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3-29 10:37:26

大病初愈的石家大少爷赖在床上,精力充沛地乱踢被子。

呜呜,娘啊!人家一定要娶柔儿,我要柔儿留在这儿,你若赶走她,我不如继续生病好了,她才可以留下来照顾我呀!好了啦,柔儿不是在这儿吗?石夫人气呼呼地瞪视不受教的儿子。

谁说我要赶走她!石夫人,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曲柔站在一边,轻声道歉。

唉!事情真相大白就好,说什么抱歉。

瘦了一圈的石夫人又胖了回来,欢喜地抖着五层下巴,拉着曲柔的手,叹道;想不到我伯乐孩儿竟然会打女人。

柔儿,我错怪你了。

对啊。

石伯乐翻个身,趴在床上,双手捧着下巴,笑嘻嘻地道;那天我打柔儿一巴掌,踢她一脚,她就哭着回家了,结果我也得了现世报,立刻生了一场大病。

死小孩!你还敢说!石夫人的胖大拳头往那圆圆的头颅揍了下去。

石家绝不允许有打女人的男人,娘是疼你,可你下次再敢打柔儿,娘先赶你出去!咳。

坐在一边的石鉅象抚着胡子,摆出父亲的威严谆谆教诲道;伯乐,枉你吃素修佛,竟然做出这等恶劣行径,幸亏柔儿善良,被我们误会了还跑到深山为你采药草,救回你一条小命,你以后要善待人家才是。

是!石伯乐开心地跟曲柔眨眨眼。

明儿个爹和娘就带你上曲家重新提亲、改订婚期,你可得安分些,老老实实跟曲家二老赔不是。

是!说也奇怪,最近这么忙,杨大掌柜跑哪儿去了?哎呀,杨西坡年纪大了,大概病歪歪地不想出门吧,赶明儿我就叫他回乡下含饴弄孙去。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赶快让爹娘抱孙就是了。

送走石家父母,掩上房门,曲柔脸蛋红晕不褪,刻意不看石伯乐。

哎唷,柔儿,我腰疼啊,爬不起来呀,你来扶我……没病还装病!自己起来。

嘻!我来了。

石伯乐一跃而起,圆滚滚的身子轻快地跳了几步,抱住拍柔,厥了嘴就要亲。

讨厌!曲柔一声讨厌还没说完,脸上就让他香了一个。

我现在终于懂了,你说的讨厌,就是喜欢。

他黑眸发亮。

讨厌!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没正经。

那你来亲亲我,看我的嘴巴油不油,舌头滑不滑?去!曲柔娇笑如铃,双手轻推他的胸膛,想要搔他的痒,既而闻到他香香的憨奶味,忍不住将脸颊偎了上去,感受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

失而复得,她珍惜每一刻的相处,然而她心底仍有最深的忧惧。

相公,你会不会魂飞魄散?她终于问了出来。

还在想大姐跟你说的事?石伯乐轻抚她的脸颊,自在地笑道;别担心啦,我以后跟阎罗王讨个商量,既然我不当仙了,那就让我当个人,将来我们手拉手去过奈河桥、喝孟婆汤,我跟你一起世世轮回。

他会答应吗?她害怕地问道。

不答应哦?那我去吵他,吵到他答应为止。

相公,我要先去阎王那儿,求他将你载人生死簿,让你世世为人。

她抬起脸,明眸大眼有着不可忽视的坚定。

我可不许你没事跑去找阎老头喝茶。

他还是轻松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事情没我大姐说的那么严重啦。

真的?真的!他用力点头,咧开笑容道;瞧瞧做人多有趣,每一世来一遍,什么样的角色都能扎实活过,那我的生命可比神仙热闹太多了。

万一你下辈子很穷苦,你还能玩得这么开心吗?那兴奋高亢的语气冲散了她心中的阴霾,她笑着伸出指头戳戳他。

穷苦有穷苦的玩法呀。

我没钱帮柔儿买簪子,自己削一支;我苦哈哈在田里干活儿,为的就是等柔儿帮我送饭、送凉水,等有了收成,揽了钱帮柔儿买布做衣服,还有……等等!谁还跟你当夫妻呀。

她笑意甜美。

也许,命运无法强求,但只要缘分够深,我们下辈子一定还会再相见。

他捧起她的脸蛋,深深注视,心头激荡着为人的澎湃情感。

百年欢乐,胜于千年孤寂,就算只有短短数十年,只要认真活过,爱人、被爱,那他这一辈子就值得了。

相公……她让他看得心跳加速,脸儿更红了。

柔儿,我爱你。

他温柔地覆上她的唇瓣。

四大丫鬟正端着午饭进门,一见小两口柔情缠绵,一个个掩嘴偷笑,又轻悄悄地掩上房门离去。

伶俐的丫鬟就该等他们亲累了、喊饿了,再过来服侍吧。

******珠宝铺子里,七、八个女人吱吱喳喳,热闹地挑选首饰。

柔儿再三天就要当新娘子了。

曲家大嫂拿着一对金手镯,喜气洋洋地问道;你喜欢这个款式吗?那大嫂就送你这对了。

谢谢大嫂,你们别破费了。

曲柔微红了脸。

柔儿要出嫁,大家都很高兴。

既然大嫂挑金镯,我就送你项炼,你来瞧瞧喜欢哪一款?曲家二嫂热烈地道。

曲家两位嫂嫂和几位表姐妹拉了曲柔,非得要她挑拣自己喜欢的式样,以作为曲家女眷最诚挚的祝福。

曲柔既欢喜又羞涩。

总算雨过天青,即将嫁为石家妇,面对五光十色的饰物,她心情很好,也和嫂嫂们一起品头论足起来了。

少奶奶,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男人探头探脑,一见曲柔,立即摆出谦卑恭敬的笑脸。

少爷找你去账房。

哎,怎么我们的新姑爷耐不住了?就差三天罢了,这么急着找新娘子?表姐妹们纷纷取笑曲柔。

来人是石家账房伙计,曲柔笑道;阿海,有什么事?呃,好像少爷遇到难题,没办法解决,我也不清楚。

曲家二嫂笑道;妹夫可倚赖咱柔儿了,可有什么事情,你往来递个消息就好,成亲前不要再见面了啦。

曲柔见阿海似乎很着急,就道;大嫂、二嫂,没关系的,可能要看账册,当下做出决定,我还是过去一趟吧。

柔儿也想见妹夫了。

大嫂明白曲柔在石家的份量,顺水推舟道;那你快去快回,我们在这儿等你回来挑首饰。

好。

曲柔跟着伙计离开铺子,往左走向石家,走在前头的阿海突然拐进了旁边一条窄巷,一辆马车几乎占据了整个路面,显得十分突兀。

少奶奶,其实少爷已经来了,就在马车上。

他在玩什么?曲柔仍带着微笑,心想相公又玩花样了。

少爷说有事要去西郊房子瞧瞧,请少奶奶上车。

曲柔心中打个突。

相公知道她会晕车,只要不是太远的路程,能走路就不坐车,去西郊不过两刻钟的脚程,根本毋须坐车。

相公不在这里。

曲柔回头就走。

巷口出现两个壮汉,不怀好意地挡住她的去路,同时也挡住大街上往来行人的视线,步步将她逼到马车后头。

少奶奶,好久不见。

马车帘子掀开,杨西坡笑吟吟地现身。

你……曲柔已经意识到这是什么状况,张口就喊,不料身后又伸来一只手掌,用力按住她的嘴巴,还有人强行拉过她的手臂,拿绳子绑了起来。

这里到底埋伏了多少贼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人!曲柔拼命挣扎,试图出声求救,可是她越扭动,那只捂在嘴巴上的手掌就按得越紧,她欲张嘴咬人,那人索性拿两手手掌按住她的下巴和口鼻。

