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后刚开工,创意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静怡已出院返家,但尚未回公司上班,这是未平的一波;刚起的一波是阿娉和小刘请大家吃喜糖,他们订婚了。
两人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因缘成熟时,咫尺姻缘一线牵,冤家又成亲家。
不记得这是他们第几见锺情,但愿他们从此不提分手,牵手走一辈子,笑傲感情的江湖。
阿娉邀请我当她的伴娘,我欣然接受。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午餐时间我问准新人。
光复节。
那么快啊?还剩一个月不到。
没办法,奉儿女之命。
小刘一出声便换来阿娉一词重捶。
你别这么激动可不可以?小心动了胎气。
准爸爸提醒准妈妈。
两口子的亲热状令我莞尔。
恭喜你们双喜临门。
品嘉,这个星期天我们要拍结婚照,你要不要一起过去挑件伴娘礼服?还要选哦?到时候你随便租一件给我穿就好了,又不是我当新娘,不用那么讲究吧。
你总要试穿一下,看看合不合身吧?好吧。
后来,我那件白色无袖小礼服是高捷思挑的,他坚持跟我们去婚纱摄影公司凑一脚。
喝完小刘和阿娉的喜酒之后,我随高捷思回他家。
从高雄回台北之后的周末夜我都住他那儿,星期一再和他一块儿到公司上班。
你知道我现在有什么感觉吗?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我觉得今天结婚的是我们两个。
你酒喝多了。
才没有。
我去泡了杯茶给他解酒。
喝茶吧!喝了茶你会清醒一点。
他接过我给的茶杯,放在茶几上,拉我坐在他身旁。
品嘉,你把房子退了,搬过来跟我住好不好?你是说同居?他点点头。
为什么?现在这样不好吗?他摇摇头。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结婚吧’。
我还‘伊莎贝尔’哩!我们结婚吧!他用正经的口气又说了一遍,发红的眼热情地盯着我。
不要。
为什么?我不想结婚。
我以为你已经超越恐惧选择了爱,没想到你还沉沦在无止境的恐惧里。
他不该懂这么多的,阒黑的眼睁却诉尽对我的深刻了解。
我无言地承受他的剖析。
爱我吗?他沙哑的声音中隐藏着激动。
身为伴娘的我在喜宴上没空注意他,想必他喝了不少酒。
我们别说这些,你醉了。
微掩双眸,我避开他的眼神,那光芒闪烁的眼始终禁锢着我的灵魂。
爱我吗?托起我的下巴,他温柔地俯视我的灵魂。
忍耐许久的泪水终于占据我的眼眸,我将脸凑近他,轻轻吻他。
爱我吗?边回应着我的吻边问,他从来不曾这么逼过我。
爱我吗?我再也无法吻了,紧搂住他的颈,埋首在他肩窝里哭。
良久,耳边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我听见他的失望。
别哭,我不问就是了。
待我情绪缓和他才放开我。
今晚他没有邀我共浴,自己先洗了。
我洗完澡回卧室时,他已经睡了。
我侧躺在他身旁,为他拂去额上的发丝,食指轻轻划过他的眉际、脸颊,停在他的唇上。
我爱你。
我在他的枕边低低呢喃一声,关了床头灯,藏身于黑暗中。
说出来是不是觉得好过一点?熄灯后的第一时间里,我被紧紧抱住,耳边是他柔声一问。
似受到了鼓舞,他让夜浪漫得疯狂。
※ ※ ※阿娉和小刘的婚假中,静怡回公司来了。
我在她脸上看不出情伤,也许丰盈的亲情和友情陪伴她度过了爱情的低潮期。
公主传唤我进她的办公室。
总监找我有什么事吗?坐。
她陪我坐下。
品嘉……唉,我该怎么跟你说呢?难得雍容华贵的公主也会这么说话,瞧她搔着头皮的窘状还满可爱的。
不知道她要对我说什么。
我要结婚了,你愿意当我的伴娘吗?我的眼瞳在瞬间放大。
她要结婚了?是啊,结婚,大家都要结婚的,她当然也可以结婚。
我知道上班时间里跟你提这事有点不妥,不过已经快下班了,我想请你吃晚饭,可以吗?我愿意当你的伴娘,但是你不必请我吃饭。
