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远处飞扬的歌声几乎销蚀了他的灵魂,他想象不出那金盏银烛的奢华,想象不到人们脸上的笑容,可是,他渴望那份与人亲近的热闹。
而静谧的普槐堂内,面对面坐着的,只有他和她。
你那么渴望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他还想得到我们母子?对面的她讥诮地看着他道,曾经明艳美貌的面庞被岁月无情地碾过,又被仇恨深深地侵蚀,已惨不忍睹。
他的心中,只才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贱人,和宫里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哼,独霸后宫又怎么样?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也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可怜虫罢了,十数载夫妻之情,就这样说断就断!她突然嚎啕大哭,声如厉枭!你伙同外人刺杀他的儿子,造成那么大的伤害,你和外公时时打他的江山的主意,又何曾念及过夫妻之情?他不杀你,已经是格外开恩。
他心中默默念道,淡淡地看着扑倒在地、完全没有了形象的母亲,那阴柔清秀的脸庞如一张毫无褶皱的面具,他既无意去搀扶起她,也无意温言安慰。
每次想到那个陌生的父亲,他心头奇异地一片平坦,没有母亲的不忿,也没有任何自伤——他知道,他的记忆中没有父亲,更没有所谓的父皇,所以没有伤痛!天下啊,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废黜的帝子,也许过得几年,父亲想起来了他们,便会把他放出去,给他一片小小的封邑,足够他奉养母亲终老,这样,他就很感激了;又也许,父亲终生也不会想起他们母子,那也罢了,人生而有命,今生他便不再奢求,他会乖乖地待在宫里,直到死去,然后祈祷来世,拥有一副自由身躯。
恨是什么?他学不来。
眼看着母亲的美好年华消融在无边的恨意中,他却觉得那莫明其妙的恨意离他好遥远,这也许是上天对他的怜悯,一个人如果不懂得恨,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那个陌生的父亲说,朗坤资质平庸,即使勉强当上亲王,也是徒惹烦恼,不如抛弃高贵的身份,像老百姓那样安稳地度过一生。
世上多少人向住这样的生活而不可得,朗坤,其实很幸运。
父亲跟胡闹撒泼的母亲冷冷地说,然后拂袖而去。
他同意父亲的话,也同意父亲的安排,然后他就可以出宫了,过平平静静的日子,做一些从没有做过的事。
可是母亲以死相逼,父亲还是把他们留下了——留在形如冷宫的普槐堂,母亲痴了,疯了。
现在,母亲后悔了,他依然没有感觉,得之,他高兴,不得,他也知道是命,一切随缘而生,随缘而灭。
人终归有一死,又何须汲汲于这些过眼浮云?他悄悄叹了口气,静如老僧的面上滑过一丝悲悯,轻轻地把手放在他母亲的脆弱发顶,平时沉敛并不特别出众的面庞慢慢泛出一层圣活的光辉,波澜不惊的黑眸渐渐淡去世俗的轮廓,庄严慈悲,那一刹那,仿佛要渡她飞升而去,脱离苦海。
他一身灰白长衫,随意放下的乌发迎风飘散,身形淡薄得几乎透明,站在波光粼粼的水池边,阳光是那么的热烈,可是依然被屏退在他的身周三尺外。
他低垂着头,摸着一串佛珠,默默地念着经文,笔直秀美的鼻梁是那么恍惚而不真实,几近透明的薄唇,令人想起了夏末秋初时的,蝉的无力而透明的薄翼。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个时辰,直到念完一卷经书,她也跟着不知不觉站足了一个时辰,怔怔地,思绪浮游飘荡,再也我不着回头的路。
他最后,对着空净的池水,淡淡地宣了一句,阿弥陀佛。
她顿时觉得心头被狠狠刮了一刀,痛——这,明明是尘世中的人,为什么,却完全是僧人的空无虚渺?难道人世间,真的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事,或者人?他收起佛殊,慢慢转身,看到了站在垂柳下的她,蓦地,宁静无波的心头溅起一片水花,浮起一朵莲花,蓦然回首。
