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一家落脚秋水村,他原想打猎维生,但村人知道他念过书,便央他当起教书先生,把死去老夫子的学堂重新整理一番,就把小孩子送来念书了。
偶尔农闲时,大人们也跟着过来学识字,老少同堂学习,秋水村的学堂好不热闹。
村民也认定萧辰是个大夫,所以,凡被蛇咬了、发烧头疼、锄头砸脚血流不止的,往往在讲课时间就送了进来。
萧辰也不拒绝,村民们看他有模有样的推拿放血,或是在身上乱拍一通,病人就好了大半,血也不流了,从此对这个萧大夫更是深信不疑。
萧辰教书看病并不收钱,而是随意让村人送上蔬果鱼肉,他自己有空则到山上打野味带到城里卖钱,为学堂添购纸笔书本,买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日子过得平淡而实在。
由于萧辰实在不擅烧饭,他索性拿出银子,请秋结转托秋霜代为料理他一家三口的三餐。
秋结原先不肯收钱,萧辰坚持这只是菜钱,两人推托一阵,在两个孩子的撒娇哀求下,秋结答应了下来,请萧辰一家以后过来吃三餐。
天气渐渐凉爽,天阔云高,北雁南归。
这日午后,阿晴和阿雷吃过饭,和村里孩童到溪边打水漂儿,秋霜坐在屋前荫凉处,拿树枝在地上划着。
霜儿,你在做什么?萧辰来到她身边,轻声问她。
语音虽轻,秋霜还是吓震了右手的树枝,左手也赶忙往背后一藏,红了脸道:萧大爷,你还没回去休息啊?在这里看风景也是休息。
你看,绿色的山,蓝色的天,白色的云,透明的碧绿溪,秋水村真的很美。
萧辰目光望着远方。
我……我也很喜欢秋水村。
秋霜感觉十分不自在。
虽然他们同桌吃饭三个月了,但她从来没有单独和萧辰讲过话。
嗯……我进去收拾碗筷。
不用了,方才我已经收拾好,顺便拿去洗了。
这怎么好意思?秋霜的脸更红了。
也许,秋水村的美还要再加上红色的少女羞靥吧!萧辰道:你帮我养胖两个小家伙,我还没向你道谢呢!没什么啦!我只是烧菜煮饭。
上回你帮他们洗了衣服,又在破洞处帮阿晴补上一朵红花,给阿雷贴一只兔子,他们都很喜欢,瞧他们天天穿那套衫子。
我还有几件小时候穿的衣服,如果他们不嫌旧,就拿去穿吧!霜儿,谢谢你。
萧辰诚挚地道谢。
秋霜心头一慌,赶忙站起,掉落了左手的本子,她又是慌忙拾起藏在身后。
明眸一抬,对上萧辰了然于心的微笑。
霜儿,你在学写字吗?我……我胡乱涂的。
秋霜赶紧用脚擦去地上歪歪斜斜的线条,脸上的红晕烧灼着她的身子,也延烧到萧辰的眼帘里。
阿晴说你每天借了她的书去看,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我要照顾娘,没空去学堂……秋霜嗫嚅着,表情略微失望。
我现在就可以教你。
不了!秋霜连忙摇手。
你下午还要去学堂,不耽误你休息。
不碍事。
萧辰拿过她手上的书册。
我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我会写了,我只认得自己的名字。
秋霜轻轻一笑。
你写来看看。
秋霜迟疑一下,这才捡起树枝,在地上慢慢写着。
她额头渗出汗珠,眼睛专注在一笔一划之间。
萧辰拉过一张凳子,也示意秋霜坐下来。
你写得很好,不过,写错了。
秋霜轻呼一声,脸红耳热,急着拿树枝抹掉字迹。
别擦!萧辰赶忙阻止,又去折了一根树枝。
你如果擦掉了,怎么知道错在哪里?我不识字,让萧大爷笑话了。
秋霜低头看自己扭曲的字迹,只想躲回屋里,可是她又好想学写字念书。
没有人天生就识字。
萧辰指着她的霜字。
你看,霜上头是个雨字,你只有下了两点雨滴,正确的写法是四点。
他在两字里补了两点。
原来这样啊!秋霜又在地上写了一遍。
