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路程,柳湘湘还是病倒了。
凌鹤群驾车疾行,回头道:你再忍耐一点,我们找到客栈就可以休息了。
对不起……她掀开帘子。
我不该吹风,也不该乱跑……你快给我进去,乖乖躺着,最好睡上一觉,醒来病就好了。
我不是生病,我只是疲倦,你让我睡几个时辰,再吃一大碗饭……你还在说话?他把她塞回车内。
生病了还这么爱讲话,等你养好身子,再来说话也不迟。
身后有两匹马飞奔而过,其中一名青年勒紧马缰,停下问道:请问车子里头有没有一位柳湘湘小姐?凌鹤群看了两人一眼。
你们是谁?另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挥动马鞭喝道:到底有没有?我们还要赶路!青年忙比个手势,又问一遍:我们找一位柳湘湘小姐。
柳湘湘在车内也听到了,她掀开布帘子问道:你是谁?青年望向少年,少年望向柳湘湘,大叫一声:大姐!呀!是二弟!柳湘湘十分惊讶,挣扎着要出来。
你怎么来了?把衣服穿上了。
凌鹤群长手一探,拿了皮袄披在她的身上。
柳少观策马到车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柳湘湘,又退开几步二爹要我们陪你上青城山。
是爹要你们赶来的吗?她高兴地问着。
柳少观并没有回答她,转身拿马鞭指向凌鹤群。
你是凌树海家里的什么人?为什么只有你送我大姐上山?怎么没有带丫环和老妈子同行?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成什么样子?看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凌鹤群心里有气,大声道:我是凌树海的儿子凌鹤群,济南府鼎鼎有名的凌四少便是!你这个小毛头又是谁?一来就呼呼喝喝的?柳少观也是大声道:我爹是京城赫赫有名、威震天下的飞天镖局总镖头,我就是少主柳少观,没听过我的大名吗?没听过。
另外那青年的目光始终盯在柳湘湘脸上,表情错综复杂,这时才出面缓颊道:凌兄,在下岳松扬,我和少观保镖到湖北,在武昌分舵接到总镖头的飞鸽传书,要我们沿路找大小姐,送大小姐上山学艺。
凌鹤群皱眉道:怎么一开始不保护?现在走了一半才冒出来?你们飞天镖局真是麻烦得要命。
柳少观怒道:我爹要怎么做,那是我爹的事,我也只是奉命办事而已,难道我想去那个乡下地方吗?你年纪轻轻,脾气倒挺大的哟!凌鹤群看出对方的斤两,叉起双臂笑道:飞天镖局有这么一个少主,岳兄,你当属下的很辛苦喔!岳松扬忙道:镖局事忙,到现在才分出人手护送大小姐,先前麻烦凌兄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
柳少观撤了撇嘴。
只不过是个成天躺着的病人,又怎会麻烦到他们凌家呢?倒是现在麻烦到我了。
凌鹤群回头一看,柳湘湘正抓着布帘子,低头无语,完全失去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神采。
他抱不平的说:喂!你这个当弟弟的,她好歹是你的大姐,你照顾一下自己的姐姐,有什么好抱怨的?请个丫环照顾就好了呀!柳少观嘀咕一句,转向岳松扬道:倒是你松扬哥,既然要做我的姐夫,可得学习和病人相处呵!你说什么?凌鹤群和柳湘湘同时脸色大变。