嘘,别出声,你乖乖的就没事。

杨西坡恶狠狠地笑着。

曲柔瞪大眼睛,此刻只能以眼神来表达她的愤怒,想要踢他,却发现连双脚也被绑住了。

臭小娘太凶悍了,先将她弄昏。

杨西坡冷冷地道。

压在脸上的手掌更加用力,曲柔早已感到呼吸困难,她困在几个壮汉围起来的肉墙里,无法挣出;手指微微一动,想要反击,然而力气正在消失,气息也在消失,喊不出声音,吸不到空气,她吃力地望向天际,朗朗天际似乎变暗了。

相公!快来救我!相公,我好难受啊!相公!相公……幽暗的天空再缓缓转幻,化成血红一片,她胸口一窒,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倏忽全部消失。

坐在屋顶等待的黑白无常面带微笑,等候最后时刻的到来。

******石家大厅灯火通明,县衙捕快和石家护院齐聚一堂,神色凝重。

准备三十万两需要这么久吗……石伯乐暴跳如雷,好像回到了小恶魔的模样,可是这个小恶魔却又显得焦虑失神,完全乱了方寸。

石少爷,请稍安勿躁,杨西坡指示的时间是子时三刻,离现在还有一个时辰。

姜捕头好心提醒道;我已经派人埋伏江边两岸,等杨西坡一出现,立即逮捕。

你别乱来,你最好能先顾到柔儿的安全!石伯乐没有好气,圆圆眼睛布满了红丝。

少爷!来了!石大豹指示家人搬来三个大箱子,喘着气道:一个箱子十万两……搬进来做什么!搬上车!龙虎狮豹,跟我到十里渚!石伯乐飞也似地跑出门,跟在后头的姜捕头几乎追不上,忙道;那我等曲姑娘平安释回了,再抓杨西坡……石伯乐哪管笨捕头的计画,跳上马匹,立即往江边驰去。

人心险恶!无法无天!他满腔忿怒不知何处发泄,只得一路跑一路狂叫,泪水也随着疾风掉落。

不能保护最心爱的柔儿,他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怪他法力不足,感应不到柔儿的去处,问了城里的土地公,却没有半尊土地公知道柔儿往哪儿去了,气得他差点拆掉所有的土地庙。

如果大姐在这儿就好了——他用力挥去眼泪,没有什么如果了,神仙非万能,求人不如求己。

他握紧马缰,直视前方茫茫夜路,告诉自己,他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救柔儿回来。

******江汉城外,江水壮阔平缓,沿岸腹地广大,江汉得地利之便,发展成为水运集散枢纽的大城。

然而沿江北上十里,岔入一条支流,便是遍地芦花,高可及人,湿地泥泞,是以称为十里渚,除非是极为熟悉水路的船家,一般人不轻易来到这个迷宫也似的沼泽之地。

石大龙和石大豹搬着大箱子,一步步踩进没入脚踝的烂泥,在四名壮汉持刀监视下,抬往两百尺外的一艘小型货船。

最后一箱了,石伯乐握紧拳头,隔空怒吼道;杨西坡!我待你不薄,你过去贪掉石家多少银子也就算了,如今你竟敢绑走我的柔儿……我绝饶不了你!杨西坡站在船头,脸上带笑,语气却是极为冰冷凶狠。

哼!曲柔处处断我财路,就是惹上了我。

本想少爷病死了,她路上也遭意外死了,我就能够回去重掌石家产业,可是……哼!谁知你们两个小鬼命大,还将我彻彻底底逐出石家账房,我咽不下这口气!是我不长眼睛了!凭着本能,石伯乐眼力极好,即使黑夜无星无月,只有船上几盏微弱的风灯,他还是看到断了腿的孙十坐在船舱边,正得意地跟他挥手。

他气愤地道;可恨!你竟敢谋害柔儿,当初就该让‘裴迁’杀光你们,省得你们继续作恶,我真是好心过头了!多谢小弥勒的善心。

杨西坡语带嘲笑。

我还道你东窗事发,有所收敛,不跟你计较,没想到……石伯乐气得说不出话来。

果然人性本恶,坏人到头来还是恶,死不知悔改!没办法,这几个月来,我少赚了几十万两,今天就得跟你讨回来。

杨西坡语气变得强硬。

你二十年来拿了那么多钱,够你吃三代了!这怎么够呢?杨西坡狞笑道;我这十来个忠诚的手下跟着我,准备到外地开展新事业,本钱永远不嫌少,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回来跟少爷你抢生意呢。

废话少说!现在你拿到钱了,快放了我的柔儿!此时石大龙和石大豹已将箱子抬上货船,由船上的壮汉接过去查看清点。

他们二人依然站着不动,瞪着杨西坡,准备接回少奶奶。

你们两只小虫子回去!杨西坡喝斥道;石伯乐,快叫他们走开,我要开船走了,再放回曲柔。

可恶!石伯乐忍住气,喊道;大龙,大豹,回来!很好。

杨西坡随即下令开船。

石伯乐跑向前,吼道;你快放回柔儿!总得等我的船到了大江再放吧,不然放了人,我却跑不掉,哼呵!我可不想成为江汉城的笑话。

可恶!可恶!可恶!具有法力的他大可一掌轰得恶人吐血,再将船上那些小贼扔下大江去喂鱼,可是……他太害怕柔儿受到伤害了,他几乎可以想象,柔儿被绑在船舱里,坏人拿着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只要他敢轻举妄动,便会……噢!他痛苦地跪倒泥地,一拳又一拳将泥水击得四处乱溅。

少爷,杨西坡的船好快。

石大狮在旁边急道。

快赶上!石伯乐跳了起来,拨开老高的芦苇,跑步跟上货船的速度,哪管全身喷得到处是泥巴,视线依然紧紧盯住货船的航行方向。

过了两刻钟,货船已驶入十里渚和大江的交会口,石伯乐立刻高声叫喊道;杨西坡,快还我柔儿!哼哈!杨西坡从船舱里钻了出来,身边却没有曲柔的身影,只见他笑容好邪。

少爷你跟得真紧,身手真好,不过需劳烦你往回走,回到我们交货的地点,再往南走一百丈,那儿有个人在等你。

可恶!竟敢捉弄我!石伯乐再也等不及,噗一声变作轻巧的小狐狸,跃入令人分不清方向的芦苇丛里,往那个地点飞奔而去。

少爷呢?少爷怎么不见了?龙虎狮豹好不容易赶上健步如飞的少爷,却是一瞬间不见少爷的人影,又没听清楚杨西坡指示的地点,顿时急得团团转,四处寻人。

小白狐动作矫捷,片刻便在漫漫无际的芦苇丛里找到正确的方位。

柔儿!柔儿!小白狐变回石伯乐,焦急大叫。

唔!唔!发出声音的却是一个男人。

石伯乐惊惧地拉起那个被绑住手脚的男人,拿开他嘴里的布块,扯断绳子,摇着他道;阿海,怎么是你……柔儿呢……我的柔儿呢?少爷……阿海一见少爷便哇地哭了出来。

是我不好,大掌柜抓了我的老婆孩子,威胁我去诱骗少奶奶……别说这个了,柔儿呢?她在哪里?少奶奶……阿海哭得更加伤心,一个转身便跪下,朝着石伯乐用力磕头。

我阻止不了,我……我……少奶奶她……少奶奶她怎么了……石伯乐发狂地摇他。

呜呜,他们抓住少奶奶,本想将她闷昏,可是……可是……闷过头了,少奶奶没……没……没了气息……呜呜哇……石伯乐呆了,一股冷意由背脊窜了上来,直冲脑门。

什么叫做没气息?他艰困地吐出字眼。

就是……呜呜……少爷,你打我,求你打死我啊!快说,柔儿在哪里?呜呜,他们将少奶奶带到船上,天一黑就扔下大江了。

他头脑轰轰作响,两眼发直,心脏揪紧,一口气哽在喉头。

天黑到现在至少三、四个时辰了,若是那时没死,现在也……他猛然跳起,冲入芦苇丛里,再变身为小白狐,直直冲到江边,悲愤地望着远去的货船灯火。

柔儿!柔儿!再度变回石伯乐,他朝向江面凄厉大叫道;柔儿!你听到我在喊你吗!你在哪里……江面暗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波涛翻涌的声音回应他。

