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说:我想我快死了。
她已经病得昏昏沉沈。
微弱的灯光下,她的面容好像埋在雪中冰冻的花朵,即将死去。
她家很穷,没钱替她买药,也没钱买营养的食物替她补身。
她的家人只能围在她的床边掉眼泪。
女孩又说话了,她说:外面那棵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的时候,我可能也死了。
我就像那片叶子。
住在她家楼下的老画家听见她的话之后,心想:好可怜的孩子,她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是那么的可怜。
老画家也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可怜人,他很想为女孩做点事。
满右昀停下来看看围坐在自己周围的孩子们,那些专注聆听的神情教她很感动。
她朝孩子们笑笑,接着说故事。
雪不停的下着,仿佛永远也下不完。
天亮的时候,女孩从高烧中醒来。
雪停了。
迷迷蒙蒙的天色中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她支起身走到窗前,看见一棵树,在最高最高的树梢上有一片美丽的叶子,永不凋谢的叶子。
她又停下,问孩子们: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孩子们摇摇头,兴味盎然地望着她。
于是她又说了:真正的树早已光秃秃了,一片叶子也不剩。
女孩看到的其实是墙上的画,老画家为了完成她的心愿,忍着冻,在墙面上画了栩栩如生的一棵树,留下一片完美的叶子。
而树底下,老画家的身体早已冰冷。
好感人哦!育幼院的孩子们个个听得出神,感动不已。
这个故事好不好听?她问孩子们。
好听。
小昀姊姊,你再讲一个故事给我们听好不好?许多孩子们同声要求。
下次吧。
小昀姊姊下次来再给你们讲另一个故事。
一片失望的叹息声中,韦方出现了。
他是来接满右昀的。
小昀姊姊累了,你们就让她休息休息好吗?他跟孩子们也熟。
每个星期天接近中午时,他都会来接满右昀。
休学之后,她每个星期天都到育幼院来说故事给孩子们听。
她随韦方离开了育幼院,和他共进午餐。
— — —今天说了什么故事?他又带她到同一家西餐厅来,清静雅致的空间给人一种舒适宁静的感觉。
用完餐他们总会在此坐一下午,喝喝咖啡、聊聊天。
她又说了一遍最后一片叶子的故事,只给他一个人听。
感人吗?她问。
我听过一个故事跟你说的这个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的啊?你说说看。
好,我说。
他笑着点头。
不过我说故事的技巧比你差多了,你可不能笑我哟。
不会的。
他清清嗓子,慎重开讲:有一个人,每到了统一发票开奖日就用现金收购同事们小额中奖的发票,他的同事觉得纳闷,问他为什么,他就告诉同事们说,他妈妈喜欢对统一发票,为了让妈妈享受中奖的喜悦,所以他才花钱收集中奖发票,然后偷偷塞进妈妈放发票的小盒子里。
就这样啊?她问。
说了不准笑我的!他竟难为情了,不过心里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取笑。
所以说,现实生活里还是有细致的感情,一张发票和一片叶子代表着相同的意义,一样的温暖,一样的感人。
她有感而发。
那你喜不喜欢杜兰朵公主的故事?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故事?她问。
歌剧正在上演。
她摇着头。
不喜欢。
太过不近人情了。
沉吟片刻,又道:我喜欢另一个新版的故事。
由于近来说故事的次数频繁,她从小爱说故事的习惯仿佛又回来了,于是她很快地就把故事说给他听。
有一个聪明的公主广诏天下,如果有人能在二十个问题之内问倒她,她就委身下嫁。
然后呢?他搭着腔。
她的确博学多闻,回答了所有人的所有问题。
直到一个聪明的男子在第二十个问题问倒了她。
那个男的那么聪明啊?他故作好奇状,问她:他的第二十个问题是什么?他问公主:你猜我下一个问题要问什么?满右昀笑了。
你想,公主回答得出来吗?当然回答不出来喽,她答什么那男的都可以说她答错了嘛。
她点了下头。