我的态度一定很不好,因为我心跳加速、血脉贲张,手心却冒着冷汗。
可是我还想跟你谈谈高捷思和你的事。
有一些话我必须向你解释清楚。
我和高捷思之间没什么事。
也许我是有一点死鸭子硬嘴皮,不过,人家都要结婚了,我能说什么。
无论如何,请你答应我,我们聊一聊好吗?好。
不知道我是怎么捱到下班时间的,从我离开公主的办公室到下班,其间不过短短半个钟头。
她又请我到亚太饭店用餐。
餐桌上她已恢复自若神态,我却忐忑不安。
品嘉,她笑得好自信。
你告诉我,当你听到我说我要结婚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你很惶恐,对不对?我没有。
你有。
我一再提醒自己身处公共场合,千万要镇定。
我结婚的对象不是高捷思。
我的心就要跳出胸口。
不是高捷思?你原以为是他对吗?她又笑了。
我不语,微赧垂首,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你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也难怪,谁叫我跟你说过要公平竞争的。
我并不想跟你争。
这是实话。
你也太与世无争了。
她嘲笑我。
其实你根本不用争什么,高捷思早就非你莫属,我也没跟你争。
诧异再次飞进我眼里。
很抱歉,我对你说了谎。
上次在这里向你提出公平竞争一事,只不过是想激发你的斗志罢了,我看高捷思追你追得很累,帮了他点小忙。
你不喜欢他吗?喜欢呀,我很崇拜他。
说实话,我刚听说他在追求你时是很生气的,他才刚跟我姊离婚,这么快就有新对象,我很替姊姊抱不平。
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不对。
爱情说来就来了,与时间无关,我不该那么偏执。
还有下文吗?可是,你也喜欢他,不是吗?对。
不过我没暗恋他。
对不起,关于这一点,我也说了谎,请你原谅我善意的欺骗,我只希望他跟我姊一样能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碰巧我跟你是同事,顺水人情,我就好心帮了他。
我低头吃着瓷盘里的食物,咀嚼着她的谎言。
品嘉,你要相信我,相信你自己,更应该相信高捷思。
高捷思跟你说过什么吗?他没说什么。
我偶尔会跟他聊聊天,察觉出他有心事,就这样。
算我鸡婆吧!公主比我观察入微,比我关心他。
噢,我想起一件事。
有一次他十万火急地打电话给我,要我第二天一早到我家附近的早餐店里买皮蛋瘦肉粥请你们吃,当天晚上他还去买了一盒乌梅酥送到我家,叫我一并请你们。
语毕她立刻嘴。
糟糕,他叫我不能讲的。
闻言,我心生疑窦。
当时那杯皮蛋瘦肉粥我就是和疑问吞下肚的。
他还一直叮咛我别忘了跟老板要油条,我是要了,老板另外拿塑胶袋包了一袋给我,很不幸,我忘了拿。
油条?重重疑云笼罩着我。
品嘉,今天找你出来,主要是想把实话告诉你,我看你跟高捷思应该满稳定了,不希望你继续对我存有误会。
这一阵子事情特别多,我又快请婚假了,怕再不讲就忘了。
她一直讲,我一直吃。
你知道吗?她又在考我了,我知道什么?跟你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像个长舌妇。
这句话让我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
※ ※ ※离开亚太饭店之后,我直奔高捷思他家。
嗨,是我。
我对来开门的他嫣然一笑不必跟我一起吃晚饭就那么开心啊?他笑着把我揪进屋里。
你好像知道我刚才去了哪里?我是知道。
何淑敏下班前告诉我,她要请你吃饭,怎么样,好吃吗?好吃。
你知道她为什么请我吃饭吗?她说是为了答谢你同意当她的伴娘。
我们正并肩坐着,他用手指耙着我的长发,重新替我戴发箍。
我叫她一并请我,她不肯。
他说,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人家干嘛请你吃饭?我答应将你出借当她伴娘,她难道不该请我吃饭?贫嘴。
