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是宴会,但看在飒亚眼中,更像是一群豺狼虎豹,争相求抱狐狸大腿的小丑戏码。
穿戴耀眼夺目的珠宝重饰、无视年龄与身材,套上大紫云袍与层层叠叠的薄纱、披带,不论她能不能顶着那身重达数十斤的戏服走下台阶,或是干脆一路滚下来——现在琴妃一脸志得意满之色、高坐在主位上,发着尖锐高亢的笑声,接受众人轮流上前的奉承朝拜与祝福。
说是父皇的次后,但野心勃勃、再三觊觎正宗皇后地位,而无法一偿夙愿的琴妃,对于前长皇后的遗孤太子或飒亚,都没有过什么好脸色。
特别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中,她的刻意冷落就更明显。
太子那边别说连招呼都没有了,就算是飒亚亲自到场,也只得到她一个似有若无的眼神与颔首,就像在说:你来或没来都差不了多少,你最好知道点分寸,别想捣乱我为爱子铺的路。
飒亚懒得解释自己可非为了她前来,要不是智哥硬要——算了,想那么多作什么,既来之、则安之,适当的喝两杯酒,找个空档、托个借口,早早离开这满溢奉承与拍马屁的是非之地。
今日适逢本宫寿诞,起初只是想邀请诸位亲贵、大臣,举行一场小小的宴会同欢,意思意思,毕竟陛下龙体欠安的时候,为人妻者也该知所检点。
可想不到大家都对本宫如此有心,硬要替本宫办这么热闹的场子,本宫也就盛情难却了。
粉白胭脂裹得有如一只面具,琴妃弯弯朱红刺眼的双唇,喜孜孜地笑道。
也顺道借此机会请大家对本宫与二皇子的未来,多加鼎力关照了。
说来说去,飒亚在心中叹口气,还不是为了谁当皇帝在明争暗斗。
司珐尔将军大人!突如其来地,从四十熟妇的口中冒出宛如少女娇滴的叫嚷时,飒亚差点把一口酒给喷出来——拜托,堂堂次后转眼成了怀春少女,谁受得了这刺激?就在他抚胸定魂,顺便抖掉一身疙瘩的同时,只见琴妃快速地从台阶上飞奔下来,不顾母仪天下的形象,几乎要冲进司珐尔的怀中了。
拉扯着司珐尔的衣袖,脸颊因兴奋泛红,一双眼睛不住地放媚,琴妃格格笑道:哎呀呀,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本宫居然没有看到!您可真是本宫的稀客,本宫原不敢期望日夜繁忙于国事军务的您,能拨冗大驾,今日您的出现,真是蓬笔生辉。
琴妃眼角流露贪婪,视线不住徘徊在司珐尔的身上,她伸出一手说:和本官坐近一点,今夜本宫必要好好与您喝上两杯。
琴妃殿下客气了,微臣岂敢靠近您那耀眼夺目的尊驾旁,我还是坐这儿自在些。
司珐尔以冷艳的面容,客气但疏远,又巧妙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眼神还暗暗瞟到正坐在他们对面的飒亚身上。
有什么好看的!飒亚恶狠狠地瞪回去,继续喝他的酒。
就算你被那个老婆娘吃豆腐,我也没有义务伸出援手,哼!要怪就怪你生得一双桃花眼。
母后。
天生一副大嗓子与骨瘦如柴的外貌一点都不相配,个性耿直、脾气火爆的二皇子,不高兴地把自己母亲往后扯,并说:您在说什么,臣子有臣子该坐的地方才是。
司珐尔怎么能与您共坐!要坐您身旁的应该是儿臣我,要不也是皇弟——飒亚才对,大家说对不对啊?寻求众人支持的二皇子,因为几杯黄汤,连脚步都站不稳了,看得厅上众人不知该点头赞同他的醉话,还是乖乖地别忤逆琴妃才好。
飒亚殿下,欢迎你来。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真是怠慢了。
琴妃逼不得已,在众目睽睽中不得不客套地说。
飒亚淡淡地回了个礼说:多谢琴妃殿下的关心,飒亚在这儿挺好,离外头近、空气清新多了。