那么固执的眼神,那么倔强的眉眼,令他一时怔住,心中怜惜,固执和倔强,恰恰是人生无可避免的坎坷。
这样一个冰雪纯清的女孩,因为固执,因为倔强,最终将不免被世俗的泥淖所吞噬!她缓缓走近他的身旁,沿途的花瓣纷纷落在了她的裙角上,那一身简单至极的白衫白裙,却无来由地搅乱了他的视线,她看似玲珑窈窕,却只到他的肩膀。
你,就是朗坤皇子?她抬头轻声问道。
他温和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久已熟悉的旧识一般宁静平和,语气更如同沉睡时的呼吸,你说是,便是吧。
她笑了笑,明亮的杏眼中闪过一抹顽皮的神色,哪有人这么随和的?都说朗坤皇子的脾气最好,原来岂止最好,却是没有脾气。
他还是微笑,不错,也许是没有脾气。
听到他的平和话语,她却笑不出来了。
杏眼仿佛要看透他一般犀利起来,是不是每个人说你的话,你都当是对的?你是真的谦卑,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如果他是一般的皇子,那么他一定勃然大怒,觉得尊严被严重冒犯——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竟敢质问他?不管他怎么不得宠,他也是皇子!可是他是朗坤,从来没当自己是皇子,甚至.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这个尘世中的人。
在他面前,任何人,可以用任何口气对他说话,他心中,无恼,无嗔,无喜,无忧。
谦卑?装出来?姑娘活得好累!他淡淡一笑,通过眼前惊讶的她,准备回自己的普槐堂。
不料手臂被她一把抓住,他终于产生一些讶异。
世人不都讲究礼仪规矩吗?这姑娘在白天拉住他的手臂,难道不怕路过的人看见?还是她身份特殊,无人敢对她指手画脚?你觉得谦卑和伪装很累?你一点都不觉得自身很可怜吗?她几乎有些急促地道。
那么明亮的眼睛牢牢地期盼地盯着他,让他觉得,如果他不回答她的问题,回头一定会内疚,她也不会轻易放他走。
何 况 ,他觉得,她似乎也正在艰难她挣扎着,却越陷越深,如果能够帮助她一把,自己何 苦 袖手旁观?只要认真活着,又怎么会可怜?姑娘,人若想依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很难,但并非不可能,一切就遵循自然,人生苦短,何苦强求?他认真地道,随手拍了拍她的头。
他转身离去,灰白的衣衫如将融未融的冰雪,身后,她低低地、忧仿地道,我叫史玉烈,你会记住我吗?他微微一笑,这名字好耳熟——他突然想起来,她竟是朗乾上个月在早朝上自己选定的未婚妻!他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阴柔的面庞重新成为一张面具,然而他的脚下没有丝毫停顿。
空洞的大殿上,是三个受伤的人,刚刚平息了一场叛乱的他们,体力已径到了负荷崩溃的边缘。
他紧紧地闭上眼,又重新睁开,剧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看到她柔美秀绝的面庞上没有泪水,却是刻骨铭心的哀恸。
他朝她笑一笑,示意自己没事,她坚强地待在他身后,牢牢地支撑着他血迹斑斑的身体。
他们前方,朗乾骄傲地站立着,一身是血却丝毫不减器宇轩昂的君王气势,冷漠英俊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丁点情绪,那双视线冷锐迫人的眼睛,此刻正牢牢地盯着眼前的两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着,谁也没有想到要先开口,可是不开口,如何打破僵局?你偷走了联的妻子,又救了联一命,你说,联该怎么处置你?良久,朗乾淡淡地道。
我救你不是因为我偷了你的妻子,而是因为你是我兄弟,也是天日的皇帝;你有很多妻子,但玉烈却独独不能成为其中之一。
朗坤看着朗乾道,平淡的语调中多了硬气,让透明淡薄的他瞬间鲜活起来,也许,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无所谓,但是玉烈,必须要自己去争取、保护。
