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物依旧在,只是人事非。
东野智举杯眺望着清冷的大殿,下令众人散去之后,飒亚高坐在皇位上,而他则坐在台阶下的座位,这段距离表征着两人地位之悬殊。
或许两人儿时曾不分彼此地分享着读书、嬉戏的乐趣,也曾一同练习过武术、一起打滚,但那些都是儿时的回忆了。
如今,飒亚己经是一国之主,而他则是个被被逐于西琉之外,本该没有脸再踏上西琉半步的人。
数年来,他的人虽远离西琉,但心始终不曾离开故国半步,关于这块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若有人提及,自己都会像饥渴的大地吸收水分般拚命听取点滴消息。
好比飒亚迎娶了北狭的公主为妃;好比飒亚曾有段日子失踪;好比南夷露露进入了西琉的皇宫,而司珐尔与飒亚却消失了……等等。
是的,他知道这些年来西琉所发生的一切。
纵然他无法亲身在此,他却有种自己未曾离开过这儿半步的感受。
而更令人扼腕的是,他嫉妒那名男人。
那名使得飒亚沉默、寂静;那名促使飒亚转变、成长;那名一手调教出飒亚,让飒亚成为拥有冷酷一面的君王——得天独厚的占据住飒亚,直到今日为止,一路陪伴他并目睹一切过程的男人。
飒亚不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了,他当然知道。
光阴既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让自己成为嘴边留着小胡须、满口东蛮语、小腹微凸的商贾,也不可能放过飒亚而不改变他。
只是飒亚他……是怎样的一段岁月,造就今日令人无上敬畏,俊逸卓然的「飒亚陛下」呢?今日在皇宫内苑亲眼目睹整件「叛乱」事件经过的人,大概没有人不被臣服、不被撼动,不被笼络的。
这并非是那几句短短的话语所展现的魔力,真正打动人心的是飒亚所做的一切。
攀上高塔所展现的勇气,指着黑夜咒誓时的无畏,他说话时的表情,他声音中的威严,他每一个举措的优雅高贵——银瞳在刹那间绽现的血腥、无情。
看过今日的飒亚,明日传遍天下各国的,毫无疑问的将会是西琉的「跛足」皇帝,终于抛弃了他那根拐杖,成为一名真正的君主了。
也再没有人敢背地里嘲笑,西琉是两个男人「共治」的皇朝———个是台面上的皇帝,一个是台面下的谘政大臣。
任谁都会说,一夜之间,西琉的君主以高明的手腕,为自己重新夺回政权,并巩固了皇朝万年霸业的盘石,这是奇迹中的奇迹,亦是一着值得千秋万载歌颂的高着。
然而,飒亚并没有开心地微笑。
智哥,你怎么都不说话呢?手持酒杯,连连喝了好几杯,飒亚才淡淡地望着他说。
陛下如果不开口,小臣怎么好意思厚脸皮地说话呢?东野智低头,恭敬地回答。
飒亚微微一笑。
所以,智哥你是否也想着:伴君如伴虎,万一一不小心说了触怒朕的话,不知小命还保不保得住,因此变得沉默不语了?陛下,小臣并没有这样想。
朕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的话。
银眸锐光迸现。
请陛下相信小臣,小臣自知身为被逐之身,再踏上西琉的土地,是要冒着被杀头的危险的,但思乡情切,仍使得臣不顾罪人之身,回到这里晋见陛下,这样陛下还不能懂得小臣的心吗?诚恳地说着,东野智抬起头来。
飒亚放缓表情说:朕当年放逐你的事,你感到委屈、忿忿不平吗?禀陛下,如果说臣没有过一丝愤怒,那么臣就犯了欺君重罪,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足以让小臣细细思量陛下的用心,并且也让小臣反省了自己的愚蠢。