,一个字是雨啊?为什么要下四滴,不下六滴、八滴?萧辰一楞,笑道:下得太多,就淹大水了。
秋霜掩嘴笑着。
又让你笑话了。
她连续写了好几个霜字,最后总算满意地抬头道:这样可以吗!萧大爷!清澈无波,明净如洗,萧辰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清灵的碧绿溪。
他不自禁的锁住了她的黑眸。
不要叫我萧大爷,我虚长你十岁,你就好像我的妹子一样,不妨喊我一声大哥。
被他瞧得难为情,秋霜又习惯地低下头。
大哥,那你看我的字……为何她的红靥总是烧烫他的心?萧辰深深吸了一口气。
写得很好,来,我教你读一首诗。
诗?很难懂耶!以前老夫子还活着时,整天吟诗,没有人听得懂。
也许他在念楚辞汉赋,是唐诗就容易懂了。
什么楚汉?是楚汉相争吗?秋霜问道。
你也知道满多故事的,阿雷常讲给我听。
秋霜低声道:我随便说的,有的是看戏学来的,有的是爹说的。
随便讲的?阿雷可是听得津津有味哩!阿晴呢,她最爱听你的神仙故事了。
啊!脸上着了火焰似的,简直快把她烧死了,秋霜坐不住了。
那是我自己编的,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讲就是了。
没关系,你继续讲,孩子们喜欢。
萧辰打开书册。
你哄孩子的功夫比我做父亲的好太多了。
秋霜捏着指头。
我不会哄孩子,我只是陪陪他们。
这就是了。
萧辰心中升起一股感慨。
如果婵娟还在,她会是怎样的一个母亲呢?而他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父亲?一阵清风吹过,萧辰蓦然清醒。
他指向书中的一行字。
你看看这首诗。
咦?里头有我的‘霜’耶!秋霜惊喜地叫着。
我念给你听,看你能不能听得懂。
萧辰逐字指着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秋霜仔细聆听,脸上逐渐绽放光采。
我懂!我听得懂!就是一个人看到月光,以为是地上结了冰霜,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到天上好亮好圆的月亮,心中觉得难过,想到他的故乡。
你果然聪明,读诗不难吧?萧辰微笑看着她。
听他一夸赞,秋霜羞怯地道:碰巧说中而已。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月光好亮,地上好像变成了金色的溪水,我还想伸手去获水呢!诗人看到月光,以为是结霜,而你以为是溪水,月光如水水如天,想象不同,意境都是一样的美。
霜儿,你有作诗的天分喔!哪有啊?秋霜捏着裙子。
唉!跟萧辰独处真是不自在!萧辰又问道:你说,为什么看见月亮,会想到故乡!嗯,人家说团圆团圆,月亮也是圆的,所以看到圆圆的月亮就想回家乡团圆了。
你说得很好,大哥猜你上辈子一定是个诗人。
哎……秋霜窘得直瞧书本。
大哥,你再教我念一遍。
萧辰逐句教她念了,秋霜一个字一个字辨识,很快地背起这首唐诗。
萧辰又教她写了其中几个比较简单的字。
有空好好练习,明天考你写字。
哎呀!我不行啦!秋霜胆怯地推辞着。
你不会写,以后我就不教了喔!萧辰语带威胁。
好嘛!我写。
萧辰笑道:明天我会带纸笔过来,我再教你在纸上写字。
来,这本书给你。
秋霜接过那本书册,喜道:这本书给我?可这是阿晴的书……没关系,阿晴和阿雷共用一本就可以。
秋霜珍惜地抚拭封面,又翻看里头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要一次学会所有的诗词。
萧辰望看她天真无邪的表情,内心感到温暖恬适。
