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幽默风趣的罗杰在孙劭学面前却不敢造次,孙劭学请他上了车是不错,可直到回家前却没再开口跟他说半句话,一路上沉闷的气氛教他憋得难过。
司机停妥了车,到后车厢取出轮椅,打开后才要扶孙劭学下车。
我推大表哥进去就好,你先回去吧。
罗杰协助孙劭学坐上轮椅之后交代司机一句,司机待老板点了头之后才敢离去。
姨妈,好久没来看你了,你身体还好吗?罗杰一进门便向端坐在客厅里的孙老太太问安。
还好。
孙老太太笑容可掬地应了他一句,随即要管家将儿子推回房里去。
罗杰,你陪我妈聊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孙劭学离开客厅之后,罗杰才在老太太身旁坐下。
罗杰,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呀?听你妈妈说你到澳洲去了不是吗?回来了呀!他搔搔头,状甚俏皮。
到处乱跑,所以才那么久没来看你。
刚才在路上遇见大表哥,他想找我聊聊,我就来了。
提起儿子,老太太难掩忧色,轻轻叹了声气。
怎么啦,姨妈?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大表哥的腿伤。
医生说他可以试着站起来走一走,可是他没有意愿那么做。
罗杰刚才就发觉孙劭学的双腿站直的那一瞬,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不同,扶他的时候并不觉得特别吃力,以他壮硕的身材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显然他刚才也用了不少力使自己站直。
姨妈,你是说,大表哥他不想站起来?唉──这孩子有心病,我看得出来,可是问不出来。
是不是──他犹豫地问。
跟宋圣雯有关?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我不忍心再在他面前提起。
他现在变得冷酷、无情,对我的态度也跟以往不同,他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任何人对他的关心。
你别担心了,时间久了会有改善的,我想大表哥需要的是时间。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他这个样子教我这个做妈的看着难过呀,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往后都要这么过日子,我死也不能瞑目呀,罗杰。
老太太说着便摘下眼镜要拭泪。
别难过了,姨妈,我会找机会跟他谈谈,也许能探出他一点心思。
罗杰,你得帮帮姨妈,你们年纪相仿,沟通起来比较容易,是不是?老太太又满怀希望地笑了。
其实她本来是个很乐观的老太太,丧偶多年的她,活得依然健康自信。
本来就要当婆婆了,一场车祸使得儿子不良于行,媳妇也因此没了,这无疑是她此生遭受过最严重的打击。
为此她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儿子出事后沮丧不已,半年后才再度接掌孙氏企业,然而他只在工作上恢复以往的辛勤干练,其余一切他皆不闻不问,俨然所有的感情皆被那场车祸掏空了。
孙劭学从房里出来了,依旧以轮椅代步,依旧面无表情。
姨妈,快开饭了吗?我肚子好饿唷!罗杰又抓了句话想使气氛轻松一点。
开饭了。
罗杰边吃边忖度着姨妈果然活得很痛苦,平日这一大张餐桌上就坐着他母子二人一起吃饭,就大表哥这副不吭不哈的德性,姨妈肯定餐餐都食难下咽。
你今天去找公司找人。
孙劭学说话了,他对罗杰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喔,对。
我去拦截龚娅,不过人家不理我。
罗杰说得委屈,他不是那种见到美女就想上前搭讪之人,龚娅确有吸引他之处,无奈最后还是没有答应他的提议,痛失一个千载难逢的东方美女。
你想追她?没有情绪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是。