喔?你认为当年自己做的是错的?是的,特别是当今夜看见陛下的威严英姿之后,小臣醒悟到自己差点铸下多大的错误,不由得要发出一身冷汗。
陛下,您放逐小臣是正确的,如果留着小臣在您的身边,小臣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智哥,你说说看,你怎么会成为历史罪人?再一颔首,东野智徐徐地说:臣是于方百计想阻止陛下登基,成为天下万民的主子的罪人。
若臣留在您的身边,按照臣当年狂妄与愚昧的心态,恐怕会因为陛下的不降罪于臣,而变本加厉地设下更多阴谋来谋害您,迫使陛下离开朝廷这个是非之地。
……你很坦白,智哥。
是小臣斗胆了。
深深吸了口气,飒亚再一微笑说:朕忘了问你,这些年在东蛮,过得可好?感谢陛下的关怀,臣承蒙东蛮君主的收留,成为经商的商贾,事业小有所成,日子还过得去。
三年前也在东蛮王的好意下,入赘至与王室宗亲有血缘关系之家,并因此采用「东蛮」一姓,易名为东蛮智也。
抛弃祖先给的姓氏,曾让东野智挣扎许久,但他之所以会作下这种决定,也是为了舍弃自己心中对愚蠢旧梦的依恋。
你更改了姓氏,不会受家族的人责难吗?如今,小臣己被逐出家门,再也不是东野家的人了。
飒亚张眸,端详他的脸片刻后,语重心长地说:朕该不会对智哥做了非常残酷的事吧?不,陛下,臣感谢陛下让臣重获新生,臣的妻子是位贤慧的夫人,并替臣生了个可爱的儿子,有了他们使得臣非常满足于目前恬淡的生活。
如今小臣一心都在夫人与孩子身上,不像过去受野心所苦,这都是陛下的恩赐。
飒亚摇头。
智哥,你说谎,你怎么能欺骗朕呢?陛下,臣绝无……你敢说自己绝无虚言?若真是这样,那么你现在人就不会出现在西琉的宫廷中了,重回旧地,你感受到了什么?这皇宫中依旧和你离开前一样,弥漫着血腥的斗争气息,不是吗?这是否让你血液中淡化的野心,再次地复燃了呢?重重地放下酒杯,飒亚卓然起身。
朕没有空听虚伪的言语。
陛下!也立刻起身,并跪在台阶下的东野智,低着头说:请陛下恕罪,臣一直到您一语道破,才晓得臣的愚昧。
小臣的确要承认,是的,臣的血液因为陛下英明地铲除了一直以来威胁着您与皇室的最大危险人物而骚动着。
但臣并没有妄想要回到这宫廷里来,臣发誓这是真的!那么,就证明给朕看吧。
是,无论陛下要臣做什么……明日就离开西琉,率使节团回东蛮去吧!飒亚转回身,高高地俯望着他说:朕知道你此行是代表东蛮王前来,想要取得西琉的黑石,但往后黑石不会再以贱价出售给任何国家,不论东蛮或南夷,都得透过布粮局申购。
为了整顿过去被捣乱的局面,暂时不会有任何的黑石交易,你留在西琉也是没有事可做的。
陛下,请您容许小臣多在西琉停驻几日,好一解思乡情怀,臣绝不会再踏进宫中半步的。
重叹一口气,飒亚淡淡地说:朕是为了你和在家乡等你的夫人、孩子,才命你离开的。
臣不解?不要卷入西琉的战争,你回去吧。
战争?但陛下,您不是己经把司……东野智闭上了嘴,因为飒亚高高挑起的眉端暗示着,那三个字己成为禁语。
智哥,珍惜你眼前的一切,当它看来是如此理所当然、唾手可得时,要记住天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你这样平凡的幸福。
起码,你眼前就有个最好的、活生生的例证。
能与所爱的人在一起,你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朕盼望这次你回去,替朕做一件事。
