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29 10:37:48

病入膏肓!病入膏肓啊!丁汉唐踩在小白脸的坟上,根根扯着自己的胡子,一下子挤眉弄眼,一下子唉声叹气,脚步一跳,又坐到妻子的坟头。

现在换成抓头发,把一头白发抓成蓬松鸟巢,还是愁眉苦脸,苦思不出,索性身子一滚,躺到旁边的深坑底,不再理人。

丁前辈……柳伯渊上前问道:您还想不出湘儿的药引子吗?不要吵我啦!一声音从地下传来。

爹,柳少观道:大姐三天三夜未醒,现在睡得还算安稳,或许醒来就没事了。

三天来,她断了三次气,这叫安稳吗?我还没教训你呢!柳伯渊怒气涌了上来。

爹,我已经绑了松扬哥,他酒醒了,也很后悔,您就原谅他吧!你不要帮他求情,去放了他,带他来见我。

一会儿,岳松扬跑了过来,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他见到柳伯渊就跪下来,痛哭流涕地道:总镖头,松扬错了,我无意害大小姐,是我喝酒乱了性,让大小姐受到惊吓,幸好少观打了我几拳,又把我绑起来,才没酿成大错啊!总镖头,求您原谅我啊!柳伯渊任他哭完,这才冷冷地道:你如果酿成大错,我早就送你进官府了。

总镖头,松扬过去八年为飞天镖局竭尽所能,力效犬马之劳,求您看在这点微薄苦劳的分上,原谅我一时的糊涂。

我没有办法原谅你。

柳伯渊正色道:松扬,你也走镖几百趟了,有时候我们所保镖的货物,价值甚至远远超过客人所耗的镖艰。

为什么我们宁可赚一点点的镖银,而不直接抢了人家的货?那就是我们干这一行的人,讲求的是信用和义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也明白,我向来约束属下甚严,尤戒酒、色、财、气,怕的是万一有人以此引诱你们,只要发生一次劫镖、丢镖的事件,飞天镖局就再也无法在江湖立足了。

总镖头,我第一次犯错……一次都不行!柳伯渊声色俱厉。

你喝酒闹事、意图染指湘儿、妄想做我的女婿,这些都是犯了飞天镖局的禁戒。

可是总镖头,您说要把大小姐许配给我……我是要将我的女儿许给一位正人君子,而不是一个无耻、无情之徒。

我在京师接到你乡下爹娘的来信,他们求我放你几个月的空缺,要你回乡完婚。

柳伯渊愈说愈激动。

为什么我当初许婚的时候,你不跟我说明白呢?那是……那是幼年订下的婚事……岳松扬结巴了。

我想……回去退了亲事,不然让她当侍妾,绝对不会委屈大小姐。

唉――柳伯渊长长一叹。

我辛辛苦苦栽培你,即使你不娶湘儿,我照样会重用你。

可是你隐瞒事实,不守信用,这些都犯了我的大忌。

总镖头……你起来吧!回你的老家去,不必回飞天镖局了。

爹,请您原谅松扬哥。

柳少观也跪了下去。

少观,你年少气盛,心浮气躁,叫你保护大姐,你却伙同松扬一起喝酒,差点害死湘儿,若非看在你救了湘儿的分上,我回去立刻把你锁起来,一年都不许出门。

爹,是那个凌鹤群没有照顾好……你还敢说?湘儿是咱柳家的?还是凌家的?柳伯渊怒气冲冲地跺了好几步。

你在信中把凌鹤群形容得那么不堪,我怕有事发生,一路马不停蹄赶来,结果发生事情的竟然是自己人!柳少观低头无语,跪着不敢动。

柳伯渊看了一眼岳松扬,又叹了一口气。

松扬,你走吧!我会跟镖局的人说,是你想回家奉养爹娘,所以辞了镖局的差事。

等回到京师后,我再派人送上你十年的薪俸,也算是答谢你这些年来的辛劳,这笔钱够你买田盖屋,也够本钱做个生意了。

岳松扬知道柳伯渊的刚烈个性,明白大势无法挽回,只好流泪磕头拜道:多谢总镖头,松扬无能再为飞天镖局效力,就此离去,请总镖头珍重。

柳伯渊望着他孤单离去的背影,不禁再三兴叹,岳松扬本性不坏,可惜急功好利,或许改行做个生意人比较适合吧!再看跪在地上的柳少观,声音放低了道:你也起来吧!平常看你对大姐不理不睬,这次总算还懂得救她。

