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可当司珐尔早晨现身在罕人面前时,所有的人从下属到仆从都是同一个反应,要不就是惊愕地弄掉了手中捧的碗,要不就是张口结舌地撞上墙壁,情况好一点的是错愕不已地原地呆立,但全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致的感想是:谁?那么大胆,竟敢对司珐尔做这种事?其中表现得最恶劣的,就是看了一眼后,捧腹大笑的宓勒。
哇哈哈,主子,你——你的脸怎么了?司珐尔冷冷地回道:被猫抓的。
那,可真是只不要命的大胆野猫啊,什么样的野猫会留下这么清楚的指痕印啊?我倒很想会会‘它’。
司珐尔清晨盥洗时就对脸上的红痕频频蹙眉了,但他还不至于爱慕虚荣到为了这点小伤避不见客。
况且他有把握,没有人敢提出如此冒失的质问,直到宓勒吃了熊心豹胆的发言前。
猫大胆是出于无知,可是人大胆就是出于愚蠢了。
宓勒,你很乐啊?原地立正站好的宓勒,迅速地见风转舵说:小人失言了。
主子莫要见怪。
丢给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司珐尔坐上书房的指挥椅上,桌前已经摊开了大张大张的地图与兵力分布状况。
他迅速地看了一眼,以冷静的口吻,向奉命前来的各营将领,分派他们应该如何进行的军令。
明亮而有朝气的清晨气息,迅速地被战云密布的紧迫军情取代。
你们从东边开始围剿那些打算进城支援二皇子的部队,他们只知提防太子的动向,一定不会注意到我方的军情,所以趁夜奇袭攻其不备是最有效的进攻方式。
另外,殿下有令,凡是愿意弃械投降者一律优招,如有反抗则是格杀勿论,不留任何反对势力在,明白吗?是,将军大人。
还有你们,太子那边就交给你们了,太子的状况比较奇特,他与丽妃等人获取了火神官的支持,所以我已经情商皇庙中的神官鼎力相助,先行与神官会合后,再截断他们的后路,以丽妃的地盘来说,邻近东蛮的逃亡路线,是她惟一能够选择的,告知驻防的军队一行人的长相,谨慎严防。
不容许他们有逃脱的机会。
是。
暂时就这样了,如果再有状况,随时回报。
是!奉命而去的几位将领离开后,宓勒摇着羽扇说:宫外的状况您都分配好了,问题是在皇宫内……您要亲自领兵吗?司珐尔正要回答时,书房的门却被人大力地踹开。
我来领兵!殿下。
司珐尔从书桌后起身。
参见三皇子,飒亚殿下。
宓勒反应迅速地叩见,一面感叹他家主子动作真快,什么时候连小皇子都落入他的手中,看小皇子的模样昨夜八成是在将军府中过夜了。
不必多礼,你是?宓勒摇摇扇子。
过去我们曾见过一次,恐怕您没有记忆就是了。
在前宰相的家中,当我去拜访东野智大人时……飒亚灰眸骨碌地一转。
啊,我记得你,是智哥哥的皇学院同学,确实是叫米……米……敝人宓勒,飒亚殿下。
他高兴地回答。
您真是好眼力又好记忆。
你会在这里出现,和司珐尔是——蒙将军大人赏识,敝人暂居军师一职,提供一点小小意见供大人参考。
啊,哈!智哥哥当初就说了,你足智多谋巧计多端,为人……相当的机灵,原来你是司珐尔的军师啊?飒亚刻意看了司珐尔一眼说:那真是辛苦了。
飒亚的直率,让宓勒噗哧笑出。
还好、还好,身在下头的人本来就该体察上意,就算辛苦也是应该的,能为将军做事是我的光荣,哪敢抱怨。
宓勒,你的表情和你的话,恰成反比喔!司珐尔冷冷地说。
飒亚嘲讽地白了司珐尔一眼。
你的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凭什么说别人。
臣的脸不够好看?想必是殿下的错了,这些碍眼的红痕,可不是我自己加上的。
司珐尔咬牙说。
昨天一时没防到他的爪子,被飒亚给狠狠甩了一巴掌的事,司珐尔可没忘。
你是自找的!脸一红,飒亚又想起昨晚的片段。
可恶!这成为他飒亚永生难忘的一大耻辱。