夜风吹刮他的脸颊,泪水不断滚落,脸上一片冰凉。

水底下很冷的啊,他怎能如此疏忽,竟让柔儿惨遭毒手!天哪!她遇难的时候是不是很孤独、很无助、很期待他去救她……少爷!你在这儿,少奶奶呢?四大随从循声找了过来。

他置若罔闻,望着淹到脚边的江水,激愤地道;不行!不能这样!我一定要找她回来!他神色悲愤,高举双手,稍加凝神,暗念咒语,江水立刻激射而起,几百道水柱冲向天际,将江面分出了一条大道。

他立刻冲了下去,以绝佳的眼力搜寻江底泥地,只见有鱼、有虾、有石块、有水草、有破瓦、有陶罐、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柔儿。

少爷!危险啊!四大随从惊骇大叫,他们不明白江水怎会往上跑,只知道少爷身处大水之中,性命危在旦夕,正欲跑过去拉回少爷,却被一道又一道喷出的水墙给挡住了。

石伯乐焦虑万分,沿着江底找了过去,所过之处,水墙和水柱立即掩上,前头的江水再度分开,为他开路,也让他能一眼望尽江底事物。

如此分分合合五次,前头突然冒出一个蓝衫金冠的中年男子,恼怒地挡住他的去路。

狐小弟,拜托你不要扰乱大江的安宁了。

江神,你来得正好,我要找柔儿!石伯乐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急道;你将她藏到哪儿了?在这里啦。

江神气呼呼地拨开他的胖手,右手一指,一道流水缓缓流到他的脚前,也带来曲柔的身躯。

他定睛一看,更是肝肠寸断,心痛如绞。

老天!这帮杀千刀的恶贼!她身上还绑着沉入江底的大石头!他忍着泪,慌忙蹲下身,为她解去身上的绑缚,颤抖地抚摸她那没有血色的脸颊,迅速覆上她的嘴唇,不住地将气息吹进她的体内。

曲柔眼眸紧闭,身躯如冰,肌肤透出沉寂的死白颜色,即使他吐出元神,却是怎样也送不进她已然空虚的躯壳。

她早就去阎罗王那里了。

江神平心静气地道。

不……石伯乐泪水进出,颤声否认这个事实。

你走吧!江神双手一推,一道大浪涌起,将他俩推回十里渚。

江面恢复平静,依然是夏末夜晚的风平浪静,只有小小的波涛拍击江边泥地,冒出一圈一圈的泡泡。

柔儿!柔儿!石伯乐仍紧抱曲柔,心慌地亲吻她的脸颊,双手不断地抚摸她的身子,试图给予温热,希望她早点醒转过来。

少奶奶……龙虎狮豹赶过来,全都震惊得红了眼眶。

任谁看了都明白,少奶奶已经死了。

柔儿,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你怎能说走就走……石伯乐心痛泪流,泪珠一颗一颗地掉在她曾经美丽红润的脸蛋上。

怎么回事?才刚要开始的幸福人生,竟让命运摆弄,瞬间风云变色?他说要尝遍世间的爱恨嗔痴、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如今就一古脑儿全丢给了他,这叫他怎生承受……是不是老天故意提醒他,不如回去当一个无情无欲的狐仙还来得快活些……这个玩笑太大了!他痛苦地仰天长啸,却不知要向谁讨回公道。

暗云沉沉,夜风凄凄,天地无情,神鬼无语,独留他伶仃一人。

不!他不服!他不甘!他要控诉!他用力挥去眼泪,吩咐道;龙虎狮豹,你们在这边看着柔儿,擦干她的身子,别让她再碰水,守住她,寸步不离,直到我回来为止。

是!虽然少爷的命令很奇怪,但石大龙还是过去抱住少奶奶。

记得,一定要等我回来,要是有谁来了,不准他们靠近柔儿。

是……啊!少爷呢……龙虎狮豹一眨眼,竟然就不见了少爷,他们惊讶地往四处望去,随即记起任务,立即手忙脚乱地照顾起少奶奶来了。

******阎老头!你给我出来!石伯乐火气很大。

狐小弟,你别吵了。

守在森罗殿外的鬼差制止石伯乐道;阎王今天已经够烦了,你再吵,我叉你下油锅加菜。

你有本事就来叉我啊!石伯乐没有好气地道;地府就是不讲理,我的柔儿莫名其妙被召来了,我不能来要人吗!你想要人就跑来要人,地府干脆让你开好了。

鬼差叨叨念念,不耐烦地拿长棍赶着刚刚走出森罗殿的一只新鬼,又嘀咕道;今天到底是什么黄道吉日?淹死了那么多人!石伯乐瞠大了圆圆黑眸,惊讶地看着驮着一口大箱子的杨西坡。

那不正是他方才交付赎金的箱子吗?我不放,阎王爷要我放,我就是不放。

杨西坡喃喃自语。

他怎么来了?他吃惊地指着杨西坡,但后者似乎没看到他,只是重复说着同样的话,茫茫然驮着大箱子,往遥遥无尽的黄泉道上走去。

看来他要在地府走很久了。

黑脸判官出现在他身边,望着杨西坡不堪负荷的背影,笑叹道;狐小弟,他让你害死了。

我?石伯乐指着自己的鼻子。

黑脸判官唤出当时场景;悲愤的石伯乐不断分开水路,水柱激射,风起云涌,巨浪滔天,小货船在大江中摇摆不定,船家要杨西坡丢下放满银子的沉重箱子,这才能保住全船性命,但杨西坡执意不肯,大浪打碎了货船,众人纷纷抢了船板逃生,只有杨西坡抱住箱子,企图游水上岸,结果当然是……死有余辜!我先撕了他,丢他下油锅炸到酥烂,再踢他下十八层地狱……石伯乐忿怒难平,气势汹汹地追上前去。

好了,狐小弟,这是地府,由不得你乱来。

黑脸判官拉住他。

他害死了我的柔儿啊!石伯乐不甘心,红着眼睛大叫。

没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已经得到报应。

石伯乐停下脚步,望向人来人往的黄泉道——下,是游魂飘来飘去——若有所悟地道;那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他开悟,抛掉那口箱子的执念,这才有机会去投胎了?狐小弟果然悟性极高,不往成仙之路而行,实在可惜。

跟我成不成仙有什么关系!石伯乐记起此行任务,又垮着脸问道;我的柔儿呢?她是无辜的,你们不能拘她来!曲柔多活半年了。

黑脸判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不管!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森罗殿大门前,双臂叉在胸前道;你们不给我柔儿,我就不走!问世问情是何物,痴男痴女罢了。

才解决一桩合欢姑娘的公案,又来了一桩。

黑脸判官状似十分无奈,盯了他半晌,摇了摇头。

判官,你瞧那是什么?鬼差惊奇地指着石伯乐头上突然冒出来的一大团白光。

石伯乐也是惊奇地仰头观看,不解地拿手掌按住头顶,以为是自己气得冒烟了。

那是他的阴德和福泽。

既然石伯乐的名字已记载生死簿,他的福分就会自动归位,正式纳入他的本命。

黑脸判官露出笑容。

只见那朵发亮的白色祥云飘呀飘的,仿佛有一股力量拉扯,直直往森罗殿里飞了进去。

石伯乐不是去投胎了吗?怎么又载了回去?石伯乐站起身,不解地跟着祥云走了两步。

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黑脸判官笑意盎然,率先走进森罗殿。

石伯乐!才踏进门,石伯乐就被一个威严沉厚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不是唤他,而是阎罗王高高在上,手上拿着笔,边写边念道:寿八十八,与人为善,慷慨好施,若无大过,可再添寿二十年,五代同堂,富贵贤孝之家,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随着阎王的记录,那朵祥云也钻进了桌上的簿子,正式归位。