玉烈就像她的名宇,脆弱如玉.可是也有宁为玉碎的执拗烈性,一旦自己有丝毫的退缩,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灭顶的选择?!玉烈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渐渐才了温度,他的脸色也渐渐由苍白添了一抹血色。
她已经成为其中之一了!朗乾冷冷道,无论如何,她是你的嫂子,你这么做,将她的名声置于何处?朗坤沉默了一下,随即仰头微笑,名声么,她不在乎,我不在乎,我想,你也不在乎。
爱她,就尊重她的选择,爱她,就成全她的心愿,爱她,就不离不弃生死相随——试问,你做得到吗?此刻玉烈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如果不是她的执着,也不会将无辜善良的朗坤牵连其中,如果不是自己的抵死纠缠,朗坤还是朗坤,不需要经历这么多世俗的艰难困苦。
朗乾看着朗坤,被他的话彻彻底底地震撼了!他没有想到,一心随佛无欲无求的朗坤,竟选择了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情守护!你放弃了前半生的信念,为了她?朗乾涩涩地问。
朗坤认真地低头思索了一下,光风霁月地微笑,毫不迟疑地摇头,没有放弃,这两种信念并存,并不矛盾啊!朗乾顿时无语,在那一刹那,他想起父皇曾说过,朗坤资质平庸原来他们都错了,不是朗坤资质平庸,而是他们看不到朗坤闪亮的高度,他们一直活在朗坤悲悯俯视的目光中。
转眸看向此刻连头也不愿抬头、再也不愿看自己一眼的玉烈,她的心从来不在宫里,不在自己身上,她就像婶婶,总是把目光投注向遥远的天边,父皇的勉强,只是把她推上决绝的道路,自己,难道也要这样伤痛的结局吗?是否,该成全他们?朗坤,那双平和慈悲得世上无人能够动摇的眼睛,如今却愿意专注地追逐着一道世间最美的身影。
在世俗的标准下随和得几近软弱的他也许不及仙人下凡般的完美叔叔,但那双专一地看着爱人的眸子,却和叔叔毫无二致,拥有三宫六院的自己,如何和他比拟?你们走吧,在我没有后悔前,离开皇宫,离开京师,我永远也不想再看到你们,你们,好自为之!朗乾猛然回头,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
朗坤看着不愿意再看他们一眼的朗乾,慢慢俯下身子,有一刻,心中涨满了酸痛,谢谢—— 皇上成全!玉烈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既然从来没有爱过,又何必以同情之类情感混淆视听?她宁愿他恨她,也不想让他误会自己对他有过哪怕一丝的情义。
她倔强,她执着,她的心她的身,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身边以命保护自己的男人。
他们相扶相搀着,慢慢地,艰难地跨出门槛高高的宫门,朗坤脚下无力,绊了一下.玉烈快速屈膝将他撑住,他们相视一笑,慢慢地走了出去,蹒跚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宫园深深的夜色中。
殿后门的帷幕下,慢慢走出来一道修长潇洒的身影,亦是一身鲜血淋漓,神色疲倦满足,俊秀英气的面庞上带着深深的同情和惆怅,拍着朗乾的肩膀。
不是你的,强留也无意思!一路走来,若风是知道朗乾用了多少年来爱玉烈,可是,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不受理智约束,否则,自己怎么会喜欢上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她?得了江山,失了爱情。
当年,皇租父为父皇和叔叔安排未来,将江山给了父皇,将爱情给了叔叔,而今父皇什么都没有安排,但老天却早就给我们兄弟安排好了,这是否就是身为皇帝的宿命?朗乾失魂落魄地道。
