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超从刘毓薇那里要到孙宅的电话号码后,很快就抽空打电话找到龚娅,由于人在部队里,他没办法和她详谈。
一听说她结婚,即使他也知道了那是假的,他还是要求龚娅见他一面。
好不容易挨到休假日,他不辞劳苦地从嘉义北上,终于见到龚娅了。
两人在市区里一家素食店里用餐,李俊超一家都吃素,所以龚娅才选了这家店。
显然她问候的态度比他的要客气很多。
你现在看起来很不一样,有少奶奶的味道了。
他的口气很酸,表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为什么?我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你不是一向自命清高吗?什么事都靠自己,现在呢?你怎么解释?说你是遇到贵人,蒙上司器重,最后干脆嫁给上司,先假后真,早晚会成为真正的富家少奶奶?原来你不是不愿意接受男人的追求,而是要看那个男人够不够格、值不值得,我没说错吧?他的话在龚娅的心湖里掀起汹涌、不安、忿怒的浪潮,她艰困地吞下口水。
我从来没有过嫁给富家子弟的希望和憧憬,我也告诉过你,我不是真的嫁给他。
怎么不是?他继续犀利的责难。
你们的结婚手续合法,有证婚人、有主婚人,你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孙太太,有谁怀疑过你吗?她无言以对。
他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孙劭学的合法妻子。
告诉我,你跟他真的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吗?你们──她懂他没问出口的问题。
李俊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她说得不愠不火,还自我解嘲地一笑。
虽然我没必要向你解释这么多,但是我愿意告诉你。
她稍停,慎重地说:我跟他没有夫妻之实,告诉你这个,并不是要求你别打消追求我的念头,我认为你是基于关心我的立场才会问这种问题,所以我也愿意回答你,如此而已。
她的话让他激愤的神情收敛许多。
我们只是口头协定,等你退伍了我们再交往看看。
你一定要用这种态度对我吗?我好像没那么罪大恶极吧?她苦笑。
我们连男女朋友都不算。
可是我已经爱你很久了呀,这一点你不能否认。
我又没接受。
她委屈地嘟着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已经陷我于绝对不利的处境?我在当兵,可是那个孙劭学已经在当你老公了,天时地利我一样也没有,谁敢保证我退伍之前你们不会来真的?不会吧。
她回答自己。
在他眼里,我还是领薪水的员工,只不过是把我从办公室借调到家里而已。
我有自知之明,也不想高攀,只是做我分内的工作,尽量使他母亲高兴,他的要求也只有这样。
李俊超似乎放心不少,情绪已渐渐平复。
那我们的协定还是有效的喽?他又一脸期待。
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她始终弄不懂,自己有那么值得他苦苦等待吗?这年头还有人像他这么痴吗?大家都追求轻薄短小,偏偏他仿佛有耗不完的时间。
我想过很多遍,也许我有不错的外表,可是这种人很多。
要论内涵,我也没有过人之处;论家世背景,那比我差的人就真的不多了。
你是不是有点不甘愿,偏偏就不死心给我看,你只是想打败我?他忽然露出同情的眼神。
原来你还是很自卑的。
以前我不觉得,可是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在我听来都很自卑。
他关心地问:龚娅,你是不是受委屈了?没有。
谢谢你关心我,我很好。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委屈,可是李俊超的话确教她一阵鼻酸。
那我就放心了。
☆ ☆ ☆老太太进医院了。
上午她在家中不慎摔了一跤,龚娅和管家随救护车到医院来。
稍后,孙劭学从公司赶了过来。
你总算来了,一见他,龚娅就把医生的诊断结果转述一遍。
医生说她的血压异常偏高,推测是内耳感染使她头昏,所以才摔跤的。
你是怎么照顾妈的!他斥了一句。
妈现在人呢?在病房里,管家陪着她。
