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5-03-29 10:37:55

王爷,不要!婵媛想要伸手护住胸口,但是她伤口未愈,只要稍微一挪动手脚,全身就痛得像是撕裂一般。

你伤口该换药了,你不让我来换,让谁来换?朱翊铮怜惜地看着她。

叫赵婶……还有幸儿、福儿也可以。

幸儿、福儿是新来的两名小丫环。

她们不会换药,还是我来。

你不能看啊!我是你的夫君,为什么不能看?他笑意盈盈,已经为她解开衣襟。

找太医呀!太医不可信,而且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为我而受伤。

追魂不也找个江湖神医过来,叫他换药啊!她一脸潮红,上回她身体虚弱,挣扎过猛,把自己痛得晕死过去,根本不知道朱翊铮怎么帮她换药。

可这回她怎么还不晕倒啊?神医留下药方,人早就走了,他说你只要乖乖换药、吃药,三个月就会痊愈,现在才过一个月而已。

乖,不要闹了。

朱翊铮小心地扶起她的身子。

你胸前背后都有伤,坐起来比较好换药。

身子一挪移,她又痛得闭上眼睛,倚在他怀里嘶喊着:痛……忍耐一下。

这一个多月来,他发现一个治痛妙方,只要他吻她,她就变得迷迷糊糊,忘了一切,此时,他更不会吝惜他的亲吻。

唔……她头枕在他的肩窝,感觉额头、脸颊又落下了密密的吻雨,全身顿时酥软放松了。

他解开缠裹的布条,再度看到那触目惊心的剑伤。

当初短剑后背穿入,前胸透出,刺破棉被,又在他的胸口刻出一抹血痕,若无她的抵挡,只恐怕就是他被钉死在床上了。

看到她因他而疼痛受苦,心中更加疼惜不舍,他细心地拭去旧药,敷上新药,再拿了干净的白布条为她包扎,该是扶她躺下了,他仍是眷恋着抱住她。

我好累……婵媛疲惫至极,根本无法久坐。

你好好睡一觉。

他轻轻地扶她卧下,为她拭去额头上细微的汗珠。

王爷,你忙,不用陪我。

就是因为我忙,才要抽空陪你。

朱翊铮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

唉!日本打朝鲜,东南沿海闹风灾,陕北是蝗灾,才刚分封诸王,郑贵妃又在吵闹不休,皇兄什么都不管……不说这些了。

王爷,做你该做的事。

婵媛什么也无法帮他,只能捏住他的手掌。

你是万能的孙悟空啊!孙悟空让你这个如来佛给收服了。

他吻上她的眼皮,让她合起了困倦的大眼。

婵媛来不及害羞脸红,他的吻让她意乱情迷,脑袋昏沉,很快就睡着了。

确定她已入睡,他才再度解开她的衣襟,直直望到下腹部。

这里还有一个很深的伤口,伤得很严重,严重到足以毁灭她养儿育女的心愿。

他仍然为她换药包扎妥当,朱翊铮的心情变得沉重了——一个月后,冬雪初融,暖阳晒进房内,婵媛半倚在床上,目光随亮丽的日影移转,心情也开朗许多。

朱翊铮还是很忙,每天一早就要到司礼监去帮忙奏章朱批,晚上还有许多大官要请他吃饭,人人都知道,自从五王爷两度遇刺后,变得更加放浪形骸,任何宴请来者不拒,颇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纵情放荡。

婵媛了解他,为求自保,并解除皇族对他的戒心,他只能这么做。

每天夜里,他仍会回到房间,握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躺在床上聊天、谈国事。

有时候她先睡了,他就悄声钻进被窝,仍是握住她的手,伴她入眠。

这就是夫妻吧!婵媛甜甜一笑,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和他生儿育女……这几天他似乎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对了,晚上她一定不能先睡,要陪他聊天解闷才是。

王妃,王爷交代说如果太阳出来了,就问王妃要不要去晒太阳?幸儿过来问着。

嗯,我们去找喜鹊聊聊吧!两个小丫环乖巧听话,一左一右搀着王妃,往院子外边的喜鹊房间而来。

还没走近房间,隐约传来呜咽的啜泣声,婵媛听着声音十分熟悉,疑道:是赵婶?她来了怎么不来看我?赵婶?怎么会这样?这次是喜鹊的哭声了。

就只有一个骨灰坛子回来呀!赵婶哭得伤心不已。

我看着大小姐长大,如今她就变成一堆灰了……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喜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能让小姐知道啊!老爷在朝鲜生死不明,现在又出了这件事,小姐伤势那么重,不能告诉小姐啊!二小姐……呜!赵婶想到心痛处,一哭不可收拾。