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其实她先问过我的schedule,知道晚上我约了客户吃饭,不能陪你,否则她哪敢拆散我们?对他这类的话我渐习以为常,不再有当场尖叫的冲动。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告诉你我要跟客户应酬?他自问自答,接了下去。
这就是你,明明想问又不敢问,你不过问我的行踪,也不向我交代自己的行踪,一向只有我找你的分,你找过我了吗?我知道你不想给自己压力,也不想给我压力。
可是,适度的关心绝对是必要的,那不叫压力你懂不懂?我需要你的关心,而不是像这样对我不闻不问,你只要一离开我的视线,我就有失去你的感觉。
他如果说得激愤一点,我还能说服自己那不是我的错。
但是,他却说得温柔哀怨,令人由衷不忍,我一直是亏待他的。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要跟客户应酬?他拍了下我的脑袋,以示对我迟来一问的不满。
本来是想打电话跟你说一声的,既然你跟何叔敏有约,我索性就不告诉你了,你不喜欢我给你压力对不对?虽然我不认为那是所谓的压力。
我现在不是主动找你来了吗?对,我正要问你,为什么提前一天来了?不是明天才在我这儿过夜吗?我没说今晚要在这儿过夜。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他说着就抱着我,我也不挣脱。
今天这么乖?乖一点不好吗?乖不乖没关系,不怪就好了。
我哪里怪了?你心里有数。
他死盯着我看,我也不甘示弱。
想散步吗?他问。
不想。
那我们洗澡去。
你先洗吧!我肚子还很胀,晚一点再说。
我等你一起洗好了。
不要啦,你赶快去洗,我今天‘血崩’,不方便跟你一起洗。
血崩是指经期的第二天,我和他的暗语。
好吧,那我去洗喽。
他皱了皱眉,拿衣服去了。
确定他开始洗澡了,我用客厅的电话试他房里那个。
我不在,有事请留言。
卧室里的电话声响消失时,我在手中的话筒里听见这句话。
嗨,是我。
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我见过你吗?连续试了五次之后,我怀着不安的心情到房里听留言。
原音重现!高捷思突然出现在房门口,我刚挂上电话。
怎么进来了?这么早就困啦?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他边用毛巾擦头发边问,人已坐在我身边。
他就是我的朋友?我又想尖叫了。
啊啊啊我滑下床,坐在地上抱着头大叫出声,连以前硬忍下来的声音全叫了出来。
多希望这不是真的,听留言之前我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然而我的一线希望毁灭在自己的声音里。
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我见过你吗?太可怕了,我被偷窥了这么久竟浑然不知,偷窥者是我的亲密爱人。
他不断摇着我的肩,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已力竭声嘶,不断扯着头发。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他被我的模样震住了,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我要回家。
哭喊不再,我呐呐发出一言。
我送你。
我自己走。
我独自走回家中。
我不在,有事请留言。
嗨……是我。
我知道……你是谁了……我再也……不要看见你……再也……不要……挂上电话,我兀自悲伤,哀悼自己死去的朋友,往后我再没有可以倾吐的对象了。
※ ※ ※一夜辗转反侧,我流泪到天明。
客厅里电话铃声大作,令我头痛欲裂。
是高捷思打来的吧?如果不接电话,他定会杀到我家来。
我拖着失了魂魄的躯体接了电话。
