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山峰洒出万道云霞,穿过大片薄雾,也穿过浓郁的松柏密林,照射在卓亦尘身上。
天未亮他就醒了。
昨夜杀了陆霸天之后他本该离开木屋,最后却是在木屋内留了一宿──和一名少女。
他回身看了干草堆上熟睡中的少女一眼。
他浓眉微敛,困惑深深。
闯荡江湖数载,三教九流的人物几乎全见识过了,却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人,光是那身装束就令他费疑猜。
昨夜他嗅到的香气就是发自她身上。
在抱她回木屋时,他更是呼吸够了那股沁鼻的幽香。
不知她从何处来,亦不知她欲往何处去,在叫不醒的情况下,他实在不忍把一名弱质女流单独留在荒郊野外,于是他决定陪她在木屋内待上一夜。
天亮了再说吧。
他又回头看向屋外。
满右昀缓缓张开双眼,接着便是一脸愕然。
举目所见的一切令她想不透、悟不出。
是梦吗?她惊慌坐起身,背脊透凉。
你醒了?她循声转过头,看见他了。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她拨开身上覆着的干草,连忙站了起来。
在下卓亦尘,这里是松香镇外十里的一处荒郊,昨晚我在屋外的草丛里发现了昏迷的你。
他不疾不徐地一一回答她的疑问,边打量着她。
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少女,穿着相当怪异。
唯恐你遭遇不测,于是留你在这屋内度过一宿,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卓亦尘?她只抓住了这一句。
你是卓亦尘?卓某坐不改姓,行不改名。
天啊!我这是到了哪里?我怎么会遇见你呢?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呀!震惊失措的她急步走近他,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臂,坚实的胳臂证实他确为血肉之躯。
你是真的?你是真的?她喃喃地念着,努力地回想发生在自己的事──昨晚她一直绕着操场跑,从来她都没有过那么惊人的体力,好像永远也不会疲累似地,一圈接着一圈,越跑越快,突然有一股不可控制的力量驱使她回头。
谁知这一回头看见的竟是茫茫烟雾,四周一片荒山乱石!仓皇惊恐的她任凭自己怎么跑也跑不出眼前的景象,就像进入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回头亦望不见起点,仿佛误入了迷魂阵,怎么也走不出那阵仗。
她只得没命地继续向前跑。
暗夜的天空,无星无月,云霭低沉,浓得有如一团团层叠的墨晕,伸手不见五指。
用尽所有力气之后,她终于倒下。
你可以放手了吗?我当然是真的。
卓亦尘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
哦,对不起。
放开他的手臂,她后退两步,定神仔细地瞧着他。
卓亦尘?苍白的脸上泛现的是一种出世般的冷漠,不流露丝毫情绪,眉眼间有的只是历尽风霜后的沧桑与幽寂,那样的孤远神韵、索落沈绪,令她联想到悬挂在夜空中的寒月。
是他?她困难地咽下口水。
你说这里靠近松香镇?不错。
她立刻在记忆库里搜寻一番,敏感地扫视屋内一圈,发现硬泥地上果真有斑斑血迹。
昨晚这屋内是否有一场厮杀搏斗?嗯,不过为时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他敏锐地反问道:你可是在昏迷之前听见了什么?哦,没有。
她支吾着。
昨晚她只觉筋疲力竭,全身虚软,哪还能听得见什么,但一时她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一切经过。
地上有血迹,我是根据这个判断的。
你的观察力很敏锐,他眼底有一抹对她的激赏。
血腥味的确教人难以忍受,委屈你了。
不,你千万别这么说,我该谢谢你救了我才是。
语毕,她注意到墙角那个木箱,立刻便明白了,里面装的是两颗脑袋。
想到那面皮死灰、五官扭曲的两颗头颅并排放在一起,那种血肉模糊的画面,她的胃中顿时一阵翻腾,忍不住就呕吐起来。
姑娘?卓亦尘踟蹰片刻,最后还是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待她停止呕吐才问道:你哪儿不舒服吗?哦,没有,我没事,谢谢你。
她微赧地推开他一些。
对不起,我是看见那个箱子才想吐的,没弄脏你的衣服吧?没有。
他扶她坐上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对她为那个木箱做出的反应感到不解。
你知道木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吗?我不知道。
她急急否认。
我想是木箱上的血迹令我作呕。