新婚之夜,他很得意地问他美丽的新娘,是不是很佩服他的机智?公主怎么回答?公主笑咪咪地对新郎说:就算你最后一个问题是问我叫什么名字,我都会回答不知道。
原来公主早就决定要嫁给他了。
这个故事是不是比杜兰朵公主温馨多了?她无限神往地接了下去。
爱应该是温柔的、和善的、相互体贴的。
我也对你温柔,对你和善,对你体贴呀。
他立刻对她机会教育。
如今对他这样的半玩笑态度,她已能报以坦然的、会心的微笑。
右昀,你也让我问你二十个问题好不好?你若无法答到最后一问,也嫁给我吧。
我又不是公主。
那不是重点,你知道的。
他深情地注视她。
答不答?不答。
这样好像我在设计你似的,他想改变个方式找她麻烦。
你说过你比别人笨。
这样吧,你问我二十个问题好了,其中只要我有答不出来的,你就嫁给我。
这样就不算设计我吗?她笑他可恶。
你这个提议本身就已经视我为笨蛋了嘛。
他也笑了。
右昀,你近来笑的次数增加不少,是因为我的缘故吗?应该是吧。
她毫不犹豫。
维特上班了,既要工作又要约会,我很难得看见她。
现在除了爸妈和育幼院的院童之外,我最常看见的人就是你。
没见着我的时候,你会想我吗?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你会吗?他痴痴地问,傻傻地等。
她凝视他片刻之后才答道:会。
我叫什么名字?韦方。
他已经感到满足,目前。
— — —所有的牺牲只为她,满右昀──他最初、最深的等待。
从她爸妈手中要来那半块古玉之后的第二天早上,韦方便到银行的保管箱里取出自己那半块玉出来合过。
完美的嵌合,一如他事前所料。
那是一个完整的图案,不仔细看那道不规则的接缝,它便是完美的。
很难相信。
韦方很难相信世间有这样离奇的事。
难道卓亦尘便是他的前世?他心中充满了矛盾,仍不能接受满右昀与卓亦尘曾经相恋的事实。
他宁愿那是她的幻想,即使她一辈子沉溺其中,他也不愿接受他们曾经相爱的事实。
是事实吗?他的前世也算是他吗?卓亦尘和她相爱就等于自己和她相爱了吗?不,不算。
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最后,韦方是这么解释的:满右昀回去古代,只为了取得那半块玉,然后回到今生与他相遇,那块玉是他和满右昀的信物。
她是为了他才回去那一趟的,注定她该回来与他相识、相恋,相守一生。
她是他的,韦方的。
看在卓亦尘是自己的前世分上,韦方不想和他计较。
为了得到满右昀的心,韦方甚至委屈自己做一些不想做的事。
我们把纸船放到河面上吧。
他在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后,陪她到河边放纸船。
好。
满右昀果然很开心。
但愿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平安地接住这些小纸船。
他看着小船随波逐流,缓缓飘离视线。
韦方,你真好。
她不看小船,反而看着他。
哪里好?他眼角的余光能感受到她投来的感激目光。
你相信我和卓大哥的事,对吗?良久,他点了下头。
这世上恐怕只有你会相信我的话。
当然。
他们站起身,到一块大石头上坐着。
右昀,如果你的小纸船永远也无法被别人平安的接住,或者你永远也跑不回去,你会怎么做?那你就一直陪我来放纸船,一直看我跑,好不好?她无限依恋地说。
她还守着那个梦,但在不知不觉中,她透露出对他的依赖,深深的依赖。
你是说你要嫁给眼泪,然后要我在一旁用关怀烫平你泪湿的日子吗?他苦笑。
要我随时为你准备一个毫无欲望、毫无污染的胸膛,靠你无尽的眼泪来抚慰我孤独的一生吗?她语塞,望着远方的河面,望着遥遥的梦。
你要一辈子遥遥地恋栈着前世情缘吗?或许,上苍安排了你在百年轮回后的今日,与另一个他走进同一个洞穴中,繁衍彼此的忠诚?她擦去溢出眼角的泪。
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还你这份情。
也许你这一世就该属于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从前世转到今生来等你的呢?韦方,我了解你的苦,可是我也苦,若你熬不住,那就苦我一个好了。
你这样子,我看了也心疼。
你心疼我,我心疼你,还不如负负得正,你早点爱了我,我们谁也不会疼了。
你是独一无二的,我不要你有取代他的念头。
她幽幽地说。
谁取代了谁还不知道呢。
他话里带着些许愤慨。