哇呵,一百零八岁!石伯乐乍听之下,不免搔搔脖子,不好意思地道;好有福气,我可以去当南极仙翁了……不对!他立刻冲上前去,不客气地抢过阎王老爷的生死簿,仔细端看。

这行文字墨色淋漓,旁边却还有划掉的一行字,正是那位石伯乐的命运;石伯乐,寿二十,刻薄寡情,落崖横死,来世再修。

这怎么回事?他指着生死簿,不可思议地道;明明我是没有本命的,这辈子完了就完了……相公,你不该骗我。

后头传来他最熟悉的娇甜嗓音。

柔儿……他欣喜若狂,一转身,就看到曲柔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一如平常,肤色红润,水眸盈盈,笑意甜美,可眉目中却带着一丝丝的忧伤和埋怨。

柔儿啊!他双臂张开,用力抱住了她,不住地摩挲她如梦似幻的身子,泪水也跟着进流而出。

我总算找到你了。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有没有很痛?不!不问你这事了,是我不好,等我回去一定好好弥补你,绝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曲柔贴在他的胸膛,再一次吸闻她最喜欢的憨奶味,感觉到他的热泪滑落她的脸颊,她再也撑不住笑意,也跟着泪流满面。

相公,我不回去了……你怎能不回去?他将她搂得更紧,生怕她会消失不见,激动地道;我没有柔儿,哪来的五代同堂……你可以娶其它姑娘……我就是要娶柔儿!不然我干嘛不成仙了?没有你,我留在世间有什么意思,还不是又孤孤单单的!那么……孤孤单单四个字刺痛了曲柔的心,毕竟她才离开人间,为人的情绪仍然十分强烈,她低声饮泣道;你回去当狐仙,好好修行,忘了我,反正我不在了。

在!你还在!你的身子还在,我们快回去!石伯乐一刻也等不住,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跑,嘴里嚷道;阎老头,告辞!判官大哥,最好别再见了!曲柔不能走。

阎罗王出声了。

阎老头你搞什么鬼……石伯乐发现他竟拉不动曲柔。

石伯乐,你以为你之所以能成为石伯乐,是本王闲得发慌,拿生死簿大做文章吗?阎罗王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石伯乐走不了,只得赶紧再搂住曲柔,一面又气急败坏地质问坐在上头的阎王。

这是曲柔给你的。

阎罗王微笑道。

什么意思?相公。

曲柔抬起头,绽开柔美笑靥,晶泪如珠。

你骗我说可以世世轮回为人,可我来这儿问了阎王,他说,你就只有这一世,你刚刚来的时候也说了,这辈子完了就完了……值得呀!柔儿,这一切都值得。

石伯乐朝她大叫。

你想轮回,可是没有本命,怎么投胎?不然就得回去三百年前的畜生道,从头再来,修过二十世,才可为人……曲柔哽咽得说不出话。

这也好啊。

石伯乐圆圆黑眸燃着光芒,急急地道;我不是说过,我要变成小鸟儿唱歌给你听吗?不然你想养小狗逗乐子,我就投为狗身。

还是长成一只肥嘟嘟的母鸡,给你炖汤补身子……相公!曲柔心头一紧,放声大哭,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

不要这样,你要嘛回去孝顺爹娘,不然就回姑儿山修炼成仙,我们的缘分已尽,别再管我了!为什么我就只能有两个选择?我不能有最好的选择吗……石伯乐也是激动流泪,又将她拉了回来,直视着她道;那就是带你回去!咳咳!石伯乐,你还是搞不清楚状况。

阎罗王直接出面,将事情解释清楚。

曲柔惦念着你,一来马上问你的情况,明白你没有本命,就赖在这儿不肯去投胎,苦苦哀求本王让你为人世世轮回。

可没有就是没有,本王无法通融,后来还是曲柔将她下两世的福分和寿命折给你,这才让你名列生死簿,成为真正的石伯乐。

下两世?石伯乐震惊地望着曲柔。

阎罗王继续道;曲柔原本无过无错,下两世可投胎于富贵人家,积德积福,可她不去了;她将这两世折给你,你好好当石伯乐,福泽够了,死后自然能够顺利投抬为人。

那柔儿呢?她不去投胎,她去哪儿?她留在地府当小鬼。

阎老头!你竟敢让我的柔儿当小鬼!石伯乐几欲抓狂,两三步就冲到阎王的案桌前,大声吼道;我回姑儿山,不做人了!你立刻让柔儿回去,立刻!他语气强硬,顺便再猛烈一拳敲下桌子。

不行,她此生已尽,不能回去。

阎罗王气定神闲地回答。

我回姑儿山了呀!我不要她的福分,我不做石伯乐,那她可以投胎过好日子了吧……不行。

等到她的下一世,你又跑去人界找她,一再改变她和世人的命运,如此违逆天道之情事,本王需防患于未然。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违逆了什么天道……你当阎王的就想省事,你怎么不去管管强盗上匪贪官污吏,净拿一只小狐狸来开刀……石伯乐大声咆哮,气得脸红脖子粗,可是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个不淳。

你再吵闹,本王就叫鬼差打你出去!石伯乐,莫要强求。

黑脸判官在旁边劝道;曲柔阳寿已尽,这是事实,不管你为仙还是为人,再也无法改变。

我没有强求,是你们硬生生定出生死关,强要我们分开……石伯乐还想翻桌子,后头伸来一双小手,将他拦腰抱住。

相公,别闹了。

曲柔将脸颊贴在他背部,柔声劝道。

柔儿……那温柔的拥抱比任何鬼差的棍子还管用,石伯乐据理力争的强硬态度软化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极度深沉的无奈与不甘。

他颓然地将双手撑在桌上,低头流泪,声音已然沙哑,仍试图向阎罗王抗议道;你们不能这样……退堂!阎罗王受不了也似地起身离去,苦恼地抓抓大耳垂。

我被他吼得耳朵痛死了。

黑脸判官看这对人儿一眼,摇摇头,挥手示意所有鬼差退下。

走得空无一鬼的森罗殿里,空旷阴森,幽幽无尽。

相公,你回去吧,我已经应下地府的差事了。

小鬼能有什么好差事!你让阎老头给唬了。

听说是捏泥巴,不忙的。

曲柔在他背部轻轻蹭去泪水。

你想玩泥巴,我去挖回来给你玩,不必留在这里玩。

相公,你不走,那我走了。

曲柔转到石伯乐面前,伸手为他拭泪,含泪微笑道;谢谢你给了我这半年的日子,我很快乐。

柔儿,我还要让你继续快乐……他握紧她的柔荑,不断地亲吻,泪水更是不停地掉落。

我只要你好好的。

不管成仙还是为人,都是你的选择,择走了就要好好走下去。

呜,我只想选择柔儿。

他像个娃娃似地哭起来了。

傻!你不再是小婴儿,你已经成为男人了。

她笑着为他拉妥凌乱的衣眼,理了理衣襟。

生离死别,这是为人必然遇到的关卡,也是成仙必须透彻了悟的道理,你一定要坚强面对。

柔儿,好苦!我不要你折福给我……他哭个不停。

不要!我不要啊!傻相公,命运不由人,神仙也不能扭转,快回去,你长大了。

她想再为他拭泪,手指离那张白胖胖的脸颊寸许,却停了下来。

那对圆圆黑眸是那么地哀戚无助,但缘尽情未了,她即使百般不忍,仍得割舍。

她狠下心,转身就走,方才克制的泪水纷纷飘坠,随着她的奔跑而洒落黄泉道。

这里才是她该走的路,她半年前就该来了,能多偷得这半年的欢乐和甜蜜,她已经很满足了。

也许,刚开始她会很伤心,依然留恋尘世情爱,但阎罗王告诉她,她很快就会忘了一切,前世种种,譬如昨日黄花,凋萎落土就不见了。

可是,来世缈缈,明日天涯,一百零八年后,他们还有缘再相会吗?即便相见,她又能认出他吗?更何况,若他了悟世情,看空爱恋执着,回去姑儿山修炼成仙,那她将不存在子他的心,到头来,只独留她空拥永世的思念罢了……天!她不是死了吗?不是该忘却红尘了吗?为何会害怕空无?为何无法放下心?为何仍在意已然消失的痴情妄爱?苍天啊!快救救她吧!她一样也是执着生前,仓皇奔走子黄泉道上,无法解脱啊。