罗杰莞尔。
她那副傻样拍照就很有味道,泡起来可能会很没趣。
孙劭学盯着他回想他口中那个女孩。
是上回那个一○一忠狗吗?很像是她,孙劭学有印象。
劭学,你在笑吗?老太太自儿子开始问外甥话之后就一直留意他脸上的表情,这会儿看见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觉十分惊讶。
喔,孙劭学立刻回神,不答母亲的话,又问罗杰。
你想找她让你拍照?是呀,不过她不愿意。
放弃了?你说我?罗杰接着就答。
再看看吧,有空的话我再找她磨磨看,没空就没办法了。
孙劭学没再说什么,由于罗杰在场,用餐的气氛较平日温馨不少。
孙老太太观察儿子一阵之后,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笑容。
☆ ☆ ☆娅娅,陈总经理要你立刻到顶楼总裁办公室去。
企画部主任一早就在电话里被耳提面命了一阵,放下听筒后他只简捷地交代龚娅这一句话。
我!?龚娅几乎是立刻从位子上跳了起来。
我做错什么了吗?要我去总裁办公室做什么?她眼底是深深的质疑和恐慌,她和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呀,就算她在工作上出了什么差池,要被fire也不至于惊动到这位平日和基层干部根本没有接触的大老板吧,她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呢。
你去就是了,听总经理的语气好像不是坏事。
主任见她神色仓皇,于是轻声安慰了一句。
他刚才问我你会不会速记,我说会,于是他就要我叫你立刻上去。
喔。
总经理又打电话下来催人。
娅娅,你快点上去吧,总经理说总裁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她还是忐忑不安,嗫嚅地问:是总经理抓我公差还是总裁点我的名?哎唷,娅娅,有什么差别吗?主任急得跳脚。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快去就是了,再不走,我们整个部门可能难逃池鱼之殃的命运,总裁的脾气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这她知道,前几天才听说大老板毫不留情地炒了几个小员工的鱿鱼,理由只是因为他不巧听见了他们在讨论他的私事。
喔,那我上去了。
她瑟缩地应了一句,勉强自己伸直早已发软的膝盖,踏着沉重的步伐往顶楼出发,一脸慷慨赴死的样子。
☆ ☆ ☆揣着不安的心情,她搭电梯到了顶楼,总经理似早已等在电梯口了,看见她出来,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二话不说便以眼神示意她跟他走。
她的惶恐之情因总经理的满脸焦灼再添三分,低着头跟在他后头穿过细长的回廊,来到顶楼最末端的一间办公室。
总经理止步,低着头的她撞到了他的背。
对不起。
她本能地后退一步,抬头道歉时,发现办公室门上标着总裁室,而距门不远处有一个窄窄的电梯门。
她对这个比大楼里其它电梯窄了许多的电梯门感到十分好奇。
总经理,这部电梯好小。
这是总裁专用电梯。
总经理小声朝她说了一句后,立刻以严肃的面容告诫她:不要再问任何问题,现在就跟我进去。
总经理叩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低沉的一声请进。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总经理后头,企图让那雄壮威武的背影挡住自己。
总经理立刻被请了出去,于是她便失了庇佑。
关门的声音让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抬起头来!突然爆出的一声吓得她唇色更白,万不得已她也只能照办。
坐在豪华气派的办公桌前的是一位有着一双锐利如豹的双眼,浑身领袖气质的男人。
她面对着略带促狭微笑的男性脸庞,更加不知所措。
把你的嘴闭上。
喔。
她这才发觉自己失态。
你到公司来上班有三个多月了吧?是。