你是为了我才回去那一趟的,你知道吗?你不会做逆向思考吗?她不懂他为什么说这些话,也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比别人笨。
你是磨人精。
她收下他的责难。
仿佛赖定他似地,她又问道:下星期天我们来钓鱼好不好?好。
他应得无奈。
除了放纸船跟钓角之外,你还会什么?我说故事给你听。
她已经说过好多故事给他听,但从未提过她自己写的那个有关卓亦尘的故事,他也从不要求她说。
— — —满右昀渐感惶恐。
自从和韦方协议维持一份既如师生又像朋友的关系之后,韦方的确信守约定。
他不再强迫她爱他,虽然偶尔也提出明显的暗示,但他不再逼她。
她发现自己开始惦念他。
在一种温热熟悉的精神氛围之中惦念他。
她捕捉到彼此的心灵相通,从他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之中。
他对她的付出是似水温柔,对她的呵护可邀日月为鉴。
满右昀发现自己已无法再恰如其分地掌握对他的感情,对他似乎有了某种神秘的感应。
是否她对卓亦尘的感情出现了缺口?她惶恐,但她不能和韦方讨论这件事。
九月分你该复学了吧?曾维特问。
她约了曾维特出来谈心。
嗯。
真受不了你耶,高中比人家多读一年也就算了,大学你也能多读一年,佩服!我比别人笨。
少来!我看你是比别人龟毛。
曾维特斥她。
你老爸老妈很辛苦。
我爸妈又没怪我。
对。
他们只是惯你、宠你、爱你,怕了你。
维特──满右昀红了脸。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算了,我懒得理你。
甩甩头,曾维特问道:那你想听我说什么?维特,你会嫁给袁力耕吗?大概会吧。
我从高中时代起跟他到现在,不嫁给他我不是亏大了吗?这几年我为谁辛苦为谁忙啊?如果他离开你了呢?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如果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你会接受另一份感情吗?呸呸呸!曾维特差点当场吐血。
你要不是我的老同学,我立刻就给你两巴掌。
她瞪着满右昀,气个半死。
你是来诅咒我的吗?维特,你跳芭蕾舞的时候好有气质哦。
好,我输你。
现在骂人都不带脏字了。
是韦方教你的吗?曾维特一掌拍在桌上。
满右昀笑了,笑容灿烂如艳阳。
曾维特看着她,竟发现自己湿了眼帘。
你怎么了,维特?满右昀一惊。
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你好久没像刚才那样跟我说话了,你知道吗?我几乎忘了你真正开怀的样子。
曾维特替她感到高兴。
是因为韦方吗?是他使你改变的对吗?跟他在一起我很快乐。
甜美的笑容又回到她脸上。
只是这样而已吗?她考虑了一会儿。
我希望只是这样而已。
慢慢来也好,曾维特似有感慨。
你们前一次就是进展得太迅速了才会砸得那么快,欲速则不达这句话还真有点道理。
你想过回育幼院看看孩子们吗?他们都很想念你耶。
她换了个话题。
想呀。
不过我现在要上班,忙得要命。
等哪天我比较有空的时候再去吧。
好,我会告诉他们的。
— — —你确定自己还想要跑吗?操场边,韦方问满右昀。
从前悄悄来等她的那几次不算的话,这是他第三次正式在月圆之夜陪她来。
为什么不跑?她生气了,为韦方那一问里别有含意。
我当然想跑。
我没有阻拦你的意思,他知道她正恼着,但有些话他还是要说。
只是希望你慎重考虑我提过的意见。
她不想回答他什么,索性就这么开始跑操场,开始在心中对她的卓大哥说话。
你还在那里等我吗?韦方说我即使跑得离这一世,也未必刚好回到你的时空,他说的是真的吗?他是吓我的,一定是的。
你一定还在那里等我,你也没有变老,我回去之后也一定是现在这个样子对不对?就算我们都老了也不要紧,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我好想回去,好想看看你。
你看,风就这么吹着我,吹着我的衣衫、我的发、我的脸,可是它为什么吹不干我流泪的眼睛?我的泪眸在月光下望眼欲穿,我刻骨铭心的爱情在月光下是一幕没有结局的悲剧,我在月光下跑了无数回也跑不完我的孤独。
这些,你都知道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右昀!他喊的同时人已朝她奔去。