竟、竟在司珐尔的手下起了反应。
要不是事后飒亚努力告诉自己:起了反应的是身体本能,这和他是否遭受司珐尔的毒液所侵,或是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一点关系都没有!勉强用这说词让自己好过了一点,否则恐怕到现在他还在耿耿于怀。
一想到自己的身子那么轻易地就背叛了自己的意识,飒亚初次尝到所谓的身不由己是多么令人愤慨、羞耻、又屈辱的滋味。
但,他也不是没有还以颜色。
哼哼地,飒亚扬着眉欣赏着司珐尔脸上那几条红痕,这次算是给他一点教训,想玩弄别人前,也得先看看对方有没有爪子。
活该——飒亚死命地瞪他。
你还不知省悟——司珐尔无言回视。
双方正以互不相让的眼色在相互对峙中,宓勒却好死不死地挑中这关键启口。
我就说嘛,府上又没有野猫的身影,哪来的伤?原来抓伤将军的元凶是殿下啊?那还真是令人好奇——将军做了什么?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司珐尔难得地怒斥。
飒亚也困窘地咳嗽说:少废话了,谈正事吧!哟,这下子他宓勒反成为两人挞伐的对象?无辜的宓勒眨眨眼,也罢,深入追究这两位大人昨夜的事,自己搞不好会在得到答案前就先被封口了。
那么殿下要亲自率兵喽?这有利也有弊啦!宓勒 风,祛除这书房中怪异诡谲的气氛说。
当然殿下的出现会令本军士气大振,毕竟有了追随的目标,属下要卖命也才有理由,正义之师的名号要打也才能响亮。
不过,弊端也同样在此,殿下可是要公开与自己兄长对立,敌人的消灭目标也会一口气集中到您一人的身上,暗杀、刺杀,危险不能不防。
殿下不必抛头露面,在府中接受保护……我不。
飒亚驳回司珐尔的提议说。
我的安危由我自己来保护,那些杀手要来尽管冲着我来,我可不会因为害怕暗箭而躲在安全的角落,看他人为我浴血奋战。
不弄脏自己的手,就算弄脏他人的手也无所谓,这种狗屁胆小之徒,我飒亚最瞧不起了!就算这样子能当上皇帝,也没什么可敬、可傲之处。
您的想法太天真了,殿下。
司珐尔嗤鼻说。
一听就知道是从未接触过战场的人才会说的话,您还不知道战争的可怕。
没错,我是不知道,但我打算去亲自见识一番,如果我的气势与命终该断绝在战场上,那也是我不值得‘皇帝’这个头衔,也没资格去跟人家争什么了。
最后残活的人就是胜利者,你不是常这么说吗?还是,你嫌我上场会碍手碍脚?那你可以不必跟在我身后,去追随更值得你追随的人吧!飒亚毫不让步地说。
……顽固傲慢的小家伙。
司珐尔没被他这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立论给说服,但也找不出可以提出反论的好理由。
司大人,我看就顺殿下的意思好了。
宓勒以旁观的口吻提议说。
我认为这未必不是好事,殿下将来若要一统天下,有过此番经历也能增长未来殿下的见识与判断。
臣等也会替殿下牢牢守候,绝不让敌人能有轻易进犯殿下一根汗毛的机会。
司珐尔不是不能采取强硬的手段,将飒亚囚禁在将军府中,可是这么做,自己和东野智又将有何不同?一心想保护成长的雏鸟,就干脆禁止他的成长?嘴巴上说是为了飒亚,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独占欲吧。
让一步,司珐尔有条件地接受说:请准许臣亦步亦趋地追随着您,殿下,不要离开臣的视线,在采取任何行动前都要让臣知道,那么臣便答应让您上场。
哈,‘答应我’?你别太高估自己了。
飒亚扯扯唇角,深知自己身居王牌的地位,脸色倨傲地说。
应该说——司珐尔,我‘允许’你留在我身边,而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上场,明白吗?这个小暴君!司珐尔默默地在心中微笑,还没当上皇帝呢,已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君主威风。