霜儿真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好妹子,他愿意以兄长的身份疼惜照顾她,就像她毫无保留地照顾阿晴阿雷一样。
望了望回头,他起身道:我该回学堂了,下午还得教他们念三字经,王大田和曾婆婆也要来学。
哇!大哥的学生愈来愈多了,以后我们就不用出去找人写信,朝廷的告示也看得懂了。
秋霜兴奋地期待未来。
萧辰将板凳搬回原处。
秋霜看到他腋下衣服的破洞,轻唤道:大哥,你的衣服破了,我帮你缝。
萧辰拉拉衣服。
我缝过了。
针眼儿大,会透风,我再缝密些。
秋霜说着就进屋拿针线。
萧辰触摸缝线处,果然指头都插得进去,难怪总觉得有股风吹在胸口上。
秋霜拿了针线篮出来。
你衣服给我,我很快就缝好。
萧辰脱下身上这件惟一的衣服递给她。
麻烦霜儿,口袋也破了。
秋霜不敢看他的身体,赶忙转过脸,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衣上透出他的气味,是陌生而奇特的,害她心神不宁,差点拿针刺中自己的指头。
好了。
她低头掏掏他的口袋。
这里的破洞也补好了。
霜儿,谢谢。
萧辰穿上衣服,果然觉得腋下紧密些了,也不再透着凉风,他又向秋霜微笑道谢。
走出黄花矮篱,心头暖烘烘地,不觉又回头望向小屋。
秋霜仍站在竹篱后,见到萧辰回头,她脸上霎时染上了酡红光泽,羞怯地低头瞧着自己的鞋子。
萧辰默默注视她一会儿,这才转身跨出步伐。
一年好景君须记,在初秋午后,回头温热,凉风舒畅,风光明媚的秋水村里,孩童嬉笑,老人酣睡,而那碧绿溪畔温柔可人的小姑娘身影,已深深地镌刻在萧辰的心版上了。
???秋收过了,天气渐冷,初雪翩然降落,为大地换上一袭雪白的新装。
这天傍晚,萧辰推开秋霜的家门,一眼就瞧见秋霜趴在桌前写字。
只见桌上放了一碗水,秋霜拿着毛笔,蘸了蘸水,便在桌面上写起透明的字体。
乍然一看,桌上尽是湿洒洒的一片。
萧辰看了好气又好笑。
霜儿,你怎么不磨墨写字呢?还有我买给你的纸也没拿出来用?啊!秋霜练字太专心,没注意到萧辰进门,她跳了起来,赶紧用抹布在桌面擦拭。
大哥你来了!秋结坐在床畔,为秋大娘按捏筋骨,他笑道:霜儿可节省呢!舍不得用你买的纸。
萧辰笑道:用完了再买就好,我在学堂也是叫他们在纸上习字的。
秋大娘道:霜儿这是好习惯,惜物惜纸,你瞧她连吃剩的果皮骨头都要拿去桃树下做肥料呢!秋结也是大笑着。
霜儿连摔坏的烂桃子也不放过,捡了就给鸡鸭吃,倒是养大了小鸡小鸭,由自己舍不得吃。
秋霜脸颊泛上红晕。
爹,娘,你们怎么取笑人家了?快过年了,你们想吃鸡,明天我就杀一只鸡给你们补补身子嘛!萧辰忙问道:需要我帮忙吗?秋霜正嗫嚅着说不出口,秋结即道:请你过来吧!霜儿什么都行,就是不敢杀生,每年过年都得请王大田帮忙杀鸡杀鱼。
萧辰你会杀吧?萧辰点头道:打山猪野雁都没问题了,更何况是鸡鸭。
秋霜放下心头担子,偷偷呼了一口气。
她瞧了门外。
阿晴阿雷还在外面玩吗?我再热个汤就可以吃饭了。
两个小顽童生病了,我给他们吃解热药,还在睡觉呢。
秋大娘着实疼爱这两个讨她欢心的小孩儿,忧心地问道:是天气太冷,冻着了吗?霜儿,你不是还有几件旧棉袄……伯母,是他们在雪地里玩得太过头,着凉了。
萧辰忙解释着。
秋大娘叹道: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呢。
两个孩儿的体质果然弱了些,霜儿,回头还得给他们补一补。
秋霜点点头,进了厨房张罗晚餐。
???四个大人吃过晚餐,秋霜提了一篮饭菜出来。
大哥,快趁热拿回去给阿晴阿雷吃饭,他们生病了,更不能饿着。
萧辰回到自己的屋子,点起烛火,拍醒两个浑身发烫的小孩。
阿晴头昏无力,睡眼惺忪地歪在枕边。