韦方早发现她今晚情绪不稳定。
前两次都不哭了,为什么今晚又哭了呢?而且哭得比他看过的那几次还凶。
她人都还没跑经过他面前,哭声就先传到他耳里了。
才要开口提醒她小心一点,但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不稳便已仆在地上。
很痛吗?伤到哪儿了?见她自己又坐起,屈腿埋首膝上,他才稍微放心。
她很用力地甩着头,像是跟什么人赌气似地发泄着,哭得好伤心。
膝盖疼是吗?让我看看!他又紧张了。
不要你管,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我回不去的,都是你害的!她抬起头对着他哭喊,乱发一顿脾气。
他不忍心责怪她的无理取闹,只柔声问她:我扶你起来好吗?不要。
我要坐在这里,一直坐在这里,我不走了。
她的情绪丝毫没有平复,依旧气急败坏。
他能怎么办?好吧,那我陪你一块儿坐。
看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满右昀的哭声又大了些,夹着气愤。
但她没赶他走。
他不再说安慰的话,她却安静了下来。
风吹干了她的泪。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她没吭声,他于是就开始讲了。
有个画家,男的,独居在一间大房子里。
街坊邻居对他都没有好感,因为他见人都不打招呼,很多邻居都想让子女跟他学画,他却一个学生也不想收。
年复一年,他依旧整天邋里邋遢地背着画架独来独往。
于是,无聊的闲人开始偷窥他的隐私。
邻居一个女的经常躲在他的窗外偷看。
有一天晚上,画家房里亮着灯,邻居那个女的从那没有遮密的窗帘缝里,看见一幕令她心惊肉跳的画面:房里一张沙发椅上,坐着一位全身赤裸的年轻女子,画家打着赤膊,只穿了一条短裤,站在女子面前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邻居那个女的立刻找了其他几个好事的邻居前去敲画家的门,画家一开门,见到他们便想挡掉,但一群人已迫不及待地冲进他屋里,只见沙发上有东西被一大块布幪着,有人立刻掀开了布,结果发现布裹着的是一块画板,上面是一幅裸体画,画中人栩栩如生。
画家激动地喊着:不要把布掀开来,她没有穿衣服,你们不能看呀!韦方顿了一下,接着又自问自答,道:你知道画中人是谁吗?是画家死去多年的妻子,他再也见不着面的妻子。
你说这个故事给我听的用意是什么?她又流泪了。
取笑我吗?不,我是心疼你。
你比那位画家还痴还傻。
该把那块玉的事告诉她吗?告诉她之后,她就会爱他了吗?韦方暗自思量。
不,不能让她知道玉的事。
那样一来,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她爱的是不是他。
右昀,把泪擦干。
我送你回去。
他站起身,把手伸给她。
下个月我再陪你来。
把手放在他手上,满右昀让他拉自己站起来。
韦方,对不起。
我刚才──我知道。
你今晚情绪很不稳定。
他揽着她往操场外走。
她点点头,情绪已稳定下来,但罪恶感却更深切地啃噬着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同时对不起两个人──她对不起卓亦尘,她也对不起韦方。
— — —满右昀复学了。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日,曾维特和她一起去了一趟育幼院。
韦方来接你吗?两人正准备离开育幼院,曾维特看见袁力耕的车已等在院外,她随口问了满右昀一声。
他今天有事,不能来接我。
要不要袁力耕先送你一程?不用了,你跟他走吧。
我想一个人逛逛书店。
那我走喽。
嗯。
目送两人离开之后,满右昀搭公车到市区,在一家书店里闲逛了好一会儿。
原来韦方今天跟霍羽丹在一起,他俩也在书店里。
她刻意避开他们,但忍不住悄悄地在一旁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牵霍羽丹的手,但偶尔拉拉她的衣袖、拍拍她的肩,捧著书与她交头接耳的动作中有一股自然的亲匿。
在你恐惧我会爱上霍羽丹的时候,我就是你的卓大哥,只有这个时候你对我才有感觉。
你宁可错抓,也不愿错放。