柔儿!石伯乐眼睁睁看她跑掉,顿时心碎。

无力回天,终究要分开了吗?可她不是要去当小鬼吗?为何跑进了那条黄泉道?该死的阎老头到底在做什么……既然柔儿无过无错,又怎能让她流落地府不知所终!正要追出去,突然发现森罗殿一片静寂,阎王桌上散落着生死簿,鬼火一闪一灭,映出他石伯乐本命的那一页。

他心脏噗通噗通乱跳,才转过念头,便飞快地拿笔蘸墨,抓过生死簿,额头冒汗,手指颤抖,迅速地写下几行宇。

扔下生死簿,他立刻跑出森罗殿,奔向那尘沙滚滚的黄泉道,用力一攫,便紧紧握住柔儿的手臂。

相公……曲柔让那格外强烈的力道给痛出了眼泪。

柔儿,快走!你待在这儿会迷失的!他急急地拉她跑掉。

不,我不能走。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跑,身边快速掠过道上许多迷惘的魂魄,他们因为不知如何走出黄泉道,一个个伸长手扯住她的衣服裙子,她也因这个景象而惶恐哭道;走不掉的!这是地府,我……可以!走得成的!跟着我就对了!跟着相公……她来不及说话,一股猛烈的力道将他们推离黄泉道,一起掉入了一道看不见的洪流里。

曲柔身陷于漩涡之中,不断地跟着打转、打转,唯一的念头只有跟着她最依赖的相公,让他拉着游出这道诡异的急流;而随着漩涡的急速转动,所有的泪水、悲伤、痛苦、忧惧、孤寂、挣扎尽皆离身而去,一道道让急流给卷走,带向遥远的大海,终于消失不见了。

******悠悠醒转,入目便是相公那欢喜流泪的圆圆黑眸。

怎么了?这是哪里?涛声阵阵,芦花飘飘,难道是她要当小鬼干活儿的地府去处吗?柔儿,你回来了!回来了!石伯乐不住地拿他胖胖的脸颊偎着她,暖呼呼地让她好舒服。

相公……她想问话,却是全身虚软,喉咙痛哑。

柔儿,你掉进水里,受伤了,我这就带你回家。

回家……她记起来了,本是开开心心地挑选首饰,却让贼人绑走,死于非命。

生不能相聚,固然遗憾,死后她还能做的,就是为相公求得本命,愿他福寿绵泽,过了这世又一世……谁知相公竟然追来地府找她了。

地府种种,犹在眼前,不是前一刻还奔走于阴森幽冷的黄泉道,仓皇不知所依,为何匆尔朝阳出现,四周明亮得令她想掉泪呢?活……她真情顿涌,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错,柔儿,你活回来了。

他往她脸蛋亲了又亲,舔吻她眼角滑下的泪珠,轻哄道;不哭了,你现在很虚弱,别哭喔。

为什……我以后再告诉你。

来,我抱你起来。

她偎在他的怀里,感觉他双手抱着她;这地面似乎不太好走,他踩进烂泥坑里,又得用力拔出脚来,再踩下一步,可他就是一步步沉稳走着,脚踏实地,护卫着她,平安带她离开这片凄冷的沼泽地。

是相公带他回来了,她活着,她又活在这世上了。

她好高兴,闻着他依然香香的憨奶味,泪水流了又流。

是否相公的诚心感动天地,终于让他们此生长相厮守呢?太好了!龙虎狮豹定在前后左右四个方位保护少爷和少奶奶,亲眼见到断气多时的少奶奶醒转,他们也是高兴得直抹泪。

少爷是神仙,才刚回来,少奶奶就醒了。

大龙,大虎,大狮,大豹,有劳你们了。

石伯乐这时才看到他们四人皆光着上身,在这空旷江边的清晨里,似乎有些畏寒,原来他们的中衣和外衣皆到柔儿身上了。

少爷,对不起。

石大龙见少爷望向他拿着的少奶奶衣物,惶恐地道;我们必须换下少奶奶的湿衣裳……没关系,谢谢你们。

他由衷感谢这四个忠心的随从,他们还割下芦苇,为柔儿铺了一张又厚又干燥的床,护住柔儿的身躯,死心塌地的等着他回来;这些事情看在眼底,他都想跪下来叩谢他们了。

不过呢,咳,最好还是不要让四大丫鬟知道他们看过少奶奶的身子吧。

咳咳,嗯,他也不想让他们记得。

他露出诚挚的微笑,该使法力的时候还是得使。

忘了吧,大龙大虎大狮大豹,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有些事情不能让你们知道,忘记昨晚看到的一切,更要忘了少爷我是很有本事的,只记得少爷付了赎金,带回少奶奶了。

是。

四大随从露出憨傻的笑容。

相公……曲柔听到他在说话,迷迷糊糊地睁眼,她好疲倦、好想睡觉,可是有些话,她一定要说出来,不然这一睡就不知道要睡多久了。

什么事?哪儿不舒服吗?石伯乐小心翼翼地问着。

朝阳照在她的脸上,为那苍白的脸蛋染上淡淡光晕,她轻轻地勾起微笑,心满意足地告诉他;相公,柔儿好爱你……柔儿!他眼睛一酸,忙眨了眨圆圆黑眸,朝她露出笑容。

相公也爱你,我们要一起白头到老喔。

金光洒落,满地生辉;江水悠悠东流,波涛翻滚,闪耀着朝阳的晶亮光芒。

,起早的渔舟停泊远方江面,穿着破补丁的渔夫洒网下水,扯了扯,兴奋地捞起有些沉重的鱼获。

拖网上船,渔夫吓得跌倒船板,睁大眼睛瞧着网里的玩意儿。

十来个闪闪发光的大元宝啊!******森罗殿里,阎罗王翻开生死簿,笑道;看来这个石伯乐当狐狸时,不懂得狐狸的狡猾本事,变成人之后,倒会使诈了。

黑脸判官站在他身边,也是笑道;这也是人之所以为人,异于畜生的原因吧。

瞧这个石伯乐,曲柔小他两岁,他就让她活到一百零六岁。

阎罗王指向生死簿,在石伯乐的名字旁边,硬是多了两行歪七扭八的字迹。

曲柔,寿一百零六,温柔婉约,持家有方,五代同堂,子孙贤孝,偕夫石伯乐同年同月同日寿终正寝,无论贫贱富贵,世世结为夫妻。

他有点贪心,也有私心。

黑脸判官笑叹道。

人嘛,哪个不贪不私?不过成仙就不能贪心了,还得博爱无私,普渡众生,狐小弟大概还没有那个智慧和能力吧。

才一个月的小婴儿,尚在喝奶,不解人事,就要他修炼仙道,狐大姐实在是太强‘狐’所难了,那么真正算起来……黑脸判官扳起指头,哑然失笑道;这个石伯乐来到人界半年,加上狐身一个月,也不过七个月大?这根本还是个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娃娃嘛。