自己不讨厌他的气焰,只要他不是一意孤行全然不听他人意见的真暴君,他会永远让飒亚高高在上的。
臣明白了。
司珐尔低头说。
宓勒吹了个无声的口哨。
这幕可以称得上是驯兽师与野兽在进行第一次地位确认的调教经典了。
问题是这只野兽是真心地想接受驯兽师的调教,还是等待着机会反咬一口,就不得而知了。
答案只有野兽自身才知道。
他们三人正在重新商讨如何在宫中先发制人取得优势,削去两位皇兄的势力时,一名探子急急忙忙地来到。
报!大人!宫中有最新的消息传回。
满头大汗的探子,气喘吁吁地说。
快说。
太子殿下派人将琴妃的宫殿包围起来了,不但取下琴妃的首级还放火烧宫,此刻西后宫已陷入一片火海,二皇子与太子的人马则在御花园处交战。
那个笨蛋大哥!飒亚以拳击在墙上,眼眶愤怒泛红。
浩劫已经揭幕。
迅速调派人马到府外集结,还有命人守在陛下静养的寝宫四周,方圆半里内不许任何我方以外的人进入,如有擅闯,都是意图对陛下不利者,一律格杀。
绝对不能惊动陛下!是!司珐尔走到飒亚的身旁说:殿下,也请您准备,披上战袍吧!飒亚轻轻一点头,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远方一抹缕缕黑烟正不断地窜升中。
兄弟相残的悲剧还是发生了,无情的上天正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吧,最后的结局也许他们全都逃不了黄泉下的制裁。
* * *同样的,也正仰望着被火光渲染成橘红不祥之光的,还有一人。
男子离开温暖的怀抱,套起长裤裸着上身,越过室内,来到楼栏花台边,注视着自己一手设计的场景,满足地点燃起一根水烟,吹吐出的浓厚烟圈也借着风向,缓慢地飘散开来。
一只涂抹着鲜红寇丹的手,搭上了男人的肩,才不过片刻前这葱丹织指也曾紧扣住男人的手臂,于激情中留下了爪痕。
圈住他的颈子,银铃般的笑声格格响起,丽妃噘起樱唇在东野智脸上印下一吻说:看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是啊!琴妃已除,为母寻仇的二皇子绝不会放过太子,而太子对自己恶意分化的谣言是坚信不疑,也视二太子如肉中刺,两人的对垒是必然的。
不知情的太子将会选择御花园作战斗的起点,却不晓得那也将成为他的坟场。
因为自己暗中安排的射手早已躲在御花园中,等待着时机——少了琴妃那碍眼的老母鸡,二皇子根本作不了什么主张,等到他扛下弑兄的罪名后,必定无法承受朝廷上上下下的反对声浪,待那时,由你这值得信赖的东野大人提议,我再出面与他和谈,结合我们双方的势力,轻而易举地就能操纵他作傀儡,到时候——西琉还有谁能与我们为敌呢?哈哈哈哈!丽妃兴奋地盘算着,声音中掩不住亢奋的情绪。
谁都没有想到如此毒辣的伎俩,会是出自你这位一脸忠良的善臣之手。
起初我也以为你不过是飒亚那边的跟屁虫,直到你来找我谈这计划,我才晓得你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
智,等事成后,你作太子大夫,我坐稳太子之母的地位,绝不会亏待你的。
东野智垂眼掩去眸中的异色,只是淡淡地说:你打算以什么名义把养在宫外的第四皇子接回来?这个嘛,等事成之后再说了。
我还是不太放心,那时琴妃恨我入骨,怪我霸占陛下一人的宠爱,要让她知道我为陛下生了儿子,她不毒害我们母子俩才怪。
每一位母亲的本能,都是在于保护自己的孩子,我也不得不先为自己打算。
丽妃想起这些年来在后宫中,自己是如何由一个毫无心机的单纯小女子,遭受各式各样的打压,成长为今日这等心机沉重的模样,自己都想叹息。
只要我心爱的小禧沙能成为太子,我也就不算白白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了。