可是,你却让这个宿命有了完满的落幕,从此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若风盯着他,淡淡地道,今夜以后,江山彻底无事,你可愿陪我去喝一杯,不是君臣之间,而是兄弟之间?朗乾回头看看他认真的神色,惨淡一笑,将住事的种种俱埋在了心底,深深呼吸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也好,只怕今夜以后,再无机会了,就让我们喝个痛快吧!是啊,忆爵那小子也是个酒仙,可惜不在这里青葱郁郁的山顶,相依相偎着两个身影。
东边的地平线上,缓缓由浅蓝过渡向鱼肚白,再蒙上一层透明橙纱,那光亮的部分越来越大,越来越辽阔,渐渐占满了半边天空!霞光万道,他们的眼睛都被刺得睁不开——遽然,一轮红日跳将出来,耀眼的红光霎时照亮了万里锦绣山河!天地万物之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辉煌庄严、更加令人感叹膜拜?听说,叔叔和婶婶也是如我们这般隐居起来,他们真是一对世间最聪明的人!朗坤低低地道。
玉烈缓缓从发上扶下来两枚栩栩如生的蝴蝶发饰,轻轻举高玉雕般的手掌,霎时,玉掌和蝴蝶同时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雪白的肌肤半透明地拉着似乎要展翅飞去的蝴蝶,美得令人屏息,她幸福地眯上了眼睛。
飞吧!她喃喃道。
好美!朗坤着迷地看着她,看着蝴蝶,看着眼前奇炫灿烂的美景。
小时候,王妃送了我这对蝴蝶,王妃的一颦一笑到现在我都记得请清楚楚——我告诉自己,我要向王妃那样自由翱翔,尽管我的翅膀那么的柔弱,王妃是天空中彩色翩然的凤凰那我就要做蝴蝶,即使翅膀再柔弱,也要飞向自己的春天!这是我们的春天,我们的天地!朗坤紧紧地抱着她。
平静的人不再平静,执着的人也放下执着,命运将每一个人都拉离原来的轨道,可是命运也给了每个人一次正确的选择。
只要认真活着,就有希望。
番外卷 凤凰于飞 云里梦里(三)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姐姐叫裴夜凰.你还想演戏演多久?谁允许你们提她的名字?!耳中隆隆地滚着夜爵悲怆冷酷的声音,蚩雅不由自主地捂起耳朵,看着夜爵狰狞可怖的面容,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个看似文雅的裴先生其实相当高贵冷淡,疏离而有礼,一看就是像云公子那样非同一般的贵族,但是她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会才如此悲伤可怕的一面——那睁狞悲怆的表情,深深震撼了她的心,而那遽然凌厉的眼光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她下意识地住后退,却绊到了被夜爵打烂的绣架,一下子摔倒在地.左手不经意地按上了一块木屑碎片。
尖锐的疼痛让毫无准备的她倒抽一口冷气,脑中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本能地、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
一瞬间,夜爵平息了心头失控的怒火.冷冷地看着蚩雅的眼泪,看着她渐渐洇出鲜血的左手,并不打算去扶她。
他失态了,他不应该被这个莫明其妙的女人牵扯情绪,他是一直在等她露出马脚,露出可笑的真面目.可是在她提到姐姐名字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涌上他的心头,他还是没有忍住!我允许你住在这里,是看你无家可归,但并没有允许你肆意胡来!夜爵冷漠地看着怔怔不语的蚩雅,瞟了眼手中的绣像,修长的手指伸缩了几次,最终,没有舍得放下。
他转身向书房走去,但蚩雅的低语让他顿住脚步。
裴先生.原来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我的话。
蚩雅失神地喃喃道。
流血的手并不痛,痛的是干涸的心。