满右昀顿时想起了韦方说过的话。
她恐惧吗?嫉妒吗?不应该有的感觉呀。
他不是卓大哥。
他相信她和卓大哥的事,他陪她去放纸船,去钓鱼,看她跑操场。
他是韦方。
他有权利爱任何一个女孩,包括霍羽丹。
韦方哥哥,我们该走了吧,时间快到了耶。
霍羽丹看了看手表,提醒他。
韦方于是拿着挑好的书到柜台结账,然后和霍羽丹一起离开书店。
他们在离书店不远的一家西式自助餐厅门口遇上一群人,男女都有,看来像是事先约好要见面的样子。
一阵笑闹之后,几人全进了餐厅,消失在满右昀的视线里。
— — —韦老师,我也替你和师母拍一张吧。
韦方于是把一旁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满右昀拉到自己身边,揽着她让学生取景拍照。
他系上的学生办了一次旅游活动,非邀他共襄盛举不可,盛情难却的情况下,他还拖来满右昀。
他们为什么都喊我师母?她问。
晚间自由活动的时刻,韦方和她在林间小径漫步。
学生们没敢强留他们在木屋里参加团康,大白天里他们已取笑够两人了,这会儿决定放老师一马。
不明就里嘛。
是他们要你找我一起来的吗?嗯。
满右昀沉吟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问他那件事。
在想什么?不看她也知道她有心事,他漫问一句。
上上个星期日,我无意间在书店里看见你跟霍羽丹。
哦?怎么不叫住我们?我想你跟她可能还有别的事,不想打扰你们。
这么见外啊?你只跟我说那天你有事,又没约我,我想我不方便上前跟你们打招呼吧?琢磨一阵她话里的含意,他忽然笑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告诉你我是要跟她见面?你可以不告诉我。
我不介意。
是吗?他再笑一声。
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认为你会不高兴。
所以只好偷偷摸摸地跟她约会喽。
怎么说是偷偷摸摸呢?她反驳。
我也没有不高兴。
是吗?他心情奇佳。
你是说我可以一辈子跟她纠缠不清?那是你的事,只要你高兴,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可以跟她纠缠不清。
及格了。
他在心里给她打了六十分。
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已经污染了我这个原本毫无欲望的胸膛吗?他停下脚步,也拉住她。
为此,你要付出赔偿。
被扳过身的她,不解地望着他。
我想纠缠一辈子的人是你。
语罢他吻住她,向她求偿一个世纪的长吻。
被他的唇触及的那一瞬,她感到体内一阵熟悉的颤动,为了不使自己瘫倒,她伸张双臂环绕着他的颈项,身体紧贴着他。
亲吻与喘息间,他急促地吸取芳香与甘露,一解多时以来的饥馋与渴望。
满分。
他又给她的吻打了个分数。
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是要与你纠缠不清。
他依旧喘着,浓烈的气息不断吐在她的唇上。
我们做了什么?她清醒却无力地问。
接吻。
他还紧搂着她。
刚才我忘了提醒你张开眼睛看我们唇上击出的火花。
真的有火花吗?她喃喃地问。
不相信的话,我们再吻一遍好了。
他刚要凑上的唇被她用手挡住。
不,韦方。
她朝他轻轻摇了下头。
他决定放过她,因为她喊了他的名字,知道刚才令她深深陶醉的人名叫韦方。
他又揽着她继续漫步。
你可不可以叫你的学生别再喊我师母了?她又想起要追究此事。
我跟他们一样是学生,而且我们也不是──待会回去了我就要他们别再那么喊你。
他心想自己也不急着要改变她的身分。
谢谢你。
走了几步,他突然说:那天是霍羽丹的生日,她的几个同事替她庆生,要我去凑凑热闹。
哦。
漫应的同时,她感到释怀。
— — —满世庭夫妇俩见女儿重展欢颜,欣喜安慰之余重提那半块玉的事,皆认为过去的噩梦是因玉而起,感激韦方使女儿重生。
他们的谈话不巧被满右昀听得一清二楚。
她又惊又愤地找上韦方。
我爸妈交给你的玉在哪儿?请你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你们为什么全都瞒着我,还把我的玉藏了起来!谁告诉你玉的事?我无意间听到我爸妈的谈话,他们说我高三那年昏倒时手里就握着那块玉,那一定是我带回来的,一定是卓大哥给我的,你凭什么把它藏起来?她的胸前一阵剧烈起伏,激动地吼他:把它还给我,它是我的。