喔!我刚刚没介绍吗?松扬哥是我未来的姐夫。
二弟!柳湘湘颤声道:他是谁?我又不认识他。
你镇日躲在屋子里,当然不认得镖局里的人了。
可是……我没听爹提过……爹干嘛跟你说?当儿女的只要听父母之命就好了,可惜我没有其他妹妹,不然也不会委屈松扬哥了。
少观,你不要这么说,今天我和柳小姐是第一次见面……岳松扬下了马,向柳湘湘一揖。
松扬见过大小姐。
柳湘湘惊疑万分,脸色更加惨白,她立即放下布帘子。
岳松扬还以为她是害羞,开始自我介绍道:在下进入飞天镖局已有八年,素闻大小姐芳名,心之仰慕已久,可惜无缘得见芳颜。
年前承蒙总镖头不弃,允诺将小姐许配给在下,在下不胜惶恐,如此殊荣……凌鹤群听不下去了。
喂,你别咬文嚼字好吗?方才看你还满顺眼的,现在怎么变成这副摇尾乞怜的嘴脸?我知道了,柳总镖头一定是欣赏你,所以才招你为婿吧!嗯……岳松扬不好意思说是,倒是一旁的柳少观答道:松扬哥在镖局里出生入死,是我爹的得力助手,爹一高兴就将大姐许给了松扬哥。
原来是驸马爷啊!凌鹤群笑道:如果你会照顾病人,那我就把柳大小姐又给你们,准备打道回府喽!帘子又被掀开,柳湘湘凝视凌鹤群,低声道:不……你先进去,睡你的觉。
他又把她塞了进去,不让她吹风。
岳松扬搓着指节,脸色微窘地道:这个……如果要照顾病……照顾大小姐,我进城之后,再去买个丫头来服侍大小姐。
这就奇怪了,你闲着没事,又有了夫君的名分,就应该亲侍汤药,每天帮她调养身子,何必再花钱买丫头呢?柳少观不悦地道:男人家做什么琐事?飞天镖局也不缺钱,买个丫头省事多了。
岳松扬在旁边点头表示赞同,又心虚地看一下布帘子。
凌鹤群仍然挂着笑脸。
是了,飞天镖局不缺钱,你们只管把大夫请到宅子帮大小姐看病,然后再叫个笨丫头照顾大小姐,谁也不必去理会大小姐的死活。
如今要犒赏功臣,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个女儿,这才知道大小姐的利用价值了。
柳少观听得句句是刺,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驳起。
所以啊!就算是个病娃娃,还是要把她养大。
少观弟弟,万一以后生女儿丑了、瘸了、病了,可不要轻易放弃,将来都有用处的喔!柳少观几乎要拔剑相向。
凌鹤群,你敢咒我!呵呵!我哪敢咒柳大少主啊?我只是先警告一声,免得有人对自己的姐姐漠不关心,将来有报应。
凌鹤群!柳少观跳下马,刷地一声拔出长剑。
岳松扬忙上前阻挡。
少观,大小姐在这里,我们不要让她生气。
凌鹤群懒洋洋地玩着马鞭。
还是岳兄明白事理。
怎么样?这马车给你来赶,我要回家去了。
我……我又不是赶马车的仆人。
岳松扬退后一步,面色为难地道:镖局里赶马车有车夫,我是排行第三的镖头……哎!我明白了,真是失敬、失敬!凌鹤群晃动马鞭,让马儿慢慢走了起来。
柳总镖头真是惜才爱将,为了提升岳兄的地位,巩固自己的势力范围,再把三镖头纳为爱婿,从此飞天镖局可是团结得滴水不漏了。
柳少观一把长剑比来比去,却又不敢轻易下手,只得恨恨地收剑入鞘,跨上马鞍。
凌鹤群,你爹是我大姐的大师兄,你不过是我大姐的师侄,论起辈分,你还比我小一辈,你别在这里胡吹大气!咦?柳大少主也是本门弟子吗?怎么和我论起辈分来了?这么说来,你当弟弟的,是不是该尽小辈的义务,好好照顾大姐?凌鹤群故意向帘子里望了一眼。