总是自己的亲姐姐,我不能让柳家的女儿让人欺负啊!很好,你也懂事了。

柳伯渊欣慰地道:我们进去看她吧!进到屋内,凌鹤群坐在床沿,眉头深锁地望着柳湘湘,他三日夜不眠不休,胡子也没刮,看起来像是个路边的潦倒汉。

凌公子,我女儿还没醒过来吗?她刚刚动了一下,喂她喝水也吞下了。

凌鹤群站起身,抹了抹疲惫的脸。

药应该煎好了,我去看看。

鹤群哥,我来。

柳少观自告奋勇。

凌鹤群微笑点头,自从那夜他们同心寻找柳湘湘以后,两个人就不再斗嘴吵架了。

凌公子,柳伯渊仔细审视柳湘湘的睡容。

其实湘儿似乎长胖了,这些日子来多谢你的照顾。

她同样是你们柳家的孩子,你也要好好照顾啊!凌鹤群直言不讳。

不要随便把她扔在房里养大,又随便托了外人送上山,再怎么健康的娃娃,也被你们养成病娃娃了。

被他一顿抢白,句句直指要害,柳伯渊无从辩解,只得叹了一口气。

凌鹤群倒是不好意思了,毕竟柳伯渊是长辈,也轮不到他这个小辈来教训人家,于是笨拙地倒了一杯茶。

柳总镖头,请喝茶。

柳伯渊早已观察了凌鹤群一日,早先柳少观在信中绘声绘影,让他以为凌鹤群是个浮浪公子。

他心头一急,一面修书指责凌树海有违所托,一面快马赶来,结果发现事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原来,凌鹤群才是真正关心湘湘的人呵!他接过茶杯,又细细打量这个英俊魁梧、仪表堂堂的年轻人。

凌鹤群被柳伯渊看得不自在,正好看到柳少观端药进来,他立即跳上床,扶起柳湘湘。

少观,你喂她吃药,我来帮她顺气。

柳少观坐到床边,轻声向着昏迷的柳湘湘道:大姐,吃药了,我来喂你。

她眼皮微颤了一下,柳少观一口热汤药下去,她已能自己吞咽,凌鹤群则在背后贯注内力,务要让她药力迅速产生效用。

喝了大半碗,柳湘湘终于轻哼了一声:苦……良药苦口啊!凌鹤群忘了长辈在场,又开始叨念:你再不喝下去,就永远睡得像条猪一样,醒也醒不过来,只好把你抬去卖了。

鹤群……听到熟悉的声音,柳湘湘也醒了。

她微眯着眼,先是看到眼底下的黑色药汤,再来就看到银她吃药的柳少观。

二弟!她欣喜地喊道:是你……赶跑那个恶人?大姐,事情都过去了,你吃药吧!原来,她差点误会少观了,是少观救了她这个亲姐啊!从小到大,她和亲弟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她感觉到彼此相同的血液在互相交流,心头一兴奋,呼吸也急促了。