对于只会哭闹的娃娃,又是没有前世因果孽障的干净灵体,本王还有什么办法?阎罗王摊了手。

看来是他帮了自己的忙。

原来的石伯乐投胎后,这个石伯乐累积下来的福德多得没处去,这才得以拿到本命列入生死簿。

黑脸判官露出不解的神情。

卑职敢问阎王,何以不明白告知曲柔,而要她以折寿折福的方式换取石伯乐的本命?不就缺一只小鬼吗?阎王?使诈?哈哈!阎罗王抚须大笑道;石伯乐最好给本王好好做人,行善积福,让世间少些自杀杀人天灾人祸枉死之鬼,好让地府少些忙碌。

所以为了地府的安宁,阎王让曲柔回去了?乱了,乱了。

阎罗王笑着合起簿子,丢到桌底下。

石伯乐乱了我的生死簿,以后怎么样,他自己看着办吧。

黑脸判官亦是微笑以对,望向地上乱中有序的数千本生死簿。

是啊,将来的命运还是得靠石伯乐自己去开创,生死簿只是个梗概,仍会因他的作为和念头随时改变,地府不过是帮忙把关管理罢了。

看不见的祥云和阴云来来去去,在那堆生死簿里钻进钻出,世人的本命皆在变动,无一个定案,想要怎样的命运,就得学学石伯乐,自己看着办喽。

尾声好事多磨,婚期一改再改。

曲柔历劫归来,着实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调养身体,终于顺利在腊月和石伯乐完成终身大事。

石家大开千桌素宴,江汉城百姓只要肯出门道喜的,人人皆喝到他们的喜酒;一对新人又广为布施,送大被、发白米,让贫苦人家也能同沾喜气,一起过个好年。

这日,冬阳温煦,暖和人心,石伯乐和曲柔紧握彼此的手,站在倾圮损毁的玉姑祠前,久久无语。

相公,还是没有大姐和裴大哥的消息吗?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等哪一天他们想回来看我们,就会回来了。

你不打算重修玉姑祠?曲柔望向他的侧脸,嗯,不管是正面还是侧面,他的相公都是一张圆滚滚、白胖胖、笑嘻嘻的脸孔。

既然大姐的心已不在这儿,重修也只是一间空庙罢了。

石伯乐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将她搂入怀中。

一个月前的夜里,忽然天外飞来一颗大石,不偏不倚砸中玉姑祠的正殿,大石方圆十尺,入地约五尺,将玉姑仙子塑像和神坛完全压毁;又因大石击断梁柱,百年建筑的玉姑祠摇摇欲坠,隔天就告坍塌倾倒,留下小山也似的断垣一残壁和砖瓦碎块。

此事传为奇谈。

有人说,当晚位于城外的玉姑祠发出红光,吸引大石落下,免去了江汉城百姓的生命浩劫;也有人说,玉姑仙子时候到了,返回天界,从此断绝凡尘。

还有人说,玉姑祠收了大笔香火钱却不灵验,气得几个冤大头台力搬来大石头砸庙……石伯乐露出大笑容,回头吩咐道;大龙,你将这些碎砖、烂木头整理干净,周围种些花花草草,改成大家可以来玩耍的大花园。

是。

少爷又做好事了,石大龙与有荣焉。

太阳晒在大石上,反射出点点晶芒,颜色七彩流转,耀眼奇幻夺目,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个来自天上的美丽神仙故事。

过了几年,天外大石终将和泥土青草融为一体,成了一座小山坡,化做人间的一部分,玉姑祠的传奇故事也会过去,渐渐为人所淡忘。

曲柔靠在石伯乐的怀里,吸闻着令她感到安心的憨奶味,眼眶不觉有些湿润。

柔儿,想什么?他低下头,以指头轻轻抹着她的眼角。

相公,我好高兴,我们是夫妻了,可是你成仙……嘘。

他拿胖指头比在她的唇瓣上,微笑道;我的生死簿是你求来的,你的生死簿是我写的,命数既定,神仙也拆散不了。

相公,地府的事……我好像还在做梦。

不管那儿的事了。

如今我作为柔儿的相公,一定尽我所能,给柔儿一辈子的幸福快乐,绝不让我的柔儿再为我受苦。

相公……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再无忧疑。

望着前头相亲相爱的少爷和少奶奶,原有的四大随从龙虎狮豹不敢打扰,小声地教导新上任的四大随从时和年丰。

大时,记得少奶奶是少爷的性命,遇有危难,先保护少奶奶。

大和,别担心少爷,少爷他功夫很好,只是在外头突然打雷、少奶奶又不在身边时,一定得赶快找个房间或轿子让少爷躲起来。

大年,少爷有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话,那是少爷曾经摔伤失忆,不要大惊小怪,照他的话去做就没错了。

大丰啊,你们四个好好做,少爷心肠好,绝不会亏待你们,等过个几年你们有长进了,也可以像我们一样晋升为管事了。

趁着过年前的空档,平常忙碌的龙虎狮豹说什么也要重操旧业,跟着少爷和少奶奶出游,顺便好好指点那四个年轻老实的傻大个儿。

龙虎狮豹,时和年丰,我们回去逛大街了!石伯乐拉着曲柔的手,开心地招呼他们。

离开荒凉冷清的玉姑祠遗址,回到江汉城内的大街,只见处处人潮,热闹非凡,小贩沿街迤逦摆摊,各式各样的年货令人目不暇给。

石伯乐还是像个孩童似地好奇不已,蹦蹦跳跳,拉着曲柔到处乱瞧乱摸,毕竟这是他第一个人问的新年,一切都新奇得不得了。

石少爷、石少奶奶,恭喜啊!小摊贩高兴地道;来,这卷鞭炮送你。

不,不用钱,少爷是大大的好人,给你放鞭炮添喜气啦。

少爷、少奶奶,请吃冬瓜糖,谢谢你帮我们乡下村子修盖石桥,再也不怕小孩子从木桥上的窟窿掉下去了。

少爷、少奶奶,这是刚炸好的年糕,味道就像两位一样甜甜蜜蜜喔。

小贩心怀感激,争相送东西给他们,可人家送一个,石伯乐就买十个,一路走下来,人人皆大欢喜,欢呼声不断。

曲柔跟在身边,笑意甜美,像个小姑娘似地吃着甜滋滋的糖葫芦,还不忘拿起来给相公舔一下。

嘻!好甜。

石伯乐拍拍圆滚滚的肚子,大笑道;不能再吃了,爹娘将我生得这么胖,再发福下去就撑破了。

瞧,去看那边的春联。

曲柔笑着拉他走过去。

一个书生坐在桌前磨墨,他的生意似乎有些清淡,几十张春联挂在他身后的竹竿轻轻飘摇,旁边则是坐着一个害羞低头的年轻母亲,手里怀抱着正在熟睡的婴儿。

咦!我好像没看过你?石伯乐浏览书生的字迹,笑问道;外地来的?这位小爷,我是从下边城过来的,带着妻儿回岳父家过年。

书生穿着旧棉衫,虽是暖阳高照,但似乎仍单薄了些,他微红了脸。

说来不好意思,我明年得赴京赶考,无法照顾他们,只得托岳父岳母照顾。

所以你路过江汉城,在这儿赚盘缠了。

是的,多多少少贴补一点,小爷你……呃,这个……我的春联……毕竟是文人书生,不擅买卖,书生的脸一下子全红了。

相公,他的字很好看呢。

曲柔拉拉石伯乐的袖子。

石伯乐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正想开口请书生多写几幅春联,突然那个小婴儿扯开了喉咙,哇哇大哭。