尚未恭贺您诞辰之喜,愿父皇陛下能早日康复,才不会放着这座宫太冷清,需要举行日夜笙歌的宴会来添加热闹。
语毕,他刻意咧嘴一笑,整座厅堂的温度都因为他的大胆直言而下降到冰点,琴妃更是在刹那间变了脸色,勉强的笑脸也成了杀气腾腾的怒容。
一段尴尬的沉默后,她唇角不住抽搐,怒火欲发不能地说:我们都希望陛下早日康复,‘三’皇子。
要是目光能杀人,他早就当众肚破肠流了。
可惜她的目光对飒亚而言是不痛不痒,反正他也没义务讨她喜欢,有本事就把他放逐到皇城之外,能远离这些纷纷扰攘的俗日子,他求之不得!哎!我说皇弟你真不识趣,在这么喜庆的场合上,提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的病人作什么!哇哈哈哈!拿起酒壶,二皇子摇摇摆摆来到飒亚的座位旁说。
喝,喝,你说了这么扫兴的话,罚你喝三大杯!飒亚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位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皇兄。
要是二皇兄没这样的母后,也许他们兄弟还能亲近些。
举起酒杯。
那皇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干为敬。
司珐尔扬起眉,他还以为小皇子会不胜酒力呢,可是看到飒亚脸不红气不喘地喝干三大杯酒后,还能够目光不浊、眼神不乱的模样,就知道想灌醉这位小皇子没有那么容易。
相形之下,不过几杯黄汤就丑态百出的二皇子,实在有愧皇族之血——凭这副德行也想当统治天下的皇帝吗?同样的血统,也会产生天壤之别的资质差异。
冷哼地呷口酒,司珐尔听到身旁的几个家伙在背后的窃窃私语。
搞什么,真令人不快,为何我们这些复姓贵族们,要和那些单姓的低贱平民平起平坐。
靠野蛮的杀戮与血腥一路爬到高位,有什么好 的,到头来还不是个奴隶出身的家伙。
小声点,现在人家可是权倾一国的大将军,就连琴妃也对他另眼相待。
那是现在时局不同,有利用价值而已。
等到用完了,看他还有什么值得神气之处。
就像茅厕一样,内急时求爷告娘地找,不需要的时候避而远之。
这才是那种低贱的人该有的下场。
附和的嘻嘻笑声此起彼落,以为这样的举动能惹怒他,司珐尔却早已麻木了。
与这样眼界狭窄的人一般见识,不过是浪费口水与精神。
因为姓氏是一个字或两个字,就以为自己能登天的家伙,就像是路边野草到处乱长乱生,往往到头来事实都会证明,野草最多只能当牛、羊饲料用的稻草,奴隶却可以当上将军。
不理会那些闲言闲语,司珐尔心绪一转——倒是……今天探视过皇帝后,状况比他想的要糟。
为了应付即将爆发的宫廷内斗,没有一颗适当的棋子在手是不行的,而且时间紧迫,在皇帝一息尚存时,他要迅速找到能够取代现任皇帝,并且稳当地操控在手中的棋子,只要有了名正言顺、冠冕堂皇的棋子,就算不是什么复姓阶层、血统纯正高尚的贵族,永远作不成西琉的皇帝,也照样能掐住西琉的任督命脉!太子、二皇子与飒亚,这三者哪一个人选最合适,司珐尔心中已有定论,问题是……目前他看中的人选,对皇位的兴趣似乎远不及出外狩猎自在逍遥,放任野生的幼狼,能够规规矩矩、自动地留在这座打造得富丽堂皇,却形同牢笼般的皇宫中,由人套上象征束缚的帝冠吗?飒亚若再贪婪一点、再狡诈一点,一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水到渠成了。
但!想起方才飒亚直率、爽快、大咧咧地给琴妃难堪的画面,司珐尔唇角不觉浮起笑意,贪婪与狡诈一点都不适合飒亚,那样的飒亚也就不可爱、有趣了。
那双灰眸叛逆得发亮,展现几近白银的光芒,一旦亲眼目睹,享受过这强烈的刺激快感在脑子翻腾滚动、僻哩啪啦的作响,哪怕冒着上瘾的危险,也想再次看到——无畏天地、惟我独行的飒亚放肆、撒野。