病娃娃,大白天的,你又在喘什么气?凌鹤群手上的热流仍然没有停歇地灌到她的体内。

我很开心……柳湘湘微抬起头,更是大大喘了一口气。

爹!是您!湘儿,爹来看你了。

柳伯渊难得笑了。

柳湘湘受宠若惊,她只看过父亲严肃的面容,往往是她躺在病榻上,他进来匆匆一瞥,然后又是过了几个月,父女才又见一次面。

爹……女儿麻烦您了……她心情激动,泪水滚滚而下。

哎!你们柳家人是怎么回事?见个面一定要喘气加哭泣吗?凌鹤群伸出一只手,由后往前抹了柳湘湘的泪水:师叔,你身体那么虚弱,不能哭。

湘儿,听话,不要哭,快把药喝了。

柳伯渊劝着。

柳少观也小心地捧着药碗,慢慢喂她喝下。

大姐,这是你师父精心调配的药方,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果然一喝下药就醒了。

我睡那么久了?柳湘湘全身重量支撑在凌鹤群的双掌上,这才感到全身乏力,似乎又要昏昏睡去。

不能睡,她还有很多话要说!爹,我好像……快不行了。

她感觉凌鹤群在背上用力一捏,但她仍继续说着:我想回家,回到自己的房里。

好,过两天你身子快活些,我就带你回去。

柳伯渊坐到女儿面前。

我会叫你大娘二娘好好照顾你,她们过去疏忽你了。

那是大娘、二娘要照顾弟弟,她们没有疏忽我。

我自己过得很好,每天在房里看书睡觉,很自在咧!唉,是爹疏忽你了。

柳伯渊到现在才明了女儿的真性情,以前见她总是不讲话,以为她闭塞古怪,原来是他不懂得去关心她啊!爹,您累了吗?要不要去休息?您头脸都是尘土,一定是赶路了,可惜这里没有客栈,不然就要请他们帮爹摆一桌酒席,咳……说得急了,她开始猛烈地咳嗽。

病娃娃,你刚醒来,话就这么多?凌鹤群心急地为她拍背,索性把她抱在怀里,让她不至于咳得身体乱颤。

湘儿,你该休息了。

爹,您不要走,我睡太久,我想清醒一下……她嗫嚅着。

我想问娘的事,我就要快去见娘了,可我……你在说什么啊?凌鹤群气得抱紧她。

鹤群,你弄痛我了。

你胡说一次,我就捏你一次,捏也把你捏醒了,看你还说不说?师叔说话,当师侄的要安静,你不要吵。

柳湘湘学着他的凶恶口吻,但是有气无力地讲来,令人备觉爱怜。

湘儿!柳伯渊放心地看女儿躺在凌鹤群怀中,微笑道:爹跟你说了,你娘亲跟你长得一样漂亮,爹很爱她。

真的?柳湘湘眼睛发亮。

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无奈身子不好,不讨你奶奶的欢心,我又初掌镖局,整天忙着在外头走镖,那天赶回来时,她才生下你,就去了……爹,我去跟娘说,您还很想她。

柳伯渊摇头笑道:都过去十八年了,或许她早已投胎转世了。

不,娘一定会等您。

就像我,我如果先去了,我也会等……鹤群两个字终究说不出来,只是苍白的脸蛋变红了。

哎!我说柳大镖头,拜托你们父女两个,见面不要谈这种伤感情的事情好吗?病人生病已经伤身,就不要再伤心了。

凌鹤群抗议着。

鹤群,你不可以对我爹凶。

谁让你病情加重,我就对谁凶!湘儿,你还是休息吧!柳伯渊起身。

凌公子,湘儿有劳你照顾了。

柳大镖头不用客气,这里我是最小的师侄辈,就让我来照顾师叔吧!爹,可是我还想听娘的事……柳伯渊摸摸女儿的头发。

听你师侄的话,好好休息,爹再慢慢跟你聊。

那慈爱的触摸让柳湘湘全身发热,也许这是有生以来,父亲第一次摸她,而且还跟她聊了那么多话呢!直到柳伯渊父子出去了,她的泪水才无声地掉落,心里充塞着无限温情。

病娃娃,睡觉了。

凌鹤群扶着她躺下来,自己也从后面环住她的身子,就像过去一样拥抱而眠。

我们好久没这样子睡了……柳湘湘忽然觉得不妥。

哎!我爹在这里,你还是下去吧!你身子冷,我这张肉垫子当然要帮着取暖;还有,你老是断气,我不时得吹口气给你,你爹早就看见了。

我断气?你帮我送气?她不自觉地舔了唇,身体也放松了,无边的晕眩掩至。

我好倦。

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他拉好被子,覆盖住两人的身躯,大掌包着小手,胸抵着背,再若有似无地在她颈项一吻。