神医大夫说二小姐不会好了,就算她救了王爷,可女人不能生儿子,迟早王爷要变心的啊!呜呜……喜鹊哽咽着。

赵婶你别哭了,见了小姐不能哭的呀!门外的幸儿和福儿再怎么迟钝,也听出端倪了,两人做个眼色,正想扶王妃回去,但婵媛却用力挣开她们,大步推开房门进去。

赵婶和喜鹊一下子止住哭声,呆呆望着脸色死白的婵媛。

是谁的骨灰回来了?是……赵婶忍不住悲伤,还是说了:是大小姐!晋哥哥呢?晋少爷没有回来,只托人送了一封信和大小姐的骨灰坛子回来。

那我爹又是怎么回事?小姐,你别问了。

喜鹊好害怕,小姐快撑不住了啊!赵婶,说!婵媛没有理会喜鹊。

我家老赵说……老爷去帮朝鲜打日本,遇到偷袭,别的将军怕死,不去救他,老爷已经好多天没有消息了……赵婶不敢再哭,只是拭着泪水。

这件事我自己会问王爷。

婵媛突然觉得两腿发软,立刻扶住了福儿,嘴里仍吩咐道:幸儿,你去备轿,我要回将军府。

赵婶抓住婵媛的手臂,哭道:二小姐,你的伤还没好,不要走动啊!我要回去看姐姐。

婵媛面无表情,语气坚定——将军府的寒梅在暖阳下瑟缩地颤抖,承受不住轻柔的东风,瓣瓣飘落,吹落地上,滚过池畔,在冰寒的水池上载浮载沉。

婵媛颤抖着走进婵娟的房间,赵叔说,他们让大小姐睡在她的房里。

掩上门,仿佛又闻到姐姐的馨香,还有房间里时常弥漫的药味,只是不再有那位疼她的姐姐了。

一个小小的坛子放在桌上,旁边供了香烛和素果,还有一封信。

看到坛子上头刻出的婵娟二字,婵媛再也抑遏不住悲痛,泪如泉涌,滴滴掉落,糊湿了信封上的熟悉字迹:父亲大人杨浦亲启那是晋哥哥的字,为什么?晋哥哥你带了姐姐出去,不是应该过着幸福的日子吗?为什么姐姐会死了呢?婵媛猛地撕开信封,素白纸笺只有短短两行字:半身骨灰,芳魂归家。

杨晋无颜,天涯飘零。

婵娟逝于万历二十三年正月十九。

死了!姐姐真的死了,晋哥哥不会说谎的,可晋哥哥你为什么不回来呢?姐姐不在,爹也不在了,她还有什么亲人啊?晋哥哥,你回来呀!婵媛抱住了骨灰坛子,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身体好痛,不只是伤口痛,而且也是深深的心痛,两年多的等待,竟是盼到一个恶耗啊!王妃!幸儿和福儿跑了进来,搀扶起哭得全身无力的她。

王妃,请保重身子。

幸儿体贴地拿手绢为她拭泪。

你们出去,让我静一静。

清泪无尽,白烛亦有泪,婵媛坐在桌前,愣愣地对着骨灰坛子掉泪。

不再有亲人了!爹爹、姐姐、晋哥哥全在一夕之间离她而去,从此她是孤伶伶一个人……甚至将会无子无女……王爷毕竟不是她的亲人,她只是他的附属品、挂名的妻子,他可以随兴对她好,让她过荣华富贵的生活,然而一朝春尽红颜老,当她不能再扮作美少年,也不能为他生下儿子时,他还会柔情待她吗?原来自她受伤醒来之后,一直是在作梦,作着痴心妄想的美梦啊!没有心了,哭得心都破碎了,眼泪又是一串一串地掉落。

