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29 10:53:57

薄暮时分,残霞西照。

卓亦尘的坐骑徜徉于酒馆外的马栏之前,低头啃着草茎。

荒原野道旁,简陋的小酒馆里客人不多。

他和满右昀坐的是靠门的位子。

桌上有一壶白干、一碟花生和一盘什锦卤味,他们自斟自酌,举箸夹菜,别有几分悠闲洒脱。

卓大哥,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两人相处已有一段时日,大多时候都是满右昀先找话题。

谈不上心情很好,只能说刚了了一桩事,心中释然罢了。

他的言谈总是这样,点到为止,对于自己做了什么、将做什么,从不对她提起。

能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哪里吗?是不是一个人留在山脚下等我等得害怕?我不害怕,只是心里觉得不踏实。

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上山呢?小满,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下回你若是到天黑还不见我回来,那就表示你得另谋出路,因为我可能已遭不测。

不会的!她冲口而出。

我不会让你遭到不测,绝对不会!他愕了愕。

别说这么孩子气的话。

他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渐渐发觉你是个很勇敢的女孩,相信很多状况你都可以挺住才是。

那是因为有你的关系。

他端杯就唇,不思量。

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香气。

有人来找你了。

她对他说。

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果然有位姑娘随着香气婀娜进门。

酒馆中其他零星的客人和胖掌柜立时傻了眼。

姑娘,你请随便坐,来点什么,你尽管吩咐。

掌柜的急忙迎上前去,两手不停地在围裙上揩着。

小菜随便弄两碟,花雕四两。

女子在卓亦尘这一桌坐下。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她是对卓亦尘说的。

姑娘已经坐下了,不是吗?他浓眉轻扬,不卑不亢。

满右昀对眼前的白衣女子并未多作打量,因为那太多余了。

她连女子的来意都了若指掌。

虽然这女子并非霍羽丹,可她那如云的秀发、赛雪的肌肤、秀丽的脸孔在在可以入画,不由得令满右昀嫉妒起她来。

掌柜很快地就张罗酒菜上桌。

白衣女子为自己斟上酒。

我本以为你是一人独行,看起来身旁这位小兄弟和你一路?她瞄一眼满右昀,边问边举起杯。

敬二位。

见卓亦尘举杯回应,满右昀也跟着举杯。

姑娘找我搭讪想必是有目的的,不妨直说。

他沉声道。

你说话果然很不客气。

白衣女子清脆笑了一声。

既然你这么直截了当,我也不好再拐弯抹角,那样的话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你说是吗?她微微偏着俏脸向他。

我并不认识你。

这我知道,我正要向你自我介绍,我叫周虹,道上朋友一般都称呼我绝情虹。

周姑娘可是绝屠门的高人?客气,高人谈不上,不给祖师爷丢脸就算不差了。

没想到你果然有点见识。

满右昀觉得这周虹也太温吞了点。

于是清了清喉咙,准备插嘴。

周姑娘不是要直接表示来意吗?我卓大哥没有自作多情的习惯,也缺乏浪漫绮丽的联想,你有话就快说吧。

周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碰了软钉子心中自是不痛快,但未形于色。

她凑近了满右昀。

小兄弟可别想到岔处,以为我看上了你大哥。

我什么都没说。

满右昀不甘示弱。

好了,小满。

他阻止道:别再插嘴了。

满右昀微怒地别过脸去。

卓亦尘,不久前你杀了陆霸天和屈无痕?周虹终于谈到正题。

他颔首。

有人要替他们报仇。

什么人?与他二人可有关系?多少有点关系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正是受他们之托前来告知你。

现在我想知道,你愿意随我前去赴会?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了,我没有理由拒绝。

你倒爽快。

周虹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

满右昀赶紧提醒他:大哥,你不怕人家布下陷阱?周虹立刻提高警觉地望着满右昀。

小兄弟倒挺机伶的。

周姑娘在这件事里扮演何种角色?他以眼神阻止满右昀再发问,然后单刀直入地问周虹。

到时候你自会明白。

她凑近他,吐气如兰。

明日此时,我在仓河西岸的四合院等你。

她唤来掌柜,付了酒菜钱之后便行离去。

小满,我们也走吧。

不久,他和满右昀也出了酒馆。

卓大哥,咱们先别上马,牵着马走一段路好吗?也好,刚吃饱的确不适合骑马。

迎面一阵寒风袭来,卓亦尘神色自若,并无特殊反应,但满右昀却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把手给我。

