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雅安满眼期待地看着哥战,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还记得走出怨鬼谷那晚,他有问过她的名字,应该还……记得吧。
哥战第一次被人看得手心冒冷汗,寻思着如果他老实地告诉她忘记了,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是大发脾气,还是失望地垂下头?应该是后者吧。
垂下头,眼神黯然,很久很久都不看他。
叹口气,他将女人拉进自己的怀中,想用一种比较婉转的方式暂时将这个问题拖延一段时间。
干咳一声,他开口,竟然觉得有些干涩难言,咳……哑……儿,咱们……他差点叫哑女,却临时改口,打算用一种较亲昵的称呼转开她的注意力。
雅安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抬头打断了他的话,亲昵地蹭着他的下巴,脸上洋溢着快乐之极笑。
哑儿。
雅安。
若不仔细听,确实难以分辨。
哥战哪里想到自己竟误打误撞上了,看她笑得开怀,不由有些难以置信,试探着又喊了一声:哑儿?雅安点头,如果可以发出声音的话,屋子里一定充满了她清脆愉悦的笑声。
哥战庆幸之余突然觉得有些遗憾,不自禁想,如果当初自己不丢下她,是不是她现在仍好好的。
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不知何时开始,他竟已经开始考虑到她的情绪反应。
离开那家客舍的时候,雅安是极其开心的。
跟着哥战走到大街,她觉得周围原本不起眼的一切都好像变得美好起来。
相对来说,哥战的心情倒比较复杂,为着雅安的失语,以及自己变得有些柔软的心。
走到一栋暗灰色的屋舍前,哥战停了下来,门是开着的,有人从里面急步而出,恭敬地向哥战弯腰行过礼,便牵着他的马绕往了屋后去。
哥战拉着雅安走了进去。
那从街上看去毫不起眼的屋宅事实上占地颇广,前面是一个以夯土为墙的打铁工场,以制马刀为主,他们进去的时候人们正忙得热火朝天,风箱被拉得呼呼作响,叮叮当当的清脆敲击声不绝于耳。
穿过工场的后门,是天井院落,上盖天棚,种植葡萄,下开水井,充满生活的气息。
然后是内进的起居室,墙上挂着手工纺织的精美壁毯做装饰,铺着苇席。
两人刚一进去,门帷就被人掀起,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大哥!像打雷一样,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将哥战一把抱住,声音中有着说不出的悲愤。
哥战道:你都知道了?来人亦是他的胞弟,叫哥仇。
事实上哥战有五兄弟,除了死去的哥越哥悍外,还有哥仇和哥恨。
而哥仇排行最小,脾性也最暴躁,所以哥战将他放在这里做兵器买卖,同时也为他们留一条后路。
哥恨则两边跑,并不算是一个马贼,但无论智谋还是武功都是其他几个兄弟所不及的。
大哥,让我去带人把那个地尔图人的地盘铲个寸草不留!哥仇嚷道,一个七尺男儿,声音中竟然夹上了野兽般的呜咽。
哥战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早晚有一天都会这样。
子查赫德活不了,此事就到此为止。
毕竟,还有许多人依靠着他们生活。
他们不能只管自己的喜怒哀乐,而置那些依赖他的人于不顾。
这也是他一直坚决反对哥悍哥越跟子查赫德正面冲突的原因。
此时有人端上奶茶。
哥仇不语,默然与哥战分开,这个时候雅安才发觉,原来他竟是那个将她的疾驰中的马儿摔倒在地的男人。
哥恨呢?知道哥仇一向听他的话,哥战也不再劝说,问。
哥仇像是这时才看到雅安,原本有些发红的眼瞬间冷了下来。
他已经回营地了,按你之前的吩咐,重新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这次回去是安排大家尽快迁过去。
原来早在决定不计一切取子查赫德性命的时候,哥战便派了人传信给歌仇哥恨,让他们立即寻找一处适合居住的地方,随时准备把营地迁过去。
哥战太清楚杀了子查赫德莫赫的后果,所以才会及早做打算。
一直知道哥恨的办事效率极高,哥战闻言倒也不惊讶。
伸手将雅安拉了过去,道:四弟,她是你大嫂。
极随意的一句话,却表明了他对雅安身份的认可。
雅安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亲耳听到哥战说这一句话,双眼不自禁布满喜悦的泪光,显得更加明而媚。
哥恨看了她一眼,唔了声,才若无其事地道:见过。
然后把那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那些坦那人已经迁离了此地。