除了自己那个今早突发奇想,拉着男朋友要到法院公证结婚,还要连请两周婚假的可恶女秘书之外,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独和一个年轻女子说话了。
沉默掩饰了他心中因不习惯而泛现的不安。
总裁,你是要我来这里罚站的吗?她的声音里没有挑兴的意味,纯粹是窘困而已,她一脸的茫然教他觉得气氛变得怪异而沉闷。
淡淡地,他扬起两道浓眉。
请你立刻替我打几封信件,到秘书桌上拿纸笔。
顺着他的目光,她立刻在不远处另一张办公桌上抓过纸笔,迅速地回到他面前。
一点不浪费时间地,他念起一串繁复的信件内容。
办公室里气温宜人,可忙于应战的她却在快捷流畅的速记中流下汗水。
他念完,她也写完了,几乎是同步。
他莫测高深的眼底有一丝激赏。
总裁,我复读一遍,你听听看有没有错。
不待回答,她自作主张地重复适才速记的内容。
他没有以言语赞美她的一字不漏。
下一封。
喔。
她只挥了把汗,继续行云流水地摇着笔杆。
终于,她速记完毕,如释重负地松下紧绷了好久的肩头,汗水也毫不客气地冒了一脸一鼻子。
她将纸笔合拢于左手中,右手不断地拭着汗水。
他露出个饶富兴味的表情观察她。
你很会流汗。
她用力挤下鼻头的汗,尴尬地回覆道:我妈说我是个蒸笼头,稍微热一点就会一头汗。
去抽张面纸擦擦脸吧。
令自己意外的和悦音调出自他口,他朝秘书桌上那盒面纸噘了下嘴。
喔。
她挪动脚步,背对着他揩净一脸的汗之后回首问道:总裁,我是不是现在就该去打这几封信?他蹙着眉略显迟疑。
你拿到电脑室去打字吧。
那我走了。
语罢她忽觉自己的用词不够谦卑,好像该用告退二字比较合宜。
算了,再纠正就显得狗腿了,看他那样子,虽然冷得像冰窖,倒也不至于会吃人吧。
等一等!她应声回首,巧笑嫣然的模样已不复见刚进门时的恐慌。
总裁还有什么吩咐吗?这一句够谦卑了,她想。
今天起,你暂代我秘书的缺。
什么?她心中再现惊慌,而且强烈地反应在声音上。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的质疑微微激怒了他。
可是──你自己有秘书呀?‘暂代’你听不懂吗?他压抑住胸中一股莫名的思绪。
她请假,临时的,我只能找人代她,你的办事效率不比她差,所以我决定由你代她。
喔。
早知道她刚才就不必那么卖力了。
那我等一下还要回这里来吗?当然。
尽管心里很透了自己的倒楣透顶,她还是朝他微微一笑才步出办公室,离开了他深沉的视线。
☆ ☆ ☆她打完了那几封信也发了出去,再回办公室时,孙劭学已不在那儿了。
无所适从的她决定回自己的部门继续工作,心里有些不被尊重的感觉。
认命地,她回到企画部,同仁们在半个钟头前已在人事布告栏上看到她的职务调动,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大家已忍不住向她道贺,恭喜她升官。
她一点也不为升官之说而喜悦,只想着自己该如何处变不惊的保住饭碗。
总裁好像不会整天待在公司里,也许往后两个星期他也像今天这样,出现的时间极短暂,她只需帮他处理一些事,大部分的时间仍然可以留在企画部偏安。
令她觉得好笑的是,今天她的桌上没有巧克力和鲜花。
这异常现象跟她被临时调任总裁秘书有相关吗?费解。
下班回了家,母亲告诉她,父亲又咳血了。
她当下作了决定,要他们立刻辞去市府清洁队员的工作,她要一肩挑起维持一家人生活的责任,让父亲安心养病。
洗车的工作只剩一天了,这部分可以有始有终。
翌日早晨,她又穿着T恤牛仔裤,骑机车到附近社区的地下停车场来洗车。
大楼前一晚停水,早晨才送水,水量很小,这使她多花了好多时间才洗完该洗的车。
她又遇见雅痞摄影师了。
嗨!怎么又是你?罗杰一派潇洒。
你不是在孙氏上班吗?她正在洗他车位旁边那辆车,由于赶时间的缘故,她汗如雨下。
下个月起,我爸不帮你们洗车了,他生重病,必须长期静养。
以后都是你来洗?我没空,今天是最后一次。
她稍停,看着他问:你可不可以现在就把这个月的洗车费给我,晚上我来收钱时可以少跑一家。
他一愣,接着就从口袋里取出皮夹,拿了一仟五佰块钱给她。
谢谢。
收下钱她又问:先生──叫我罗杰吧。
他一直没上车,就这么站着欣赏她洗车的动作。
好巧,我跟你的大老板有亲戚关系,他是我表哥。