这颗棋是如此地具有挑战性,让人愈加不想放手了。
哟,这儿这么热闹,怎么这么见外地不通知我一声,也好让本宫加入这场宴会呢!一名不请自来的男子,踢开了琴妃设宴的厅门,难掩愤慨的尖锐叫声,将宴会再度中断。
* * *西琉皇朝的太子之位,谁也别想抢走!怀着高亢的战斗怒火,长皇子踹翻了一张最接近他的矮桌,想鬼鬼祟祟地躲起来谋谈如何把人撵下太子之位,天底下可没有这等好事!本宫没有打断什么吧?一个个地看着在场的人,长皇子圆润富泰的脸上,略显细小的双眼不住阴狠地打转,他要把这些人的脸孔都记下来,以后等他当上皇帝,这些人可有罪好受的,竟敢与琴妃勾结在一起。
当丽妃告知他此事,皇太子才知道自己彻底被蒙在鼓中。
生性好疑的他又急又气,满脑子已经充满了可怕的幻想,一想到那些人正在联手谋害他,要取他的命,或是夺走他的太子之位,他哪还能安稳地坐在太子宫中呢!长皇子,稀客、稀客,您当然没有打断什么。
不过是一些人来为本妃庆生而已。
殿下也是要来祝我一声寿诞快乐吗?琴妃掩嘴窃笑着。
琴妃你叫错了吧,你的记性也真差,我不是说过好几次,本宫可是名正言顺被父皇钦定的太子,您该称呼我为太子殿下。
长皇子脸色难看地说。
唉啊,真的,我又说错了,呵呵呵!琴妃故意耀武扬威地说。
太子,那您见过了司珐尔将军没有?还有您的皇弟弟飒亚殿下也在‘我’这儿呢!长皇子先是瞪大双眼,接着不敢相信地以颤抖的声音说:司……司珐尔将军?你……你怎么会……知道琴妃正在太子眼前制造假象,扮得好像自己已经成为他们那一挂的,司珐尔笑笑地起身说:我只是来恭贺琴妃殿下一声喜,此行目的已达,也该告退了,琴妃殿下与诸位大臣恕我先走一步。
咦?这么快就要走了?多留会儿嘛!琴妃偷鸡不着,仍纠缠不休。
听司珐尔说要离开,皇太子立刻大松口气,这代表司珐尔还不是琴妃那边的人,他忍不住开怀地说:说得是,司将军是个大忙人,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浪费时间也不好,改天等司将军有空,我一定摆一桌更有意思、美女如云的宴会招待,到时你可务必要赏光,将军大人。
太子,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宴会就不值得司大人留下?就是啊,皇兄此言差矣,我这儿也有美女、也有好酒啊!干么,你们母子俩联手欺负我一个是吗?琴妃、二皇子当场与长皇子争执起司珐尔的所有权似的,两人喋喋不休,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着谁有资格、或谁的宴会才该参加等等无聊的话题。
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像是三只狗争相抢夺一根骨头的场面!飒亚听着越说越离谱可笑的言论,看着四周没有人敢插手制止的模样,再回到争论中心点的当事者司珐尔,那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助长这三人战火似的,袖手旁观面无表情的态度——一肚子无名火又起。
那么稀罕舔司珐尔的脚丫子,干脆把皇帝让给他做好了!只差没有怒吼出这句话,飒亚登地猛一拍桌站起。
琴妃、二皇子与长皇子都纷纷转过头来。
干什么,飒亚,你也有意见是吗?皇太子受到他气势的威吓,立刻反弹地往后退了一步。
莫非,皇弟也想邀司将军参加宴会?酒醉少根筋的二皇子呵呵笑说。
飒亚真不懂自己为什么和这两人是兄弟,冷声说:别再给人看更多笑话了,你们几个,真够了!难看死了!难、难看?你指称我这太子难看!经不起刺激的长皇子歇斯底里地叫道。