婵媛!在她受伤的那晚,她也听到这个呼唤,她又心痛了,是不是死神在召唤她?桌边落下一个黑影,她缓缓抬起头,了无生意。

蒙蒙水雾中,她见到了朱翊铮。

他忧心仲仲地看着她,俯身轻拭她的泪痕。

婵媛,我们回家吧!婵媛?他知道她是杨婵媛,不是杨婵娟?她释怀了,她犯了欺君之罪,他一定会把她处死,也好,就死了吧!眼前一黑,再也没有知觉——有人抱着她奔驰,冷风扑过脸颊,他把她埋进了心窝,不再面对凄风苦雨。

浑身都好痛,又是谁在摆弄她的身体?朦胧睁开双眼,原来又回到了王府,她失望至极,双手乱挥,推开了身边的人,哭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姐姐啊!朱翊铮立即拥她入怀。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别闹了。

不是!这里不是我的家!她拼命挣扎,瞪视着眼前的人。

他以为她清醒了,按住她的肩头。

你看清楚了,这是你的房间,我是你的夫君,你冷静下来,我帮你换药。

不要!她痛苦地摇头哭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我爹送到战场?你根本不顾我爹的性命!朱翊铮无奈至极,原本是两个藩国的争战,偏偏大多数朝臣为了彰显天威,力主出兵援助朝鲜。

他明知朝鲜苦寒,不宜出兵,却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岳父深陷重围,生死不明。

你不要担心,你爹用兵三十年,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他安慰着她。

你胡说!她大声嚷了回去。

我已经叫追魂去辽东探查,他会想办法救出你爹,我再去求皇兄让你爹调离东北……不用王爷费心了。

婵媛垂下头,她这个冒牌货凭什么和他吵架呵?大眼抬起,濡湿的睫毛轻轻眨着。

爹和姐姐死了,晋哥哥也不回来了,王爷既然知道我是假的,臣妾有罪,求您……求您快把我废了,处死我吧!王爷,求求您啊!你在说什么?唉!她就是想不开?婵媛心思又狂乱了,想到将孑然一生,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泪如雨下。

他们都不理我了!我不要活了,王爷,求求您成全我,让我死掉啊!你不能死,你要为我活下去!不要!我不要!你都不顾我爹了,我何必话为活下去?婵媛,我要你,你要活下去!朱翊铮抱住她,一字字地命令着。

你不要我的!她使劲地推开他,却是无法挣脱他的怀抱,她心头又急又乱,只能哭喊道:你是王爷,要男人有男人,要女人有女人,你要我做什么啊?你只会玩我、戏弄我……婵媛,我爱你!婵媛如遭雷极,这短短五个字穿过她的耳朵,涌进她的血流,直直撞击到她已经脆弱不堪的心脏。

她忘了挣扎,忘了哭泣,更忘了眨眼,泪眸相对,痴心难解。

这怎么可能?他也哭了?她凄凄地笑了。

你只爱扮作男装的我……小傻瓜!朱翊铮亲吻她的泪,柔声道:你穿什么衣服都好,叫什么名字也无所谓,我只认得你这个爱和我吵架、又懂得体贴我心意的小姑娘,只有你才是我一生一世疼爱的妻子。

不!她还是不敢相信,即使他的亲吻是那么真实,但她心里还是有太多的死结。

你喜欢男人。

我是不喜欢女人,但可没说我喜欢男人。

他的笑容印在她的脸颊上。

我谁都不爱,我只爱你,婵媛。

王爷……别再叫我王爷,我是你的夫君,朱翊铮。

耳鬓厮磨,气息相依,她贴着他的脸,情绪激动,颤声喊出了低回千万遍的名字。

翊铮!别哭啦,又变成小孩子了。

他搂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乱发。

听话,不要乱动,你的伤口裂开流血了,我帮你上药。

痛!好痛!婵媛这时才知觉伤口剧痛万分,抓紧了他的臂膀,泪流不止。

乖,不痛了。

朱翊铮柔柔地吻上她的小嘴。

你爹没事,安心睡吧!唔……她又昏沉了。

所有的痛楚和悲伤,随着他的温情,渐渐碎裂消失,融成冬季最后的雪水,与那飘落的梅花长埋地下,又化作来年新生的嫩芽——这一折腾,婵媛创伤复发,又惹上风寒,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呜……姐姐。