鹤群……念着心安的名字,她又昏迷了。

***湘湘!湘湘!别睡了呀!凌鹤群在背后呼喊她,还有一股热流不断地牵引她往回走,可是她依然向着前方那团温暖的光明而去。

湘湘,不要走啊!一道绵长的气息贯入体内,像是一阵狂风把她把席卷回人间。

睁开了眼,正见凌鹤群缓慢地坐了起来,而她的唇瓣上犹有他的暖意。

太好了!湘儿醒来了。

柳伯渊站在床边,舒了一口气。

大姐,你刚刚没了气息,差点吓死我们。

柳少观欣慰地笑道:幸好鹤群哥一直注意你,这才把你救了回来。

鹤群?望见凌鹤群的满脸胡渣,还有那布满红丝的眼睛,她心头一酸,颤声道:我又睡多久了?一天一夜了。

凌鹤群扶起她,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声音平板地道:来,吃药了。

少观,麻烦你来喂。

丁汉唐冒了出来。

别喂了,没有药引子,喝再多的药,只是拖日子,以后睡得更多,睡上两、三个月,就死了啦!太师父,那您快找出药引子,别在这边嚷嚷啊!凌鹤群几乎快失去耐心了。

少观,你还是先帮大姐喂药。

柳伯渊向了汉唐打个揖。

丁前辈,现在能让湘儿撑着,就尽量让她撑着,只要药引子找出来,她就有救了呀!没用啦!我早就想到药引子了,可是世间不可能找到这付药引子。

有这么困难吗?我可以叫属下一起去找……跟你要一个男人的心肝,你找得出来吗?丁汉唐跳上椅子踏着,苦恼地揪着头发。

所有的人大为震撼,柳湘湘的心脏更像被重重打了一拳,一口气岔了,把口里的汤药都咳了出来。

太师父,您太过分了!凌鹤群生气了。

您医术不好,就不要再大放厥辞,猪肝牛肝不行吗?一定要男人的心肝吗?哎!我这个爱徒的身子天性阴寒,恶寒邪气容易侵入,是以大小病不断,又长久以来,没有好好调养,阴气更为亢进。

前几日受到惊吓,泡了水,又被湿寒夜气所侵,现在已经是五脏六腑通寒,脉息俱弱,只消再着个凉,就一命呜呼了。

那跟男人的心肝有什么关系?柳伯渊问道。

阴补阳,阳补阴,既然是极阴之身,当然也要极阳之物来医治了。

丁汉唐指了那碗喝完的药汤。

这些药都是纯阳补身之物,可是还要有一个最刚猛的药引子,才能提出药性,镇住阴寒之气,我想来想去,翻烂了药书,发现只有至阳的男人心肝才能做药引子了。

太师父,您到底灵不灵啊?凌鹤群大声地道:上回风无垠重伤,您要我去找熊心豹子胆,害我和爹两个在山里乱闯,差点被熊踩死。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又怎样?还不是躺了快两年?嘿!风无垠如果不吃,就一辈子躺在土里,爬不起来喽!柳伯渊懊丧着没有好好照料女儿,一面又寻思道:那么死人的心肝……不行,要新鲜的、没病的、活跳跳的心肝。

那我去情商秋决的死囚……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柳湘湘察觉凌鹤群的激动,那一起一伏的胸膛传达出他的忧虑,又见父亲和师父为她操心,于是勉强坐直身子,牵出一朵微弱的笑容。