唉!你大姐的病更重了。
柳少观马鞭一拍,策马向前奔驰,回头一瞪。
凌鹤群,你给我记住,喂!等等啊!少观弟弟不是要照顾姐姐吗?岳松扬也跨上马,向凌鹤群道:凌兄,还是麻烦你驾车送柳大小姐,我和少观先到前面城里打点打点,顺便修书回去报平安。
跑掉了?凌鹤群摇摇头。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夫君,一听要照顾病人,溜得比谁还快,结果又是我这个当师侄的任劳任怨了。
马蹄踏踏,不再有其它声音,驾车的和坐车的保持静默,各怀心事。
好一会儿,柳湘湘才又掀开帘子。
鹤群,你对他们太凶了。
我弟弟并没有恶意,他只是不习惯和我相处,而且年纪小……凌鹤群抬了眉毛,不以为然地道:你看他们对你是什么态度?当弟弟的避之犹恐不及,当夫君的只是图个飞天镖局女婿的名声,他们谁又关心你了?其实,我也不需要别人关心,我生病了自己会照顾自己,你不必为我跟他们吵架……柳湘湘低下头来。
那天晚上跟你胡言乱语,并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我只是说说话而已。
我同情你?凌鹤群哈哈笑道:我从早到晚照顾你,又忙又累,我哪有心情为你吵架?我是一路麻烦你了。
柳湘湘的声音愈来愈低。
少观是我的二弟,你对他这么凶,我对爹不好交代。
柳少观盛气凌人,我心里不爽,自教训教训他,又关你什么事?还有,你那个夫君畏畏缩缩……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夫君!柳湘湘嚷了出来。
你给我小声一点,喊痛了喉咙,他们两个笨蛋可不会照顾你,你就要一路痛到青城山了。
我不要他们照顾,你……你不带我上山吗?既然两个替死鬼来了,我何必再那么辛苦呢?该是回家当我的四少爷了。
不行的!柳湘湘慌了,顿觉无助。
你说他们不会照顾我……你说你自己会照顾自己啊!随便病了,随便拿一颗药出来,一下子也死不了。
凌鹤群口气愈来愈坏。
而且他们两个人可以分工合作,再去买个丫环来,总比我一个人辛苦好多了。
可是……方才她在车子里听到凌鹤群维护她,心里颇感安慰,以为他仍然会送她上山,可是现在怎么会这样呢?她企图挽回的说:我内功心法还没有学全,你要继续教我。
师侄我才疏学浅,教不了什么功夫,你还是去和太师父学。
凌鹤群背对着她驾车,声音冷冷地飘了进来。
柳湘湘突然觉得全身冰冷,外头的热风也变成了寒风,她缩进马车里,拿起皮袄把自己蒙头罩住。
凌鹤群探头一看。
你冷吗?早叫你不要出来,看吧!又着凉了,不要蒙头,要闷死自己吗?她仍然没有拿开皮袄,只是侧过身去。
我叫你拿开啊!他粗鲁地拉开她的皮袄,蓦然瞥到一丝泪光。
她很快地背过身子,将皮袄拉拢盖在身上,没有说话。
你……凌鹤群本来还想叫她不要哭,一想到长相俊秀的岳松扬,心头又扬起一把怒火。
她爱哭就哭,她要生病就生病,反正自有夫君呵护,又哪需要他这个外人嗦!可恶!终于可以摆脱病娃娃了,他应该要开朗大笑,为什么心情还会这么恶劣呢?回头挂在天上,天气燥热得令人气闷,朗朗晴空没有一丝浮云,一圈彩虹镶在太阳周围,泛出奇异的七彩光芒。
反常了!凌鹤群挥动马鞭,暗骂一声:心情不好,连天象也变了。
***黄昏时分,在城门口苦苦等待的岳松扬终于盼到马车的影子。
柳少观在客栈门外来回跺步,见到姗姗来迟的马车,不禁骂道:走得太慢了,你可知我们等多久了吗?凌鹤群口里叨了一根稻草,看了一眼火红的天空。