请陛下吩咐,臣赴汤蹈火也会为您达成的。
好好地爱你的妻子,并好好地养育你的孩儿,让他成为对这天下有益,而非有害的人。
陛下……为何这番话听来好痛,东野智不由得感到惶恐,这次是真的要与飒亚分离了,这该不会是陛下的遗言吧?可是飒亚并没有再看他一眼,就消失在重重的帘幕背后。
幽深的皇朝禁地像在他与他之间,坚起一堵高墙,彻底阻绝了往日的回忆。
最后,东野智选择再一次跪地朝拜,亲吻着皇宫大殿的地板说:再会了,我亲爱的三皇子殿下,再会了,我亲爱的飒亚陛下,臣愿您能成为一位万代明君,以您恩威并施的德政,睿智英明地领导西琉。
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从来都是不能寻求平凡的幸福的,陛下。
所以小臣,就不祝您幸福了。
您怎么不听话,又在这书桌上睡着了呢?珐尔?你……怎么会在这儿?您这句话真可笑,臣不在您的身边,要在哪里呢?我不是己经把你——天底下没有关得住我的牢笼,飒亚,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呢?,唯一能囚禁我的地方,是你的心。
珐尔……噢……您不了解,我有多么地深爱着您吗?珐尔……别走…………珐尔……肩膀上的触感,让飒亚警觉地睁开眼睛,摸着唇上的袍子。
是谁?是我,陛下。
南夷露露叹了口气回道。
您也太勉强自己了吧!一夜、两夜就想把堆积成山的奏章全看完吗?这样熬夜可是很伤身的。
瞧您一张俊脸都折腾成什么样了!原来,是一场梦。
疲累的闭上双眼,飒亚揉着眉心。
有事吗?南夷大人。
新的人事安排,都照您的命令去做了。
由于司珐尔拉拢了不少手上握有军权的人,因此还耗费不少功夫补上被您下令永不任用的家伙们的遗缺,总之,勉强只能让朝廷上轨道而己。
拍拍手上的奏章,露露说:司珐尔及其党羽的财产、屋宇的查封也都进行得很顺利,这些是明细。
我得说,有这些钱财,想要和您抗衡也不是不可能的,谁教现在西琉的国库穷得要命呢!而这都得多谢您,南夷大人。
嘲讽地回嘴,飒亚接过她手上的奏章。
所以我也不是没有反省,说了要帮您不是吗?您确定真的不让我留下来参与?我不会狮子大开口,事成后要您给我一个谘国公的位子,但禧沙和我女儿渼的婚约照旧的话……眨眨闪亮的金眸,算计着未来的种种好处,南夷露露觉得和西琉飒亚若能成为亲家的关系也不错。
不必,这是我西琉的内战,我拒绝任何他国势力的参与。
要是让你插手,朕岂不是前门有狼后有虎?一口回绝。
南夷露露咋舌。
我现在晓得,是司珐尔太愚蠢了,竟会不知道他身边最大的威胁就是你。
是他一手把幼猫养成一头老虎的,他也怨不得自己吧!他……在那儿,怎么样了?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或许是梦的影响,使得将司珐尔视为禁忌的自己,心软地问道。
呵,还能怎么样呢?一耸肩,摊了摊手,露露爽快地说:照您的吩咐,让他半死不活了,现在八成还有口气在吧?朕不是说过,不可伤他……安心吧,都是些皮肉伤,没留下什么会让他活不过来、断腿断胳臂的伤。
和您当初失去脚筋相比,他那点伤不到个把月就能复原了。
快速地截断他的话尾,露露不懂这些男人心中在想什么。
要求飒亚断脚的司珐尔也好。
要求使司珐尔受尽皮肉痛苦,最好让他半死不活的飒亚出好。
这两人之间,到底是爱或是恨?是什么让他们这样折腾彼此,却又……无比强烈的联系着彼此?连在睡梦中都会呼喊对方的名字。
这么爱他,那放他出来不就得了?换成露露,或许会在对方跟自己认错,发誓绝不背叛,跪在地上亲吻她的脚之后,她就会原谅他,被他出来了。