爹,师父,请您们不要为我伤神了,死生有命,湘湘活了十八年,也很值得了。

湘儿……柳伯渊无奈至极,又有谁肯掏了自己的心肝来救湘湘呢?爹!柳少观拍着胸膛道:我去路上杀个人,挖他心肝来救大姐。

胡来,除非万不得已有人劫镖,我们飞天镖局首戒杀人,你忘了吗?爹,二弟也是为我好的。

柳湘湘笑得愉快。

知道你们在关心我,我就很开心,死也无憾了。

你又讲这句话!凌鹤群吼了过来。

丁汉唐跳下椅子,走向前为柳湘湘把脉。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不然两眼一闭,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呢!太师父,您就只会说风凉话吗?爱徒有难,您见死不救,您还当什么师父啊?湘湘是我的女爱徒,我当然想救她了,可是……丁汉唐搔搔头。

唉!湘湘,你见到你师母的时候,可不要说师父的坏话喔!不会的。

你们两个疯癫师徒!凌鹤群又气得胸口鼓胀。

鹤群,你别生气呀!柳湘湘虚弱地闭起眼。

时日不多了,我们出去,让他们说说话。

丁汉唐赶出柳家父子,口里还唱着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呵……湘湘,别睡!凌鹤群轻拍柳湘湘的脸颊。

我没睡。

她睁开眼睛,微笑着。

人生尽欢,无悔无憾呵!湘湘!他拥紧了她,将所有的痛苦愁绪都埋到了她的秀发之间。

他盘算一下日子,脸上变了颜色。

今天就是端午……你要吃粽子吗?山里没人卖,过几天我再下山帮你买一串。

不,我不吃粽子。

或许,我还有几个时辰可活……你再讲这些丧气话,我就把你丢到山沟去。

你舍得吗?她卧在他怀中,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甜甜笑着。

他是万万个舍不得啊!他直视她的瞳眸,感受她冰凉手掌的抚触,那是逐渐失温、走向黄泉的身子……他一次次的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终究徒劳吗?不!她是他的湘湘,他拼死也要从鬼差手上救她回来!鹤群,陪我玩游戏。

你都是大人了,还玩什么游戏?他回过了神。

你总叫我病娃娃,我就是要当娃娃嘛!我从来没有和其他小孩玩游戏,我要玩家家酒。

不忍违逆,他只好随着她一起任性。

好,你要怎么玩,我陪师叔玩。

现在,我是一个小婴儿,你是我的娘亲。

她往他怀里靠去。

娘抱着孩儿,唱着摇篮曲,哄我睡觉……你怎么不唱?我又不会唱歌。

唱嘛!每个娘亲都会唱的,没有人唱给我听过,我要听你唱。

凌鹤群清了清喉咙,想到他曾听姐姐唱的曲调儿,可是他忘了词,干脆自己乱编:月儿弯弯,树叶儿摇,我的宝宝要睡觉;小猫别跳,小狗不跑,莫要吵了睡宝宝;公鸡不吵,蝉儿莫叫,吵醒宝宝绝不饶……呵!柳湘湘笑得直喘气。

你唱得好难听,娃娃都吓哭了。

那你还要我唱?人家就是要娘疼嘛!她腻在他的怀抱。

湘湘,我疼你。

他低下头,柔柔地在她脸颊一吻。

那温柔的接触让她淌下满足的泪水,她不敢让他看到,只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抹干了泪,又抬起脸笑道:好了,娃娃长大了,现在要上学堂念书。

嗯,现在我是夫子。

他故作严厉状。

柳湘湘,昨天的作业怎么没写?还有要你默书,快背来听听!我……我昨晚发烧,忘记写功课了。

真是一个坏学生!来,伸出手,叫你吃一顿板子。

夫子,饶了我吧!下次不敢了。

她怯怯地伸出手掌。

打你,他轻轻拍了她的手掌一下,那股冰凉让他心寒,他随即握紧了,拉到自己的嘴边亲吻着,无限凄楚地道:湘湘,我怎会打你?我们别玩了,你还是躺下来休息吧!她抽回手掌,仍是挂着微笑。