奇怪了,天还没黑,你急什么?再说,如果我把你姐姐弄丢了,你不是更省事吗?岳松扬听了紧张,怕自己的女婿地位不保,想要掀开车帘子查看,却又不敢造次,只好笑道:凌兄辛苦了,我们已经买了一个丫环,你就不用忙了。
好吧!凌鹤群跳下马车,一见到门边的小女童,不觉瞪大眼。
小娃娃?你几岁?你会照顾大小姐吗?小女童怯怯地道:我叫环儿,今年七岁,爷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七岁?凌鹤群瞪向柳少观。
你们买了一个小娃娃来照顾大娃娃?柳少观把环儿推向前,一时之间,哪里去买个聪明伶利的丫头,只好叫大姐将就一点。
柳湘湘掀开布帘子,想要走下车,却只能虚弱地扶住车板,她勉强笑说:环儿,你好可爱。
来,姐姐问你,你爹娘为什么把你卖了?环儿低下头玩弄衣角,眼眶也红了。
爹说他要养三个弟弟,养不起我,可是娘一直哭,不让爹卖我……说这么多干嘛?柳少观厌烦地道:环儿,快去扶大小姐下车。
柳湘湘痴痴听着,看见瘦小的环儿,想到年幼的自己,心中感触良多。
她吃力地爬下马车,一阵晕眩袭来,她差点站立不稳,环儿立刻上前扶住她,不料环儿又矮又瘦,不但支撑不住柳湘湘,反而被她一起带着跌下。
柳少观站得最近,只是迭声骂道:笨!笨!岳松扬则是跳开一步,不是去扶人,而是怕被两个人压到脚。
凌鹤群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拦腰抱住柳湘湘,右手拉起了环儿。
两个娃娃走路都走不稳,真是麻烦透顶。
柳湘湘虚软地倚在凌鹤群怀中,两脚根本无立站立,只是靠他撑着她。
我……我很累……男女有别,快放开我大姐!柳少观大喝一声。
凌鹤群仍是把她抱得紧紧的。
好,如果我放开了,你们哪个过来扶?少观弟弟,你是血亲弟弟,扶一下姐姐不要紧吧?还是那个准备当夫君的岳兄?两人却又同时退开一步,叫道:环儿快去!环儿才稳住脚步,又要回头扶柳湘湘。
凌鹤群道:算了,你年纪太小,做不了什么事,去搬车里头一个小箱子,小心拿着了。
岳松扬微微不安地道:这个……凌兄,大小姐好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这样公然抱着她,对飞天镖局面子说不过去。
叫你过来扶,你又不来扶,你要大小姐跌个四脚朝天,这样飞天镖局才有面子吗?凌鹤群扶着柳湘湘往前走。
这……岳松扬向着柳少观使眼色,小声地道:你不是说她有痨病吗?他怎么还敢碰她?是啊!她就是有病。
柳少观反而提高声音。
碰了也要跟着生病。
凌鹤群回头笑道:柳大少主,怎么我碰了你家大姐一个多月,一点也不会生病?难道是柳家人身体孱弱,特别容易生病吗?柳少观听了有气,大步就往客栈里头走,岳松扬却是变了脸。
你碰她一个多月了?是啊!亲侍汤药,教武练功,扫粪闻尿,你要不要跟我学着点?不了。
岳松扬慌慌张张地走了进去。
鹤群……柳湘湘涨红了脸蛋。
你不要胡说。
怎么?你也怕被我败坏名节吗?那你就不要给我生病啊!哥哥,你好凶。
环儿拉拉凌鹤群的袍子。
环儿。
柳湘湘撑着力气,微笑道:哥哥他不凶,他只是累了,姐姐生病不能陪你,你要乖乖听哥哥的话。
我凶不凶关你们什么事?凌鹤群一面扶住柳湘湘,一面留意环儿摇摇摆摆的脚步,不禁又叹道:我是犯太岁吗?大娃娃和小娃娃一起来,把我折腾得半死。