瞧,一听说他没事,马上就松口气,还想掩饰或欺骗自己吗?飒亚陛下,您也实在是……太逞强了。
谢谢你,南夷大人,你什么时候离开呢?不要一副巴不得我快点走的样子,我知道我很碍眼,是,我会离开的。
船己经停泊在港口了,等家当都装上船,还要个两、三天,正好赶上朔月启航。
离开后,就不晓得西琉会再度陷入什么混乱的局面,现在露露解除了生命危机后,反倒很好奇司珐尔与飒亚陛下,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爱若是龙争虎斗,那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而她很喜欢这两人,倘若可以的话,还真希望他们能……能什么呢?要男人与男人白头偕老,太荒唐!不可能的,天下如此之大,却没有能容纳这对悖德情人的地方。
自嘲的露露,恰巧听到飒亚说:我感谢你没有毁约,南夷大人,朕很清楚,秘道的约定没有强制力,你大可在与朕联手除去司珐尔后,再反过头来将你手上的兵器矛头指向朕。
因为你没有那么做,今日西琉才得以有短暂喘息之机。
别说了,我干不来这种订了约又毁约的事。
我虽是名女子,但却重视我说出口的承诺,一旦出口我绝不背弃,因为那等于是背弃了我的人性。
您未来如继承南夷王位,朕相信您会是称职的女带。
哈哈哈,那还用得着你说,我打算成为天下首位女帝,并且是比你们这些臭男人还要强、还要厉害的英明女帝。
飒亚点点头。
朕会拭目以待的。
伸出手,南夷露露与飒亚握手说:陛下,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您,出希望您在未来的日子,未来的战争中能顺心如意。
我捉摸不出您的心意,所以不知该祝您胜利或是祝您失败,干脆就祝您……幸福吧!幸福?朕吗?南夷露露爽朗一笑说:是人,都会想要幸福的,皇帝也是人,为何不能奢望幸福的来临?让我们下次见面时,面带微笑,好吗?经过这些日子以来,飒亚难得的笑了。
南夷露露的船离开港口的那一刻,飒亚秘密召见了一名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的犯人,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飒亚、那人以及负责戒护的平满……宓勒。
呼喊着那人的名字,飒亚坐在地道的密室内,打量着他。
你看来还好,那些狱卒没有太为难你吧?罪臣见过陛下。
谢陛下关心,臣除了对差劲的牢饭感到反胃外,一切甚好。
左右张望了一下,宓勒不改其大胆的行径说:不过,罪臣得说,和食之无味的牢饭相比,起码那儿还有人影可以陪我说说话。
您要把臣关到这儿,不出一日,我就会疯狂地咬下自己舌头,吞下去了。
飒亚一脸拿他没办法地说:你放心好了,朕不是打算把你关在这儿。
那臣斗胆请教陛下,您召我这图谋不轨的罪臣在这种地方见面,是为了什么呢?微臣真是想破脑袋也不懂啊!宓勒的装傻当中,有一丝的嘲讽,想当初还曾取笑司珐尔,不要忘记枕边人的危险,想不到自己的一张乌鸦嘴竟好死不死地说中了。
宓勒,你看到面前的两杯酒了吗?有,怎么没看到,臣正觉口渴不己,谢陛下恩赐……马上手就伸了过去。
其中一杯,是会让人七孔流血而亡的毒酒。
宓勒的手停在半空中,脸皮抖动着,最后化为苦笑说:我猜,这不会是种赌注吧?我命好,就活下来,您不计较前嫌。
我命不好,就一命呜呼去见祖先。
飒亚一整神色,激扬起一边眉毛说:两杯酒,两个选择。