最后,他补了一句,打消了哥战找那些人麻烦的念头。
哥战听后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雅安却若有所失,为错过与依娜她们相见的机会。
是夜,两人就在这里宿下,准备次日再回营地,跟哥恨会合。
半夜的时候,哥战被叫了出去,大约耗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雅安开始不安的时候,才转回来,脸上神色并不见丝毫异常。
怎么了?雅安抓住他,满眼的关切。
睡觉。
哥战淡淡道,语罢背对着她躺下,显然不打算多说。
雅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十分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但是他不说,她也没办法。
心中有事,自然无法睡着,又怕吵着他,雅安连身也不敢翻,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耳中传来外面日夜不停的风箱拉扯声,尤觉得夜深沉。
良久,就在她以为哥战已经睡熟以后,方轻轻叹了口气,谁曾想竟惹得他蓦然翻过身来,将她压住。
既然睡不着,那么就别睡了。
他说,看着她的眼神深邃莫测。
这一夜,他有些失常,一次又一次地要她,一次又一次地与她共同沉沦与情欲当中,再没了以往的自制。
雅安知道不对,可是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疲累和欢愉折腾得昏睡了过去,根本没机会去细想其它事。
东方渐白,哥战看着瘫软在自己怀中的女人,眼中露出一丝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柔情。
她身上的伤未痊愈,他原不打算那样折腾她。
只是他马上得赶回营地,此行不知是凶是吉,所以不能让她同行。
想到即将与她分开,未知再会是否有期,于是他放纵了自己。
粗糙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捏了捏她的耳,他唇边浮起一丝浅笑。
但愿这一回她不会以为自己丢弃她了。
昨天半夜得到哥恨传来的消息,勃连原和特兰图都因为子查赫德的死而大为震怒,正率领地尔图军队的精锐准备围剿他们。
他原该立即赶回去,却因为她不安的眼神而多留了半夜。
看来,此事了后,即使他还有命在,也是不能再做马贼了。
做不到彻底的冷酷无情,继续做下去,不过是自取死路罢了。
手指轻轻地在女人的睡穴上压了下,又为她穿上里衣,哥战这才起身,穿好衣服,毫不留恋地走出了房。
别让她跟来。
临行前,他嘱咐哥仇。
哥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却不以为然。
在他的想法中,如果在危难的时候都不能和他大哥并肩站在一起面对,那么那个女人便不配当他的大嫂。
屋中的女人,对于他们马贼来说,太柔弱了。
只是他这样的想法只持续到雅安醒来那一刻。
他又丢下她跑了!当醒过来仍浑身酸痛难当的雅安发觉到这个事实时,几乎抓狂。
他回营地。
看着揪着自己胸口衣服气势汹汹的娇小女子,哥仇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这个小女人并不如他想像中的那么软弱。
得到确实的消息,雅安连犹豫也没有,就直奔屋后的马厩。
哥仇也不相拦,但是眼中分明透着赞赏。
看来,他大哥喜欢的女人并不算太糟糕。
直到驰出远埠城,雅安才察觉自己竟然没穿外衣,没穿鞋,甚至连头发也没梳。
但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尽快赶上他。
赶回营地的时候,所有人已在哥恨的安排下迁往了别的地方,只剩下最后一批行动比较迟缓的老弱妇孺才准备好。
没有丝毫延迟,一抵达哥战便不顾连日赶路的疲惫亲自护着他们往新的营地走去,哥恨则先一步带了些人离开,去安置那些迁徙好的。
只是地尔图人来得太快,当他们刚出密林,便被勃连原以及特兰图率领的地尔图大军包围住。
看来这次为了子查赫德莫赫,勃连原终于决定要彻底铲平他们了。
哥战毫不慌乱,举臂一挥,数千马贼立即翻身上马,健马嘶鸣声中,片刻间便已组成了一个如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的人马墙,将妇孺围在了中间。
人人严阵以待,眼看着一场惨烈的战争即将爆发。
