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3-29 10:25:09

那一场仗究竟是谁赢了,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

雅安唯一知道的是,哥战没有受伤,所有的马贼及其妇孺,也都安全地撤离了那里。

那是一场没有鲜血和死亡的战争。

雅安知道自己永远也忘不了,当哥战退出战圈,收好长矛后的那一幕。

哑儿。

他唤,向她张开双臂,脸上洋溢着比太阳光更耀眼的笑。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笑。

那样好看,好看得让她几乎有些呼吸困难。

可是她没有忘记立刻跑向他,然后被他抱上马,跟着大伙儿一起离开那里。

从那以后,在单独对着她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多了。

他们没有再回原来的营地,而是到了另一个水草丰茂,而且人迹罕至的地方定居了下来。

哥仇有来过一次,那时雅安正和辛美在一起,当他从哥战的帐里出来的时候,她注意到他脸上挂着彩。

不过那是他们兄弟的事,哥战不提,她也就没好问。

她见过哥恨几次,那是个长得很文秀的男人,但是一双眼却很锐利,似乎能将人里里外外都看透。

好在因为哥战的原因,面对她的时候,他都很和善。

住得久了,雅安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融进了他们的生活中。

那个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马贼们也仅仅是人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辛美喜欢的那个牧人也跟着来了,每天都在他们所住的区域外放牧。

于是,每天清早,辛美都会跑到最高的那个山坡上去,至于做些什么,没人知道。

雅安也不知道。

直到那一天,辛美被哥战派人捉住,绑到帐蓬间的空地上。

我什么也没做。

辛美说话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木然。

哥战神色冷酷在站在她面前,手执皮鞭,你是我的女人,却去勾搭别的男人,还说什么也没做?他的神色间并不见愤怒,但是执鞭的手却微微抖动着,显然随时都有可能挥出。

闻讯赶来的雅安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惨白,她没忘记自己也曾遭受过同样的对待,那几乎要掉她的命。

我没有。

辛美依然说着这三个字,神色漠然,似乎已不在意是否有人会相信。

没有?哥战冷笑,那么每天早上你都做什么去了?辛美这一次紧闭了唇,什么也没说。

辛美,体谅你跟我的时间也算长了。

如果你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我就不再追究。

哥战淡淡道。

不然,休怪我手中长鞭没长眼。

雅安慌起来,生怕哥战那鞭子会突然抽出去,忙一个劲地向辛美使眼色,让她随口编造个理由。

但是辛美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依然唇紧如蚌。

哥战冷冷一笑,你倒是对那个男人死心塌地,可是看看他又是怎么对你……说到此,长鞭一抖,已蛇一般向辛美卷去。

雅安大惊,反射性地往辛美扑过去。

而与此同时,人群另一边也冲进一个男人,扑向辛美。

哥战显然没想到雅安会那样做,脸色微变,长鞭立时转向,啪的一声脆响,在泥土地上击出了一条极深的印子。

由此可见,那一鞭若落到人身上,估计会要掉半条命。

哑儿!哥战暴喝,一把将她扯到自己怀中。

你做什么?这个笨女人,早晚会被她吓死。

雅安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心中实在是有点糊涂。

他似乎并不是太生气!不关辛美的事,都是我不好,不该跟着你们来这里,不该偷偷看她。

一个男人的声音将雅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从哥战怀中扭过头去,看到一个头戴皮帽,长像憨厚的男人张臂挡在辛美的面前,手中还拿着赶羊的鞭子。

关你什么事?一直紧闭着嘴的辛美尖叫,看到男人,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愤怒的神色,头儿,这个男人是个疯子,赶他走,我跟他没任何关系!雅安怔怔地看着辛美说出刻薄的话,那一刻,她竟能感觉到辛美维护男人的急切心情,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哥战握鞭的手臂。

哥战被她的小动作逗得差点笑出来,但是落在那个牧人和辛美身上的目光依然维持着冰冷无情。

真没关系吗?那么他擅闯我族营地,我取了他的命也没什么关系了。

那牧人离言虽然目露恐惧之色,但是护在辛美面前的身体却动也未动。

那样的坚定,倒让围观的马贼们刮目相看了。

辛美脸上血色尽失,双唇微微颤抖着,半晌方道:求头儿饶他一命,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放羊人,唯一做错的就是曾经救过辛美。

若头儿真要怪罪,那么一切都是辛美的错,不该天天到山坡上去偷看他。

我们、我们……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说到此,辛美语声哽咽,这些年,她不过是守着一段无望的感情过日子而已。

那牧人没再说话,只是死死地护住辛美,显然如果想要动辛美,就必须先解决掉他才行。

看到这样的一幕,那些尊敬哥战的人都开始愤怒起来,在他们心中,谁也不能够背叛哥战,否则,便该碎尸万段。

就在人们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的时候,哥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哥战并不屑于要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女人。