丽妃长呼一气说。
东野智不予置评地暗自冷笑。
毕竟是妇道人家,打算来打算去,和琴妃并无不同,为的都是抢太后的地位。
可是自己并非如此,自己为的是更值得奋斗的远大目标:离真正解放飒亚,还给飒亚自由的日子,正逐步实现、接近了。
呐,咱们还有一点时间呢!丽妃水蛇般的白皙双臂缠住了他的胸膛说。
东野智摇摇头。
差不多该整装整装,等一下我还要去安抚飒亚殿下,说动他不要因为太子之死而与二皇子作对。
呵呵,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坏蛋。
丽妃掩嘴嬉嬉笑道。
恐怕最委屈的人就是一无所知的飒亚了,你这个人居然不帮情如手足的他,反而胳臂外弯,为求取自己的荣华富贵,与我们联手。
虽然是识时务、懂大局,却实在太阴险了点。
板着脸,东野智懒得与她解释,甩开她的手臂就要起身。
唉呀,生气了?对不起!别生气嘛!丽妃急急忙忙地跳起来,从后方抱住他的腰身说。
我只是妒嫉,你每次一说到飒亚殿下的事,总是会特别高兴。
我真不懂你是向着他多些,还是向着我多些?不要忘了,人家可不只连心,连人也都许了你呢!无聊!竟想和飒亚比拟,东野智驳斥地推开她说:我要走了,你也该换上衣服,好当个伤心无助的宠妃,装出失去了靠山不知所措的模样。
越是惹人同情,那个血气方刚的二皇子才会相信你的演技。
晓得了。
我会的!丽妃只好讪讪然地,帮东野取来衣服助他换上。
啾啾啾地,一只小小的鸟儿从窗户飞入他们视界。
丽妃抬手让鸟儿停在自己臂上。
这是歆哥哥的传信鸟儿,发生什么事了?解开鸟儿脚上的纸条,才看了两行,丽妃的脸色惨白如纸。
这是怎么回事!东野,你不是保证飒亚那边不会出问题,为什么哥哥却说司珐尔打着飒亚殿下的名号,说要弭平争端,已经在捉拿动乱份子了!夺过丽妃手上的纸条,东野智不敢相信自己双眼,飒亚!自己那样千叮咛万交代了,为什么要轻举妄动?!而且还是挑上最不该挑上的棘手家伙!糟糕,快点,到御花园——慢了一步,计划将会全盘毁灭!* * *你,你竟杀了我的母后!长剑遥指自己的兄长,二皇子失去理智地咆哮着。
她做了什么,你有什么权利!光凭这一点,我就要把你这叛逆从世上除去!太子仗着身在御花园内,一反过去的畏缩,挺起胸膛大声吼回去说:我杀了一个有意对下任皇帝不轨的女人又怎么样!你除得了我,就来啊!不会有问题的,他相信丽妃,丽妃说她已经请火神官在这儿布下结界,自己在这圈内是所向无敌的,不可能有谁能伤得了他,哇哈哈哈!不许笑!!勃然大怒地,二皇子举刀上前。
哐当,刀剑在空中交错摩擦出阵阵火花,但是说也奇怪,平日动作缓慢、剑术其差无比的太子,今日却有若获得神助,反过来把二皇子逼得节节败退,一旁的兵士们也在御花园中展开混战。
吃我一刀!太子勇猛地扑上前,划破了自己兄弟的手臂。
二皇子哀嚎一声,护着自己的手臂,仍是不肯退让地,以单手持剑的方式与自己兄长对抗。
不能输,为了报弑母之仇,他不要退!哈——大斥一声,二皇子重振旗鼓地连连数剑弄乱了太子的阵仗。
就在双方你来我往、天昏地暗的激烈对打中,大队人马突然从四面八方拥上前来,夹带着一声威风凛凛的怒吼。
两人都给我住手!飒亚皇子穿戴着剽悍的黄金盔甲,由司珐尔手下的黑色地狱骑士们护送,宛如天降神兵似地登场,在场者无不被他的气势所压倒制伏,原本交战的双方兵士也纷纷停下手。
独独杀红了眼的二皇子,与被野心蒙蔽了双目的太子,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飒亚,这儿没你的事,不许插手!二皇子指着太子怒道。
我非要取下他的狗命,好祭我母后在天之灵。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叛逆,竟对身为太子的我举刀相向,你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都给我住手。