喔。
她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罗杰,我想问一下,关于你上次提的拍写真的事──他双眼一亮。
怎么,你有兴趣了?她点点头。
我可以找时间跟你沟通一下吗?我只想先了解一下状况,不一定会拍。
可以呀。
我给过你名片了吧,想找我谈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就好。
我猜你现在一定在赶时间,小心别迟到了,我表哥很难缠。
他做了个鬼脸。
谢谢你提醒,我是要走了。
她刚洗完最后一部车,急急收拾了工具和清洁用品,她骑快车离开地下室。
☆ ☆ ☆父亲的老爷机车在她回家途中抛锚,怎么使劲她都无法再度发动机车,万般无奈地,她只得将机车推回家去。
虽然连一身汗湿的脏衣服都没换,还搭计程车到公司,但还是迟到了,足足迟到了四十分钟。
匆匆赶到顶楼,她在总裁办公室前遇上正要出迷你电梯的孙劭学。
他的司机推着轮椅正要送他进办公室。
她瞪大了双眼看他,尚未发出一言便听到他先发制人的一声:跟我进去!她不知他为何一早火气那么大,难道他已发现她迟到了吗?还是她一身邋遢教他无法忍受?总裁,我迟到了,对不起。
在他遣走司机之后,她自首。
这一身不合乎公司要求的服装,我也可以解释,等我解释过了,再请总裁处置。
他皱皱眉。
她这副必恭必敬的可怜样让他认真地思索了自己在刚出电梯看见她时,何以有那般激动的反应。
他不愿她看见自己坐在轮椅上。
非不得已他不轻易让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尤其是她。
尤其是她?他震惊于自己的想法。
昨天她一离开他的办公室,他也随即离开公司,甚至没有交代她其它的工作,只觉自己想避免再与她接触。
他气恼自己的矛盾,因为他已下达人事命令,要她替自己工作两周了。
这种矛盾的情绪一直到昨天夜里还困扰着他。
今早他一反平常地起晚了,所以才无可避免地让她看见自己坐在轮椅上的弱者形象。
你今天早上先去洗车了。
他替她解释。
罗杰把她代父洗车的事都告诉他了。
诧异在她眼里只维持了一瞬。
是罗杰告诉你的吧?他恢复犀利的眼神里加了一点点温柔。
你必须这么辛苦工作妈?她笑了。
尽点孝心而已,顺便运动运动嘛,今天是最后一次,明天起我保证不迟到,请总裁放心。
他察觉出她在自己面前已经可以自然呼吸了,这又令他不悦。
你──不怕我?怕你?她一愕。
本来有一点啦,可是我现在不怕了,你其实不像大家形容的那么可怕。
大家怎么形容我的?凶神恶煞?冷酷无情?他紧盯着她问,眼里有两簇怒焰。
发现自己说溜嘴了,未免殃及无辜,她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没有人这么形容过你,如果有,我会替你向他们解释。
不必!你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了。
是。
总裁今天要我做什么?你先记一份重要会议记录的历程表,其它的事我待会儿再告诉你。
喔。
这个早晨她一直待在他的办公室里,忙完一大堆他吩咐的工作时,已是中午休息时间了。
她任劳任怨的工作态度和精准迅速的工作效率他并不觉得特别,那本来就是进他公司工作的员工必备条件。
令他好奇的是她的质朴无华。
在他眼里,具备她这种外在条件的女孩都该像宋圣雯那般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自以为对男人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原来罗杰的慧眼早发觉了这块璞玉。
总裁,你累了吗?她偷偷看了好几次手表,在心里埋怨着他还不让她休息,见他闭目养神,她索性上前提醒他一句。
喔。
张开眼,他坐正一些。
你休息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你不吃午饭吗?要不要我帮你买什么回来?还是,你要不要到休息室里躺一下?她朝办公室里另辟的小房间看了一眼。
我可以扶你进去。
她说着就要上前搀扶,岂料伸到一半的双臂被他猛然用手一推,整个人被震退好几步远。