夜爵冷酷地回过头,你是个识字的人,那好,我就把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书全部拿给你,如果你能在上面我到‘天日’两个字,我就信你!找到‘天日’两个字?为什么要我到‘天日’两个宇?蚩雅迷惑。
自从那摞书放到了她的房中,他就没有见到她,她躲在房中,拼命翻阅,一本一本无力地放下,越翻越心慌;他坐在书房中,静静地看着正面墙上一副巨大的合影,十八岁冷酷的他,和二十八岁耀眼的姐姐。
两盏不熄的灯光,静静地绽放着柔和的光辉,穿透了黑夜的浓重,遥遥地,骚动着两颗漂泊孤独的心。
真的要拆穿她吗?拆穿她,就意味着再次掀开他心头的创伤,他怕自己再也承受不了。
他问姐姐,姐姐神秘地微笑,柔柔地看着他。
数夜无眠的又岂止他一个人?他知道,那间客房中也是数夜灯光不熄,她真的在查历史书,还是她正在想再次欺骗他的对策?他步入餐厅,他是被香味吸引过去的,这个女人,又下厨了?果然,她是想到了什么可以圆谎的话了吧?他的凤眼瞬间冷硬起来。
看到坐在桌边的蚩雅,他大吃一惊!那轻灵空透的面庞仿佛是缺水的鲜花,一夜之间苍白枯萎,还有那悲伤却执着的眼神,也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生机。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衣饰整洁,容色平静,可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你……??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出话来。
胃口顿时全无,眼前一桌的美食,在刹那失去了强大的诱惑力。
蚩雅听到他的声音,呆滞地抬起头,眼底露出一丝让人心惊的绝望,裴先生,我没有看到天日王朝。
他想开口讥讽,是吗?这就是你打算圆谎的话?可是他面对这样的蚩雅说不出口,他只能阴沉地看着她,保持沉默。
没有天日王朝,难道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做梦?我是这个世界的人,然后做了一个关于云公子、关于哥哥,关于蛊毒,关于天日的梦?蚩雅恍恍惚惚地,也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夜爵听。
不对,不是梦,梦怎么会让人心痛,梦怎么会刻骨铭心,梦怎么会那么清晰?蚩雅闭上眼睛,摇晃了一下。
夜爵默默地看着她,一直一直地看着她,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异常轻柔地拿起桌上放着的两卷布料,轻轻一抖,他的心脏顿时揪成了一团。
那布料上绣着两个和真人一样大小的人,两个穿着古代衣服的超凡脱俗的人,两个柔情缠绵的恋人!那其中一个,就是他的姐姐!柔软潇洒的白色衣裳,高高束起的秀发,翩翻如浊世贵公子,不是姐姐潇洒的短发西装,可是他知道这就是姐姐,明媚狡诈的凤眼柔和地盯着他,似笑非笑地场着嘴角,仿佛想要和他说什么,是那么传神,那么栩栩如生,仿佛姐姐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可是,陪伴在她身边的,已经不是自己的身影,而是另一个男人。
一个连他看到都无法嫉妒的出色男人!没有人知道神仙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夜爵这样无神论者,更是不曾想过,但是第一眼看到这个轻揽着姐姐腰的男人,夜爵的心头不自觉地涌现一种怪异的感觉——神仙谪凡!简单的白袍,修长的身形,柔和的眸中透出普照大地的温暖,而看向身边伴侣的的轻微动作中,无疑深深地传达着一种生生世世相依相偎的信念。
这是……??他哑着嗓子问道。
这是云公子和睿王爷。
蚩雅喃喃低语,云蓝大哥对我说了许多云公子和王爷之间发生的事,王爷对云公子的感情真让人羡幕啊,那么无私,那么坦荡,那么深沉,比起王爷,蚩雅实在汗颜无地,蚩雅的哥哥给云公子下了情盅,可是王爷为了救云公子.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蚩雅不如王爷的深情。
蚩雅突然浑身一震,脑中闪过一念。