喂,飒亚,我看你还小才让你几分,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嚣张了!脾气不好的二皇子也跳起来揪住他的衣服。
可飒亚叛逆地瞪着二皇子,一点都不让步地说: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丑陋真实,有什么不对!啪!二皇子甩了他一巴掌,然后再揪住他的衣襟说:太嚣张了,对自己兄长没有敬意,我今天身为你的皇兄,不能不好好教训你,让你懂得什么叫做尊父敬兄!又一个拳头往飒亚的肚子招呼,飒亚都拼死忍住,他不是不能动手,而是不愿动手。
在这个动辄得咎的节骨眼上,如果他一个反手,就会被套上逆兄叛道的罪名,给琴妃他们一个好理由判他死刑。
他不在乎皇位,却不想死在这群窝囊废的手中!畜生!住手!请停手,二皇子。
两个男人在混乱当中,一左一右地护住了飒亚,一个是急忙赶来的东野智,一个则是扣住了二皇子的手腕,以冰寒如霜的蓝眸低声制止的司珐尔。
看来今天大家都喝多了,情绪不稳,由臣护送三皇子回宫好了。
不论是太子殿下或二皇子殿下的邀宴,司珐尔只要有空必定参加,请二位都放心。
以不容反驳的口气,明快地解决这场面,他扣住了飒亚的手,火速地离开。
* * *咻地抽回自己的手腕,他们一到回廊上,飒亚便迫不及待地远离司珐尔,边揉着自己的手腕,道:我可不会说一句感激你的话,别期望我会称谢。
司珐尔失笑地说:臣明白,反过来臣要感谢您的插手,才让我免于被两方人马四分五裂的命运。
谁会为了你插手!别曲解我的话!飒亚胀红了脸,这不要脸的家伙,竟占他便宜,他才不会好心的拯救这家伙咧!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理由插手,但结果是一样的,我可以从那儿脱身,都是你的功劳。
享受着他困窘的模样,司珐尔灰蓝得接近深潭的瞳眸,亲昵地爱抚着他每个变化多端、活力盎然的表情说。
混帐……飒亚扭过头,跨着大步离去。
不要忘记我‘先前’曾说过的话,飒亚殿下。
我随时都欢迎你……为了想多看他一点有趣的表情,司珐尔故意在他身后叮咛一句。
果不其然,飒亚回头,扮了个鬼脸作应答,扬长而去。
司珐尔忍俊不禁地笑了。
有如背后幽灵般的东野智从暗影中现身,燃烧着愤怒妒火地瞪着他说:我不管你有什么意图接近他,但是司将军——眯起一眼,东野智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希望你对飒亚殿下做无谓的骚扰,也不会允许你靠近他。
出现了。
飒亚身边碍眼的跟屁虫。
司珐尔悠然自在地转身面对他,一笑。
殿下已经脱离需要保母的年龄了,东野大人。
那是他还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披着人皮的禽兽。
譬如说——你吗?司珐尔眼角含笑地说。
东野智脸色一优。
你明知道我在指谁!你这种低贱的人,没有资格接近飒亚殿下!就因为我是奴隶出身?司珐尔大笑着。
不要把自己的无能迁怒到我的出身上,假使你这么深恶痛绝我这种人接近他,那干脆把小皇子关在自己家中如何?不要让他暴露在阳光底下,也不要放任他到处游走,做你‘一个人’的殿下,岂不更好?但……你办不到是吧?司珐尔!轻松地拨开了对方冲上前来的拳头,他挂着嘲讽的俊脸,不留情地说:为了嫉妒而疯狂的男人真是丑陋,不想我夺走了小皇子的注意力,那就自己想办法去博得他一个人的专宠吧!恕我失陪了。
可恶!东野智一个拳头击在身旁的木干上,撼动了整座回廊。
不能再等了,计划要立刻进行,多了司珐尔这个变数,谁知道他会以什么方式把飒亚卷进来,他不能冒这个险,要快点解决一切!为了飒亚,不能再等了!* * *飒亚坐在自己寝宫中的窗台前,任由大大敞开的窗户灌进的冷风、寒雨吹到自己的脸庞。