是我的大表哥,他又从新加坡来台。
今天是周末,找我陪他外出溜溜。
既是远道而来的亲戚,我没理由拒绝人家。
既然决定出门,我还是强打起精神,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穿了条黑色牛仔裤,上搭白色衬衫、米色V领背心。
戴上墨镜遮住我红肿的眼睛,最后,我踩上黑色恨天高出门。
其实我并不矮,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真的买了双恨天高来穿。
可笑的是,我即使踩着恨天高,对高捷思依然构不成压力。
但对我大表哥可就难说了,我记得他的个子不是特别高,也许我今天会给他压迫感吧。
我在街上找了部自动提款机领了五千块钱。
表哥是客人,今天该是我请客才对。
我依约到远企见着大表哥,和他共进brunch。
他奇怪我为什么不摘掉墨镜,我以得了结膜炎为由蒙混过去。
我也奇怪大表嫂为何没有随他来台,原来她刚怀了第三个孩子,不适合搭飞机。
餐后我陪他到故宫三观毕卡索展,然后去看了场电影。
晚间我请他去天辣子吃麻辣火锅,我对自己的不怕辣已经很自豪了。
没想到大表哥更厉害,他是怕不辣。
大表哥很体贴,他坚持和我搭一辆计程车,绕路送我回到家后,他再搭原车回饭店。
我领的五千块钱一毛也没用到,因为他也坚持不让我请客。
谢谢他陪我度过这一天。
我缓缓爬上楼,拿钥匙开了门,才要转动门把,冷不防身后冲出一个人推我进了屋里。
我有一瞬的恐惧,但熟悉的味道立刻让我明白贸然闯出的人是高捷思。
气冲冲往沙发上一坐,我怒视站在门边的他,看来他的怒气不比我少。
你吓了我一跳。
对视良久,我缓缓吐出一句。
他朝我走近两步,没有说话。
我不想见到你。
我又说了一遍昨晚在电话里告诉过他的话。
我很担心你,一早我就来了。
他说着又朝我逼近一步。
我没事。
我守在楼下,看见你出来了就一直跟在后头,直到现在。
你一直跟踪我?我震惊不已,忿忿迸出一句。
你真是个偷窥狂!偷窥狂?你说我是偷窥狂?他跳坐到我身旁,双眼因极度忿怒而发红,我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压抑,不使自己失控。
我说错了吗?你一直在偷窥我!他的忿怒已转为气馁。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把我说得如此不堪。
品嘉,你好没良心。
像只斗败的公鸡,他垂首于我面前。
你知道我所有的事情,却一直不告诉我你知道。
一直骗我,一直在偷窥我。
我大喊着:在你面前,我始终是赤裸裸的,你很享受这种感觉是吗?你说对了,我是很享受,我享受分享你心事的感觉,享受了解你的感觉,享受那种令我心中踏实的感觉。
不错,你是赤裸裸的,赤裸裸在答录机面前,而不是在我面前。
他倏地抬头看着我说,沉痛的语气中道尽对我的失望。
不待我反驳,他接了下去:多可笑啊!我还不如一个答录机里的声音,你宁可把心事说给他听,也不愿跟我分享。
爱你的人是我,不是他。
你可以不要爱我,像他一样。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谁,永远也不会爱我。
你说话一点也不负责任,我刚好就是他,刚好在超市里捡到你遗失的东西,刚好认出你的声音,刚好发现你就是那个误闯我答录机的女孩,刚好被你吸引,刚好就这样爱上你了,我有错吗?我才是那个无辜的人,才是那个生活被搅乱的人。
他苦笑了一声,接着道:听了你两次留言之后,我竟鬼迷心窍地就把那个电话留给你,告知诸亲好友不要再打那个号码。
很可笑是吗?你尽管笑我吧!我笑自己。
这是老天在惩罚我,惩罚我的无知。
我竟天真得以为答录机的主人长年在外,我的无知使我一直未能发现他常常学我说:嗨,是我,我的无知使我沉浸在被朋友关爱的假想中无法自拨。
你还觉得自己无辜吗?似乎知道我无意回答,他无力地住椅背上靠,视线已从我脸上移开,我不知道他现在正看着哪里。
他又发出感叹。
当你告诉我你不想爱人时,我有多惶恐,你知道吗?当你告诉他你想我时,我有多兴奋,你知道吗?你早就告诉他说你爱我,却忍心不对苦苦哀求的我说;你吃何淑敏的醋,我也是从答录机理得知的。