是你的又怎么样呢?韦方也生气了,为她脸上重现的执迷不悟而生气。
要回它来当你的坟墓吗?你打算把一辈子都葬在那块玉上头是吗?守着它你就能快乐地过一辈子了是吗?我不要快乐,只要那块玉,你把它还给我,还给我!她扯着他的衣袖,歇斯底里地喊着。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竟然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我甚至连玉都没看见过,你们好狠心哪!竟然连卓大哥留给我的唯一纪念物都藏了起来,还瞒了我这么久,要不是我听见了,知道有这么一块玉,你们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她泪流满面,哭诉着揪心之痛。
他虽气她,但那绝望悲愤的面容却也教他不忍。
耐住性子,他安慰着:你爸妈是为你好,怕你知道了以后更会胡思乱想。
那你呢?她怒斥道:你是什么居心?我爸妈不知道我和卓大哥的事,他们瞒着我还情有可原,你呢?你知道我和他的事却不让我知道有这块玉,你用意何在?用意何在?韦方也在心里自问。
用意很单纯,就是要确定她会爱上他。
他不会瞒她一辈子的。
为什么不说话?她对他的沉默感到更加愤怒。
我明白了。
你一边瞒着我有关玉的事,一边又接近我,对我呵护备至,关爱有加,为的就是要我爱上你对吗?你嘴里说不强迫我,可实际上却一点一点地攻破我的心防,一点一点地磨损我对卓大哥的爱。
陪我放纸船、跑操场不过是你以退为进的伎俩,对吗?面对她严厉的指控,韦方痛心疾首。
你爱上我了吗?他问得柔,也问得冷。
我攻破你的心防了吗?我可以对你的卓大哥造成威胁了吗?我让你有进退两难的困扰了吗?我──她顿时无言以对。
一阵惊愣之后,新泪泉涌而出。
若是早点知道有这么一块玉,若是她能早一点看见卓亦尘留给她的纪念物,她也许就没有机会成为一个背叛者,也许就不必被那深深的愧疚感折磨了。
错了。
她不该任韦方稀释自己那一份又稠又浓的相思,不该任韦方开启自己心扉上匣紧的金锁。
她积攒的清纯、酝酿的温柔本该都属于卓大哥的呀!银行已经关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开保管箱,取回那块玉还给你。
— — —确定不要我陪?嗯。
今晚我要自己到操场上去。
韦方叹了一声。
好吧。
那你自己多留点神,别再跌倒了,好吗?韦方,她有些迟疑地接了下去。
待会儿我会紧握这块玉跑操场,也许握着它就能跑得回去。
她打开手掌给他看那块玉。
他有把握她是不可能跑得回去了。
不忍心浇她冷水,他道:右昀,祝你成功。
谢谢。
她正要转身往操场移动,他又说了一句:如果你没能回去,可以到研究生大楼的资料室找我,我会在那儿待一阵子。
一直兴奋地认为今晚能成功回到卓亦尘身边的满右昀因这句话踟蹰了。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韦方的面。
韦方,她上前抱住他。
我舍不得你,可是我希望自己能回得去。
也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你会想我吗?他拢着她乌柔的秀发。
会。
我也会想你的。
他推开她一些,托起她的脸。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你若是再也看不见我,看你卓大哥也一样,他笑了笑,又道:我若再也看不见你,便真的没有另一张容颜可以聊慰我的相思之苦了。
韦方──她又流泪,抱紧了他。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别难过了,去跑操场吧,你也不一定能成功嘛,是不是?她依依不舍地放开他,转身离去的步伐竟是有些沉重。
— — —是体力不支亦是意志不坚?满右昀跑不动了。
凝视着月儿的中心点,她与卓亦尘对话,也与韦方对话。
难!难!难!仰望辽阔的夜空,她坦承深深镶嵌在自己生命之中的身影有两个。
恍惚之间,她感到自己清灰色的影子变得沉重,仿佛身上披的不是月光,而是那挥不去的缠绵情意。