我是出来等你的。
他锐利黝深的眸光锁住她苍白不安的脸。
还不快带我去看妈!她点了下头,领他和司机进了病房。
妈,你怎么样了?他对病床上看起来还算安适的母亲挤出一个笑容,随即瞄了龚娅一眼,那眼神还是充满责难。
我会负责让自己痊愈的,你们放心吧,老太太竟然还能维持幽默感。
还好没摔断骨头,可见我骨质疏松的情况并不严重,龚娅每天早晚监督我喝脱脂高钙牛奶果然很管用。
她看出儿子为了自己受伤的事在生媳妇的气,拐着弯替媳妇解围。
妈,我没照顾好您,请您原谅。
龚娅虽然是诚心道歉,可她心中委实感到难过委屈,她想起自己的父亲。
父亲也有病,也需要人照顾,也有随时摔跤的可能。
如果父亲临时有什么状况,她能像现在这样随侍在侧吗?如果父亲和老太太同时受伤住院,她该优先照顾哪一个?她能不能向老板请假,回家照顾自己的父亲?老太太要她千万别自责,她根本没听见。
汪在眼眶里的泪就要落下时,她冲出病房。
此举吓坏了老太太,也吓坏了孙劭学。
小陈,你快跟上少奶奶,就说我要她马上回来见我。
老太太立刻遣司机去追人。
司机走后她骂儿子。
你说,你刚才是不是数落她什么了?你是不是把我摔跤住进医院的事全归咎到她身上?见儿子不吭气,她又责备道:这种事怎么能怪她?你总不能叫她二十四小时跟着我吧?还有,你怎么在小陈面前就责怪她了呢?你让她很难堪你知不知道?我是因为心急,所以才说了她两句。
他现在还是心急,恨自己不能去追她。
你哟──老太太怨叹一声。
司机匆匆回到病房来。
老太太、老板,我没找到少奶奶,小陈喘吁吁地。
我刚才一跑出去就没看见她人影,马上搭电梯下楼也没找到,我还跑到外面去找,也是找不到,所以──够了!孙劭学喝断司机的话。
找不到就算了,她不敢不回来。
刚从女厕所回到病房门口的龚娅刚好听见他这句胸有成竹的话。
吸了口气,她推门进了来。
龚娅,你跑哪儿去了?可把我们急死了。
老太太从她红肿的双眼里看出她只是躲起来哭了一场。
我去了下洗手间,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走走走,你跟劭学先回家去吧,医生让我在这儿躺两天,我有特别护士,你们让我清静清静,我想休息了。
老太太急着赶人,目的是想让儿子回去好好向媳妇道歉。
不,我要留下来陪您。
龚娅的语气很坚持,她进门后一直把眼光停在老太太身上,不断提醒自己──老太太是最重要的人,照顾老太太是她最重要的工作。
我让你们回去就回去!老太太不客气了。
让我休息吧,他们给我吃的药已经生效了。
她说着就闭上眼睛。
妈的话你没听见吗?孙劭学警告杵着不动的龚娅。
跟我回去。
他让司机推自己离开病房,确定她会跟上来。
☆ ☆ ☆弄点东西给我吃。
因为老太太和少奶奶上午都在医院里,管家没有准备主人的午餐。
回了家,孙劭学和龚娅也没有胃口,便不要管家弄吃的给他们。
两人互相避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孙劭学回客厅找龚娅说了句话。
你的意思是要我煮东西给你吃?听到他的声音她才放下手中的报纸。
嗯,我不要管家煮,就要你煮。
她站起身。
你想吃什么?你自己到厨房里看看你能做出什么,想办法喂饱我就对了。
她进了厨房。
半个小时之后,她端了碗榨菜肉丝面到饭桌上,上头还加了一个荷包蛋。
过来吃吧。
她朝他喊了一声,待他走近时,她接过他的拐杖就转身要走开。
你自己不吃吗?坐在桌前,他没打算马上开动,虽然那碗面很吸引他。
我那碗在厨房里,我现在就要进去吃。
为什么不端出来吃?妈不在,我们不必同桌吃饭。
她一句话教他胃口尽失,怒气翻腾,这一翻腾,一碗面就泼洒在地,瓷碗应声而碎。
下去!他喝退循声赶了过来的管家。
我要她来收拾!龚娅当然知道那个她就是自己。
取来垃圾筒,她用手捡起大小碎片和仍然汤手的面条,再拿拖把将一地污秽清理干净。
洗净双手,她将厨房里那碗面分成两个小碗,一手一碗,她端到饭桌上。
坐下来,她开始吃其中一碗。
这碗没有荷包蛋,你要吃的话,我现在再去煎一个。
她边吃边说,不看他。
给你自己也煎一个。
他这才开始吃面。
荷包蛋来了,他一看就知跟刚才被他毁掉的那颗一样,蛋黄是半熟的,正是他喜欢的那种。
晚上我们再到医院去一趟。
蛋吃完了,他说。
好。
她答得爽快,看看他,又说:医生说以后得盯着妈吃降血压的药。
他不再责备她。
她没进孙家之前,管家就常常向他告状,说老太太不肯乖乖吃药,该死的药。
你以后盯紧一点就是,把药加在牛奶里给她喝,用骗的也得让她把药吃掉。