你对答录机掏心掏肺,却从不与我谈心,天知道我多想把那个电话停掉,让你对他死心。
舍不得你顿失所依,我只好继续吃答录机的醋,期待有一天你会舍他就我,对我倾吐心事。
看来这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
你始终不肯把心交给我。
等不到你的真心,我只好一直为你保留那个电话答录机,为你继续人格分裂。
继续偷我的心。
公平一点,品嘉,是你先偷了我的心。
你可以早早退掉那个电话,把线剪了。
他的眼睛又冒火了。
我那么做我们就不会相爱了吗?我不知道。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似乎想在我脸上找到另一种答案。
我回去了,如果你什么也不想要,我尽量不打扰你就是。
不过请你认清一点,你的答录机朋友已经不存在了。
他走了。
爱情果然随时可以消失于无形,一如他的背影。
靳絜--我不在有事请留言--尾声尾声刘和阿娉结束婚假回公司上班了,公主和他们交接,不久后也开始请婚假。
这其间我又当了一次伴娘。
我有一股冲动想辞职。
几番斟酌之下,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时冲动的结果往往得不偿失,工作就是饭碗,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前的彭泽令,也是五斗米之俸。
既然没有辞职,我也不必搬家,不必换电话号码。
我试着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最初的简单,愈努力却愈失败。
尽管我和高捷思之间只剩下偶尔的擦肩而过,我也一样失败。
他不再打扰我,却无法让我生活得简单。
我开始喜欢人群,人愈多愈好。
对所有下班后的邀请、聚会都不缺席。
我捕捉身边每个谈话的音浪,却不知所云。
我会不时的微笑、点头,表情和他们一模一样,没有人看得出我心不在焉;在人群中,我可以暂时遗忘自己。
每天一早醒来,我就对着镜子说:今天我会很愉快,一切顺利。
仿佛施咒一般,当忙碌的一天结束时,我离开人群返家的那一刻,咒语便解除了。
镜子里的人会赏我一顿耻笑。
周末我就去烹饪教室上课,一次学一道菜,回家后马上如法炮制一遍以便加深印象。
星期日我会睡到中午,然后上街逛到深夜才返家。
一年容易又隆冬。
农历新年倒令我十分开心。
倒不是因为可以穿新衣戴新帽,而是因为我可以暂停之前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回高雄老家休养生息。
然而,返乡途中我又感茫然不知所措。
原因无它,我记起高捷思在我家作客的那晚,家人苦苦追问我和他的关系,态度之认真今我心有余悸,这几天年假,怕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果不其然,连左邻左舍,也就是我的亲戚们,一看见我就问上次来我家那个男的是不是我男朋友。
我告诉大家,还请大家告诉大家,他是我的上司,因为到高雄来洽公,顺便上我家作客,顺便,只是顺便。
别人信了没,我不知道。
但我妈不信,我哥也一样。
你跟人家吵架了,是不是?我妈边准备年夜饭边问,她把孙子背在背上,动作依然俐落。
没啦!要不然你说他不是你男朋友?妈不是就不是,没吵架啦!你不要乱讲,会被人家笑的。
我目无青瞑,看得出来啦!妈,你是看得出什么啦?你别忘记了,他离过婚。
离过婚哪有要紧?那也不一定是伊的不对,说不定是伊太太不好,有没有小孩卡要紧。
你后来不是有跟我讲过,讲伊无小孩?对啦!无小孩事情就卡简单了嘛!妈,哥和嫂何时会回来?我妈真是个老顽固,我只得改变话题。
我叫他们六点收店。
噢,妈,这猪肚烂了没?她凑到炉边拿筷子试了试。
再煮一下好了。
伊甘有回去美国过年?我妈又把话题拉回,她竟连他家人住在美国都知道。