他把一切看进眼里,此刻他不忍再拘泥于小节。

她于是赶上几步,与他并肩携手,此情此景,饶富趣味。

我告诉你哟,明天你要见的人都是狠角色,你千万要小心才好。

她边走边说,虽然说得轻松,心里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明天他会受重伤,她正努力想着办法挽救。

该来的总是要来,我现在担心也没用,小心一点便是。

卓大哥,你明天不要去赴约好不好?我岂是出尔反尔之人?他轻笑她一声。

小满,你今天的反应实在很奇怪。

完了。

她总不能把明天要发生的事全告诉他吧?心一凉,她的手愈发冰冷。

秋日昼短,天快黑了,我们还是骑马赶路,找地方投宿吧。

嗯。

—       —       —人生的际遇总是有一些无法捉摸、难以预料的,原以为此生注定孤伶伶的漂泊流浪,哪料得到无意间身边竟多出个人来。

卓亦尘看着眼前缠着自己不放的人儿,神情竟有些恍惚。

小满,别说了,夜已深,你快回自己房里休息吧。

见他已不可能打消赴会的念头,满右昀上前一把抱住他,哭得悲恸欲绝。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千万要提防着点……小满,别哭了,你这样子好像明天我会一去不回似的。

他抬起她的脸,开着玩笑安慰她,谁知她却哭得更伤心。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都知道我会有危险了,还跟去干么?我在你们约定的地点附近等你就是了,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不会对我怎么样,如果你死了,我也好就近替你收尸。

她的哭声渐停,一脸决然。

你答不答应?不答应的话,明早你就先替我收尸吧。

她是头一个能对他产生威胁作用的人,他脸上的肌肉僵住了。

你又想以死相逼?不逼行吗?她在心里自问。

明天若是没跟上他,他虽不会死,可是就要碰上霍羽丹了呀,他到现在还没爱上她,她怎么能就这么让他单独和霍羽丹相遇呢?她放开环在他腰上的手,猛地转身想跑,被他一把抓了回来。

别再有撞墙的念头了,行吗?我答应带你一起去便是。

嗯。

她含笑点头。

不许骗我。

我随时可以撞墙。

他十分气恼她如此有恃无恐,更气恼自己竟对她一再姑息。

—       —       —四合院内早已有三人伫立等候。

小虹,你把他领来啦?站在最左侧的一人微扬着面孔,笑着问周虹。

大叔,就是他。

周虹迎上前去,回头指了指刚站定的卓亦尘。

周虹口中的大叔上下打量着他。

小伙子,陆霸天和屈无痕可是你杀的?正是。

看不出你是这么个狠角色,砍个人头跟摘颗瓜似地轻松。

卓亦尘已大约知道三人是什么来头了。

三位可是河西老农?三老者一阵狂笑。

没想到这后生晚辈竟然认得我们三个早已过气的老家伙啊。

前辈威名,晚辈久仰。

卓亦尘的呼吸稍微沉重了些,他已知道自己遇上什么人物了。

三人之首是那陆霸天的舅父,要求卓亦尘交出两颗人头,还死者一个全尸,或是告诉他们柴烈的藏身之所,否则便要他也脑袋搬家。

卓亦尘两样都办不到,于是一场厮杀不可避免地展开了。

周虹摆明了与三老者站在一边,她也是卓亦尘必须应付的。

强敌环伺,于是他一出手就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招。

四人节节败退之际,三老者之首高喊:小虹,抄家伙!他口中的家伙是一面黄铜圆盘,盘面有七孔,每个小孔里嵌有三扇叶片,盘沿有扣环,凌空舞动便能发出尖啸,锐厉急促,长短不均,如厉鬼哀嚎,如冤魂啼叫。