啊,孩儿他……书生急忙站起,完全忘了贵客上门的赚钱机会,慌张地过去帮忙哄着小婴儿,疼爱之情溢子言表。

他饿了吗?才喂完奶睡着了,不会这么快饿的。

年轻少妇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不断地拍哄小婴儿。

孩子多大了?曲柔走过去俯身瞧看,一见那哭得红彤彤的小脸蛋,顿生怜爱之情。

是男娃娃?我可以抱抱他吗?不好意思,他哭成这样……咦!少妇望向突然不哭的孩子。

他见到柔儿就不哭了,他们很有缘喔。

石伯乐探头瞧着小娃娃,心痒难耐,摩拳擦掌,准备回去也来生这么一个可爱的娃娃。

他五个月大了,笑起来好可爱。

少妇拉了拉襁褓,将孩子裹得密实不透风,这才抱给曲柔。

小娃娃,你好有福气,你爹娘很疼你呢。

曲柔接过那个软绵绵的小身子,凝视婴儿特有的黑溜溜圆大眼眸,又朝他疼宠一笑。

嘻!小娃娃朝她眨了眨眼睛,咧出一个憨憨的笑容相公,你看!曲柔吓了一跳,这娃娃该不会刚好眨眼吧?嘿,改天我们……石伯乐拿着胖指头去抵娃娃的白嫩嫩脸蛋,话说到一半,吞在嘴巴里。

小娃娃朝他挤左眼,再笑一个,看他呆了眼,又朝他挤右眼。

老天!夫妻俩惊喜地望向对方,又齐齐瞧向这个两手乱舞、嘻嘻啊啊、笑得好不开心的小娃娃。

石伯乐!不,是投胎转世的石伯乐!他果然投到好人家了!他还记得?曲柔惊奇地道。

刚出生的孩子都还记得前世的片断。

石伯乐疼惜地抚摸娃娃的额头,顺手关掉娃娃的灵识。

不过,他很快就会忘了。

嗯,乖乖睡喔。

曲柔亲了亲半眯起眼睛的小娃娃,带着满心感谢,温柔地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你,愿你这辈子平安快乐。

石伯乐也伸手拍拍娃娃,拉起那软嫩的小手,诚心诚意地感谢他,低声道;多谢你成就我和柔儿的姻缘。

哈,石少爷和石少奶奶想生娃娃了。

看热闹的群众笑道;明年这个时候,石家应该添一位小少爷了。

你还不赶快写张‘早生贵子’,石少爷会很高兴的。

又有人提醒正在发愣的书生。

喔,是,是。

书生听到大家七嘴八舌,这才知道这位胖公子就是名闻四方的小弥勒石伯乐,一听人提醒,赶忙提起笔来。

嘿,读书先生,你这边的春联卖多少钱?石伯乐微笑问道。

一张十文钱……我是说全部。

啊……书生吓呆了,回头看着竹竿上的红纸,一下子也算不出来。

大概三、三……三百文钱吧。

三百两啊?石伯乐伸手摸向怀里,拿出一张纸瞧了瞧。

这张银票给你,不用找了。

石伯乐笑眯眯地放下银票,吩咐道;大时,大和,你们将这些福字、满字、春联都收了,拿回家贴。

五百两!书生一看到银票的金额,手一软,笔掉了下来。

不……不成啊。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少妇刚抱回娃娃,一瞧见银票,也是吃惊地差点将娃娃给摔了。

小心,小心!石伯乐紧张地作势扶了一下。

这孩子以后会很有出息,你一定得好好教他念书。

石少爷,这银票……你一趟进京赶考不容易,将妻小安顿好之后,记得雇车赶路,吃好睡好,多留点时间准备科考,你今年很有希望金榜题名喔。

我以后……再还你……书生热泪盈眶,双手捧着五百两银票,知他有心帮忙,却是一时口拙,不知如何感谢。

不用还啦,你将来当个好官就对了——呵呵,这字我喜欢。

石伯乐拿起刚写好的早生贵子,露出赞赏的表情,再拉起曲柔的手,笑道;柔儿,我们回家早生贵子了。

这种事不要在街上嚷嚷啊。

曲柔脸蛋浮上了浓浓红云,挣开他紧握的胖手掌,低头就跑。

柔儿啊!石伯乐当然也跟着跑掉,不然再继续逛大街下去,他可真的会吃成一只大胖猪了。

街上群众欢声雷动,纷纷恭喜书生,勉励他认真读书,不要辜负小弥勒的善心;至于石家少爷和少奶奶追逐玩耍的戏码,他们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柔儿!总算在自家口追上她,胖胖的手臂立刻环住她。

做什么啦。

曲柔看到家丁吃吃偷笑,恼得回头敲了他几拳,嗔道;讨厌,相公最讨厌了。

你最讨厌的相公要来疼你了。

他迫不及待地拉她进门,转过回廊,轻轻咬上她的耳朵,邪邪地笑道;待会儿你想在上面,还是下面?大白天的,什么上面下面?你去面壁啦!她一扭身又跑了。

面壁?他搔搔头,困惑地思考着。

面壁是怎么来着的?虽说儿女情事乃是天生本能,但他涉世未深,这种闺房小事又怎好意思去请教父亲和龙虎狮豹?因此只得关起门来,和柔儿一次次地尝试,一回回地体验,慢慢品尝个中的惊奇和甜蜜滋味。

像是他舔柔儿的耳窝,她会咯咯大笑;或是亲吻柔儿颈子,她会起红红的小疹子;还有啊,每回柔儿趴在上面时,总是拿他的胸部当枕头沉沉入睡,搔得他浑身酥痒,实在忍耐不住了,只好吵醒她,又把她翻过来压在下面……咦?既然有上面下面,那么有没有前面后面?嘿!既然柔儿要他面壁,他还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当然是去找柔儿参详参详,面壁的功夫。

伯乐后传三年后。

轰隆!轰隆!夏日午后雷雨来得又快又猛,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乌云聚拢,电光闪闪,雷鸣轰轰,大雨倾盆而下。

相公!曲柔挺着大肚子,着急地跑进账房里,才扔下滴水的油纸伞,来不及跟账房诸人打招呼,就要往后头相公休息的小房间走去。

柔儿,别跑。

熟悉的声音唤住了她。

她诧异地转过头去,只见她的相公坐在平日办事的大桌前,手上抱着他们两岁大的儿子,一对圆圆黑眸焦虑地盯住她的大肚子。

相公!她还是慌张地的了过去,不可思议地抚摸他圆滚滚、白胖胖的脸颊。

相公还是相公,没有被雷打回原形。

可是,打从第一道雷声响起,到她赶过来这儿,起码也有一刻钟的时间,相公怎么……相公你还好吗?她担心地道;你不去房间‘休息’?娘!躲在石伯乐怀中的小安儿听到娘亲的声音,仰起跟他爹一样圆滚滚、白胖胖的小脸,睁着圆圆黑眸,垂着一滴眼泪,嘟起小嘴,伸出小手就要娘亲抱。

呜!娘,打雷怕怕,小安儿怕怕。

小安儿不怕喔,爹抱着你呢。

曲柔拿帕子帮小安儿擦干泪痕。

柔儿,肚子这么大了还出来乱跑?你快坐下来。

石伯乐抱着小安儿起身,让出座位,急急按着曲柔坐下,再拉回那双胖胖的小手,哄道;小安儿,娘肚子很大,爹抱抱就好,别压到你的妹妹了。

嘻!妹妹!妹妹!小安儿笑嘻嘻地咧了嘴。

相公?曲柔坐了下来,还是忧急地望着相公。

他怕孩子吵到她的午眠,特地将小安儿带在身边,前来账房巡视,可是突如其来一场大雷雨,她从睡梦中惊醒,顾不得八个月的身孕,撇下追她不及的丫鬟,抓了纸伞就赶了过来。

虽然相公有房间可躲,她还是放心不下,希望能陪在他的身边。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急雷打下,响声之鉅大,账房里忙碌的掌柜和伙计也吓得抖了一下,还有的从椅子跳了起来。