阿雷年纪较小,身体不舒服,又被强迫叫醒,满心委屈,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别哭啊!萧辰耐着性子,打开了篮子。
爹带晚饭回来了,快起来吃饭。
阿雷仍是哭着。
我不要吃饭!我要睡觉啊!我要睡觉啊!吃完饭再睡。
萧辰用汤匙挖起一口白饭,拉直阿雷的身子。
快吃!阿晴,自己起来盛饭吃!阿晴向来乖巧听话,她茫然张开大眼,却是欲振乏力。
而阿雷仍是使劲哭闹,拳打脚踢,竟把萧辰手上的白饭给拨洒到床上。
萧辰顿时失去耐心,伸起大掌就要往阿雷屁股打去,却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中,握紧了拳,重重地放了下来。
他们是婵娟的骨血,他打不下手!但是阿雷已经看到父亲陡然暴怒的神情,吓得哇哇大哭。
爹坏!爹坏!我不要爹,我要娘啊!阿雷要娘啊!萧辰震骇莫名,他从来没有教两个孩子喊过娘,他们知道什么是娘亲吗?阿晴也被父亲吓到了,眼泪直流,喃喃地道:阿晴没有娘,只有爹爹。
萧辰的心在颤抖。
他一直回避和孩子谈到有关娘亲一事,但是孩子慢慢长大了,他们看到别家孩童皆有娘亲照顾,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想要娘亲疼爱吧。
特别是在生病软弱的时候……阿雷哭得震天价响。
小石子有娘,阿雷没有娘啊!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萧辰开了门,秋霜一脸着急地问着:阿雷他怎么了?霜姑姑!阿雷哭得更大声了。
阿雷不要爹,阿雷要娘啊!秋霜惊疑地望向神色沉重的萧辰,放下手里的陶罐和几件棉衣,抢到床前抱住啼哭的阿雷。
阿雷,乖,不要哭,有什么事情告诉霜姑姑。
阿晴也蹭到秋霜的身边,哭道:霜姑姑,为什么我和弟弟没有娘?小石子、阿路他们有娘,霜姑姑你也有……秋霜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伸出左手揽过阿晴,柔声道:阿晴、阿雷,别哭了,你们有娘喔!两个孩子同时止住哭声。
娘在哪里?秋霜拿出帕子,轻拭着阿雷湿黏的细发,语气如梦地道:阿雷和阿晴的娘在天上,她每天都从上面看你们,看你们有没有听爹的话做好孩子。
阿雷哽咽地道:小石子的娘不在天上,她跟小石子住在一起。
阿晴也问着:娘不要我们了吗?不是喔,秋霜边说着,边帮两个小孩擦拭泪痕和汗水。
阿晴和阿雷的娘很爱你们,她也好希望和你们、和爹爹在一起,可是她是仙女,玉皇大帝叫她回去天庭,所以她只好暂时离开你们喽!阿晴睁着大眼,惊喜地道:阿晴的娘是仙女?那娘很漂亮了?是啊!阿晴长得跟娘一样,也是一个漂亮的小仙女。
秋霜梳理阿晴纠结散乱的头发,重新为她编两条结实光亮的辫子。
阿雷吸了吸鼻子。
那娘会不会回来找我们?嗯,只要阿雷乖乖睡觉,娘一定会到你的梦里,唱着好听的歌儿给阿雷听喔!唔!阿雷似懂非懂,随即道:阿雷要到天上找娘去。
阿雷,不行喔!阿雷的娘很忙,她在天上……嗯,玉皇大帝封她做花神,她要种好多好多美丽的花朵,这样我们才能看到红的、白的、紫的、黄的花儿。
阿晴小声地赞叹着:娘是花神耶!那她要种花喽?是呀!你们要记得,娘是很疼阿晴和阿雷的,可是她为了要让人问有好看的花儿,只好离开你们,飞到东南西北去洒下花种子。
等到了春天,溪畔开满凤仙花,山上的桃花也开了,你们就知道娘来过了。
阿雷兴奋地道:我和娘一起去种花。
秋霜摸摸他的头。
阿雷年纪太小,没有办法到天上陪娘种花。
那我长大就可以了吗?阿雷满怀希望地问。
秋霜笑着点点头,仍是抚摸阿雷的头发。
也许,很多不解的疑问,等他们长大后,自然就明白了。