而就在此时,原本训练有素的地尔图军队一阵骚动,接着突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哥战不能置信地看着出现在地尔图军前的子查赫德莫赫和阿萝,鹰枭一样的锐眸微眯,不相信在那样的重伤下两人竟然还能活下来。
但是他很快便注意到,在他们的身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子一头银发,俊美不似世间之人,而女子则是一头及地花白长发,长得秀美无匹,但是却已有风霜之色,显然年纪不轻。
明昭成加?他神色一凝,想起了那个神一样的焰人。
是那个人吧。
几乎是立即地,哥战肯定了银发男人的身份。
有他在,子查赫德莫赫跟他的女人能活下来,就不能说是奇迹了。
思及此,他不由一阵苦笑。
看来,这次不过是天神跟他开的一个恶意玩笑,意图覆灭他的族群而已。
对面叙旧毕,但见子查赫德莫赫单骑而出,来到地尔图军队的前列。
哥战,我们又见面了!他微笑招呼,神色间不见丝毫敌意。
哥战唇角一扯,露出一个冰冷之极的笑,让人难以置信,子查赫德,你和你女人的命真大。
他哥战和他的手下从来都是悍不畏死的汉子,根本不惧胜过己方数倍的地尔图军队。
子查赫德莫赫眼中掠过一丝激赏,但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冰冷。
哥战,可曾记得我曾求你放过我的女人?我杀了你的兄弟,你为他们报仇,那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你不该伤害我的女人。
说到此,子查赫德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哥战冷笑,要战便战!子查赫德,你什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既然避免不了,说再多都是枉然,何况他并不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一切。
子查赫德莫赫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地道:急什么,哥战。
我和你原本是私人恩怨,我没你那么残狠,不想牵累太多的人。
若你愿意开口求我,我就放过你方的妇孺。
哥战黑眸微眯,不相信地打量着子查赫德的笑,揣度着他话中有几成认真。
也许对方在这占尽优势的时候是故意想要折辱他,但是只要有一分真,他便不得不考虑。
看出他的怀疑,子查赫德莫赫傲然一笑,地尔图人言出必行,哥战你不接受便罢,却不要侮辱我的诚信。
明白了他的话意,哥战面无表情地垂下眼。
良久,再次扬眼看向子查赫德莫赫,眼中有着英雄气短的悲凉。
你放了他们,我愿意任你处置。
他早已知道,若一旦与地尔图人正面对上,他自然能够安然逃逸,但他的手下,以及这一众没来得及转移的老少妇儿,必然难以幸免。
他哥战虽然冷血无情,却也不会孬种到让这些原本依靠他的人为他送命。
如今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将哑儿留在了哥仇那里。
好汉子!子查赫德赞道,对哥战的能屈能伸极为赞赏。
对于对手的赞赏哥战没有任何感觉,他冷冷地扫了对方士气激昂的战士一眼,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无论他的手下如何厉害,但在身经百战的地尔图军队面前,依然只能算是一群乌合之众。
你先放他们走,我自会下马束手就擒。
他淡淡道。
马贼人人眼中闪着激忿的光芒,为他们的头领受到侮辱而愤怒,但因受过极严格的训练,并无人敢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
哀兵必胜,在这样的情况下,若真打起来,地尔图人也占不到便宜去。
子查赫德微微一笑,扬手,他左手边的地尔图人立时让出一条路来,在哥战的示意下,马贼壮汉们开始将老弱妇孺输送出去。
就在此时,那被疏散的队伍中突然奔出一个长发凌乱衣衫褴褛的女子,扑向仍高踞马上的哥战,引起一小阵骚乱。
看见她,哥战本来一层不变的冷漠瞬间崩溃,忍不住厉声喝斥道:滚回去!他不敢相信她竟然跟了来,他明明让哥仇看好她的!可恶!那女子正是雅安,对于哥战的话她恍若听不见一样,迳直奔向他的战马。
他每次都丢下她,每次都这样……这次她再也不会让他丢下她了。
就在快到哥战马前时,他胯下座骑受惊,蓦然一声长嘶,扬蹄蹄向她。
她却不避不让,心中冰冷一片,反正迟早要死,死在他马下也胜过被他丢下孤零零地一个人活着。
哥战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飞身下马,将她搂进怀中,再抱着她跃上马背。
子查赫德……哥战首次露出苦笑无奈的表情,为那个紧紧抱住自己的女人。