一杯红色的酒,是毒酒。
一杯透明无色的酒,是普通的佳酿。
你把司珐尔散布各处的党羽名单交出来,宣誓未来效忠于我,我就赐你这杯五色酒,以及朝廷的大臣官位。
另一杯就是当你拒绝交出的时候,给你喝的。
哈,哈哈哈。
晃晃脑袋,宓勒叹道:我可以知道是什么样的大臣,官位有多高吗?点点头,飒亚扯唇淡淡说道:你说,你想要什么官位呢?喔,我可以自己开口啊?陛下您真是仁慈慷慨,并且能这样对罪臣宽恕,这不是普通圣明的君主能做得到的。
小臣太为西琉人民高兴,他们有了新明君了。
你是愿意交出来喽?宓勒笑了笑,低下头,执起了两杯酒中的其中一杯。
谢陛下的赏赐。
等等,你该不会是拿错了吧?那杯是……暧,红色的毒酒,是吧?叹息着,宓勒说道。
我这个人对什么事都不很执着,只要能达成目的便不计手段。
不过我人生中唯一没做过的事就是诈赌。
所谓「愿赔服输」,这我可是很自豪的。
凝视着手中红色的液体,磊落一笑,宓勒眨眨右眼。
这次是我赔错了边,可惜起手无回大丈夫,十八年后有机会,请让臣重新下注吧!说完,一口喝下。
想想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宓勒闭着眼睛心想:看过了普通人无法见识到的大风大浪,也投效在自己最佩服的男人手底下,就算赌输了,大不了下次学聪明点,人生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喀锵!有样东西丢到了他的脚边。
宓勒张开一眼偷瞧着……钥匙?哪儿来的?他狐疑地拎起它,再看向飒亚。
还有这个。
哗啦啦数十张汇票掉落到他的脚边。
宓勒拾起来一看,点一点,是笔拿去兑换的话,将可以使自己过着富可敌国日子的财富。
陛下,您这是……飒亚摇着头,要他什么都别问地说:你可以和朕约束一件事吗?敢问是……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绝对不许把今日密室内发生的事向任何人透露。
记住,朕所说的是——任何人。
将这件事当成从未发生过,朕从未见过你,你也不知道那把刑部大牢的钥匙是从哪儿来的。
不,就说这钥匙是你偷来的,花钱买来的都行,但绝不是由我这儿来的。
陛下!这会儿,再笨如宓勒都懂了,他握着钥匙与汇票,供命地摇着头说:您……您是在自寻死路吗?朕,要走了。
陛下——竟将这样的难题丢给了他,现在手上握着的,将是点燃一场战火的火引啊!早知道,他宁可喝下另一杯真正的毒酒!司珐尔逃离刑部大牢的消息,像星星之火般燎烧过西琉,朝廷里外己掀起阵阵不安的浪涛。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那贼厮祸国之心己经败露,他逃亡出去,一定不会善罢干休,这次恐怕会真的揭竿起义,堂堂掀起推翻皇室的战役了。
场上的群臣人心惶惶。
肃静!飒亚一喝,立刻让臣子们噤声。
瞧你们这是什么样子。
难道你们对皇室的忠诚,就这么多吗?敌人还没有攻打进来,你们就己经要预谋投降了吗?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就给我脱下官帽,主投靠你们想投靠的逆贼好了!圣上请勿动怒,臣等对朝廷忠心不贰,绝无动摇。
严厉的指责,果然使浮动的人心又再度安稳下来。
禀皇上,请派臣为先锋吧!臣愿为陛下率领精兵讨伐叛逆,擒得贼首回来献给圣土。
不,请让臣去!臣等也要去!好了。
一拍案,飒亚缓缓地一笑说:众卿的心意,朕非常了解,也非常高兴,谢谢你们这些右将、准将们,朕相信,有你们在,那逆贼绝无机会可以取代我西琉皇朝,夺走朕的天下。