又快又急的雨滴,斜斜扑打到脸上,有如刺骨冰针,他却很享受这种感觉——仿佛连脑中纠结紊乱的思绪,也一并被这股冷寒给吹走了。
殿下,你怎么又穿得如此单薄,还故意淋雨呢!东野智门也不敲地走进来,一看到飒亚便叨叨念念地拿起一旁的毛皮外褂,护住他说。
不要紧的,我身子强健得很,这点小风小雨算不了什么。
耸个肩,飒亚还是顺从地接受他的好意。
东野智叹口气,转头看看四周说:你这房间还是一样杀风景啊!空旷的房间,犹如在诉说房间主人在这座宫殿中的身份,既格格不入,又遭受冷落,这房间和飒亚一样,都是这座宫殿中被人冷落的一环。
飒亚一笑。
总觉得自己不会在这座宫里久留,所以也就懒得花费心思去打点它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需要的东西都有了,我的爱刀、爱剑,智哥为我从家中送来的藏书……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一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他肩上,东野智凝视着他灰眸说:又怎么了?心情不好的样子。
以指头顺过发海,每当飒亚心烦时,就会这么做。
十五岁的脸上有着早熟的烦忧,看似开朗的表情底下,坚毅不屈的灵魂却硬被束缚在一个不合适的地方,早已伤痕累累。
东野智心疼地看着,如果可以,他多希望飒亚能永远留在他家中,而不必被困在这奢华空虚的宫殿里。
没什么,只是长皇兄又在 唆了,那天参加琴妃宴会的事,他还是念念不忘,老是说我把母后都忘了,居然跑去支持母后的敌人,也不想想母后是为我而死,还说我没出生就好了,母后也不会死,他也不会成为孤苦无依的太子。
飒亚闷闷地瞪着窗外的狂风暴雨说:每个人都巴不得我没有出生,哈!别这么说……东野智犹豫地,伸出手碰触着他的脸颊说。
不是‘每个人’,只是少部分的人这么想而已。
飒亚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身上,汲取他的温暖。
谢谢你,智哥,要不是有你常常来看我!我早就闷坏了。
他单纯而无邪的举动,却让东野智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思,更是波涛汹涌地激动起来,但又不敢冒着被飒亚发现的危险,他只能吞下那股希望将飒亚拥入怀中的盲目冲动——即使像现在这样,如此靠近飒亚,这份恋慕也会亵渎了他。
他一再告诫自己,对飒亚这份长兄如父的爱,永远都不可超越出应有的范围。
飒亚一日日的耀眼、闪烁,成长得一如自己理想中的完美典型,他就更不能去破坏自己一生的心血结晶。
所以,在司珐尔身上,看到胆大妄为得宛如另一个自己的翻版,他才会如此震撼与恐惧。
那个男人眼中的危险,是紧紧封闭在心中的另一个自己,那个不顾一切想要毁灭完美的自己。
司珐尔也同样看穿了他黑暗的内心,嗅出他身上有着同类的气息、心中都养着同样的禽兽……可是他和司珐尔不一样,他承认自己内心有可耻的一面,但他不会纵容另一个自己犯下任何伤害飒亚的罪。
以天日之名起誓,他也不会给司珐尔乘隙入侵伤害飒亚的机会!殿下,这些日子,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谈的……见气氛和缓,不愿再重蹈覆辙,东野智温柔地开口说。
什么,你说?关于司珐尔将军……飒亚睁开双眼,从噘起的唇就能看出他心中的不悦。
我不是要干涉,只是想提醒一下殿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您怀有什么意图。