他很想求子查赫德放过她,可是却知道她绝不会抛下自己独自离去。
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子查赫德当初的心情。
罢了!紧紧抱着哥战,雅安再不打算放开。
半年前两人曾生死与共,那时是逼不得已,而这一次,却是她心甘情愿。
既然如此,咱们是生是死都一块儿吧。
叹了口气,终于,哥战在雅安耳边落下了一句她似乎等了一辈子那么长的话。
但是他的手,却不着痕迹地将她绑在腰间的匕首摸了去。
那个匕首是他给她的,曾经,他将自己的尊严看得高过一切,但是如今,才知道,如果她能活下去,他愿意付出一切,甚至被她恨也在所不惜。
哥战,既然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何必再牵连无辜之人。
这样吧,如果你答应下场与我一战,无论胜负,我保证你们都可安然离开。
子查赫德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淡淡的笑意。
哥战微怔,立时反应过来子查赫德是有意放过他,而且是一种不伤他骄傲的方式,心中不由感激。
抬起头,他脸上带出笑意,有何不可。
何况,他早就想领教子查赫德的刀了。
语罢,低头在雅安苍白憔悴的脸上轻轻一吻。
这两天真真苦了她,若是能安然度过此劫,他以后定然再不会将她抛下。
你乖乖地在一边看。
如果……他顿了一下,将手放上她的小腹,眸中露出罕见的怜惜,这里也许有了我的骨肉,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知不知道?虽然这样要求她有些残忍,但是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而死了,也许只是空无和冰冷,他不想她跟着去。
雅安摇头,紧紧揽着他的脖子,不敢放,只怕这一放,就会永远失去他,连静静地在一边看的机会也没有了。
哥战皱眉,眼中露出浓浓的失望,抬手想扯开她的手臂,不要我的孩子就给我滚。
雅安只是摇头,抱着他的手收得更加紧,只差没办法将自己融进他体内。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放,要死要活都一块,这是他开始说的。
放手!哥战声音转厉,滚!我不要你了。
他不敢保证她继续这样固执下去,他会不会失控。
心早在她不顾一切奔向他的时候就已经裂开,此时的冷硬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变得软弱的面具罢了。
雅安摇头,再摇头,眼泪却已经飞了出去,滴在他的脖子上,灼疼了他的心,让他无法再用伤害的方式去赶走她。
哥战叹气,为她的固执。
突然发现自己也儿女情长起来,他不由苦笑不已。
好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保住自己的命陪你度过以后的每一天。
他知道她想要的是这句话,那么就给她吧。
语罢,他长臂一收,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雅安这才抬起头看他,满脸满眼的泪,看得哥战心痛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那样的冷血自私,凭什么能得到一个女人这样全心全意的爱。
辛美!他突然抬头往自己人的方向大喊,看到辛美从里面跑出来,又道:过来把哑儿带过去。
听话,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低下头,他对这唯一一个能让他心痛的女人道,用的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
雅安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不见得比哭好看。
抓住哥战的手,握紧,然后才放开,虽然无法说,却透露出她会和他同生共死的决心。
然后,她毅然离开他的怀抱,跳下马,跟辛美一起走到人群中。
哥战目送她到达安全地方,才回过头,看向子查赫德。
那一刻,他一扫儿女情长,面容变得古井无波,再次回复了豪雄的气概。
他很清楚,这一战,他捎上的是两条命,所以绝对不容有失。
从皮囊里取出精钢制的矛,以熟练之极的手法迅速拼接好,一根丈三长矛便提在了他的手中。
子查赫德,开始吧。
此战无论胜负,他都欠这个男人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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