是。
她收走两双碗筷。
☆ ☆ ☆老太太住了两天医院就回家了,可是回家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好不起来。
儿子媳妇制造了一屋子阴霾给她。
龚娅,你过来,妈有话问你。
她看出老太太的不高兴,但她一点也不担心,这段日子里发生的许多事,使她在自己的权利义务问题上找到了平衡点。
现在她的心境和以往大不相同。
她在老太太身旁坐下。
妈,有什么话,您问吧。
你跟劭学到底怎么了?别瞒我,我看得出来你们两在呕气。
妈,您多心了,我们很好,什么事也没有。
她答得不慌不乱,似乎早料到老太太会问这个。
可是你们一句话也不讲,教我怎么不起疑?他最近工作忙,话自然就比平常更少了,没什么的,您别担心。
那他跟你说悄悄话吗?说呀,每天晚上都说。
老太太半信半疑,她担心龚娅说谎,若是如此,那么问题就更大了。
龚娅笑得自然,她没好再追问什么。
我的好媳妇儿,老太太采哀兵姿态。
你什么时候让我抱孙子?我们正在努力,您别急嘛。
喔──媳妇的回答干脆得教她意外。
那就好,那就好。
妈,明天我要回娘家一趟,您要记得按时吃药哟。
会的、会的!你别再提醒我了。
老太太越发觉得不对劲。
你怎么从不要劭学陪你一起回去呢?他偶尔也该去向岳父岳母请安呀。
每次她回娘家,老太太总会提醒儿子该陪着,她每次都谢谢老太太的好意,说她不想麻烦孙劭学,而孙劭学从未表示什么。
除了提亲那一次,他没有再上过龚家。
龚娅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她对孙家有义务,孙劭学对她家可没有义务。
老太太多次提起要请亲家到家里做客,都被龚娅以父亲体弱,不方便出门为由婉谢了。
不该有怨,一切都合理。
想到明天可以看见父母亲和弟弟,这晚她的心情很好。
你看完杂志就睡吗?她在床上躺平之后,问了枕边人。
他放下手中的商业周刊,转过头,问得挪揄:你要我现在睡?不是,我只是希望你的床头灯别亮太久。
他知道亮着灯她睡不着。
放心吧,我也不希望你半夜发烧。
谢谢。
她侧身背对他,拉高薄被盖住自己。
他无言凝睇着她的背影,回想她近日反常的沉默和令他不安的顺从。
他忽地在心里冷笑一声。
她是逆来顺受没错,那是因为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之故,她已经收了好处,即使再不情愿,她都得忍受一切。
何况,事成之后那个好处还等着她呢。
所以,现在她就得忍受他这个双腿不能行走的假丈夫,在孙家大宅里克尽职守。
在他们身下这张床上克尽职守。
他突然扔开杂志,用力关掉床头灯。
她才闻到火药味,身子已被他扳平,唇也被封住了。
他要求加班──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声,决定努力工作。
她强烈的反应令他震惊,同时也激起他心里一股奇异的情愫,一种他很久没被唤起过的反应。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吻技很不错,这要感谢老板提供了在职训练。
他的手指轻抚她手腕内侧,感觉到指尖下的肌肤立刻颤抖了起来。
再恐惧她也只能回应他,他吻得更得意了。
他要在她身上证明自己高明的调情拉巧,要她融化在他手中。
他的唇只攻占她胸部以上的肌肤,双手只掠夺她腰部以上的娇躯。
不是他愿意放过其它部位,而是他现在只想要这么多。
即便如此,他都能想像出她在他身下渴求、颤抖的模样。
终于,他自信地放开她。
她立刻下床进了浴室,用冷水洗脸,洗了好久。
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刚才在床上她分明是被卷入火舌中,可怕的是,她竟情愿被烧死,让自己化成灰烬。
她为这样的想法掉了几滴泪。
这桩交易里,她除了要成为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之外,还有别的损失,一定还有,她已经感受到了。
明天要我陪你回去吗?待她回到床上时,他沸腾的血液也已降温。
她诧异于他从未问过的话。
这是奖励吗?因为她刚才的表现尚可?不用了。
你平常工作那么累,明天还是在家休息吧。
睡吧。
他以简短的两个字结束这一夜。
她的决定是对的,他想。
和一个拄杖而行的丈夫一起回娘家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也不想到处抛头露脸,何妨各取所需。