婵媛醒来,发现又泪湿枕畔了。

小姐,你梦到大小姐吗?喜鹊帮她拭了泪水,努力笑着。

大小姐知道你变得这么爱哭,一定要念你一顿了。

你不也陪我一起哭?她轻轻拧了喜鹊脸上的泪痕。

快擦了吧!要是王爷见到了,他也要念你一顿。

王爷骂喜鹊,小姐要帮我求情啊!喜鹊耍赖着道:好歹人家也帮王爷捏死坏人,害我作了好几个月的恶梦,王爷还没帮我收惊呢!哇!丫头恃功而骄!该把你还退了。

婵媛笑着坐起了身子。

喜鹊扶着她,帮她垫好靠背的枕头,一面扮着鬼脸。

小姐赶不走我的!嘿嘿,只要阿追跟着王爷,我也一辈子跟着王妃当丫环。

你要嫁人,不能当丫环了,以后你大肚子,我哪敢让你服侍啊?小姐你取笑我?我就算挺了肚子,我也要每天帮小姐端水送茶。

算了吧!你现在有两个小帮手,早就好吃懒做了。

婵媛指了她身后的两个人。

幸儿捧着热手巾,福儿倒了一杯热茶,正乖乖地等候着。

幸儿、福儿,东西就送上来吧!喜鹊赶忙招呼着。

婵媛这几个月来老是病着,没空和她们说话,以致主仆之间还是有点陌生,她也是微笑道:你们两个很乖,不懂的事情再向喜鹊姐姐请教。

喜鹊让开床边的位置,让她们上前侍候婵媛。

对,我要教你们几招丫环求生秘笈,首先就是躲王爷,你们一定都被王爷吓过,他走路没有声音,所以不时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幸儿学了第一招,立刻向后张望,果然……吓得脸色发白。

喜鹊还是说个不停:要是王爷来了,你们就要借机尿遁、水遁、茶遁、饭遁,免得王爷吩咐你们去帮哪一个侍卫煮饭倒茶……婵媛抿嘴笑着,望向喜鹊身后的人。

一个坏丫头!是该把她嫁人了。

低沉的男人声音出现了。

呃!王爷好!喜鹊僵硬地转过身子,呜!她真是时运不济呵!追魂回来了,你去帮他泡壶茶吧!阿追回来了?喜鹊掩不住惊喜,看到门口的莫追魂,还有……老爷!婵媛,你看是谁来了?朱翊铮笑容满面,扶她坐直身子。

爹!婵媛也望见满脸风霜的父亲,她顿时热泪盈眶,激动地想要站起。

媛儿,坐。

杨浦走到床前,也是红着眼眶。

你受伤了,要好生休养。

父女相见,仿如隔世,久久不能言语。

此时,朱翊铮把所有的人赶了出去,自己也带上房门离开。

我都好了!婵媛抓住父亲粗糙的双手,掉下兴奋的眼泪。

才听说朝鲜停了战事,您就回来了,一切都好吗?我也很好,是五王爷运作调我回来的。

杨浦坐到床沿,问了这两年来最担心的事情。

王爷知道了真相,还待你好不好?很好,他对我很好。

也许我是多此一问,他对我的用心,就看得出他对你的心。

爹?婵媛不知道朱翊铮做了些什么事,他从来没告诉她。

杨浦笑着解释道:他叫莫追魂带了密函,以私交请辽东总督出兵支援。

我们围王京一个多月,始终攻不进去,莫追魂倒像个神人似地,潜到城里砍了日本人的主帅,城破解围,正好朝廷也下令改派我任浙江总兵官。

爹又要走了?盘桓几日就离开。

媛儿,你怎么一直哭?你以前从来不会哭的啊!杨浦安慰着:你忘了吗?凡朝中官员与皇族联姻,是一律不准留在京师的,这次爹到浙江管教几个海贼,你就不必担心了。

爹,我长得愈大,变得愈胆小了。

婵媛抹了眼泪,仔细看着父亲。

两年半不见,父亲须发尽灰,脸上又刻出不少皱纹,形容变得更加苍老,如果在以前,还有晋哥哥可以分劳解忧,如今……爹,您不要当官了,留下来让女儿孝顺您。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媛儿,你爹可是堂堂的天朝飞将,怎能轻言引退?他笑着拍拍女儿。