板着脸,他接着就发出一连串粗暴无体的怒吼:你来担任我的临时秘书的确有加给可领,可是这并不表示你必须施舍我这种该死的同情,我的秘书不需要怜悯她的老板,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对我施舍什么!我──她吓白了一张脸,颤着声解释:我不是怜悯你,我只是以为──够了!喝声再起。
请你立刻出去!好,我出去。
她依旧颤巍巍地,转身朝门缓步而行,关门之前她还记得问他:那我下午还要不要回来?废话!废话是回来还是不回来?她真的不知道他的意思。
你──他无法更生气了。
吃过午饭马上回来见我!碰的一声,她赶紧关上门,隔开他很可能还会出现的怒吼。
☆ ☆ ☆不到半个钟头她就回来了。
总裁,我回来了,还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吃过饭补充过能量,她的声音听起来勇气百倍。
陪我出去吃饭。
是饿了还是累了?他已不似之前那般疾言厉色,口气和表情都温和不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龚娅对他的喜怒无常装聋作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到休息室里把我的拐杖拿出来。
拐杖?你不是坐轮椅吗?不用推轮椅出来啦?我叫你拿什么你就拿什么!喔。
她把拐杖取出来,站回他身旁立着不动。
不敢问他需不需要她搀扶,以免再挨骂。
扶我起来!这声暴喝终于使她的眼眶里盘旋着难堪的泪水。
她也有自尊,既非牛亦非马,可此刻她觉得自己比牛马还没有尊严。
噙住泪,她倒抽了口气,费力地扶他站了起来,协助他将拐杖拄在腋下。
他困难地以拐杖支撑住身体之后,才发现自己在逞强。
一向他都拒绝让自己站起来,这副拐杖他几乎没有用过。
他在她离开的那半个钟头里,破天荒地自我反省了一番,他决定与她共进午餐,请她原谅他的无礼,并且决定不坐轮椅。
刚才他是以意志力强迫自己站起来的。
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转过头,略带歉意的黑眸教她的泪决堤而出。
对不起!她冲出他的办公室,跑到女厕所里大哭一场。
顶楼的女厕所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于是她哭得尽情。
她好想立刻卷铺盖回家,顶多就是暂时失业一阵,不愁找不到工作。
天无绝人之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没错,家里尽管需要她这笔收入,但是她决定不再委屈自己。
擦干泪,她昂首阔步走出女厕所。
孙劭学拄着拐杖等在回廊上,看着她朝自己勇往向前。
总裁,我不干了。
她依然抬头挺胸。
他立刻忽略心中那一抹疑惧。
现在是月初,我不接受辞职的要求,这不符合公司的规定。
公司的规定我清楚,可是你的无常我吃不消。
她说得不亢不卑。
你就当我这个员工突然出车祸死了来处理吧,我能代别人,自然也有人能代我,你的公司里有很多比我更好的人才可供你差遣,我自觉能力不足,无法胜任任何一个职务。
他不语,定定垂视着她,仿佛在判断她的话里有几分认真。
我的命虽然不比别人好,但是我向来乐天知命,从不自怜自艾。
她说得认真,认真得教他疑惧更甚。
我有真才实学,这里不适合我,总有另一个适合我的地方,所以,我想辞职,而且,我已经决定了。
我很少作什么决定,但是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更改。
他的内心为她这番话挣扎,直觉告诉他要留住她,但他希望能为这种直觉找到一个借口。
没有借口。
辞职立刻生效,你走吧。
谢谢总裁。
她释然一笑,姿势立刻放松下来。
你要回办公室吗?需不需我扶你走?你走吧。
强忍胸中窜流的骚动,他冷漠地重复。
那──我走了。
她微笑着离开他的视线。
☆ ☆ ☆龚娅的突然离职谣传不断,从企画部蔓延至整个孙氏企业,大小员工在一个月之后依然将此事件当做茶余饭后的重要话题。