呜哇哇!爹!怕怕啊!小安儿立刻扯开喉咙,嚎啕大哭。

不怕,小安儿不怕,爹在这儿,不怕了喔。

石伯乐一面向曲柔以目示意,一面拍哄孩儿,就在账房里来回走了起来。

呜呜,爹啊!小安儿钻在爹的大怀抱里,不住地哭叫。

不怕不怕,小安儿是男孩儿,不能怕打雷喔。

石伯乐摸摸那个小头颅,耐心地劝哄道;爹会保护小安儿,不怕了,不怕了。

呜……也许小安儿听不懂,但爹的声音和大手掌让他感到安心,哭声也渐渐变小了。

在水雾朦胧的泪眸里,曲柔看得出来,明明相公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不稳,但他就是克制着,在一道道响雷袭来之际,他目光凝定,双手抱紧了小安儿,绝不让自己的孩儿受到惊吓。

从此刻起,她的相公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柔儿,怎么哭了?别动了胎气。

他那胖胖的手掌按着她的头顶,轻柔地摩挲着,微蹲下来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责备道;我不准你下大雨还随便跑出来,我要你待在家里,安心等我回去。

娘,亲亲。

小安儿见到爹亲娘,也抢着噘起小嘴啵一个。

小安儿乖。

曲柔又拿帕子抹抹小脸蛋,抬脸望向她最亲爱的相公,喜极而泣道;相公,我好高兴……嘿,下回我可不怕打雷了。

他咧开大笑容,低头吮吻了她的泪珠,再直起身子,站稳脚步,彷若向天宣誓,大声地道;做一个爹爹,我什么都不怕,我的天职就是保护我的妻子和孩子!不怕不怕!小安儿像个回声筒,睁大圆圆黑眸,也学爹说话。

相公!曲柔站起身,激动地搂住那个圆滚滚的身子。

柔儿!石伯乐大手一张,将妻儿抱在一块。

账房众人视若无睹,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务,他们都见过少爷少奶奶更过火的动作了,这样搂搂抱抱不算什么啦。

雨过天青,大雨冲去了夏日燥热,蓝天一碧如洗,干净无瑕;可别忘了今晚要搬出桌椅,摆上瓜果,坐在院子里乘凉,笑看那满天闪闪发亮的星星喔。

******又过了十二年。

石家二老相继过世,死后托梦骂他,怪他不该蒙骗他们,让他们糊里糊涂认他当亲儿子,跟着他行善积福,又多活了这么几年快活日子,还有机会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现在他们要去投胎了,趁空过来骂骂这个半路跑出来的孝顺孩儿。

少年转中年,少爷变大爷,他就像个庸庸碌碌的市井商人,在柔儿的襄助之下,安分守己,努力赚钱,偶尔使点奸巧和心机,利己利人,皆大欢喜,不亦乐乎。

为人并非一帆风顺,生命常有挫折和险阻。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要历练人间种种苦乐,这才能有所成长和改变吗?否则光靠法力一变,轻易扭转世事,那他也就失去透彻世情的机会了。

没什么好后侮的。

神仙能抱老婆吗?神仙能生下五个聪明可爱的孩儿围着他喊爹爹吗?神仙能热热闹闹一大家子每天抱着滚着闹着玩着吗?他的日子过得平凡、踏实、快乐,柔儿和五个孩儿就是他的全部。

唉!可这一趟出门两个月,实在是太久了,他好想念他们。

距离江汉城很近了,但还有几件生意耽搁行程,需得在三天后才能搭船回江汉;可他等不及了,想先回去瞧瞧柔儿和孩儿们,嘻嘻!唯一的方法就是变回奔跑迅速的小白狐,抄近路来回一趟喽。

山路幽静,月光淡微,小白狐狸纵驰树林之间。

啪!喀!呜哇!什么怪物夹住了他的左后腿?痛、痛、痛、痛、痛……痛死了啦!呜呜!好痛好痛好痛!可恶的猎人,是捕兽器!十几年没变回狐狸身,一变身就出事,呜呜!难道这是老天惩罚他不安分敝人吗?呜!该死的铁钳子!痛死他了!呜呜,他得赶快脱身,乖乖回船上,三天后再回家了。

嗡嘛呢呼嘿……不对,咒语错了。

嗡嘛咪呼呵嘿……呃,好像不是这样。

嗡吗哩呢呜呵嘿……太长了,忘了!忘了!糟了!忘了!他竟然忘记变回人身的咒语了!这么重要的咒语,十几年不用,加上此刻痛得几乎晕死,他竟然给忘了!怎么办……难道就傻傻地困在这儿,等待猎人明天过来剥皮吗?呜呜!不行,深呼吸,他得静下心来,好好想着如何念咒才行。

吱!啊呜!哪个死鬼不长眼睛,往他的小身子踩了下去?那铁钳又往皮肉深入一分了啦。

老哥哥,你踩到什么了?有人在说话。

小命休矣!猎人来了吗?咦!他怎么被抱起来了?哎呀,你一定很痛。

哈!那人在解铁钳子?他在救他……又帮他敷药!唔,药粉洒在伤口有点痛,可这个小哥真好心,还念咒求什么孝女娘娘保佑他呢。

呜呜!谢谢你,小哥,你真是大大的好人,我可以回去抱柔儿了。

吓!他的救命恩人旁边怎么有一只大胡子鬼?没错!他再定睛一瞧,他刚才就是差点被那只大胡子鬼踩死了。

狐仙姑娘,以后走路小心些,别再掉入陷阱了。

呵!英俊小哥当他是女的狐狸精?有趣有趣!这年轻人挺大胆的,不但带着一只鬼走夜路,还想娶漂亮的狐仙姑娘当老婆,呵呵!看来小哥接下来的旅程应该非常有趣了。

救命之恩,必当相报,有缘千里来相会,小哥,且等着再相会喽。

后记当当当!又是一个路人甲配角变成男主角。

写年年有鱼时,我就想写石伯乐了,本来还请他和曲柔一起现身,以身作则,向非鱼和小惜开导一番情爱的道理,后来觉得这段有点多余且不知所云,就改成石伯乐抱着小儿子出场,让非鱼吃吃小娃儿的干醋。

曾经在留言版说过,其实默雨的每个故事里,往往暗藏了很多其它人物和故事,不见得是目标明确的主要配角,也有可能是像是没有台词的粮行老板牛青石或是串场作用的富商石伯乐,更或许是后代、朋友、路人乙、点点点,人人皆有他自己的人生,也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完整故事。

默雨喜欢将故事放在心中,慢慢酝酿,就像是酿酒还是酿醋,反正就是让那种心动的感觉慢慢发酵;也许故事大纲早就完整地摆在那儿了,但没有感觉,默雨还是写不出来,需待时候到了,这才能取出窖藏,为各位斟上一杯陈年老酒(醋?)(唉,中了料理东西军的毒了,他们酿个手工酱油还是醋都可以这么用心,实在很佩服达人们的那份水磨功夫)不过啊,也算是默雨自讨苦吃,因为我总是福至心灵,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从来不会规画一个完整的系列作一一按序写出。

所以往往隔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让姐妹、兄弟、朋友、师徒在默雨的小说中相见欢。

因此有健忘症的默雨每回写有关联性的故事时,总是要将自己的小说重新翻看一遍,然后再把所有相关资料搬出来,仔细重读,呜呜,这叫事倍功半!所以喽,上回的苏州和美食资料又收回去了,米多多还被丢在酱缸里等待发酵,还有郝自强啦、吴嘉凯啦、卢琬玉啦、路人丙……什么?不知道他们是谁?谢谢!我仔细藏好慢慢孵就是了。

祝大家平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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