你快帮爹生几个外孙,爹就很开心了。

这……婵媛低了头,默不做声,好一会儿又抬头道:晋哥哥……不要再讲起他的名字!杨浦脸色一变。

那个忘恩负义的畜生!那让姐姐留在家里,我好随时回去看她。

随你吧!看来姐姐的死,让父亲更加无法原谅晋哥哥,婵媛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两年发生很多事,如果姐姐嫁过来,恐怕更会承受不住。

我梦见姐姐,她过得很好……别说这些事了。

杨浦气在心头,但他不愿迁怒小女儿,于是放缓了神色。

我们父女难得见上一面,今晚五王爷为我办了一席洗尘宴,你也来吗?还有其他朝臣和王族吧?婵媛微笑摇头。

翊铮不会让我出面的,正好我这几个月生病,他连宫里的节日宴会也不带我去了。

他把你保护得很好?婵媛点点头,脸上出现了微微红云。

明天我再为爹接风。

杨浦看到女儿的幸福神采,他真正放心了,笑道:王爷对你那么好,你别顾着老爹。

快养好身体,为王爷生个儿子吧!有了子女,才是真正的幸福吧!婵媛绞着指头,一颗心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夜里,腊烛从红纱笼透出微弱的光芒,等待夫君的归来。

朱翊铮洗去身上的酒味,轻声进房,解去衣衫,再轻声上床。

他照例检查她有没有踢被子,再在她身边躺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

翊铮,谢谢你。

你还没睡?朱翊铮感到惊讶,她重伤初愈,这些日子来她总是很早就睡了。

他转遇脸,笑道:谢什么?还不快睡觉?谢谢你为我爹做的事。

婵媛也是看着她,大眼轻轻眨着,在昏红的烛光下更显迷幻美丽。

你爹是我的岳父,我当王爷的使点权谋手段,也要照顾自己的家人呀,你密函请人出兵,万一皇上知道了,又会对你有戒心,说不定还会怪罪下来,你……你太冒险了。

婵媛说出了她的担心。

既然打了胜仗,那些将军们只会自夸判断得宜,把功劳全揽在自己的身上。

况且他们升官发财,还得靠我去游说,所有利害关系,我都请追魂向他们暗示了,没有人会笨到和自己作对。

可是皇上……我已经不再去司礼监看奏章,就是要皇兄明白,我完全不管国事了。

他做一个堕落皇帝,我就当个堕落王爷。

你不再管朝廷的事?有事的话,内阁大臣还是会来找我商量。

另外,我和司礼监那边很熟,若有什么重要奏章,只需关照一声,也可以请他们批红。

他做事小心谨慎,处处用心,婵媛明白,其实他可以不必这么麻烦,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她。

翊铮。

她主动偎进他的怀中,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有什么事吗?朱翊铮转身搂抱她,准备哄她入睡,却摸到一片滑腻柔嫩的肩背。

你!他好像摸到烫红的铁块,立刻缩回手,弹跳坐起。

棉被骤然掀起,一股凉意袭上婵媛裸露的身躯,她打个冷颤,望看他沉默的背影,听到他浊重的呼吸声,她突然慌了。

快把衣裳穿了吧!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好冷漠,好无情。

他还是不想碰她!婵媛失望至极,既难堪,又惊惶,心底仿佛卷起寒风,一阵阵地吹进她的毛孔里,狠狠地扯出她的空虚、害怕、畏惧、伤害……她拿起被子掩住自己,声音几乎破碎。

我的衣裙……在……长榻上,请王爷……请……她泪珠一颗颗掉落,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的哽咽声敲醒了朱翊铮,他瞬间结冰的心情再度瞬间爆融,他在做什么啊?她是他的妻子,是他所至爱的亲人啊!婵媛,对不起。

他转过身,以被子裹住她颤抖的娇躯,再把她紧紧抱入怀里。

对不起,我不是要拒绝你,我只是习惯这样做……王爷,是臣妾不好。

婵媛泪水直流,依恋着他的胸膛,只怕下一刻他又要推开她。

我会在后边找了一间房,以后我去那边睡,不会再吵你。

你多心了。

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清楚。

低头吻上她的唇,以行动说出他的歉咎,一再地熨贴、吸吮,直到她的啜泣稍止,又温柔地舔舐她的泪水,一面娓娓道来:婵媛,我们新婚时,我以为你别有目的,所以我不愿意碰你。