还没玩完呢!小姑娘变成大姑娘,要出嫁了,你来扮我的夫君,我们要喝交杯酒……她的脸忽然红了,再也说不下去。

他凝视她的嫣红粉颊,神情变得肃穆。

我不玩了。

你不玩了?柳湘湘略感失望,但一看到凌鹤群血红的眼睛,还有那憔悴的面容,她心疼了。

也好,鹤群,你去睡觉……他俯看着她,字字清晰地道:我说我不玩,是不想扮你的夫君,而是要真正当你的夫君。

不!她的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是你的师叔……叫太师父把你逐出师门就好了。

不行,我快死了。

我凌鹤群还没娶老婆,你不可以死!你不要这样,我不能嫁你……你身体都被我看过、摸过了,你不嫁我,要嫁给谁?我不嫁人呀!哪有姑娘家长大了不嫁人?你要当老姑婆吗?他目光灼灼地逼进她,唇瓣却是异常温柔地吻着她的泪,一而再,再而三地熨平她的激动。

不准哭!湘湘,别哭!你好凶。

他的亲吻落到她的唇瓣上,吸吮缠绵,难分难解,她只觉得飘飘欲仙,似乎真的要死去了。

张开口。

他咬着她的的唇。

我不要你送气……话未说完,他已经趁隙探入她的口内,寻索着她的甜蜜芳香,嗯,是浓厚的药味……他忘了什么时候,深深地爱上了她。

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早已完全填满他的心。

唇舌交缠,诉尽疼爱,可惜他怕她喘不过气来,只好恋恋不舍地停止亲吻,再送上长长的一口气。

湘湘,我要娶你为妻。

她摇摇头,泪水仍不听使唤地滑落。

不要摇头!你不能总把我当成爹娘,也不能把我当成师侄,我要你懂我的感觉……我对你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情爱,你懂吗?我懂的。

她泪眼迷蒙地望着他。

我一直懂的,从你给我吃第一颗止泻药之后,我想,我就爱上你了;可我是个病人,我不敢奢求你的疼爱,只能扮成无知的小娃娃,要你抱,要你疼……湘湘!他这才发现,原来她不是病娃娃,她早就是一个心思细腻的成熟姑娘,他疼惜地搂紧了她。

不要委屈自己啊!都是我不好,我脾气又硬又臭,我不懂你的心意……我喜欢你的臭脾气,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我,鹤群……柳湘湘想再说下去,脸色却倏忽变得惨白。

头晕……你就是爱讲话才头晕,快睡觉,我唱歌给你听!鹤群,你让我说完。

她强撑着笑脸,轻扯他的胡渣,又用软软的掌心磨来磨去。

等我死了,你知道我怕黑,不要把我放到棺木,直接抬到柴堆上面,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

不要跟我说‘死’字!他大声吼着。

我只不过先走一步,你不要那么凶嘛!湘湘……本来我很怕死,怕阴间有妖魔鬼怪,可是看到师父为自己挖了墓穴,我忽然发现,死了不过是脱掉臭皮囊,解脱了病痛,倒乐得轻松呢!可是……她手臂无力地滑下,晶莹泪珠滚滚掉落。

如果我不去爱人,我可以了无牵挂,一旦爱上了,我就舍不得了……你舍不得,就不要给我死啊!他的泪忽然迸了出来。

鹤群。

她痴痴地看着他的男儿泪。

心好痛,被撞击的两颗心都好痛。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折寿二十年给你。

二十年,怎么够呢?白头到老也要五十年吧!她笑了。

是不够!凌鹤群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他要她的湘湘长命百岁,他要她无病无痛,他更要和湘湘共偕白首……他绝对不能让她死去!想也不想,他放下她虚弱的身子,就要往门外冲。

我去剖了心肝给你!鹤群……她泪流满面,微笑仍然没有褪去。

傻师侄,你剖了心肝,死掉了,留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啊?凌鹤群陡地凝住脚步,心如锥刺,回首相看,两人尽是泪眼渺渺,看不清前路,也看不到未来。