反正……你明天要走了……柳湘湘低了头,他的手臂猛地箍紧她,害她气息为之一窒。
不必等到明天,脚长在我的身上,只要我跟你弟弟和夫君交代清楚,我凌四少半夜高兴,随时都会走。
柳湘湘不再说话,只觉得疲弱至极的身子更加虚脱了。
进到客栈,本想直接上客房休息,偏偏客栈才腾出空房,伙计正在打扫清理。
而正值晚饭时间,客栈大堂坐无虚席,凌鹤群只好扶柳湘湘坐到柳少观的桌子边。
柳少观已经叫好一桌酒菜,正和岳松扬一起干杯,见到柳湘湘坐下,立刻皱起眉头,唤道:伙计,另外煮一碗白粥来。
凌鹤群问道:煮白粥,给谁喝?给病人喝啊!太少了吗?那再叫个白豆腐、咸菜干,可以了吧?柳少观故意倾身向前问道:大姐,你在家不都吃这些东西吗?凌鹤群一拍桌子,怒道:天天吃这些东西,不生病的人也生病了!从来没看过你这种没心没肝、没血没泪的弟弟!呃!凌兄……岳松扬又出来打圆场。
少观也是为大小姐好,大小姐体弱,饮食最好清淡为宜。
清淡?凌鹤群指了满桌的菜。
哇!真是满桌佳肴耶!东坡肉、醉鸡、麻婆豆腐、红油抄手、毛肚火锅、过桥米线,这些都是清淡的菜色吗?这些是我们自己要吃的,不是给大姐吃的。
小二,点菜!凌鹤群懒得再和他们纠缠,直接叫菜。
鹤群,我真的吃不下。
柳湘湘捣着肚子。
我吃白粥就好……白粥吃不饱,你这两天身体弱,还是得吃些肉。
凌鹤群见她脸色不对劲,立刻扶住她的手臂。
你怎样了?我……这里人好多,酒味好重……话未说完,人就俯身一阵猛呕。
柳少观和岳松扬立刻跳开凳子,嫌恶地掩鼻转身,而客栈其他客人也向这边看来。
环儿跳下椅子,小小手掌轻拍着柳湘湘的背。
姐姐,姐姐,不吐了。
我没……柳湘湘还想说话,不料胃中又是一阵翻搅,她抓紧凌鹤群的衣袖,俯身又呕。
臭死了。
柳少观走开好几步,露出憎恶的表情。
我们还要吃饭啊!凌鹤群的身上沾了不少吐出的秽物,他眉也不皱,左手抱住柳湘湘孱弱的身子,右手以袖子揩尽她唇边的残渣,吩咐道:环儿,你到外边把一把泥沙,把地上这些东西扫起来,会不会做?我会。
环儿摇摇摆摆地跑了出去。
他再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用力放在桌上,大声喊道:在场诸位兄弟,若有坏了各位吃饭的兴致,凌某在此请大家喝一杯水酒,表示歉意。
话一说完,他立刻抱起柳湘湘,转向掌柜先生道:你们最好已经清出上房,我现在就要住进去。
好了,清好了。
掌柜先生巴不得这个病女人快点离开大堂,忙为凌鹤群引路。
凌兄,你不能抱她啊!岳松扬追上前,一闻到呕吐物的腥臭味,立刻站住了脚。
凌鹤群头也不回。
那请岳兄过来照顾未婚妻啊!岳松扬双脚僵着在地上,不愿前进,却又满心不甘,不知如何是好。
鹤群,放我下来呀!柳湘湘小声地道。
你走不动,我抱你比扶着你走路还快。
那苍白的脸颊微微泛出一丝血红,她贴紧了他的胸,满足地闭上眼睛。
进到房间,他以脚踢上房门,把她放在床上后,就伸手去拉她的衣服。
啊!你做什么?柳湘湘急得举手阻止。
帮你脱脏衣服啊!凌鹤群快手快脚,没有停歇,一下子就解开她的腰带,剥下她的外衣。
还好,你没有流汗,不然连中衣一起换。
柳湘湘脸红耳赤地躺下来,拼着力气想拉棉被遮掩,凌鹤群又是大手一挥,将一床温暖的被褥覆盖在她身上。
你的衣服也脏了。
他看也不看身上的脏污,只是盯住她红红的脸蛋。
你有止吐的药丸吗?还是有什么止吐的秘方,我去准备。