飒亚再次重复地说。
这件事情不能私了,你们要是对彼此都看不顺眼,两人要斗到死,那就随你们去开武斗场好了,但这儿是皇宫禁地,岂能让两位哥哥如此胡来,卷入其他无辜的人,涂炭生灵!现在在场的人,都不许妄动,否则就以叛逆动乱罪拿下,丢下你们的兵器!太子慌张地看着自己的人马。
不要听飒亚的话,你们的主子是我!可惜他的声音根本没有人听从,当那些士兵眼看大势已去,全场半数以上都是司珐尔的人马时,谁也不会想与骁勇善战、杀无赦、大军之行有如疾风、风行草偃的部队对抗。
尤其是领军带阵者,还是三位皇子中最得人心的飒亚殿下,他们没有多大抗拒的,一个个听命地扔下手中兵器。
反了、反了,我作皇帝以后,你们一个也别想活了!太子怒红了眉眼,焦急地捉起刀,想要逼那些人重拾兵器地舞动着。
二皇子见他门户洞开,机不可失,一声鬼吼后向前冲。
纳命来!同时从林内一枝暗藏已久的吹箭也乘势发出。
唔——前胸是二皇子的剑,后背是渍毒的暗器,太子双眼圆睁闷哼一声后,难以置信的错愕写满了脸……不该是这样的,他是西琉的太子,他是注定要当上皇帝的人,当他一出生这就是他的命运了,为什么?!大哥!飒亚拔腿飞奔。
二皇子仰天长啸。
哈哈哈,死了,死了!这个妖孽死有余辜!来人,拿下二皇子!以击杀太子之名义,拘押!司珐尔迅速地下达命令,寸步都不敢远离飒亚地跟着他奔跑过御花园。
看他们都朝这边冲过来,二皇子止住了笑声寻找着能够脱逃的路线,他不要死在这儿,他已经除去了哥哥,接下来自己理所当然是皇帝,他不要死在这儿!二皇子,这儿!火神官戈歆突然从森林中现身,一个手势,便召唤出炎弹挡住了追兵,可是二皇子却不敢跨步上前,戈歆不是跟在丽妃身边、太子底下的人吗?可是紧接着东野智也赶到,也对他大喊:二皇子,事不宜迟,不要犹豫了,快跟我走!二皇子才有如惊兔般,迅速地抱头鼠窜。
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快速。
不过是须臾之间,当飒亚还在为大哥的死而震惊时,再亲眼目睹智哥的倒戈,双重的打击几乎让他溃倒。
振作点,飒亚!幸而有司珐尔在他身旁,摇晃着他的肩说。
二皇子那边我会派人去追,你先去看看太子吧!木讷地,飒亚点点头,重回到躺在地上哀嚎呻吟不已的太子身边,他一蹲下来,太子就死命地捉住他的手说:飒亚,救我,我好痛!好痛啊!呜呜呜!不行,刀几乎没入了他肋骨间,如果抽出,恐怕会血如泉涌。
冷静下来,哥哥,马上会有太医来的。
可是眼前一片阒黑,浑身冰冷的,听着自己血液汩汩流出,惶恐的太子根本不接受飒亚的安慰,他涕泪纵横地说:我不想死!飒亚,我不要死啊!我好怕!母后……父皇……你们在哪儿……儿臣好孤单……我不要作什么太子了……好痛好痛……为什么我这么倒霉……谁都不爱我……我好怕啊……飒亚闻言抱住了自己兄长的身子,像在抚慰着孩童般地,拍着他说:不怕,不怕,哥哥,你会好起来的,放轻松……飒亚——太子转动着惊惧的眼,茫然的视线突然凝聚成一点,唇角也慢慢地柔和下来说:我的……好……噗哇地吐出一口血后,太子连最后的遗言都没有留下,在飒亚双臂中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
安息吧,我可怜的哥哥。
为他合上双眼,飒亚心中并无怨愤,有的只是无限同情,对身为皇族而不由自主地沉溺于争斗,甚至最后为此葬送生命的愚者们,怜悯地祈祷上天能收纳所有误入歧途的灵魂。
* * *反观,生者们的战斗,还在持续进行着——飒亚一人独坐在父亲的身旁。
离御花园一战又过了数日,太子、琴妃已经安葬,二皇子与余党流亡宫外。
司珐尔认为师出必有名,想讨伐二皇子一伙人,必要取得皇位继承人的名衔,惟今之计只有请老皇帝驾鹤西归了——他们替飒亚备妥一小瓶见血封喉的药,待飒亚让老父喝下后,司珐尔将会率领群臣与太医见证,声明飒亚是皇帝临终遗命所交代的传人。