嘱咐陈总经理密切注意孙劭学在公司里一举一动的孙老太太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儿子近来益发暴躁的性情教她不得不在假日约见陈总经理,为避开儿子耳目,她出家门的理由是逛街。
逛街逛到咖啡厅里与陈总经理详谈。
那个女孩可是他点名录用的那个?孙老太太开门见山,迫不及待地要求证。
自从陈总经理向她报告过孙氏总裁破格点名录用一名女企画助理之后,她一度以为儿子想开了,没想到一直没等到后续报导,害她空欢喜一场。
儿子把罗杰请回家只因为看见他和自己的女职员在公司大楼前讲了几句话。
儿子向罗杰打探经过虽然表现得十分不经意,可她看得出事有异状,从罗杰口中得知那女孩名叫龚娅,正是被儿子点名录用者。
为此,她心中再度燃起一线生机。
无奈一切皆不如她所预期,儿子和那女孩根本没有发展。
可怜孙老太太爱儿心切,同陈总经理和外甥打探了龚娅一番,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女孩,于是她用了点巧思,恳求儿子的女秘书随便找个合理的借口请几天假,再委托陈总经理随便推荐个名叫龚娅的职员到儿子办公室去代秘书的班,勉强将两人凑在一起,完成她的初阶计划。
老太太,总裁要我录取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的名字,这一点我向您报告过了。
喔,这我记得。
你说总裁可能是想对她做些补偿,因为他的座车溅脏了人家的衣服。
是。
这一点我也私下向司机小陈求证过了。
这就是让老太太起疑之处。
儿子没这么仁厚,至少在出车祸之后没对谁仁慈过。
唉──老太太恨起自己来了。
我害苦了那女孩。
人家本来在公司里待得好好的,被我这么一设计,却丢了工作,我真是很过意不去。
她怨自己自私,只顾儿子的幸福,却耽误了别人的前途。
老太太别再难过了,龚小姐应该可以顺利再找到其它的工作,她的条件很好。
弄了半天原来是白忙一场。
感叹不断发自老太太口中。
我这就叫做病急乱投医,没搞清楚状况就自个儿在这作美梦,其实,哪有我想的那么如意呢?你说是吗?是呀,想打开总裁的心结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我觉得他愈来愈难相处了,公司里几个经理跟我一样叫苦连天啊。
难为你们了,请大家多多包涵。
老太太一脸歉然。
我跟你们有相同的感觉,整天跟他的情绪周旋,都快气死我了。
您说总裁他最近脾气愈来愈坏,我也有感觉,陈总经理忽地若有所悟。
我总觉得他这种明显的转变跟龚小姐离职有关。
会吗?老太太似已不抱任何希望,淡淡地反问。
他如果不希望人家走又何必准人家辞职呢?面子问题。
陈总经理答得笃定。
您不觉得自从宋小姐悔婚之后,总裁对女孩子的观点全变了,他甚至不正眼看女人,更别说要他开口留下一名女职员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你说得倒是不错。
强烈的自卑感反应在他身上的是更强烈的自尊心。
你知道他一直不肯听从医生劝告,试着让自己站起来走一段路,他打算成为一个一辈子坐在轮椅上的强人。
我是既生气又心疼,明明有机会再像正常人一样过日子,他偏偏不愿意尝试。
我知道他在赌气,可是,他跟谁赌呢?宋圣雯吗?有必要吗?老太太,您的话提醒了我。
他豁然开朗,终于发现自己一直觉得不对劲的理由是什么了。
那天,我是说龚小姐愤而辞职的那天中午,我回顶楼,一出电梯就看到总裁坐在地上,一旁还有两支拐杖,看见我他很尴尬,我扶他回办公室,不好意思问他什么,是他先告诉我,说龚小姐不干了,我注意到他的脸上只有气馁,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他稍停。
您觉得这有什么吗?他一向不用──拐杖!老太太兴奋地接了下去。
他用拐杖走路,他用了拐杖──陈总经理,我的观察还是正确的,虽然我没看过龚小姐本人,但我确定她对劭学有不同的意义。
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有一点机会我都下会放弃!您是说——现在我还没头绪,我得赶快回家好好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