我不知啦!你呵,实在有够无情,人家对你就不错,你都不会关心人家一下吗?伊一个人住台北,没亲没戚的,过年你要叫伊去哪里过?瞧她把高捷思说得多可怜,没亲没戚?才怪!他阿姨就住在新竹。
不过我不能告诉我妈这个,不能让她知道我去见过他阿姨。
就算没亲戚也还有朋友,他可以去朋友家过年嘛!再怎么也轮不到我请他回来过年,会被人说闲话的。
妈,你何时变得这呢开化,竟然有这款想法,有够奇怪。
没啦!妈被我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才稍稍改口。
上次我去台北,伊有请咱吃饭,搁送我去车站,这次你若是请伊来咱家过年,算是还伊一个人情嘛!他已经在咱家吃过一顿饭了,不对,是两顿饭。
妈,别说这些了,马上就吃年夜饭了,还说这些没有用的事干嘛!说不定人家早就回美国度假去了。
我把炉上的火关掉,猪肚应该够烂了。
接着我把刚才切剥好的花椰菜泡在水里。
阿嘉,我妈忽然慎重地喊我,看我的眼神有着少见的严肃。
上礼拜伊又搁来咱家一次,跟我和你哥哥讲了很多话。
代志大条了,我听得出来。
他来我们家做什么?伊来问我答不答应让你嫁给伊啦!高捷思包藏祸心。
他虽不再打扰我,却远道来我家打扰我妈,大搞越级报告。
你有没有被他吓到?伊跟我没讲多久就提这件事情,我当然感觉有一点奇怪,不过后来伊又搁解释很多给我听,我就听懂了。
听懂了?是啊,难怪我妈的国语发音进步不少,而高捷思现在可能讲台语也会通。
我不确定妈对我和高捷思之间的事到底懂多少,又不想不打自招,于是决定听她继续住下说。
还有吗?你先跟我讲,你有爱伊无?妈想先求证这件事,而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心中早有答案。
我看了看她,什么也不肯说。
明明就爱人家,还要捉弄人家。
她挖苦我,态度明显地一边倒,倒向高捷思。
我哪有捉弄他?我否认后面那一句,是他捉弄我才对,一直都是。
阿嘉,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去把握。
我是不知你在考虑什么,但是我看伊人不错,也看得出来伊很爱你,伊讲你不想要嫁人,害伊很烦恼。
嫁人有什么好?烦恼一世人,像你这样。
我说。
像我按怎?我哪有什么烦恼,我现在日子很好过啦!若是讲还有什么烦恼,就是还未将你嫁出去,你就是我的烦恼啦!知无?将我嫁出去,换我去烦恼,你就免烦恼了,对吗?我说得大逆不道。
你实在有够番呢!妈好像生气了。
不嫁给伊,你就不会烦恼了吗?死鸭子硬嘴皮,我看你现在没有多好过,就算真正不嫁,你这世人也不快活。
大年夜,我妈诅咒我,我敢怒不敢言。
怎样,没话通讲了是不是?伊说你被身边一些同学跟朋友的遭遇吓得不敢结婚,有影无?我跟你说啦!世间夫妻百百款,虽然说现代人的观念跟我那个时代的人不同,也是有很多人恩恩爱爱过一世人。
咱家也没做什么失德的事情,天公伯仔会保庇你的。
爸那么早就过世了,要怎么说?天公伯仔为何不保庇你?生死有命,那也是没办法的代志。
妈叹声气,又对我说:难道你要天公伯跟你保证你可以活到几岁?没啦!这样就对了呀!要不然你是在考虑啥?都几点了,哥哥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我随口问着。
我妈已经准备好拜祖先要用的东西,正把它们放在篮子里,哥和嫂一回来,我们就要到祠堂去。
时间还没到啦!妈答我一声,又道:你别跟我说往别处去,先跟我讲你要不要嫁给人家?她抬头瞄我一眼。
我是先跟你讲哦!像伊这款女婿,我有甲意啦!你已经答应他了是不是?问这句话时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说等你点头,你们就可以订婚。
妈,你怎么可以替我答应他呢?我哪有答应伊啦?我说要等你点头呀!假使你若不想嫁伊,你就不要点头嘛!等年过完,我再拜托阿青婶仔帮你介绍别的对象好了。
不要啦!不要哦?不要你就点头啦!妈把我当鱼,用盐腌了。
咸鱼很难翻身。
去打个电话看你哥哥他们收店了没,叫他们差不多该回来了。
咱去祠堂内拜过祖先就可以回来吃年饭,高捷思讲伊七、八点就会到。