☆ ☆ ☆龚娅照样带了好多东西回娘家,她不买那些不实用的奢侈品,每回买的大部分是吃的,可以做三餐的东西。
一早她就到南门市场去采购好吃的、营养的食补品,大包小包的提上计程车再回家。
除了和老太太或孙劭学一起出门,她不搭孙家的豪华轿车。
回了家,她先把东西收拾好,然后就准备做一顿丰盛的午餐和一家人共享。
全家人一起上馆子吃大餐对他们而言是很困难的事,所以这样的聚餐每教一家人深深期待,连她智能不足的小弟都异常兴奋。
娅娅──母女两在厨房里洗碗盘时,龚母对龚娅欲言又止。
什么事啊妈?她边洗边挥汗,心想是不是该为家里买一部冷气机,天气渐渐热了。
你的肚子都没消息吗?喔,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母亲一眼便尴尬她笑。
我才结婚多久?你干嘛那么急?是还不想要小孩,还是你一直没有怀孕?人家是独子,他妈年纪又那么大了,应该会急着要生才对。
妈,是我不想那么早生小孩,他也同意了。
咬着牙,她吞下必须两边说谎的无奈。
他说等他能自己走了再有小孩也好,那样他才可以随心所欲地逗小孩玩。
喔,原来是这样。
他走路还不方便吧?嗯,不过已经进步很多了,他提过要跟我回来看你们,是我要他别着急,等他能走的时候有的是机会。
他来不来是没什么关系。
龚母说着就一脸歉然。
他──对你好不好?很好。
她朝母亲微微一笑。
妈,你想想看就知道他对我有多好了,他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所以虽然他坚持不让我婚后继续工作,可是他每个月照样给我足够照顾娘家生活的钱,可见他对我很好,你放心啦。
龚母听得百感交集,不由轻叹一声。
我们是高攀了人家。
顿了顿,她又问:你婆婆知不知道他每个月给你那么多钱?妈,你别担心了,我婆婆不会过问这些小事的,她对我也很好,常常要我带你们回去做客,是我说爸爸身体不好,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比较妥当,所以她才没坚持。
是啦,你弟弟去了也不太好,会给你添麻烦龚娅忽觉鼻酸。
妈,不讲这些事了,反正你不要为我操心就对了,我在孙家一切都很好。
她很快地转移话题。
等一下我想到附近的电器行找人来客厅装台冷气,天气还不很热的时候买价钱比较便宜。
不必花这种钱啦,两个房间都有冷气,客厅就免了吧。
不行。
客厅不装部冷气,夏天到了我不是每次回来都得热个半死?龚母这才笑了。
对喔,你最会流汗了。
☆ ☆ ☆妈,你吃药了没?吃过午饭,孙劭学陪母亲在起居室小坐片刻。
吃了吃了,我认命得很,每个礼拜上医院定期治疗我欣然接受,每天照三餐吃那些该死的降血压药我也欣然接受,老太太吐槽。
我跟阎罗王赌上了,就不信我活不到抱孙子。
瞄头不对。
孙劭学立刻拿来拐杖,眼看着要站起来了。
你去哪儿?我在跟你说话耶。
我要上厕所。
尿遁?老太太笑意吟吟。
尿完了立刻回来坐着,我的话还没说完。
孙劭学当场就把拐杖支回一旁,再度靠上椅背,省下站起身的力气。
很恼地想着母亲不愧是将军外公的女儿,连抓蚊子的本事都比别人强。
蚊子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别说是双腿不俐落的他。
不尿啦?老太太一脸逮着他的得意。
我先听你把话说完。
对,你听好了。
她脸色一敛。
你告诉我,我住院那天,你和龚娅从医院回来是不是吵架了?你把一碗面摔在地上,有没有这回事?管家告诉你的?是我逼她说的,不准你找她麻烦。
她警告一句再问:吵完那一架你们就冷战到现在对不对?没有。
他企图粉饰太平。
我和她一向是这么相处的,你别多心。
儿子,你老实跟妈说,老太太语重心长。
你是不是为了让妈高兴,所以才想娶个媳妇儿回来,你根本不爱龚娅,对不对?我没忘记你说过只要我喜欢就好,当时我没搞清楚你的意思,可是这阵子我全看明白了,她别有含意地瞅了儿子一眼。
你娶妻完全是为了我,你知道我的大限不远,为了让我能安心地去见你老子,你就近选择了自己的女秘书为偶,既省时又省事。
孙劭学瞪大了双眼看她,她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开口。
你以为我还不知道自己的病吗?老太太的表情无法更慈爱更母性了,除了天性使然,她觉得自己精湛的演技绝对起得润饰的作用。