夜爵怔怔地听着蚩雅的话,心头蓦然涌起了一个怪异辛酸的念头,也许.姐姐在那边生活,比在这边幸福的多。
不对,如果他这么想,岂不是相信了蚩雅的话?裴先生,我知道怎么证明我的话了,我知道怎么证明我才没有疯了,我知道了,我几乎忘了……??蚩雅又哭又笑地道。
别激动,说清楚点!夜爵不自觉地道。
我,我是蚩族的圣女啊,蚩雅激动得浑身发抖,我是蚩族七七四十九种蛊毒唯一的传人,我的体内有四十九种母蛊,我从十五岁成年后,就可以任意驱使这四十九种母蛊,只要,只要我体内真的有母蛊毒那我就是蚩雅,我就是天日的蚩雅,我就一定能够回去,回去见云公子!夜爵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脑中才些不能消化她的话。
可是此刻的蚩雅根本顿不上和他解释了。
裴先生,你坐在这里,离我远一点,千万不要走近我!蚩雅低声吩咐,顺手拿起桌上一杯白开水。
走到院中,选了块空旷的草地,她把水绕着自己身周倒成一个圆圈,然后盘膝坐在圆圈的正中央。
隔着一道透明的落地窗,夜爵紧皱浓眉,冷漠地看着她的古怪举动,片刻,那浓眉不由自主地拉开,凤眼中射出惊疑的冷芒。
闭着眼睛,喃喃念着咒文的蚩雅,缓缓举起双手,蓦地.在夜爵眼睁睁的注视下,那光裸雪白的手臂上,突然缠统上一道道颜色诡异斑斓的气体,蚩雅一动不动,可是那气体却绕着她的胳膊越转越快,还渐扩大融合成一团,慢慢笼罩住蚩雅娇小的身躯。
这不是拍特技片吧?她是怎么做到的?一刹那,夜爵的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弹指的动夫,那团诡异的气体消失得无影无踪,蚩雅素白的小手拈成兰花状,气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顺着她洁白纤细的指头慢慢钻入她的体内,蚩雅的清丽小脸上表情欣喜欲狂,她的声音也已经哽咽,裴先生,我是蚩雅,我是蚩雅。
说着,热烫的泪水滚滚而下!她坐着的那片被水围住的草地,在刹那间枯黄萎缩,从头到尾诡异莫测,见多识广的夜爵也僵化成了化石!夜凉如水.弥谩在车里的气氛也异常地压抑。
大夫说了……蚩雅怯怯地开口。
不是‘大夫’是医生。
夜爵冷冷地纠正。
是,是医生,医生说了,我头脑完全正常,我不是疯子。
蚩雅急急地道。
我就站在你旁边。
夜爵淡淡地道,所以用不着重复诊断的结果.他现在脑中一团乱。
……医生也说,我的身体没有问题,没有毒素,没有小虫,完全正常。
蚩雅缩缩头,硬着头皮道。
我还是站在你旁边。
夜爵口气中多了一抹不耐。
……我,我是来自天日的!蚩雅闭着眼睛鼓足勇气,终于把她最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不是,这其实并不是她最想说的话,她最想说的是——我没有骗你!但是她已经没有勇气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
猛踩一下刹车,奔驰叽的一声,突然停在了马路边,蚩雅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看着表情一直阴郁严酷的夜爵。
点起一技烟抽上,他的脸慢慢被朦胧的烟包围,变得那么模糊,蚩雅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亲眼看见这女人唤出一条血红的虫子,从她的手心钻出来,蠕动着,恶心又可怕,可是她的皮肤竟然连一点伤口都没有,她就那样破涕为笑地天真地看着他。
当下,他二话不说,载着她飞车到医院,要医院给她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检查,连头发根都不要放过,可是医院最后连显微镜都调出来了,也没有发现这个女人体内的虫子。
难道,这个女人说的都是真的?车窗上,突然被轻敲了一下,夜爵一怔,转头看到蚩雅的脸色惨白,接着看到车窗上贴着一张狰狞可怖的嘴脸!车窗外,慢慢聚集起数十个人来,看似街头的流氓,三三两两地冲着他们狞笑,他们中间,有几张冷漠而杀机腾腾的脸,看来,这些平常的流氓之中,混进了几个极不平常的杀手。
夜爵轻笑一声,又来了,平均每年都会有好几次。