屋里很静,两个孩子仍沉醉在花神传说里。
秋霜抬头望向萧辰,见他正注视自己,目光深邃而幽远,她慌忙低下头,搂住两个小娃娃。
霜姑姑给你们带红糖姜汤,甜甜的很好喝喔!两个小孩立即坐直身子。
秋霜笑着拿起她带来的陶罐,注满了两个碗。
不烫了,慢慢喝。
两个小孩皆是一饮即尽,红糖的甜味盖过了老姜的辛辣,就像秋霜的温言软语抚平了孩子们的伤心难过。
秋霜再把盛饭菜的篮子拿到床边,拿了碗筷道:来吃饭吧。
阿雷摇摇头。
不饿。
秋霜舀起一匙饭,柔声道:阿雷,想不想再去堆雪人?想呀!好乖,要玩就要吃饭,那阿雷才有力气,把身体里面生病的小妖怪打死。
等到小妖怪死翘翘了,阿雷又可以去打雪球了。
真的?阿雷怀疑地张了口,秋霜一口饭就送了进去。
阿晴赖到秋霜怀里。
我也要杀死小妖怪。
秋霜把饭碗递给她。
阿晴好乖,阿晴是姐姐,要比弟弟更快好起来。
爹爹忙着教书打猎,你要学会照顾弟弟喔!阿晴听了,豪气干云,努力扒着饭。
不消半刻,两个孩子已经吃饱饭,又喝了一碗姜汤,头脸冒出汗珠,额上的热度也退了。
秋霜拿了干巾子为他们擦拭头脸身体,再找出干净衣衫换上,招呼他们小解后,终于再度把两个娃娃送上床。
霜姑姑,你今天还没有说神仙姐姐的故事。
阿晴又央求着。
好,乖乖躺着,听完就要睡觉,明天病才会好。
两个孩子老实地躺到床上,秋霜为他们掩实了被子,坐在床沿,微笑地望着两张红扑扑的小脸蛋。
上次说到哪里了?对了,神仙姐姐在湖边等,等着牧牛的田哥哥,可是等了好久,只有风叔叔在吹呀吹呀,云伯伯也来了,天好黑,快下雨了,日哥哥还是没有来,原来是被神仙姐姐的爹爹雷公抓走了……秋霜认真讲着,两个孩子也是认真听着,萧辰坐到桌边,手上拿起一卷书,耳里却在听故事,原本僵硬的脸部线条渐渐地放松了。
孩子沉沉入睡,秋霜抚了抚他们的脸颊,拉拉被子,收拾好床上的杂物。
一起身,看到另一张床的被褥散乱,自然而然就折起棉被。
萧辰赶了过来,轻声道:霜儿,别忙了,这床……秋霜这才意识到这是萧辰的睡床,脸蛋蓦然一红,但还是低头把棉被折好,整齐有致地摆放在床上。
她看到了枕畔的小坛子,努力辨认出上头的婵娟二字。
萧辰注意到她的凝视。
那是我的亡妻。
她叫婵娟啊!千里共婵娟,好美的名字。
秋霜想伸手抚拭头上的尘埃。
不要碰!萧辰突然大喊。
秋霜吓得缩回手,转身低头挽起食篮。
对……不起,我……回去了。
开门走了几步,萧辰追了出来。
夜色很暗,我送你回去。
不……了,你看着阿晴他们吧!秋霜头垂得很低,声音哽咽。
他们睡的很沉,没关系。
萧辰跟在她的身边。
霜儿,对不起,刚刚不应该跟你大声。
没………没什么。
秋霜还是忍不住委屈,泪水扑簌簌地掉落。
月光映照雪地,反射出薄雾般的迷幻光芒,萧辰见到了她的泪光,心头一紧。
是我不好,你帮我照顾孩子,我还这样对你,霜儿,对不起……没关系的,是我不该乱碰。
可是……你真的很凶,我好怕。
傻妹子,大哥不会对你凶。
萧辰举袖为她拭泪。
唉!大哥脾气一向不好,霜儿你一定要见谅。
别说了。
秋霜轻绽笑颜,略退开一步避开他轻柔的揩拭,自己以手背在眼角擦了擦。
大哥,你不要对阿晴阿雷凶喔!他们都会跑来向我告状。
唉!让你笑话了,我一直不会当个好父亲。
萧辰叹着。
不,你是个好爹爹,你很努力要他们过好日子,要是婵娟姐还在的话,你们一家一定很幸福。
都过去了。
萧辰踩着薄雪,望看黑夜静寂的秋水村。
大哥,不好意思,让你伤心了。
秋霜扭着指头,不安地走着。
不碍事。
萧辰深深吸进冷冽的空气。
霜儿,谢谢你说了花神的故事,不然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向孩子解释生死。
我娘说,万物有灵,人死了还是有魂魄,好人变成神仙,坏人就变成畜生。
秋霜恢复了开朗的神情。