可怜你一片孝心。
可是孩子,你犯了大错啊,你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孩为妻,只为了让我高兴,这对你自己不公平,对你的妻子不公平,对我也没有意义嘛,你这是何苦呢?她停了好久,不断观察儿子的反应。
孙劭学垂头盯着地板,表情十分紧张。
就像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你们夫妻两是相敬如宾,可是我还没眼花到看不出你们有状况的地步。
问她,她说你们很好;问你,你说你们没事。
是啊,你们是没事,她满脸委屈地说着。
可是我有事,我看得不舒坦,看得心里难过呀,你想让我高兴,我高兴了吗?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得提早去见你老子了。
她很满意地看着一直抬不起头来的儿子。
我猜龚娅答应嫁给你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否则她不必到现在还处处容忍你,放了她吧。
最后一句话教孙劭学倏地抬头,尖锐的痛楚扫过他胸口,脸部不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我心疼你,也心疼她。
你们不必为了我勉强再在一起。
放了她吧。
如果你没遇上心爱的女孩,不必急着结婚。
我年纪大了,有些话只是口头禅,死就死了,有什么瞑不瞑目的,放心吧,你娶不娶妻,我死都会瞑目的,只要你能再站起来,活得快乐就好。
妈,你误会了,真的误会了,他企图以淡漠的口气掩盖心中复杂而惶恐的感觉。
事情完全不是你所想的这样。
那是怎样呢?我承认我们在闹别扭,只是这样而已。
什么别扭能让你们一闹闹了一个多月?他回答不出。
妈,我会尽快跟她和好,你千万别把刚才那些话对她说,我娶她并不是只为了让你高兴而已,我并没有勉强自己和她在一起。
够了。
老太太不要求儿子说更多。
真的是妈多心了?嗯。
好吧,我相信你。
他松了口气,拄着杖躲开母亲。
☆ ☆ ☆孙劭学果然跟龚娅和好了,他没拉下脸道什么歉,只是开始对她和颜悦色,客气有加,人前人后皆然。
他不再要她加班。
两个月来他陪龚娅回娘家三次。
受宠若惊之余,龚娅也注意到约就要满了。
老太太很健康。
愿意跟我谈谈续约的事吗?这天深夜,孙劭学在就寝前对龚娅一问。
老板,好久她没这么称呼他了,既然他要谈合约,她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和他之间的主从关系。
我不想续约了。
她充满悲楚哀怨的声音却似一块来势汹汹的落石,他的心为之坍塌。
你甚至不必先听我可以给你什么好处?好处?她好憎厌的字眼。
不必了。
我不想续约。
他冷笑两声。
你很懂得谈判技巧,眼前的情况对我不利,你看准了我非靠你不可,想狮子大开口?你说不想续约可以让我立刻提高底价。
他讥诮地扯着嘴角,浓挺的剑眉下是两道仿佛想吞噬她的目光。
她确定自己受辱了,迅速翻下床,拼命隐忍住眼眶里滚动的泪意,直到进了浴室,才让泪流出来。
她边哭边就着水槽洗脸,边哭边对自己说,他不是这么残忍刻薄的人,他不是──等待、挣扎、纠葛的滋味令他窒息,难耐狂乱的心,他拄杖来到浴室门口。
有什么条件你说吧,我全都答应就是。
她听见了,眼光立刻从镜中的自己挪到他脸上,她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不,我没有条件,我是真的不想续约,老板,我不要当初你允诺的那笔酬金了。
再过半个月我就卷铺盖回我家,请你答应我利用这半个月的时间找工作,好不好?见他没打断自己的话,她继续:我不是存心刁难你,我也没有哄抬什么底价的意图,我只是──只是有了自知之明,我无法继续胜任这份工作,请你包涵。
她停了停。
喔,我说要用半个月时间找工作也没有暗示你留我在孙氏企业上班的意思,我知道如果我不续约,你是不可能再叫我回去上班的,所以我──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他的怒火溃堤,双眼凌厉地瞪着她。
收拾所有你的东西,一样也不许留,收拾完就回你家去!可是时间还没——出去!他几乎要举起杖来赶她出浴室。
她闪出浴室门,开始收拾自己的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