您应该知道他是什么出身的人物……飒亚掏掏耳朵,显然对这话题没兴趣,勉强地说:出身?我最讨厌抓着这种事情 哩叭唆的人。
出身好坏又如何,用一个人毫无能力扭转的先决条件,来判定一人的是非对错,是卑怯又不公平的论调。
您或许说得有道理——东野智更加放软了声调说。
但您也不能不注意,为了这出身,司珐尔吃了多少苦头,他对于贵族阶层、甚至皇族都不可能抱有好感,表面上的顺从只是他野心的面具。
他想利用——我知道。
干脆地,飒亚切断了他的话说。
只要我不被他利用就行了吧。
怕是怕此人诡计多端,也许在不知不觉当中,您被他利用了而不自知。
飒亚抿紧了唇,智哥说的话也不是没可能。
东野智见状立刻打蛇随棍上说:您一定要提防,千万要记住,不管未来发生任何事情,绝不能与他联手或接触,他是个恣意利用他人达成自我目的的人,他会利用您一如利用一颗棋子,等您不被需要了,随时都会被他击溃。
* * *夜深人静时,飒亚一个人躺在床上,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智哥的话、父皇的病情、两位兄长的争斗、司珐尔……种种杂绪,像不停转动的风车,来回不断地滚、滚、滚。
你是这宫中最没有力量的人,除去空虚的头衔外,你一无所有。
很可悲吧!(可悲?我——不,我不觉得自己可悲!连头衔我都不要!)想生存必得先除去敌人,为了除去敌人,必不择手段!(谁是敌人?我又要除去谁?我谁都不想除去,那就让人除去我吧!我活着不是为了当皇帝,我只是想当个再简单不过的人!)你和我是同母同父的真兄弟,为什么要站在琴妃那边!(血缘?血缘就能决定一切,那兄弟又怎会板墙!我才没有靠谁的边站,别随便就给人扣上帽子,我痛恨这种不顾他人意愿,强迫的行为!)飒亚殿下,你最好识相点,别挡在我们母子路前。
(我又不是狗,谁挡路了!臭老太婆,哪边凉快哪边去,别碍我的眼!)别一脸沮丧的模样了,没有人规定你不能改变现状……滚开!别再占据我的脑子不放了!霍地,对空气中驱之不散的鬼魅脸孔,飒亚舞动拳头大吼着。
气愤着自己居然还是被这些人搞得团团转。
他明明下定决心绝不介入这场纷争的!砰!砰!砰!又急又快的敲门声,在宁静的暗夜中不祥地降临。
夹杂着女子焦切的求救呼唤声。
飒亚殿下!飒亚殿下,请您开门,飒亚殿下!求求您,拜托,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只有您能帮忙了!蹙着眉,飒亚跳下床,打开了房门。
守护在父皇身边的女官,哭得涕泪纵横地扑倒在他面前。
飒亚殿下!她不寻常的模样,让飒亚心一惊,大叫着:怎么了?是父皇吗?不是的,是……您跟我来就知道了!* * *冒着大雨倾盆、寒风蚀骨的恶劣天候,飒亚随女官匆匆忙忙地赶到父皇离宫外头时,只见两位皇子的人马各据一方不知在争执什么,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一场战争即将开启。
我要讨伐你这大逆不道的贼子!二皇子怒气冲天地挥着刀剑。
躲在大批护卫身后的长皇子也不甘示弱地叫着:这是阴谋、你故意设下的阴谋想借机谋反,我是被你陷害的!我是无辜的!这一切全是你觊觎皇位的阴谋!你谋害父皇的意图,已经罪证确凿,你百口莫辩了!胡说八道,这是有人故意设陷加害于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飒亚还未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听到女官哭诉地说:御厨、御厨他老人家是无辜的,请三皇子一定要跟两位皇子讲道理,千万别让他们杀了御厨!飒亚殿下,祈求您了!围在两方人马中心,被人以层层刀剑架住的,正是平日豪迈飒爽、率性敢言的御厨,往日容光焕发的白发老翁,在大雨浇淋下不只是狼狈不堪,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成为众矢之的地跪在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飒亚不顾自己的跑到御厨身前,大吼着。