我没有药丸,如果要止吐的话,可以拿醋腌竹笋,不然拿山核、麦芽加糖熬成茶汤也可以。
我叫客栈帮你做。
不必了。
她唤住他的脚步。
我不会想吐了,方才空气混浊,才会想吐,而且吐出来之后,肠胃清空,倒觉舒爽多了。
是吗?他走回来坐在床沿,拂去她脸上凌乱的发丝。
你可不要再吐得一塌糊涂,我没钱请人喝酒了。
拂发的动作看似自然,但那指尖一触及她的脸颊,她登时全身一颤。
你又怎么了?没……她慌张地转过头,手脚在棉被里发烫。
你去换了这一身衣服吧!哥哥,姐姐,我来了。
门外传来环儿的呼唤声。
凌鹤群过去开了门,环儿背上背了凌鹤群的大包袱,手上捧了柳湘湘的药湘子,摇摇摆摆地走进来。
凌鹤群忙把他的包袱拎了起来,免得环儿重心不稳跌倒,忍不住又叹道:小娃娃要来照顾病娃娃了。
环儿,你肚子饿了吗?柳湘湘伸手把环儿到床边,又道:鹤群,你也还没吃,你带她去吃饭吧!凌鹤群正背对她们换衣服。
这样好了,你也该吃点东西,我去叫他们煮碗瘦肉粥让你填肚子,再煮二个白水蛋。
环儿,跟哥哥下去吃饭。
我要在这儿照顾姐姐。
环儿乖乖地站在床前。
也好,我叫人把东西送上来。
凌鹤群望了一眼柳湘湘,语气平板的说:以后就让环儿照顾你了,我明天就走。
你真的要走?她急得坐了起来。
你不是叫我明天走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再不走,也要被你弟弟和夫君赶走,再说我们只是挂了师叔师侄的名分,非亲非故的,走在一起也不像话。
说完话时,他已拿着包袱走出房门。
鹤群……内心的激烈呼喊到了口边,只剩微弱的呼求。
姐姐?环儿走上前,从口袋拿出一条摺得整齐的小帕子,轻柔地往柳湘湘脸上拭着。
姐姐生病,姐姐不能哭。
姐姐不哭……柳湘湘虚软地躺了下来,泪水还是不断地流出,转眼间已湿透了小帕子。
***夜里,凌鹤群独坐房里,泡了一壶清茶慢慢啜饮。
柳湘湘和柳少观他们分住楼上两间上房,而他则窝在楼下这间小客房,准备明天天一亮,他就离去。
方才向柳少观和岳松扬交代一些事情,详细说明了柳湘湘饮食起居应注意的细节,只见他们一个满不在乎地听着,一个唯唯诺诺地点头,下一句却又听到他们谈到下个城镇的好酒和美女了。
为什么他还要生气?为什么他会这么气愤?他们向西而去,他往东而行,从此谁也不管谁了,他到底还在生气什么?门上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矮矮的环儿捧着一件湿衣裳。
哥哥,我帮你把衣服洗好了。
那是他丢在柳湘湘房里,准备丢弃不要的脏衣服。
他接了过来,发现已经拧得很干,奇道:是你洗的?环儿会洗衣服,我也帮姐姐的衣服洗好了。
她手上还捧着另一件衣服。
可是院子里没有竹竿,只好请哥哥自己挂在房里风干。
真是一个好孩子。
他伸手摸了摸环儿的头,他迟疑了一下,又问:姐姐睡了吗?我看姐姐躺下来,这才出来洗衣服。
环儿低下头,像是鼻塞的声音。
姐姐一直哭,又问我爹娘。
我想到了娘,也跟姐姐一起哭……笨蛋!她不能哭的啊!你不能陪她胡乱哭呀!凌鹤群差点要冲到柳湘湘的房里,但还是努力地稳住自己的脚步,他蹲下来道:环儿,姐姐的身体不好,你要好好照顾她,要让她开心,不能让她哭,知道吗?环儿知道。
环儿用力点头。
那姐姐今天晚上吃饭了吗?姐姐本来不吃,可是我说,姐姐不吃,环儿也不吃,所以姐姐就吃了。
