为飒亚的雏鸟翅膀硬了,想要飞出他这个唤作司珐尔的巢穴,那么就亲手斩断他的翅膀,教他永远都只能留在自己的羽翼下,接受保护与疼爱,又有何不可、有什么好迟疑的呢?一切都是名之为爱的暴力,深植在他的灵魂中,不肯将他释放的缘故。

也许,到我死的那一天,你还在我身边的话,我才会相信这是真的。

伏下长睫,经年都镇锁冰意的幽深蓝眸,怀着浓浓深情说。

飒亚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是这个男人太痴傻,还是自己太愚蠢?竟挑上这样的男人做对手,要不是自己也同样了解到,失去司珐尔会是件多么痛苦的事,现在他恐怕像是身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中,呻吟挣扎哭泣尖叫,直到他们之中的一方被逼疯,或死亡分开他们为止吧!但令飒亚难以理解的是,司珐尔那份根深蒂固,无法信赖任何人、事、物,除了他自己以外,仿佛天下万物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相信,这样的偏执心态,是从何而来的?即便是我,也无法将他从那冰冷的地狱中拉出来吗?飒亚不是未曾遭受背叛,甚至可说背叛在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面前是家常便饭,他国的阴谋、大臣的不轨,连兄弟因为觊觎皇位而互相残杀的事,都在他周遭活生生上演过。

那伤害亦非一朝一夕能被抚平或遗忘的。

这些飒亚都知道、能体会,就是无法理解——一旦失去相信任何事物的心,那么这偌大的天地中,剩下的就只有永恒的冰冷与孤独,不是吗?将自己孤立起来是件容易的事,只要拒绝外界任何东西进入自己的心扉就行了,可这么做不就等于把自己放逐在世界之外?无法置之不理,一想到自己放弃了司珐尔,那司珐尔也必定会一并放弃这世界的!他就是无法坐视这种荒谬的结局发生。

司大人,亚少爷,您们回来了。

在门扉敞开的大屋里,大婶与一班仆人都规规矩矩地分列两行,郑重其事地迎接。

去准备一盆热水,好替亚少爷净身、更衣。

是,大人。

这间庞大的屋宇,是司珐尔在西琉疆域的南端,靠海边的城镇上所购置的别墅。

起初买下这里,单纯是基于狡兔有三窟,万一在朝中发生什么状况时,能让敌人无法找到自己落脚处的理由所买下的。

他并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与西琉的皇帝,到此过着隐居的生活。

众多奴仆们只知道司珐尔是朝中位高权重的人,但他们并不晓得自己口中的亚少爷,他真实的身分并非司珐尔的亲族,而是握有西琉至高无上的权势,本该居于皇宫,这个国度的唯一主子。

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怕不吓得魂飞魄散?先送飒亚回到他的房间,仆人们已经细心的在壁炉中点燃一盆暖火,陈设简单的屋内,有司珐尔为飒亚搜罗而来的无数书籍,为行动不便的飒亚设想而四处都有可以叫唤奴仆的摇铃,床铺也故意降低了高度,放置在离壁炉不远处,好让脚伤后一直为酸痛所苦的飒亚,能保持温暖不受寒风侵袭。

踏过铺着奢华长毛毯的地面,轻柔地放下飒亚后,司珐尔说: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等会儿晚膳时见。

每当司珐尔如此呵护备至地对待他时,飒亚就越是想大喊——被把我当废人看!不要待我宛如我是易碎琉璃!我并没有那样脆弱,也不是一掐就会坏的。

这种小心翼翼不想伤到我自尊或心灵的举止,我已经受够了!发着脾气、叫嚷着这些话,只不过会令司珐尔更以为,他果然是很在乎自己身体上的不自由,才会流露出以前的他绝不付诸言语的骄纵、任性。

能够证明自己真心的,还是行动。

从盥洗到散步,飒亚做着自己能力范围内可以独立完成的任何事,不轻易委托他人,也决不喊一声累,也许在别人帮助之下一下子就能完成的事,他宁可多花数倍的时间一个人去做,也不依赖他人,久而久之,在这屋中,除了司珐尔还不能懂得之外,这屋里的人已经接受飒亚不是残着,只是行动比起常人有点不方便而已的事实。

司珐尔。

在他走到门边前,飒亚叫住了他。

他则诧异地扬起一眉。

还有什么事吗?……飒亚有些难以启齿的,转开视线说:很……高兴……你回来了。

半晌都不见响应,使飒亚悄悄的转回眼珠。

一双手臂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突袭他,使劲地搂抱住他,紧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要是离开个三两天,就能听到你亲口说出这般让人欣喜的话,我想我定要经常性的失踪了。

隔着衣料,尚能感受到澎湃激昂的心跳,逐渐地,与自己的心跳声融合。

飒亚闭上双眼,嗅着他的味道。

他没想到自己简短的一句话,竟能使司珐尔如此激动。

莫非自己以前都对他太过冷漠了?我改变主意了。

倏地,大手抚摸上他的衣带,俐落地解开。

任何需要我处理的事,都可以该死的延后,现在、马上,我要你。

飒亚胀红了脸。

你、你就不能别曲解别人的善意吗?什么善意?我只听得见我那被冷落两、三天的恋人,千载难逢得正朝我抛出饥渴地媚眼,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不做任何响应呢?挑衅的蓝眸深处,一小簇暗黑的欲望燃起。

饥渴?媚眼?飒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不要。

抗拒地推开那难缠的大手。

要。

而且非要不可。

大手无视阻挡在前方的种种障碍,排除万难、专心一意地做着宽衣解带的动作,并且相信再过不了片刻,口口声声说不要的恋人,将会发出甜美诱人的悦耳吟音。

毕竟,他有太多的经验可作为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