这是臣等应为的。
好,那么听令吧!朕封护皇军右将为……滔滔不绝地说出人事安排,这是飒亚经过长期思考之后所排出的军容,也是以自己目前手边拥有的军力,所做的最大发挥,和宓勒所言不同,他无意自寻死路,背负着皇朝未来的他,怎么能有将皇朝「断送」在自己手上的一日呢?为了你,我希望你赢得胜利,司珐尔。
可是为了西琉,为了列祖列宗的道统,我也会会战到底的,司珐尔。
你要来改变西琉的未来,就先得取下我的头颅。
我也一样,为了西琉姓氏能在这块土地上流传千秋,必须取走你的头颅。
这是场没有放水的战役。
你,就使出你的所有战术,和我一较高下吧!最后——朕要御驾亲征。
当飒亚此言一出,朝堂上所有官员无不反对。
万万不可!陛下,您这么做是表示不相信臣子们护卫您的决心吗?您这么做只会让士兵们惶恐害怕,请您留在宫廷中,让所有的子民们为了守护您而奋战吧!飒亚的银瞳冒火的瞠大。
住口!朕不当胆怯地躲在宫中,做个看别人替朕收拾敌人的无用皇帝。
朕是这国家的君主,当国家有危难,朕不出面谁出面?还是说,朕到前城坐镇,你们便没有自信能保护朕呢?不,臣无论在何处都会誓死保护陛下。
只是,臣秦请陛下,请陛下明鉴臣等的心意,陛下是目前西琉唯一的君主,没有人能取代您啊!飒亚这才展露微笑,俊逸的脸上散发威严的光芒。
那么是朕错怪了诸位爱将的一片好心了,朕明白,也答应你们,不会做出令诸位臣子操心的举动,但朕决定站在最前线,是为了让天下万民明白朕的心意。
您的心意,陛下,您是指什么呢?逆贼曾为朕的左右手,他必会以过去朕曾仰赖他的种种,做为他有资格篡谋天下的说词。
朕如果不明白地表示讨伐他的意思,也许有些人会误以为,朕是惧怕逆贼的力量而躲起来了。
飒亚梭巡过在场每个人的脸,说道:你们想要让朕背负这样的污名吗?……臣等太愚昧,请陛下见谅。
一个月后,当司珐尔在南方以「打倒复姓贵族高压统治」、「打倒腐败的西琉皇朝」、「建立新天地」的名义,浩浩荡荡的起义时,飒亚所派出的先遣部队,也开拔前往南方,在横跨西琉国境的长们——羽花河,两军交战。
飒亚!飒亚!多令人痛恨又心疼的一个名字。
看啊,飒亚,这就是你想要保有的天下,为了保有它,你不惜要杀了我。
在我眼中这块土地根本抵不上你万分之一的价值。
但既然你这么想要它,渴望到为它不惜杀了我……那我就要从你的手中将它抢过来!你后悔吧,哭泣吧!现在你的泪水己经对我毫无意义,我想要的只有你的鲜血,我要你的鲜血流满整座宫殿,直到你的双唇雪白,再出吐不出任何谎言。
什么永远在一起。
什么做我的台阶。
现在的你,连亲吻我走过的地面,都不可能让我原谅你了!我的这双手,会亲手摘下你的皇冠,掷到火堆中,让西琉皇朝焚烧起来,在火光中灰飞烟灭!报告,司统帅,敌人开始在羽花河上撒油,想要引火烧掉我军的粮船。
一名小兵跑进军营中说道。
什么?营中其它将领听到这消息,大吃一惊。
请问该怎么办呢?居然想到烧我们粮船的法子,呵呵,不知该如何夸赞他们呢!想不到皇宫派所剩不多的将领里,还有这样的人才。
宓勒高兴地说着风凉话。
宓勒军师,您,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敌人都快把刀架到脖子上了,还有什么好替人喝采叫好的?别激动,放轻松一点,被架住的是粮草,不是我们的脖子。
等刀真正架到脖子上了,再大声嚷嚷也不迟啊。