其实她根本看不清木箱上究竟有无血迹,扯谎的同时她也意识到鼻梁上的眼镜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
你是何方人士,为何深夜独自来到这荒山野外?他瞟一眼她左胸上晴阳女中四个字。
她只得尴尬地朝他一笑,知道这种事是怎么也解释不清的,即便她全盘托出,只怕他也会当那是怪力乱神。
我不知道。
真的!请你相信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
只知道自己好累好累,累得全身无力,连眼皮都撑不起来,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木屋里了。
难怪昨晚我怎么都喊不醒你。
他原以为她已死了,在发现她尚有脉搏和呼吸后,才决定陪她留在木屋里。
她的眼底一片茫然。
经他一问才发现自己已陷入困境,尽管她连自己都尚未说服,但依眼下的情况看来,她确实已身处另一个时空。
思及此,她内心忧喜参半。
喜的是自己终于不必再面对那恼人的数学、烦人的联考;忧的是自己现今已举目无亲,无处可去。
茫茫天涯,她该怎么办?空前的恐慌无助顿时弥漫心头,绝望伤心的她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卓亦尘对她突如其来的失控感到无措。
男女授受不亲,昨晚抱她进屋实属情非得已,而此刻,他也只能任由她哭。
直到她转为低低饮泣时,他才开口:你可知回家的路?若是方便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她闻言又是一怔!他这么急于摆脱她吗?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他怎能如此毫不在乎地就想打发她走?不,既然她已经来到他所在的时空,也与他相逢,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轻易溜走。
我不记得家在哪里,过去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不忍诅咒家人,所以她没有说自己惨遭家变,仅她一人死里逃生,只是以失去记忆为由,言简意赅地说明自己凄凉的处境。
晴阳女中是什么意思?它能勾起你一点回忆吗?他又盯上那四个字。
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无处可去。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哦?怜悯之情在他心底油然而生,此刻他竟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她考虑了一下。
就叫小满吧。
他点点头,不再多问。
卓……我可以喊你一声卓大哥吗?他不置可否,只道:小满姑娘,你对陌生人的戒心不够。
你又不是陌生人,知道他这是在责备自己,她不依地噘了下嘴。
至少不是坏人,要不然你昨晚就不会整夜守着我了?对不对?昨晚你昏迷不醒,我不忍心扔下你,现在我大可放心地离去。
他无动于衷地道。
不不不!你现在也不能扔下我不管!她急急哀求道:卓大哥,我已无家可归,又无处可去,你不能这么狠心丢下我!可否请你大发慈悲收留我?她是真的害怕。
要说现在还有什么人值得她信赖,那就是他了。
他对这样的请求感到为难。
请恕卓某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并非我没有恻隐之心,实在是爱莫能助。
我自己尚且居无定所,又如何能够收留你?何况男女授受不亲,我岂能容自己毁了姑娘清誉?江湖中人岂会如此拘泥小节!她立刻反驳。
见他仍旧不为所动,她当机立断,决定破釜沉舟。
那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说着,她拔下他背上那把刀递到他手中。
反正我一个人混不了多久也是一死,倒不如先死在你刀下可能还干净一点。
以她对卓亦尘的了解,这一招应该起得了作用。
见她一脸决绝,他有些动摇。
我如何能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她闻言,明白他对她的来历仍有所怀疑,便当场屈膝一跪,磕了声响头。
多谢卓大哥昨晚慷慨相救,没让小满成为冻死骨,大恩大德容小满来世再报!语罢她站起身,反身朝砖墙直冲去。
他见状,立刻提气纵身一跃,代替那堵墙接住了她,让她整个人跌进自己坚实的胸膛。
他一把扶正她,道:你何苦以死相逼?我不想惹麻烦。
那你刚才又何必救我呢?就让我一头撞死算了。
她一转身又要去撞另一堵墙,被他以更快的速度一把揪了回来。
她煞不住身,二度栽进他怀里。
你就收留我吧,好不好?她一不做二不羞地干脆抱住他,仰起脸哀求。