卓亦尘和韦方的深情同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紧握手中那块玉,她坐在操场边,让轻轻掠过的风过滤自己好多好多的沉重,双眼依然凝视着那一轮明月,凝视着她圆圆的信念、圆圆的梦。
消防车发出的警笛惊醒了她。
声音越来越近,学校里的建筑物失火了吗?她可以肯定消防车正朝学校的方向驶来,因为校园里已隐约出现了骚动。
浓烟四起。
她朝人群移动的方向走去,果然,一辆接一辆的消防车和救护车已驶进校园。
她看见火场了,研究生大楼正在起火燃烧。
她想快速接近,无奈几圈操场跑下来,两腿早已酸软。
拖着疲惫的步伐,她心焦如焚,恨不能插翅飞过去。
韦方不会有事的,他不能有事。
满右昀在心中急急呐喊。
她无法更靠近了,现场已被封锁,除了救灾人员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
一张张担架从火场中被抬出来,她焦急地望着、等着,目光紧抓住每个伤患。
韦方!她看见他了,随搭救护车到医院。
她只知道他还在呼吸,还有心跳,除此之外,她再也不能思考。
— — —吸入过多浓烟,不过手臂上的灼伤并不严重。
医生对韦方的父母解释着。
应该是不会有生命危险。
望着一身脏污和烟味的韦方,满右昀只是流泪。
右昀,你先回去吧。
医生说他的情况并不严重。
韦母见她满脸倦容,想劝她回家休息。
不,我要在这里陪他。
她半跪在床前,握着韦方的手。
见她执意不肯离去,韦家二老决定先回家收拾韦方的换洗衣服之后再回医院。
满右昀耐心地守着。
她还是跑不回去,是为了留下来守候在他的病床前吗?等待中她仿佛又听见他说:我一定是你回不去的理由。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该怪他、怨他了。
本来她就对他有怨,可此刻所有对他的怨都消失得丁点不剩。
她只愿他快点好起来。
终于累了,也倦了,她在韦父的坚持下,先回家了。
第二天早晨,她又匆匆赶到医院。
韦母告诉她韦方夜里醒过一次,状况良好,不久又睡了。
她请韦家二老回家休息,由她留守即可。
见他睡得沈,她静坐一旁等待。
韦方有了动静,他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满右昀连忙在床沿坐下,伸手抚着他的面颊。
他还睡着,但已不似先前那么安稳,顺势抓住她的手,他在睡梦中激动起来。
小满,你别担心,我会一直陪伴你,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满右昀听得目瞪口呆,当场愣住。
我已经杀了周虹替你报了仇,你等我,我现在就来陪你。
周虹?满右昀无法形容自己震惊的程度,她不曾对任何人提起那个悲剧,除了卓亦尘以外,不可能有人知道是周虹害死了她呀。
韦方,你醒了吗?她急急问道。
小满,你等我,我来了。
韦方还在呓语,握住她的手更用力了。
你醒了吗?她再问。
他终于张开眼了。
右昀?片刻之后,他才定神瞧见她。
醒啦?见他想坐起来,于是她起身扶了一把。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真实的梦。
他说,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我知道。
她已完全感应到了。
幸好我没葬身火窟,否则我又得在下一个轮回里等你了。
他无限深情地对她说。
她笑笑。
你早料定我跑不回去了对吗?语罢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红布包交给他。
这是……昨晚我从你上衣的口袋里取出来的。
她解释着:我怕你弄丢它,所以先替你保管,现在你醒了,把它还给你。
他从布包里拿出自己那半块玉,审视片刻后又问:你那块呢?带在身边吗?嗯。
她也取出自己那半块递给他。
他将两块置于左掌上拼起。
把你的手覆在上面。
她缓缓伸手覆上他的,将巴掌大的一块玉夹在两人手中,五指与他的紧紧交握。
刚才我梦见我们也像现在这样,紧紧合握着这块玉。
这玉……真是你的?是我们的。
他的目光紧紧纠缠住她的。
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她温柔满足地望着他。
我觉得来生来世我们还会纠缠不清。
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你告诉我。