环儿做得很好,今天晚上的盐水鸡、卤猪肝好不好吃呀?好吃!姐姐看到环儿吃得很开心,她也笑了。
环儿露出稚甜的微笑。
对!环儿也要常常笑,姐姐看到你笑,她身体很快就好了。
他又摸摸她的头。
很晚了,快去睡……这时,地面突然发出隆隆的声响,接着是剧烈的上下震动,好像地底有一只巨牛正在翻身,把整个地表都掀开了。
矮小的环儿站立不稳,尖叫一声,立刻跌倒,虽说凌鹤群高头大马,却也跌得坐倒在地,他感受着脚底的猛烈颤动,极力按下内心的惊恐,在一阵阵的晃动中拉起环儿。
客栈里的惊叫声此起彼落,也听到物件碗盘跌落的声音,每个人都喊着:地震了!地震了!糟了,湘湘还在楼上。
摇晃很快就平息,凌鹤群握着环儿的手臂,急急地道:环儿,你赶快跑出去,去院子、去街上,就是不要待在屋子里。
姐姐呢?我去找她!他已经跑开好几步远了。
黑暗中,只见客栈的住客纷纷夺门而出,每个人都是在睡梦中惊醒,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就往外冲,凌鹤群和好多人擦身而过,就是没有人像他一样往里面跑。
他一口气跑到楼梯上,就听到柳少观道:快走啊!箱子拿了吗?又听到岳松扬叫道:银子都带了!少观,快逃命啊!湘湘呢?凌鹤群急忙拦住他们。
谁管她死活?两人异口同声,又往楼下冲。
你们去死吧!凌鹤群跳上楼板,忍不住出声咒骂,这种弟弟,这种夫君,不要也罢。
楼上漆黑一片,看来那场震动也把烛火震倒了,他一时摸不清上房位置,立刻出声大喊:湘湘,你在哪里?没有声音回答他,只有瓦片梁柱的灰尘掉落声音。
湘湘!他摸到一间打开的房门,又继续往下走。
湘湘,快出声回答我啊!我是鹤群。
他心焦地打着一间间房门,额头渗出忧惧的汗珠。
终于听到微弱的声音,还有粗重的喘息。
好黑……好黑……湘湘!他踢开房门,隐约在黑暗中看到一个蜷缩的人影,也闻到那熟悉的药味,立刻上前拥住她。
湘湘,不要怕,我在这里。
你是谁?声音已经吓得破碎。
房子在摇……不摇了,你不要怕。
他紧紧地抱住那个剧烈颤抖的身子,双手也不断摩挲她的背。
是谁?我看不到你,好暗……不暗了,我是鹤群,快叫我的名字,鹤群!鹤群?鹤群……她突然抓紧他的衣襟。
没有人要理我啊!我喊救命,可是没有人开门,我只能躺在床上哭。
好暗啊,外面道士在作法,要把我的魂魄拘去,爹也不理我……别哭,那个死道士被地震一摇,掉到十八层地狱了。
他抱起了她。
我们快出去……话未说完,又是一场天摇地动,连砖墙也吱咯吱咯乱响,两人应声摔倒在地,凌鹤群护住柳湘湘,挡住了纷纷掉落的尘泥,哗啦一声,屋角的瓦片落下一大片。
不能再待在屋里了,他抱起她就要跑出去。
姐姐?门外趴着一个小身影,惊慌地喊着。
环儿?不是叫你跑掉吗?凌鹤群气急败坏地大叫。
环儿要陪姐姐……真是笨丫头!命都不顾了。
他无法同时兼顾两个人,待摇晃渐息,他放下柳湘湘,打开窗户一看,下面正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他抓过环儿,向下面大喊:下面听着了,我丢个小孩下去,快接稳!下面的人影立刻站到窗下,伸出双臂,一个男人道:好了。
凌鹤群抓起哇哇大叫的环儿,对准那人的臂膀,轻轻一丢,安全地让她掉在那人的怀抱中。
湘湘!他又转身扶起她。
我们走了。
我不能呼吸,好暗,我快死掉了。
你敢给我死掉,我就追到阴曹地府,拼死也要拉你回来!一边骂着,一边抱她来到窗边。