大哥,你看阿晴长得那么好看,善良乖巧,所以我猜婵娟姐一定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虽然,她死了你很难过,可是她在天上当仙女,不再有人间的苦恼,她不是更快乐吗?萧辰凝望秋霜。
她的故事安慰了孩子脆弱的心灵,也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
原来,死亡并不全是悲伤痛苦呵!秋霜又道:我想婵娟姐也希望你带着阿晴阿雷快快乐乐地生活,这样她才能放心啊!霜儿,你说的好。
萧辰目光游离,由秋霜的柔靥转向朗朗明月,仿佛试图在天际寻找一抹仙子的踪影。
婵娟身子一直不好,活了二十一年,几乎天天病着,也许她去了更好……大哥,你要坚强,做阿晴和阿雷的好爹爹!我会的。
萧辰拉回视线,望向秋霜的明眸,那眸子里也有明月的光辉。
秋霜低下头,玩弄着指头。
大哥,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
我知道你对孩子很好,但有时候你很凶,他们会害怕。
我在想,他们已经没有娘亲疼爱,大哥要加倍疼他们啊!唉!萧辰一叹。
我是很凶,今晚也吓着你了。
不,大哥!秋霜抬起亮晶晶的眼望他。
你其实不凶,你是一个好人,娘说你……嗯,心事重重……心事重重不正是他这七年来的心境写照吗?萧辰不觉又重叹一声。
大哥,你又叹气了喔!秋霜微笑着。
阿雷可是会学你哀声叹气,还会学你背着手看天空发呆的模样呢!我常常叹气吗?萧辰问。
他可一点也不希望儿子学到不好的习惯。
嗯!我本来也没看过你叹气,还以为阿雷胡乱学样,可刚刚你一直叹气耶!秋霜认真地说着。
真的?我以后不会再叹气了。
萧辰警惕自己。
其实叹气也没什么不好,爹说这是吐闷气,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呼了出来,你教过我,这叫一吐心中……心中……秋霜说不下去,脸蛋骤然红了起来。
一吐心中块垒!萧辰帮她回答。
对了,那两个字叫块垒,好难写呵,我还学不来呢!秋霜轻笑着,柔和月光溶进了她脸上的红霞,衬出她嫩红甜美的秀丽容颜。
她才是天上来的无忧仙女吧,萧辰无法将目光挪开,只是静静望着她。
秋霜又继续道:我娘说如果有心事,就要讲讲话。
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就不会哀声叹气了。
有时候她身体不舒服,心里也跟着不舒坦,我就陪她聊天,她说每回和我说完话,心头就轻松了。
大哥,你不妨也多说说话。
我说给谁听呢?我会说给山上的桃树听,也会说给天边的白云听,更常说给爹娘听,大哥可以说给妹子听。
秋霜笑着抬起眼。
这个晶莹剔透的小姑娘!萧辰感受到她的诚挚。
霜儿,谢谢,谢谢你为我们一家所做的事。
没什么啦!秋霜低下头。
萧辰知道她又脸红了,她的热也烧烫着他,雪地似乎不再那么冷了。
两人慢慢走着,已经来到了秋霜屋前的矮竹篱。
萧辰道:你刚才说的神仙姐姐故事很有趣,想不到你的小脑袋有很多故事呢!我喜欢胡思乱想,顺口就说了,大哥你随便听听,不要笑我。
我怎会笑你?我才怕你笑我不会当个好爹爹,今天多亏你教了我。
哪有啊?大哥又笑我了。
几片雪花飘落秋霜头上,萧辰为她拂开。
又下雪了,霜儿快进去吧!大哥也要快点回去,夜里小心不要让孩子踢被,明早我再熬粥送过去。
秋霜仍细心叮咛着。
雪花飘飞,天寒地冻,萧辰不觉得冷,因为有一股暖意周流在秋水村,让他这外地来的一家三口备觉温馨,而那片蒙在他心头上的乌云,早已悄悄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