为什么要绑着他老人家,快放了他!飒亚,这儿没有你的事!二皇子冷笑着说。
那老家伙奉了不要脸的太子之命,打算在父皇的饮食中下毒,好让父皇早日驾鹤西归,自己才能当上皇帝!而我接到密报,在他们能得逞前先来阻止了,看,地上那碗粥与吃了那碗粥后暴毙的狗儿,就是最佳的明证!什么?飒亚不敢相信地看着哥哥所指的一切。
乱讲!这一切我都不承认,我才没有谋害父皇的意图!是你,二弟,想要找借口把我撵离皇宫,好自己独霸太子之位,所以才收买了这个御厨,要他作伪证,说什么粥是用我送来的米熬的,我不承认有这种事!我送的米被调换了,我的米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名御厨的居心叵测,他是二弟的奸细!太子口沫横飞地叫道。
哼,还想抵赖,御厨都已招出是你的米出了问题!二皇子讥讽。
看我割下他的舌头,看他还吐不吐实话!住手,皇兄!见太子扑上前来,飒亚抢先夺下他手中的刀说。
先让我听听御厨怎么说的——御厨老爹,您说,这是怎么回事?满面雨水与泪水糊成一团的老人家,抬起苦笑不已的脸说:三皇子,事情你问老朽,老朽也说不出所以然,我只是照往常一样,准备煮粥送来给陛下,岂知在我煮粥的时候,太子说要用他上选的好米来煮,煮完后老朽也吃了,并没有问题,为什么送到这儿来二皇子坚持要检查,却查出被下了毒——老朽什么都不知道啊!呸!这很显然是阴谋!太子面目狰狞地说。
让我杀了这狡辩的老贼!想湮灭证据是吗?二皇子放声大笑。
那么做也没有用,这家伙要死,你也一样逃不过制裁,飒亚你滚开,这儿没你的事!不!听完御厨的说明,飒亚知道这其中必定有谁在动手脚,御厨绝不可能是犯人,但是一时间也不可能立刻查明真相,首要之务还是先保住御厨老人家的命!我不让开,谁都不许碰御厨老爹,这件事要经过审判——以自己的身子,挡在老人家前方,飒亚坚不退让地说:谁都不许碰他!飒亚,你滚开!否则我就拿你当成是叛贼了!二皇子叫嚣着。
对对!太子忽见一丝光明。
就是啊!这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不定都是飒亚在策划的,飒亚平常和这死老头最要好,大家都知道。
死老头要毒死父皇,一定是想让飒亚当上皇帝!不会错的!二皇子也愣了一下。
犯人是飒亚?事态刹那间急转直下,飒亚眼看就要被两位兄长强加上罪犯恶名的时候,御厨老爹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宛如暗夜夜枭啼泣悲鸣,一声又一声,凄烈壮绝,在场所有的人都被他莫名其妙的举止吓得寂静无声。
我,老御厨,不会让你们有机会拿我当借口,牺牲飒亚皇子的名声!与其要让你们这样糟蹋飒亚皇子的清白,我担下一切罪名!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敢作敢当!哇哈哈哈!白发老人霍地冲出大雨中。
御厨!嘶声哑叫,伸长的手臂也拉不住,飒亚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地,看着老人家一头撞上了庭中的老树!不——不不不——天啊!为什么!为什么!轰隆隆、雷电交加的天空,下起了腥红的、绝望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