摇着扇子,宓勒并不气愤,只觉可笑地说。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除了吹胡子瞪眼,他也拿宓勒没办法,谁教宓勒是救出司珐尔大人的最大功臣呢!当初司大人被关入刑部中,他们都以为自己的气数己尽,接下来就等着被没收家产,革职,接受审判的命运降临了。
想不到,司大人能在十五天内就被救出,并且还握有一笔足以起义的资金。
此刻,凡是过去曾与司珐尔共谋的人,都坐上了与他共存亡的同一艘船了。
要不就被朝廷视为他的党羽歼灭,要不就得和他共同起兵。
反正,当前进后退都是死路一条的时候,人总是会把希望寄托在较有利益的一方。
况且以目前皇帝才刚重掌朝政,内外仍处于不安定的局势中,司大人的起义并非毫无胜算。
至于司大人何时与皇帝陛下闹翻,为何陛下会在一夕之间指摘过去是护皇最大功臣的司珐尔为逆贼,个中之谜,出唯有司大人与陛下才知道,他们这些无辜被牵连的人,是没胆子过问的。
总之,既然起义,皇帝就是他们的敌人,而胜利是他们的愿望。
统帅,粮草攸关本军的战力,士兵需要粮草补给才能作战,请尽快想个法子……那么,你们又有什么好法子吗?司珐尔终于开口,冷眸往众人身上一扫。
大家都安静下来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能推给别人去想,就不必花自己的脑筋了,宓勒摇摇头说:还埋怨我替敌人鼓掌,结果原来是你们也觉得这是条绝妙好计,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对忖是不是?宓勒,你这么多话,你说该怎么办?司珐尔见状,把调侃者揪出来问。
……是臣多嘴了。
报!小兵又跑进来,大喊着:司统帅,对岸敌营出现了……是皇——不,是贼主子!他率领着将帅们,正亲自射出引火的箭到河面上,我们己有一艘粮船中箭了!什么?皇帝……怎么可能亲自到战场上来?其余的人还在纷纷称奇之际,司珐尔己经霍地起身,战袍披风于身后翻飞,脚步火速迈出军营之外。
宓勒也急忙跟了过去。
哎哟,这、这可不是敌人相见分外眼红嘛!尤其现在司珐尔心中对飒亚陛下的恨,那真是足以烧上千年都不会止息的。
为什么皇帝不老实地待在宫中就好,跑到这前线来做什么!等宓勒走到铁青着一张脸的司珐尔身旁,往前方望去,那儿的的确确就是……和打着黑旗的司军不同,皇军一律是飘荡着象征曼陀罗花的桃红色旗帜,火艳艳的一片,簇拥、环绕着他们的君王。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万万岁!震天动地的呼声,连对岸的他们都能听得见。
骑乘一匹高大骏马的英挺青年皇帝,接过了一把弓,拉开饱满的弓身,架在上面的那把燃火的箭,对准着他们的方向射来。
危险啊,统帅!有人正想扑倒司珐尔,司珐尔却毫不被撼动的,就像是要以自己的双眼冻结那枝由皇帝亲手射出、正往他飞来的箭矢。
咻地,箭没有到达司珐尔这边便坠入了河里,点引河面的油轰声燃起。
宓勒吹了声口哨。
人家射不到,你就想射看看吗?那我祈祷你能一箭射中目标,要不就中了敌人的挑衅,他的箭就算落了河也能振奋人心的点把火,你的万一落地却会让我们的士兵心都凉半截了。
绷着脸,司珐尔宓瞇起了眼睛,他箭无虚发的名号,可不是白白得来的。
他架起了寻常人根本无法拉开的弓,吸气,凝神。
飒亚——你,就死吧!我会让你知道,愚蠢地上这不该上的战场,会有何下场!往那再明显不过的目标,司珐尔在弓身蓄满所有愤怒的力量后,一放——西琉的帝王,于羽花河畔中箭落马。
放箭者,为逆贼司珐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