既是如此,辛美,你跟他走吧。

这突然转变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张大了嘴,下巴差点没掉地上。

看到辛美不敢置信的目光,哥战神色突然变得温和,所有人听着,我哥战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哑儿。

至于辛美,她不过是我的女奴而已,我现在把她赏给这个敢为她付出性命的男人,以后不准任何人找他们的麻烦。

语罢,目光冷锐地扫过围观之人,直到他们轰然应喏,他才带着像在做梦一样的雅安施施然回自己的帐篷。

这一场戏,不过是他送给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辛美的后半生礼物而已。

女人,对于哥战来说,多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就好。

一个不会说话的足矣。

雅安终于知道,原来哥战是喜欢她的。

有的男人永远也不会说出那几个字,但是他们所做的一切会远远胜过用嘴做出的承诺,那只有有心人才能体会出来。

比如某一天,她听到传言,说日泽纥儿的博格儿被马贼割了舌头。

又比如,她丢失的那把匕首在哥战的衣箱中找到。

再比如,哥战正在将手中的权力一点一点移交给哥恨……这些,哥战一句也没跟她提过。

很多事她无法问,不知道他做的原因,但是当那天她拿着匕首正在看的时候,他却一脸紧张地夺了去。

以后有我在,没人能碰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点可疑的红。

让雅安不由猜想,他是不是也想到了当初给自己匕首时说的话。

再后来,一个初秋的早上,哥战带着她离开了马贼的营地。

那个时候他才告诉她,他不能再做马贼了,因为他心中有了挂念。

那个挂念是什么,雅安没问,也没必要问。

因为走的时候他只带着她和他的坐骑黑狼,她想,她没必要跟一匹马争地位。

在经过远埠的时候,他们去看过哥仇。

那个像熊一样的男人身边竟然多了一个如花朵儿一般娇艳的女子,只是说上话才知道,那女子的性格竟然比哥仇更火暴。

从哥仇那里,他们知道她曾在的坦那人部落去到了噶莫城。

于是,哥战便带着她去了那里。

虽然她不能说话,但是哥战似乎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然,前提是他不会故意误解。

依娜,是她最后的挂念。

噶莫算不上大城,但是聚居的民族极多,所以也形成了他自己独有的特色。

雅安和哥战在一家汉人所开酒楼的二楼坐下,一边吃饭,一边观赏这充满各种民族风俗的城市。

他们之前到过坦那人在城外的住地,依娜的帐篷里没有人,等了许久都未回,显然是外出挣钱了。

雅安不敢让其他人看到自己回来,以免给依娜惹麻烦。

所以早早便和哥战离开了那里,到城里来寻。

如果遇不到,晚上我们再去。

哥战发现自己越来越见不得雅安皱眉。

除了点头,雅安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正在此时,大街上一阵骚动,很快便聚积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听断断续续传上来的声音,似乎是有一个男人对一个少女动手动脚,被人抓住,正闹得不可开交。

雅安心中一动,凝目瞧去,却因为人太多,两个主角都被挡住了,不由有些郁闷。

下去瞧吧。

哥战说,语罢已起身拉着她到了楼下,顺手将饭钱丢给了跑堂的伙计。

人虽多,雅安却仍保留着以往的悍劲,不一会儿便钻到了里层,哥战怕她出事,一直紧跟着,为此撞翻了不少人。

本来想要破口大骂的人,一对上他的冷脸,立即把到口的骂语咽了下去。

雅安还没看到人,突然觉得右手被人握住,一怔,顺势看过去,没想到竟对上依娜微笑的脸。

依娜头上包着方形的头帕,脸色有些疲惫,但是看着雅安的眼中竟泛着欣慰和激动的泪光。

雅安惊喜交集,那一刹那竟忘记自己不能发出声音,张口欲言,却见依娜伸出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摇摇头。

我们很好。

别回来,克格勃一直监视着我们。

她用唇语说,目光飞快地溜了眼人群外,才又转过头来,微笑道: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松开握着雅安的手,转眼消失于人丛中。

雅安怔在原地,茫然若有所失,直到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拢进那熟悉的怀抱中,才回过神。

别担心,我放了些钱在她的衣袋中,如果她够聪明的话,那么下半辈子足以衣食无忧。

耳畔响起哥战淡而柔和的说话声。

依娜当然够聪明。

雅安想笑,谁知鼻尖却蓦然一酸。

只因她知道,从此以后,那些过去将会离她越来越远。

http://www.xs8.cnhttp://wap.xs8.cn结尾我们要去哪里?雅安无声地询问紧拥着她的男人。

你想去哪里?哥战鼻尖在她脸上轻轻地蹭了下,而后扬手鞭向一望无际的西南方,你出生的地方?还是那繁华如梦歌舞升平的汉人地方?随着话语的转折,他的鞭梢也果断地转向隔着崇山峻岭的东边。