你──好不好嘛?拜托拜托,求求你啦!他还没被哪个女子这么抱过,尴尬之余,似也被她朦胧的泪眼和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逐渐软化了心。
你若跟着我也是居无定所,四处飘泊,那对你对我都不方便。
我不在乎,处处无家处处家嘛,能浪迹天涯也是一种不错的经验。
见他不再坚持,她满心欢喜。
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而且我还可以帮你洗洗衣服打打杂,甚至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早日达成报仇的心愿。
你如何知晓我有深仇未报?他十分诧异,推开她到一旁。
哦,我猜的啦,像你这样行走江湖的人大都有血海深仇在身,否则何苦一个人浪迹天涯,过着孤独飘泊的日子。
我并非与你说笑,你跟着我只怕有受不完的累,吃不完的苦。
我不在乎,再苦再累也比我沦落街头要好吧?何况你的武功高强,可以保护我。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武功高强的?也是猜的,看你刚才救我的样子就知道了。
估计她是胡诌,他定定注视了她好一会儿。
江湖路险,草莽多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跳进这大泥淖里实属不幸,我已跨了进来,身不由己。
你又何苦硬蹚这趟浑水呢?他已不忍再拒绝,但还是想劝她打消念头。
卓亦尘果然无情。
虽然她听得出来他已不再坚持丢下自己不管,但她已认识他三年了呀,他为什么还那么无动于衷,连收留她都觉得勉强呢?她后悔,怨自己当初不该赋予他这种性情。
他不轻易动情,一旦爱上一个人便会至死不渝。
就如她所安排的,他会爱上霍羽丹。
她虽然还未动笔写完结篇,可在她笔下,他已经和霍羽丹相恋了。
不行!她得阻止这件事发生。
如果他这一生只会爱上一名女子,那也应该是她,她都来到这里了不是吗?早知道会有今日,打死她她都要把女主角写成满右昀。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你现在打算去哪里?去见一位前辈。
她暗忖自己如果没推算错误的话,他应该尚未遇见霍羽丹。
他口中的前辈应该是指柴烈。
她瞥了眼那个木箱,明白他正要提着陆霸天和屈无痕的脑袋去见柴烈。
我跟你一起去吗?不,我不能带你去见他。
他断然回绝。
好吧,那你是不是把我安置在什么地方等你?你见过他之后再去接我。
他看了她一眼,便拾起木箱朝屋外走去。
一声呼哨出自他的舌尖,一匹骏马悠然走向他。
她追出屋外。
你要走啦?嗯。
那我呢?他卸下肩上的包袱递到她手中。
这包袱里还有一套衣服,你回屋里换上,待会儿经过市集时再买两件给你。
抱着他的包袱,她两眼一亮。
你的意思是答应让我跟着你喽?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瞅了眼她一身的装扮。
快进去吧。
她喜孜孜地奔回屋内,脱下晴阳女中的体育服装,换上他的衣服。
袖子卷了两卷之后长度刚好,衣袍也太长了,她撕扯下一截,刚好用来将长发扎起,收拾了包袱,她又冲回他面前。
怎么样?我这样子好看吗?她开心地在他面前转了两圈。
你最好打扮得越不起眼越好,否则会招来祸端。
他不予置评,但还是多看了她一眼。
不知怎地,他觉得虽然她身着男装,但也比先前那不伦不类的打扮好看多了。
老实说,他并不认为她长得特别标致,只觉得她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特殊罢了。
要出发了吗?她走近他。
你会骑马吗?她摇头,一脸歉然。
没想到这么快就给他添麻烦了。
她不敢告诉他这是自己头一遭亲眼看见马。
谁会相信她连动物园都没去过!我可以跟你共骑,反正你只有一匹马嘛。
来吧,我扶你上马。
答应让她跟着自己之后,他对接下来的问题都显得满不在乎了。
等等,她却步。
你昨晚是在哪里发现我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草丛。
你等我一下,我过去看看。
她冲进草丛中四下翻找,到处都翻遍了仍没找着自己那付黑框眼镜。
终于,她死心了,挫败地踱回他跟前。
你在找什么?昨晚掉东西了吗?算了,她无奈地挥了下手。
不是顶重要的东西,不碍事的,走吧。
还好她近视不深,今后就凑和着看吧。
在他的扶持下,她成功地坐上马背,他随后上马,成了她的靠背。
好奇怪的感觉哦。
她兴奋的高呼一声。
他没搭理她。
山风阵阵,他无可避免地又呼吸着她身上传来的香味。
朝阳早已突破云层,漫洒在两人身上。
— — —卓亦尘在市集里买了两套男装给她。
日正当中,两人在客栈用了简单的午餐。
你就留在客栈里等我吧,我现在就启程去见前辈。
他已将她安置在房间内。
哦,你放心走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知道他此行是去见他的师父,不会有什么危险,她也就安心地要他走。