他们的目的是想以此扰乱卓亦尘,让他的幻形刀法无从施展,再思以众击寡,四人联手,想打败他就容易多了。

果然,卓亦尘着了道,他在砍掉三老者之一的右手时,自己的左小腿肌肉亦被对方的兵器所伤,立时他的刀法不再出神入化,时有丧命之虞。

抄铁棒的老者吼着反扑向他,更令他重重滚跌出一丈之外。

院外等得忐忑不安的满右昀早就在五人开打之际摸了进来,她知道眼下除非让黄铜圆盘不再发出尖啸,否则卓亦尘在劫难逃。

她趁周虹一个失神,任由圆盘坠地的当儿,冲上前去拾起圆盘,紧紧抱住。

小满!所幸卓亦尘伤得还不算重,及时用刀替她挡下老者对她的攻击。

小虹,你在发什么愣呀?老者嘶声厉吼。

周虹为抢回满右昀怀抱着的圆盘,立时跳跃而起,须臾间,插在腰际的两把短刀已刺入满右昀的左肋及右肩,同时划开了长长的一条伤口。

满右昀当场昏厥。

倏地,一道激光像夜空中的闪电,卓亦尘的狂刀分成两个方向在同一时间斩出。

他又使上幻形刀法,奇突强烈的杀气重现,硬是将身已带伤的诸多对手自满右昀身边逼退。

老大,老三死啦,也是不得全尸,这小子竟劈掉他半个脑袋,我们要替老三报仇啊──老二面容扭曲地狂声喊道。

周虹也发现自己的发尾被削掉,一时羞愤得难以自持。

你们不要逼我赶尽杀绝!卓亦尘大吼一声。

哼,要不是黄铜圆盘落在那小子手中,你早已魂归西天!耍阴使诈的还好意思用来说嘴!明人不做暗事,有本事的话明着来,卓某必当奉陪到底。

唯恐满右昀失血过多,他撂下话后,立刻抱起身负重伤的她凌空而起,恍如惊鸿,眨眼已隐人暗夜深处。

周虹等四人死的死、伤的伤,因而未能截住随刀腾逝的卓亦尘,气得一路叫骂一路踉跄地在后面追着。

—       —       —满右昀死里逃生,活过来了。

她双眼紧闭,面无血色。

当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卓亦尘救回她的第五天了。

她略微挣扎了一下,只觉上半身被包扎得密密实实,根本动弹不得,疼痛的感觉撕扯着她,一时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仿佛再也舒缓不开了。

别动了。

卓亦尘坐在床沿守着她,见她醒了,十分安慰。

他形容憔悴,涩涩地开口。

你救了我?我没死是吗?是你救了我。

他很费力地说了这么一句,似乎那是他极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你做了件很愚蠢的事。

他起身去端药,然后扶她坐起。

把药喝了。

才喂了她第一口,她就全给吐了出来。

你们的药怎么这么难喝啊?她伸直舌头,忍不住抱怨一句。

她的话教他蹙起眉。

良药苦口,你若想快点复原,还是乖乖把药喝了吧。

看他的神情是不容她拒绝了。

咕噜几下,她吞下那碗药汁。

脸已揪成一团。

待她稍微好过了些,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有些陌生。

卓大哥,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我们在小船上。

她四下望了望。

果然,他们正在矮矮小小的船舱内,舱门是开着的,她从舱门望出去,船头还晾着卓亦尘换洗的衣衫。

目光回到床头,她发现枕头旁边整齐地平放着自己的衣衫,还有──她用来扎头发的带子。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

心一惊,她猛抬起头。

我──你的伤是我治的,衣服也是我替你换的。

他解了她的疑问,神色从容。

情非得已,我别无选择。

哦──没关系啦,让别人换还不如让你换。

她苍白的脸上倏地泛起一抹红,烧得她脸好烫。

他坦然地笑笑。

少见你这么开放的姑娘。

你觉得我很荒谬吗?以为他话里有轻视的意味,她激动了些。

我才不理会世俗的看法,我就是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你竟取笑我,难道你期待我会有别种反应?我什么也没说。

他转身背负双手,缓步出了舱门,走至船头。

良久,他仍能感受到她刚才那种目光投注给自己的无形侵扰。

—       —       —满右昀的伤虽未痊愈,但已经可以下床,不须卓亦尘伺候了。

想到几天来两人共处一船,自己的一切全由他打理,她既感谢又不忍,既欢喜又惶恐。

这几天她已经将整个状况完全弄清楚了。

她为了救卓亦尘差点命丧黄泉,果然大难不死,真有后福,她改变了一件事──霍羽丹与其师二人没有机会出现在卓亦尘的生命里。

本来那夜的结局是卓亦尘身负重伤逃离四合院,霍羽丹的师父会在天朦胧亮时发现他全身血淋淋的蜷缩在干草堆里,身上浓稠的血迹未干,一动不动,呼吸微弱,死生难辨。

她代替了他,因此他现在正照顾着她,如同霍羽丹原本该照顾他那样。

太棒了!满右昀一想到他连霍羽丹的面都见不着就开心得要命,这样他就不必为报那师徒二人的救命之恩而协助其报仇,霍羽丹的师父也就不用因此丧命,自然也没有理由将霍羽丹托付给他。