算了吧,鹤群。

柳湘湘想从枕上爬起,却只能无力地垂下泪水。

我知道你的心,就够了。

不够!凌鹤群挥掉泪水,大声有力地道:我凌鹤群只娶柳湘湘为妻,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死掉!鹤群……情深,不舍,惟有泪千行。

湘湘,你不要哭,我去找太师父。

他抄起了桌上的长剑,喊道:少观、少观!快进来照顾你大姐。

门外的柳氏父子早就把房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柳少观立刻冲了进去。

午后的深山起了浓雾,屋外一片白茫茫,参天古树隐藏在雾气之中,没有端午的烈日高照,反而像是萧瑟的冬天。

望看白雾朦胧的四周,凌鹤群气急败坏地大叫:太师父,您在哪里?他在那个坑里面。

柳伯渊为他指点。

他三步并两步跑到坟坑边,见到上头盖了一块木板,大脚一踢。

太师父,别装死了!您今天不救爱徒,徒孙我就跟她一块儿死。

丁汉唐挺尸般地跳了起来。

你也学人家生死相许啊?别闹了,凌家才你这只小公鹤,太师父虽然年老糊涂,倒是还记得你要传宗接代呢!死不得!死不得!我如果要传宗接代,也只要湘湘为我生儿子,其余免谈!咦?湘湘是我的徒儿,你是我的徒孙,这辈分上好像有问题……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凌鹤群将长剑脱鞘,倒转剑柄给丁汉唐。

快!太师父,快救湘湘!丁汉唐跳开一步,瞪大了眼。

吓!你要做什么?割了我的心肝啊!凌公子!柳伯渊抢上前道:你不要做傻事,我们湘湘万万承受不起。

凌鹤群目光坚定,全身血流全冲上了脑门。

湘湘活了十八年,成天关在房里,她一直没有好好活过,而我活了二十六年,大江南北走过,奇人怪事看过,我活得够了,我折寿给她,让她快快乐乐的活下去,有什么不对?不行!柳伯渊想抢下他的长剑,却被他避了开去。

你做这种傻事,教她如何独活?只要您当爹爹的疼她,叫她的后娘也要照顾她,还有弟弟们多陪伴姐姐,她一样可以活下去。

你说要娶我们湘湘,你死了,谁来娶她?我……凌鹤群一时语塞,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

鹤群,不要这样啊!柳湘湘让柳少观扶着,站在门边,泪如雨下。

凌鹤群望着瘦弱的她,心头剜如刀割,疯狂地喊道:我不能看到你受苦,你受苦,我的心也痛啊!我死了,就不受苦了……如果你死了,我还留这心肝做什么?都掏空了!掏空了啊!连日来的疲累担忧让凌鹤群再也无法冷静,他大声嚷完,突然激动地挥舞长剑,反手就要划上自己的胸膛。

笨徒孙!说时迟,那时快,丁汉唐衣袖一挥,立即把致命的长剑震了开去,连带也把凌鹤群荡开数步之远,一跤跌坐在地上。

凌鹤!柳湘湘扑了过去,摔倒在凌鹤群的怀中,放声大哭。

你别做傻事啊!湘湘!凌鹤群一时没回过神,只是伸手抚摸她的头发,直到腿上摔疼的痛楚传来,他也蓦然清醒了,双手抱紧她颤抖的身躯。

湘湘,别哭,别哭,你不能哭的!你做这种傻事,我怎能不哭……她愈说气息愈弱,一口气卡在喉间,人就晕死过去。

凌鹤群大惊,俯下脸就为她送气,一面伸手拍背为她顺气。

柳伯渊也赶到他们身边,握住女儿的手腕传送真气。

哈哈!我想到了!丁汉唐没有去救人,在旁边又笑又叫,又在两个坟头上跳来跳去。

刚刚偷看他们亲嘴的时候,我就差不多想到了,正想到坑里安静思考,这个笨徒孙又跑来闹事,把我的灵感都赶跑了,总算现在又看到他们亲嘴,我终于想到了!丁老前辈,您想到什么?柳少观跟上前问道。