嗯,我走了,你自己当心点。
他随即拾起木箱,离开了客栈。
他走后,她独自坐在房里沉思,奇怪自己并没有因为离开了原来的生活环境而感到不自在。
也许是因为眼前看到的每一个景物都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缘故吧!何况她已经认识他三年了,虽然他才认识她一天而已。
不知不觉地,脑海中又浮现他的身影,在身历其境、亲眼目睹之后,他的影像愈发清晰鲜明。
宽松的葛布衣袍随风飘拂,几绺发丝时而扬起,时而垂落。
幽深的双瞳宛如不见底的黑潭,沧桑的脸上犹见刚毅,原来自己笔下的他是如此迷人……躺上床后不久,她进入梦乡。
这一觉竟睡到深夜。
— — —阴冷的夜色中,两条人影冒了出来,身形迅速交错移动,手上兵刃的光华亦不时发出。
两人潜入客栈,打算向卓亦尘索命。
听见隔壁房中有了动静,满右昀以为是卓亦尘回来了,于是兴匆匆地前去敲他的房门。
卓大哥。
房里遍寻不着卓亦尘的两名大汉闻声立刻一怔,互使了下眼色便开了门。
卓──满右昀语声未落便被一把大刀架住脖子,她顿时血色尽失,一张脸刷白。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房里出现?尽管两腿已发软,她还是硬撑着站个笔直。
哼,你休管我二人是谁,看来你这小子认识姓卓的家伙,大汉之一吆喝着,接着便朝伙伴道:要是姓卓的还不现身,咱们就活捉这小子,留话要他来见咱们,谅他不敢不现身!就这么办!把他捆起来带走!满右昀没敢挣扎。
混乱中她强迫自己镇定思考。
对了!这两名大汉肯定是为那陆霸天报仇来的,他们原本应该早死在卓亦尘的刀下才对。
一定是因为她的出现耽搁了卓亦尘的行程,这会儿他还回不来,于是他们就遇上她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只得眼睁睁地任两人将自己牢牢绑住,并在口中塞上布头。
她默祷着,希望卓亦尘来得及救自己一命,希望。
住手!卓亦尘及时赶到。
他一回客栈便发现异状,两人正要带走满右昀的当儿,他在房门口大喝一声。
你回来得正好,我兄弟二人就怕找不着你!两名大汉互看一眼,神色怔怔,卓亦尘慑人的声势令两人却步,来时的气魄已不复存在。
你二人与我有何冤仇,尽管冲着我来,何必对这位手无寸铁的小兄弟动粗?放了他,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他瞥了满右昀一眼,似乎要她别害怕。
姓卓的,大话少说,本来我们就没想要他的命,不过想以他为饵,诱你出来罢了,既然你已出现,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他。
卓某未曾见过二位。
你心狠手辣,杀了陆大哥,这个仇我们非报不可!原来如此。
他脸上紧绷的线条顿时缓和下来。
眼前这两人跟陆霸天一样并非邪门歪道之人,她应该没有丧命之虞。
放了他,我们之间的事到外头去解决。
行,一句话!三人立刻出了客栈。
被摔在一旁的满右昀仍惊魂未定。
没想到在亲眼目睹这一切时竟是如此骇人的感觉。
她知道刚才那两人是活不久了。
其实他们也不算坏人,可是──她突然觉得双手沾满血腥的人是自己。
冤冤相报何时了?她究竟陷多少人于如此不幸的循环中不得解脱?她眼前立刻浮现正在发生的一幕──你们可以不死,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
卓亦尘语声平静。
两名大汉之一吞了吞口水,艰辛地开口:我们受陆大哥重托,来此替他压阵,如今他惨遭毒手,我们不可能坐视不理,当作没这回事。
陆大哥的血债,我们非讨不可!那就休怪卓某没有给你们机会,这可是你们自己选择的。
废话少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围上来!大汉挥动他的大刀吆喝着。
来字的余音还荡在空气中,卓亦尘手中狂刀的冷电已掣闪于黑夜中,大汉所持之刀倒抛而起,连着那只持刀的右臂。
另一人见状,立刻掉头,拉着断臂的伙伴狂奔离去。
— — —卓亦尘回客栈后只见满右昀坐在地上流泪,神色怔怔,仿佛魂已出窍。
小满姑娘!他一个箭步上前,取出她口中的布头,替她松绑。
疼吗?他看了看她手腕上的勒痕。
没事。
吓坏了吧?他扶她起身。
这才第一天呢,就发生这种事,往后还不知会出什么状况。
他顿了顿,含有深意地望着她。
你确定自己可以过这种担心受怕、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日子?你要知道,任何时候你都有可能受我连累,而我也未必救得了你。
今天的事是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卓大哥,你不要再说了,这些我都明白,我也早有心理准备,以后我会更加小心,尽可能不给你制造困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惨遭横祸冤死了,你也不必自责,你本来就没有保护我的责任,过一天算一天吧。