雅安开怀地笑,美丽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只要他在身边,去哪里她都不在乎。

我们先去汉人的地方吧,听说那里很有趣……哥战微笑,他要带他的哑儿去看遍天下。

汉人的地方,有如烟的柳树,有石头砌的小桥,有华丽的楼阁,还有温柔如水的少女……雅安眼中不由露出憧憬的光芒,哥战见状哈哈一笑,蓦地一夹马腹,黑狼一声长嘶,撒蹄往高山连绵的那方飞驰而去。

五年后,宛阳。

春天的风沙很大,整个宛阳城都被笼在了一层薄薄的黄雾中,而桃花却已经开了。

从黄土夯筑而成的墙头檐角探出头来,为荒凉的边城平添了几许春意。

的、的、的……轻缓的马蹄踏地声音响起。

两人一马悠然踱过桃木稀疏的大街,在一家老旧的食馆前停下来。

店里立即跑出一个少年,从他们手中牵过马绳系在一旁的马桩上。

走进店中,在一处靠里面的桌子上坐下。

两人同为青衣,却一个是娇媚少妇,一个是英伟汉子,显然是一对夫妇。

一锅热腾腾的炖羊肉,一盘馍,瞬间便扫去了绕体的春寒。

并没有交谈,只是偶尔交换下眼神,相视一笑,只是这样,已经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所流动的暖暖情意,如同春阳一样,温煦了整间食馆。

脚步声响,一个穿得肮脏破旧的少女从大门走了进来,昏黄的阳光穿透如烟的沙尘洒在她的身后。

姑娘,你、你……开始牵马的少年急急追了进来。

你什么?怕姑奶奶给不起钱?少女不耐地打断少年,碰地一声,将手中提着的包裹砸在那对夫妻身边的桌子上,解下身上披的一件破褂子扑扑抖了两下,立时尘土飞扬,弥漫了远近。

少年避让不及,呛了个正着,狂咳起来。

那对正在进食的夫妻看着沙尘在眼前飘散,不由相视苦笑。

而少女却已重新披上外褂大摇大摆地坐下,只脚往长凳上一搁,在破成几块搭在身上的衣服里摸了半天,最后丢了块碎银到桌上。

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两斤酱牛肉。

快点快点,姑奶奶饿死了。

她嚷嚷着,形状粗俗不堪。

一股长年没洗澡的恶臭从邻桌飘过来,那个娇美的少妇不由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身边的汉子脸上亦露出不悦的表情,唇角抽搐了下,却最终忍住没有发作。

酒肉端了上来,少女用碗斟了,一口气咕嘟嘟灌了下去,跟喝水似的。

那豪爽的模样立时引起了汉子的好感,他脸上的神色和缓下来。

少女夹了块切好的牛肉放到嘴里,鼓囊囊地嚼着,脏兮兮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店里溜了一圈,最后落在身边这对夫妻身上,眼睛一亮。

回过头她在碗里倒满酒,从腰中抽出一把精光湛湛的匕首往自己手腕上一划,立时鲜血直冒,点点落进了酒中。

看着血丝在澄黄的酒中晕开,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伸指在伤口上画了几画,口中念念有辞,说也奇怪,那血竟然便即止了住。

做这一切时,她并不避人耳目,看到的人都目瞪口呆起来,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少女却满不在乎地端起碗,走到那对夫妻身边。

阿姐,我喜欢你,请你喝酒。

将带血的酒递到那个少妇眼前,她笑眯眯地道,脏得几乎看不清容貌的脸上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夫妻俩怔住,同时看着那碗仍飘着血丝的酒,有点莫名其妙。

呵呵,没毒。

少女说着,凑唇在碗中喝了一口,然后又递到少妇面前。

我代……汉子再不犹豫,就要伸手去接那酒,没想到被少妇拦住。

少妇没说话,但是眼神坚定。

他不由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妻子的坚持,当下也不再阻止。

站起身,少妇冲少女友善地笑了笑,接过碗,看到碗沿被少女手捏出的指印污迹,她有些哭笑不得,却仍然一仰头,将碗中酒喝了个干净。

见状,少女大悦,一拍少妇的肩膀,哈哈而笑。

好样的,阿姐。

姑奶……我叫阿七,交你这个朋友了。

说着,转回到自己桌边,将酒肉一并搬到了两人桌上。

见妻子没事,汉子放下心来。

当下竟然和少女你一碗我一碗地豪饮起来。

席间自我介绍,汉子叫白木,他的妻子叫哑儿,是不会说话的。

阿七也不以为意,只是笑嘻嘻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天南海北地瞎扯,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矜持。

食毕,阿七拎起自己的重包袱往肩上一搭,阿姐,大哥,咱们后会有期!语罢,也不待两人回答,便大步走出了食店,来去洒脱随性。

阿……七……身后传来一声弱而干涩的女子叫唤,以及白木惊诧的低呼声。

阿七脸上不由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来。

区区巫蛊封音之术,如何难得到她。

夕阳如血,挂在边城的天角,风动尘扬,刮落桃花数瓣,阿七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来来往往的牛马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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