他做这些事所需的时间全给省下来了,所以现在有空陪她。

这小船也是多出来的。

满右昀自然没写过眼下这一部分,场景就不是她所熟悉的了。

卓大哥。

她到船头找他。

早听见她的脚步声,他还是回头应了声:嗯,不睡了?不能再睡了,这几天我哪天不是睡饱了吃,吃饱了睡,都被你养胖了。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

卓大哥,这小船哪来的?向船家租来的。

他正在升火煮饭。

这里地处隐密,方便你养伤,仇家也不易找上门来。

哦,你不是还有很多重要的事等着办,我是不是耽搁你很多时间?她知道他还得替柴烈办好几件事。

不急。

不久,香喷喷的一小锅饭煮好了。

满右昀取来瓷碗,盛了两碗八分满的饭。

每餐粗茶淡饭,你可还习惯?他接过她递来的碗,看了看自己准备的现成小菜问道。

习惯。

她虽然没说实话,可真的觉得和他在一起吃什么已不再重要。

卓大哥,明天我们到下游去捞鱼好不好?每天窝在这船舱里,我都快闷死了。

想吃鱼?他露齿一笑。

也不是,不过你前两天清蒸的那条鱼很好吃。

那条鱼就是我抓回来的,用来给你补补身。

我知道呀,所以才要你明天带我到下游去捞鱼嘛。

你以为想捞就捞得到吗?你才不会笨得用捞的,凭你的功夫,想吃几条鱼都没问题。

她突然想起本来吵着要他捞鱼的人是霍羽丹,便越说越觉得酸。

好了,我们别说话了,快点吃饭吧,我肚子好饿。

他手捧着饭碗,心中开始惊动,开始怀疑。

她是否强颜欢笑,硬是掩住己己空茫失落的心怀?可看她一脸天真烂漫,丝毫感觉不出她有彷徨与孤寂。

他的反应还不足以给她如此的安全感吧?小满──他迟疑着。

什么事?维特是谁?她一口饭当场全喷了出来,呛咳不止。

你怎么会问我这个?昨晚我听见你说梦话,喊了两声维特。

哦。

她有些懊恼。

我还说了些什么?你一直说我再也不回去了,再也不要考数学了。

他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

那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逃家了?她没想到会遭遇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放下碗筷,她奔回船舱里,坐在自己那张小床上。

她望了眼另一张小床。

是啊,这小小的矮舱里除了这两张小床就只剩一张小桌子,两个人若同时站在舱里转身都嫌困难,她的梦话自然也躲不过他的耳朵。

她忽觉意兴阑珊。

他就不能再对自己多表示些什么吗?救她回来,帮她治伤,天天陪在她身旁,为她打理一切,横看竖看她都该满意了,可总觉得短少了一些些,很重要的那一些些。

没意思。

她撑开窗望着河面,河水悠悠东流,水面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氲,在天边暗紫色的余晕照映下,特别令人有幽寂的伤怀。

河岸泛白的芦花随风摇曳,衬托得深秋更加萧索凄凉。

绝非为赋新词强说愁,她此刻是真愁,而且有了回家的念头。

在这个世界里她虽不必再面对升学压力,可却连家都没有,甚至一个朋友也没有。

她突然好想爸爸妈妈,好想维特……她对窗凝眸良久,专心地流着无声的泪,并未发觉他已悄悄进了船舱,注视她好一会儿了。

小满?她一出声,却是哭泣。

两眼依旧锁住窗外的一物一景,没有扎起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她此刻的侧影倒教他感觉到她是真实的存在,感受得到那匀称的身子内所蕴藏的彷徨与孤寂,感受得到她肩上的悲苦。