他皱了下眉,似乎在挑她话里的毛病,但没有做出回应。
如果没事,你早点休息吧。
嗯。
卓大哥你回房去吧。
— — —驴车过去不久,又有跶跶蹄音响起,逐渐朝卓亦尘靠近,他苍白坚毅的面容上浮现一抹微笑。
路的那头尘烟轻扬,四乘健骑不疾不徐地奔了过来,马上骑士个个神态自若,显然都是久经风浪的练家子。
卓亦尘这才从石上起身,他手持一根长竿凌空抽打地面,激起一阵沙尘。
为首的骑士立刻警觉的停下马,其余三骑也随着散向路两旁,每一骑的鞍后都载有一个套着油布罩的小箱。
一番答问之后,四骑终于懂了,卓亦尘意图劫镖。
四人互觑一眼,直觉地伸手摸向腰间的家伙。
你竟敢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劫镖?为首的总镖头颇不屑地问道。
总镖头,假如能不见血,那该有多好?哈哈哈……大胆狂徒!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不经抗拒,自动奉上所押的红货?不错,这是唯一能不见血的方法。
总镖头,破财消灾,财去人安乐,你何苦落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总镖头倒也干脆,懒得再练口把式。
赐教吧,兄台,摆平我四人,东西就是你的。
四人立刻摆出阵仗,围绕着卓亦尘。
卓亦尘丢下手中长竿,手掌翻转的刹那,锵的一声,狂刀已笔直竖立,镝锋森寒,仿佛一头昂首待噬的猛狮。
一场厮杀于焉展开。
卓亦尘,人说你心狠手辣,寡绝无情,是罕见的冷血凶邪,今日相遇,才知你的本性比诸传言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一个人的私怨,你竟不惜残害无辜……我给过你机会,这一切全是你坚持要见真章的后果。
狂刀入鞘,卓亦尘不再发一言,一一卸下鞍后的小箱,挟着三口箱子,长身飞掠,旋即无踪。
— — —石洞中燃着松枝火把,青红交杂的火苗劈啪闪跳,浓烈的气味有点呛鼻,但卓亦尘却似全无感觉,他盘膝坐在一块大而圆的石头上。
委屈你了,今晚我们必须留在这石洞里过一宿。
他朝离火把远一些的满右昀低低说了句话。
没关系的,你怕那三只箱子会引人觊觎,所以才舍客栈而就石洞的,对不对?听见这话,他才正眼看她,见到她脸上浮着一层异样的红光,大而深的双眼虽然眯合著,眼缝中透出的光芒却炽热灼亮。
你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她轻轻摇了下头。
虽然她知道里头是极品翡翠、无瑕珍珠和宝石金条。
里头装的是一个人的身家性命,节誉信守。
他说得十分压抑。
他痛苦、无奈、心不由己,她知道。
卓大哥,她坐到他身旁来。
你想过放弃报仇的念头吗?没有差别的,如今的我已不可能放弃报仇的念头。
她不能主动对他提些什么,只希望引导他说些心里的话,才好安慰他,才好为自己赎罪,毕竟他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全是拜她所赐。
卓大哥,你是不是觉得人与人之间总是恩怨纠缠、喜嗔莫名,善缘恶缘间仅一线之隔?他有片刻的愣怔。
她说的不正是他心里的话吗?那就是他对柴烈的感觉。
你相信两个人之间在相处了四年之后,彼此居然不曾培养出丝毫的感情和一点相互关怀的意愿,甚至经常对彼此感到陌生,经常格格不入,但是为了现实又不得不继续恩怨牵连?他的语气沉稳,但心情却十分激动。
虽然只是稍事倾吐,他已对自己的突兀之举感到不可思议了。
从来他都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心中的喜怒哀乐。
我相信。
她沉笃地回答。
那是因为你懂得饮水思源,不想过河拆桥的缘故。
他又是一怔!她如何能一语道破他和柴烈之间师不师、亲不亲的关系?你到底是谁?他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仿佛要看穿她。
我是小满。
小满?他有些困惑了。
那张脸明明幼嫩无知,如何能轻易地道出他那种刻骨铭心的辛酸呢?卓大哥,我和你已经相处四天了,你会对我觉得陌生吗?你会觉得自己跟我格格不入吗?他仍盯着她,似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
你常常眯眼睛,为什么?哦,我从小眼睛就不太好,太远的东西我就看不清楚。
给大夫看过吗?看是看过了啦,不过现在已经没救了。
她干笑两声。
药石罔效?差不多,不过应该不会再恶化了。
她也盯上他的双眼。
你看得清楚我吗?这么近当然看得清楚喽!他笑笑。
火光中,他脸上出现少见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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