后来知道了你的实际年龄,你那么小,我整整大你十岁,我更不敢动你。

婵媛吸了吸鼻子,卧在他怀里,静静听他说话。

我从小跟着皇兄在宫中行走,他为所欲为,毫无人性。

有一次他抓了两个宫女,自己脱了裤子就扑上去,把另外一个宫女丢给我,叫我跟着他做。

朱翊铮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平缓思绪。

那个宫女很小,大概只有十三、四岁,我拉开她的衣服时,她一直哭,求我放过她。

那一刹那,我忽然想到娘亲,她十五岁生下我,那时候父皇还在裕王府,娘亲只是裕王妃身边的小丫头,身分低,小小年纪大了肚子,别的妃子老是欺负她,甚至父皇登基之后,也忘了给她一个名分,她……娘亲她十六岁就含郁而终……婵媛听到他剧烈震动的心跳声,她从被子伸出柔美,握住了他的大掌。

看到那个小宫女,我想到娘亲的下场,我没有碰她,皇兄在旁边耻笑我,竟然把她抢了过去,我不敢再看,只听到她的哭喊……唉!我那年十五岁吧!从此我再也没有办法接近女人,特别是年纪幼小的姑娘。

婵媛低声道:所以你一直在等我长大?朱翊铮抚了她的秀发,又继续道:二十岁那年,皇兄封我为亲王,所有的人都想和我结为亲家,王府一下子送进来两百个美女和丫环,酒池肉林,香鬓如云,每天回房睡觉时,床上总是躺着一丝不挂的女人。

这张床?我们大婚时候,早就换过新床了。

他忽然喜欢她那酸溜溜的口气,笑着揉了她的发。

她们没有真情,使尽手段,只求达到目的。

即使是绝色天仙,我只为她们感到可怜,就像刚刚那样,我会严厉地把她们骂走。

那些女人呢?一个月内,全部被我送走了,从此五王爷断袖之癖的传言不断。

婵媛抬起眼,笑得很温柔,她好喜欢这种感觉,夫妻相拥,柔情谈心,在言谈之中,她触摸到他内心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像此刻心贴心,他们毫无距离。

我都明白了。

她的额头轻触他下巴硬硬的须根,来回摩挲着。

请你帮我把衣服拿过来,你一定累了,我们睡吧!不拿。

啊……婵媛蓦地全身发烫,窘得把脸埋进被子里。

你诱惑我之后,就要睡觉了?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朱翊铮开怀大笑,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温香软玉,心之所爱,投怀送抱,他如果再没有感觉,就表示他有病。

你不是不能接近女人?我不勉强你呀!婵媛抓紧了里身的被子,满脸通红。

朱翊铮轻易地拉开她的被子,情意绵绵地吻上她的唇瓣,两手轻抚她光洁的臂膀:这种事勉强不来的,今晚我要跟你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原来这就是他要证明的事情!婵媛不敢再看他,粉颈低垂,羽睫轻眨,眼睛有点湿热,她怯声地道:其实……我今天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生儿子……我肚子上有一个伤,很深,可能没办法生孩子,可是……我不信……我只要你,不要孩子。

他拥住了她。

他什么时候褪去衣衫呢?婵媛贴上了他结实温热的胸膛,气息为之一窒,全身摊倒酥软,眼神迷蒙。

翊铮,我想为你生儿子。

朱翊铮望进她的眼眸。

你很爱我?她如痴如醉地看着他,双颊酡红,羞涩地点了头。

爱我,不一定要为我生儿子。

他轻柔地将她放躺在软褥上,俯身吻了她滚烫的脸颊。

你已经用自己的性命证明你爱我了。

夫妻总是要生孩子……他摇头笑了。

有缘的话,就有子女,命中无缘,亦不强求。

她仰脸望他,心头很暖,眼睛很热,大眼一眨,两道热泪缓缓滑下。

他叠上她温软的身子,吮吻了她的泪水。

别哭,我的新娘子。

此时此刻,她的身、她的心已完完全全沉溺在他的深情里,她好愿意当他的新娘子,一生一世,永结同心。

我的夫君。

她伸手抱住挚爱的人,迎向他的深吻。

迟来的洞房花烛夜里,芙蓉帐暖,人影交缠,软语相对。

红纱笼透出晕红光芒,腊烛仿佛也感到害羞,跳动几下,就熄了火光。

月光悄悄映入,万籁俱静,只有那低低的喘息声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