哪,就是这样,就算哭死了,他大概也不会抱她一下、哄她一下。

她很想将自己没出息的眼泪立刻停掉,可是却怎么也止不住,而且越发哭得伤心,她竟扯起头发来……小满,快别扯了,你到底怎么了?语气甚为焦急的他,依然伫立在床前以嘴劝阻。

她不但继续扯得头皮发疼,还屈起膝,两脚直在床板上跺着,接着就发出尖叫,一声接一声,声声喊着她的无助、无奈。

她很想立刻把一切告诉他,包括她是怎么来的、他会怎么过下去……把一切一切全对他说了,管他相不相信,管他会不会当她是神经病,只要说了就能得到解脱,然后投河自尽,也许她就能回家了。

投河吧。

死了就算回不了家也是一种解脱。

她下了床,跑到船尾,对着河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喊着:爸妈,维特,我来了,然后便跳入河中。

—       —       —他也死了吗?她又和他相遇了是吗?他的整张脸直逼她的……他在吻她,一下,又一下。

噗哧一声,她吐出第一口水,开始恢复呼吸。

待她吐尽喝进的河水之后,他立刻抱她回船舱里的小床上,迅速地替她褪尽身上的湿衣服,换上干净的,然后再替她盖上棉被。

转过头去。

他轻喝一声。

她知道他正要更衣。

想必他也投河了──为了救她。

偏不转头。

她哼了一声。

我都让你看光了,你让我看一下会死啊?他不再多言,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在黑暗中更衣。

就着星光,她隐约可见他全身的线条,颀长壮硕,结实优美。

穿好衣服之后他又点亮油灯,火光映着他的脸,那轮廓也很吸引人。

还好没有自杀成功。

她如是想的同时,打了好几个喷嚏。

坐起来!他朝她低喊一声,口气十分不悦。

她突然心生惶恐,不知他是否有了什么新的打算,例如明儿一早就撵她走,跟她说杀腰那拉。

自首可以减刑。

卓大哥,对不起啦!我刚才完全是因为一时想不开,所以才会太过冲动,一不小心就掉到河里去了,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很对不起你,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已经很晚了,你早点睡,这些换下来的衣服,明天我来洗。

从明天开始我就学做饭,你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好不好?她一脸巴结讨好地说了一堆之后,又打了两个喷嚏。

好冷哦,我要睡了,卓大哥晚安!身子一滑,她拉高棉被蒙住头。

你给我坐起来!活罪难逃。

她怯怯地又坐起身,无言地等候发落。

他却只是替她把头发擦干,并没有进一步的责备。

一会儿之后,她抢过他手中的布巾。

换我帮你擦头发吧。

她拉他坐在自己床边,跪起来替他擦着。

他想过要拒绝,但终究没那么做。

在帮她换过那么多次衣服、几乎看尽她身上每一吋肌肤之后,拒绝她替自己擦头发的确显得造作,何况为了救活她,他已碰触过她的唇。

女人香总是危险,却也教人迷醉。

他渐渐习惯她身上那股少女的清香,也许应该说是渐渐眷恋吧?她此刻又靠他如此近,他不由又深吸了几口气。

维特是谁?背对着她,他依旧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自然。

可能是一个朋友吧?我不记得了。

她突然停止擦拭的动作,转到他面前来。

他是谁很重要吗?,你好像已经问过我了。

你记不记得他是男是女?满右昀觉得有意思了,很有意思。

让我好好想一想。

她仰起脸,蹙着跋扈的浓眉,认真思索着。

你的头发好黑好柔。

他情不自禁地抚摸她未干透的发。

可是我长得不够美对不对?以你的标准来看。

一提起自己的容貌,她心虚地低下头。

也许那很英国的脸孔教他无法爱上她,至少无法像爱上霍羽丹那么快。

我没有标准。

她一听又有点期待地抬眸。

那你觉得我美吗?你很特殊。

哦。

她又垂首。

你的外貌和言行都很特殊。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邪门儿?有一点。

那──你还让我跟着你吗?只要你答应我别再自杀。

真的啊?她又惊又喜又不敢置信地问,朝他眨了眨那双深邃的大眼睛。

你发誓!你先告诉我,维特是男是女。

女的。

抚在她秀发上的手稍稍用了点力,他托住她的后脑,轻轻地碰了下她的唇。

仅仅一下,轻轻的一下。

她将这似吻非吻的一碰当作他的誓言──他永远不会丢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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