他们不累他都累了!一辆破烂的汽车开到他的车子的正前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领头的偏偏头,示意他们下来。
见蚩雅面色愈加苍白,夜爵不自觉地安抚了她一声,别怕,跟着我就对了!他探手从底下摸出一把枪.轻快地上膛,脸色异常平静。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双颤抖的小手,坚定地按住他。
你是不是要杀人?蚩雅小声地问,脸色煞白,我在电视里看过,你手中的这个东西叫枪,会杀死人!他抬头,看向小手的主人,她依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可是小兔般的眼神却是害怕又坚定。
不杀人就会被别人杀!夜爵难得地跟她解释,也许是看到她这么认真的表情,不忍再拒绝吧。
我不要你杀人.也不会让你被人杀,我保护你!夜爵想笑,除了姐姐,还从来没有女人说过要保护他呢!她都害怕得抖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保护他?为什么?他倒想知道,她为什么要保护他。
你说过,裴夜凰是你姐姐,蚩雅依然小声地道,所以,我要代云公子保护你!他一震,他还没有相信她的话,她却比他先相信那个云公子就是姐姐,她的头脑有这么单纯吗?他并不知道,蚩族传说中的诡异怪事绝对只会比穿越更加令人震惊.所以蚩雅接受诡异事实的速度要比他快得多。
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得冰封已久的心裂开了一道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愉悦地笑了,但一瞬间,他的笑容便僵住,等等,她的保护指什么?蚩雅费力地打开车窗门,看向窗外的人,大叔,我们出门匆忙,没有带钱,你放过我们好不好?那男人一怔.顿时狂笑不已,夜爵也笑着摇摇头。
蚩雅也没想到对方是这样反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夜爵。
裴夜爵,你这次的妞是不是脑子有病啊?那男人边在笑边说,怎么,连神经病都玩上了?有钱人的调调真他妈的变态!夜爵的凤眼微微一敛,脸上却是最温文的微笑,她说得对,我们这次出门匆忙,没带钱,你愿不愿意暂时忍忍呢?没带钱?那好办,那男人狂妄地道,你这辆车老子觉得不错,就不知道我们的裴大总载会不会得割爱?我开奔驰是不想张场,区区一辆破奔驰算什么?你要,给你就是了。
夜爵淡淡地笑道。
够痛快!男人大笑,突然盯着蚩雅的脸色眯眯地笑起来,裴大总载.虽说这个妞脑子不好.可是这脸蛋嘛,长得真正点,反正你裴大总裁身边也不缺绝世大美人,倒不如把这个小美人也让给兄弟们乐乐吧!蚩雅再天真,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顿时惨白,看向夜爵,却发现夜爵手中的枪已经对准了那男人的心窝,脸上一片浓重的杀气,嘴角却勾起一抹邪气的微笑,我不喜欢贪心和嘴巴臭的人!砰一声轻响,男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弹口,血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指着一脸魔魅杀气的夜爵,一句话都没说.白眼一翻,倒在地上。
夜爵自然潇洒地吹了吹枪口,淡然看着她,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
蚩雅顿时泪水盈眶,穿越以来恐慌无依的心,慢慢包裹在了一团踏实的温暖中。
没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她右手伸出车窗,当空一场,一股怪异的浓香顿时弥漫开来,那些流氓和杀手仿佛喝醉了一般,开始摇摇晃晃。
没有等待结果,夜爵一个紧急倒车,扯开一定的距离,车头迅速一转,奔驰像利箭一般射了出去,融入了暖暖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