你独家买断了我的前世今生。
只有前世今生吗?生生世世。
他把她拉向自己。
要看火花吗?四目相对,四片唇相接,他们吻出再世情缘。
我看见火花了。
她说完便闭上双眼。
他的唇再次迎向她的。
— — —又见圆月。
不跑了?韦方牵着满右昀的小手在操场上漫步。
她摇摇头,轻声道:你来了,不是吗?不是我来了,他笑着说:我一直都在这里,是你找到了。
你为我回去,也为我留下。
我是你唯一的理由。
抬头望月,她说:月亮也一直是同一个。
我问你两个问题,只要有一题答不出来,你就嫁给我。
他决定不走了,将她拉到场边的树底下坐着。
你问吧。
我是谁?韦方。
答对一题了。
他吻了下她的脸颊。
第二题你要问什么?这就是我的第二个问题,请你回答我,我要问什么?不知道。
嫁给我吧。
她也吻他一下。
我不是早就说过要跟你成亲了吗?他戏谑地眨着眼。
我那个无比真实的梦里只有这一点不真实。
尤其是洞房花烛夜那部分,我坚决要求重来一遍。
她躲进他怀里,躲开他眼里火辣的暗示。
告诉我,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我想知道你比较喜欢我喊你右昀还是小满。
她仔细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你比较喜欢喊我什么?一我习惯喊你右昀,可是又觉得喊你小满的感觉也不错。
他突发奇想。
你觉得小满右昀听起来怎么样?好像日本名字耶,你喜欢啊?太长了,不好叫。
他耙着头发想了又想。
以后我喊你小昀好了。
也好。
小昀,立刻他就用了新的称呼。
以后还要我陪你去放纸般、钓鱼吗?你愿意吗?我愿意。
他虔诚回答。
我们去放纸船许愿,来生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每一个轮回里,我们都会相爱一生。
月光下,一度断线的情缘再度串起,他们吻得如痴如醉。
换你心,为我心目录靳絜 >> 换你心,为我心尾声不等满右昀毕业,韦方就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学生口中的师母。
终于,他不忍,也不舍。
在月神的守护下和她结为一体。
小满说:我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你了。
,他也说:我也完完全全属于你了。
新婚之夜,新娘在新房里说故事给新郎听。
新郎接了下去:他紧紧抱着全身冰冷的小满直到东方乍白,杀了周虹替她报仇之后,又将她抱到小山上,取下自己颈上挂的那块母亲遗留的玉,放在她的手里,一手与她紧紧相握,一手举刀自尽,临死前,他对她说:小满,你等我,我来了。
新娘听得掉下眼泪。
小昀,你掉眼泪是不是证明了我说故事的技巧进步很多?韦方让满右昀破涕为笑。
你看,今晚的月是不是特别圆、特别亮?她看着窗外问他。
嗯。
圆月高挂在夜空放光明,怎么看都是一幅完美的画面。
我刻骨铭心的爱在月光下是一幕完美的结局。
她深情的目光移至他脸上。
他于是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耐心地藉着每一个抚触挑起她的情焰。
小昀,给我加倍的反应,我要你还我一份真实的感觉。
她紧搂住他的腰,轻舔他胸前的敏感地带。
你喜欢这样,对吗?她努力地取悦他、唤醒他,有如放纵的精灵附身,颠覆着心底万般的欲念,她的每一吻、每一触皆传递着无尽的温柔与甜蜜。
她是如此认真,如此投入,以至于韦方后悔了。
你存心在火山口边缘跳舞吗?他哑声质问她的欲擒故纵。
我没见过火山。
你再这样作弄我,就会知道火山爆发的威力了。
她抵着他的唇轻喃:这样够真实了吗?够不够你所谓加倍的反应?她的舌尖不断徐缓而挑逗地探入他嘴里。
梦里蚀人心魂的感觉终于又在他体内燃烧。
你是个道道地的磨人精。
他再也受不了了,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半拉至自己身上。
我还可以再磨下去,你要吗?休想。
他终于臣服于她激情的眼眸,驰骋在一波比一波更澎湃的浪潮中。
圆月高挂夜空,怎么看都是一幅完美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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