纵身一跃,左脚掌蹬进地上一个小坑,他马上知道:扭到脚了。
笨呵!他暗骂自己,他练的是什么功夫啊!才不过一丈来高的二层楼,竟然会扭伤左脚,要不是怀里抱着这个累赘……不!她不是累赘。
他担心她,他知道她怕黑,他更知道她需要他!大地似乎已经停止震动,黑暗中有片刻的宁静,他望向瑟缩怀里的她,心情也分外平静。
他方才冒死寻她,图的是什么啊?如果他被瓦片击中,呜呼哀哉去了,岂不教他凌家断了后,绝了姓?为什么奋不顾身呵?当人家在逃命时,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想到他的湘湘……他的湘湘?!鹤群……鹤群……她似乎清醒了,紧偎着他的胸膛。
是你?好暗,我呼吸不顺……用力吸气。
他拍拍她的脸颊。
用力!她想用力,可是她还在生病,体弱无力,只能听到细微地哼了一声。
病娃娃,吓到忘记怎么吸气了吗?好黑,黑暗里,我就不能吸……气……才说着,就好像快断气似地。
你毛病真多啊!他又轻拍她的脸颊。
闭起眼睛,不要去想黑暗,只想我在你的身边。
不行……她呼了一声。
笨娃娃,你这是吐气,不是吸气,我教你的呼吸吐呐都忘了吗?忘了……又呼了一声。
你只出不进,不消一刻钟,马上断气。
他威胁着她。
不,我不要死啊!她又吐了好多口气,心跳也加速了。
不能呼吸了。
傻瓜。
他俯下身,命令道:张开嘴巴。
她依言张嘴,两片温热的唇办就罩了下来,往她嘴里吹气。
气息连绵不绝,充沛有力,像风一样地灌到她的体内,她拼命地吞下他的气息,一口又一口。
她感觉他贴着她的脸,吸气吐气,两人紧紧交缠着彼此的气息。
直到她肺部饱胀,无法再接受他的气息,遂闭起了小口。
他察觉她的动作,也停止吹气,一时之间,唇瓣叠着唇瓣,时光凝住。
他血脉债张,忍不住偷吮了一下她的嫩唇。
我在飞……她喃喃地道。
你又发梦了!他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
你到底可以自己吸气了吗?我快断气了。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道:在家里,我常常作到一个梦,梦里的我可以飞,我飞得好高,可以看到明亮的太阳,那里没有黑暗,只有白天……你真是被摇得昏头了上凌鹤群空出一只手,往自己扭伤的左脚扳着,咯地一声,痛得他掉出一滴眼泪。
柳湘湘还在自顾自地讲着:就像现在,虽然外面很黑,可是我好像看到明亮的阳光,我不怕暗了。
真稀奇,你到底有没有发烧啊?是烧过头,变笨了吗?他摸摸她的额头,还好嘛!冰冰凉凉的。
鹤群,真的是你吗?唉!搞了老半天,还不知道是谁在拼命救她吗?他没好气地道:难道是你那个见死不救的夫君吗?我就知道是你。
她偎着他,声音又变得甜腻,头发摩蹭着他的下巴。
你不要动,让我靠着你,我好倦……经过这场大震动,全城的人都醒了,有人拿着火把跑来跑去,还有人在呼喝哭喊,周围热闹得如同白天一样。
他们就坐在客栈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个个惊魂未定,而柳湘湘却安稳地睡着了。
又让她当肉垫子了。
凌鹤群索性端坐大街上,抱住这个他搏命救出的病娃娃,陪她度过有生以来,最安心宁静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