阴阳调和呀!这是自古不变的定律。

丁汉唐跳进坑里,又直直地跳了出来,跑到凌鹤群身边,踢了他的屁股。

乖徒孙,我要你一块肝。

凌鹤群正在全力抢救柳湘湘,冷不提防被踢一脚,立即恼怒地瞪向太师父,随之又俯身送气。

呵!我徒孙的眼神充满恨意喔!丁前辈,您怎能再要凌公子的肝呢?柳伯渊问道。

一小块就好!凡人的肝脏有这么大片……丁汉唐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圆圈,又伸出并拢的两指。

割了这么一小块下来,不但我徒孙死不了,连我的爱徒也可以跟他百年好合喽!太师父,您在说什么?凌鹤群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明显的泪痕。

我说啊!你就是一个最好的药引子,你长得健壮,纯阳纯刚,若与湘湘结为夫妻,阴阳时时调和,再加上我的独门药方调养。

呵呵!花个几年的功夫,我的爱徒就长得圆润丰满了。

太师父您讲废话!湘湘都快死了,我们怎么阴阳调和?就是她病入膏肓,所以才要你的肝来救急啊!您为什么不早说?还说要什么男人的心肝?害我差点去见阎王!凌鹤群欣喜若狂,眉头舒展了,转身又为柳湘湘送气。

太师父我也不是万能的呀!丁汉唐搔了搔头皮。

男人心肝是最猛最有效的药引,可是搞得大家你死我活,哭哭啼啼的,我看了心烦,想破了头,终于让我想到这个折衷的办法,只是疗程要拖长了。

可是……柳伯渊忧心地问道:取凌公子的肝,这……怎么成!很简单的。

丁汉唐在右边肋骨下面划了一下。

我在这边开个洞,伸进去割下一小块肝肉,再缝起来就行了。

柳伯渊听了骇然。

这不是要了人命吗?柳湘湘已能自行呼吸,凌鹤群带着笑意抬头道:柳大镖头,您忘了我太师父别称‘江湖奇人’吗?他除了装疯卖傻的本领之外,还有很多本事呢!柳少观问道:鹤群哥,可在身上挖洞不是小事。

小事一桩。

凌鹤群信心满满,拂去柳湘湘脸上的乱发,深情地注视昏睡的她。

以前我小师叔身上破了好几个洞,肠子掉了,胆啦、肝啦、肺啦也碎了,全靠我太师父缝补起来,如今我小师叔又生龙活虎的到处乱跑了。

真的?柳家父子不可置信地问道。

哼!不相信我丁汉唐?我少年巧遇机缘,得到传说中被烧掉的华佗青囊医书,经我数十年钻研,不时杀猪宰羊演练,精益求精……太师父,我知道您很厉害,是不是现在就来救湘湘了?丁汉唐却有些迟疑了。

要是我那个大徒儿知道我割了徒孙的肝,说不定一刀砍了过来,造成弑师惨剧……凌鹤群抱起柳湘湘,往屋里走去。

太师父,您还在嗦什么,快进来动刀啊!丁汉唐还在自顾自地道:不过,送我大徒儿一个媳妇儿,他也不吃亏……凌鹤群又在屋内吼着:太师父,我要用八人大轿扛您进来吗?小公鹤生气了。

丁汉唐赶忙跑了进去。

柳先生,麻烦你去找把短剑还是匕首什么的,用火烤了。

柳小弟弟,您去看管药炉,药引子一拿出来就要吃药……咦?我的药线,还有麻肺汤到哪里去了?凌鹤群不管里里外外的混乱,他已经脱去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膛,平心静气地躺在柳湘湘身边。

他转头望向昏睡的她,注视她缓慢起伏的呼吸,绝不漏看她每一口气息。

大掌紧握她的小手,眼里尽是柔情。

湘湘,我的湘湘,我的心肝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