很简单,只是一滴药就可以了。
司珐尔这么说。
可是飒亚将药瓶放在桌上,动也不去动它,连看都不想看。
皇帝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舍弃了人的外表,作一个非人是皇帝的必经之路?那么自己正踏在非人的道路上吗?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守候在宫外的群臣开始聒噪不安了。
司珐尔避开众人的视线,潜入寝宫内。
他料到飒亚无法狠心取父亲的命,所以他打算来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先以一击打昏了飒亚,再使毒解决老贼就行了。
可是他还没有走近飒亚,就听到飒亚在独自说着:你也睡够本了吧,老混帐。
我说了我不会再喊你父皇,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跟昏睡不醒的人聊天?他还有这闲情逸致?司珐尔不禁在心中失笑。
大哥死了,琴妃也死了,接下来还会有多少人死呢?飒亚冷淡地说。
虽然人难免一死,到头来都是枯骨一堆,但其中也有像你这样拖拖拉拉叫所有人都陪死的不干脆家伙。
喂,别丢西琉皇帝这名号的脸,快点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解决吧!该挑什么时候出手呢?司珐尔暗暗揣度着,决定再给飒亚一点时间。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我来当这个皇帝吧!我会超越你、祖父、曾祖父,咱们过往的那些老祖宗,好好地作这个皇帝,绝对会作得名声比你更响亮。
所以,你可以走得无牵无挂,你的烂摊子,我也会好好地帮你收拾,知道吧!?烛光下,隐约可以看到飒亚犹带几丝稚气的脸庞,闪闪的水泽。
让人想替他拭去泪水——但他得独自面对这一关,犹如破壳之雏,不除去过往的包袱,是无法真正诞生在这世上。
司珐尔选择沉默地,等待着。
飒亚执起父亲形如枯槁的手,贴到脸颊边,喑哑地喊着:爹……奇迹出现了。
躺在床上多日犹如一株没有生命的植物,却突然动了动手指。
飒亚惊愕地瞪大了眼,而躲在一旁的司珐尔也屏住了气息——老家伙怎么会挑这时候醒来?!把……众人……叫来。
干瘪的唇,耳语般说着。
群集了众臣的寝宫中,却静寂得有如一座死城,没有人发言,甚至没有人敢喘息,就深怕老皇帝那轻得几乎听不到的话语,会消失在杂音中。
传……朕……旨意……半闭着睁不开的老眼,如垂死的老狮挣扎着吐出最后一口气,拼着西琉皇帝的最后尊严与骄傲,一字字地说:朕……将……帝位传……给……伸手指向守候在旁的幼子,老皇帝回光返照展现最后的笑容,生命之火摇摆。
……吾儿飒亚……场上的人听得分明,下一任帝王诞生了,就在大家欢声雷动当中,老皇帝看着被众人簇拥却没有得意忘形,仍旧面容严肃冷静自持的飒亚,他含笑地想:这样就好了,朕始终都在等着,等着有人来告诉朕,他可以超越朕。
抱歉了,儿子,我是天下最差劲的父亲,可是我不能不为天下挑选一个最好的人,把天下交付给他。
哪怕你如何地怨我,我都要保持这口气,直到能看到几个孩子中出现足以与我匹敌的王者。
如今终于让我看到,我也心满意足了,可以……父……皇……父皇!在全场欢欣沸腾得没有意识到老皇帝的状况时,仅有飒亚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带着一抹平和的笑,缓缓地闭上双眼。
西琉皇历二二五年,初夏,金月四日,雅尔帝崩,飒亚帝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