妈,你说什么?什么七、八点会到?我才踏出厨房门,立刻因我妈的话折返。
我叫伊来咱家过年啦!她老人家回答得脸不红、气不喘。
我被她出卖了,她主导了刚才那一番对话。
我不得不佩服她,纯朴忠厚、温柔善良的乡下妇女也有精明的一面,姜是老的辣,辣得我全身血液逆流。
※ ※ ※哥哥嫂嫂回来了,一家人到祠堂拜祭祖先,再度返回家门时,高捷思的车已停在我家门口。
看见我们,他下了车。
嗨,是我。
他说了一句让我想哭的话,我越过他,冲进屋里。
他们在我背后互相寒暄。
厨房里还有事可忙,因此我不必招呼他,他是我妈的客人,不是我的。
嫂嫂把冷盘端了出去,我还要炒几个菜,年菜才算大功告成。
妈没有留在厨房里,也许跟高捷思在聊天吧!她现在是双声带。
今晚这顿菜大部分都是阿嘉料理的,她现在很会煮菜了。
妈一上桌就开始老王卖瓜,夸赞我的厨艺,像是在推销一个经过改良的新产品,对象自然是高捷思。
他只是笑笑,没有跟着吹捧。
我猜他一定很不以为然。
妈拿出她亲手酿的红露酒招待客人,客人赞叹之余,还不忘请教她酿这种酒的秘诀。
一向拙于言辞的妈妈竟也侃侃而谈,对客人已不复见昔日的戒慎恐惧、临深履薄。
嫂嫂也一样,偶尔还会主动插上一两句;哥哥更像是难得遇到个谈话对象,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发现哥哥其实很有辩才,可以去帮人家助选。
他们像一家人。
我边吃着炒米粉,边逗弄一旁学步车里的儿,他是这屋子里唯一不会欺负我的人,我喜欢他。
我不能再喝了,等一下还要开车呢!高捷思一句话让我心中燃起一线生机,吃完饭他就走了,我即将解脱。
这里到饭店又没多远,不是开长途的,不要紧啦!这个酒不算太烈。
哥说。
到饭店?这么说他今晚不回台北了。
最多是你今晚住我家,后面还有好几个房间,不怕没地方睡。
哥肯定已经醉了,说这么不得体的话。
我不方便住你家。
幸好高捷思尚知进退。
对啦!妈附和着,总算恢复正常。
我一直踩住儿的学步车,大概是被我喂饱了,他已经不耐烦继续待在我面前,又想驾着车横冲直撞,于是哇的一声哭起来,我立刻将他抱出学步车。
不用抱啦!让他哭一下没关系。
嫂嫂说。
我吃饱了,抱他一下没关系。
抱着娃儿,我到客厅里看电视。
电话响了。
是世贤约我明天去会一会他的女朋友。
谁打来的?哥在饭桌那边问。
找我的啦!半小时后,他们陆续离开饭桌,只有嫂嫂留下收拾杯盘。
我把儿交到哥哥手上,打算过去帮忙善后。
阿嘉,你和高捷思出去走走。
妈要我别忙了,陪她的客人去散步。
外面很冷哩!你乱讲,今年冬天一点都不冷,你去年买给我那件毛背心,我都还没机会穿哩。
我拒绝的理由的确牵强了点,自己也没穿几件衣服。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去呀!妈又催我。
高捷思得意洋洋地望着我。
怕冷的话,我们开车游街好了,现在路上一定没什么车,去拿件外套吧!换了谁都无路可退。
我随他出了门,背后依旧有六只热烈的眼睛,不,是八只。
散步还是开车游街?一出门他就问。
散步。
我不要他酒后驾车。
怕我出车祸?我立刻用手住他的嘴。
他就这么捡到我的手握着不放,带我往人烟罕至的那条路上走。
不说就不会有事了吗?他看了看我,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严肃。
心痛可以致死,等待可以致死,你不明白我每天都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吗?不许你说‘死’!我吼了他一句。
我不要你死。
人早晚会死,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也就不枉此生了。
我只怕死得不甘心。
我立刻尖叫。
天空的另一边刚好同时响起一阵爆竹声与我相呼应。
你看,像你这样不断压抑自己,就会让我心痛。
他在我尖叫的那一瞬和我同时停下脚步,紧拥着我的激动。
被他这一抱,我觉得好过多了,颤抖渐停,我更紧环住他的腰。
你有享受被我爱的本能,他为我的行为下注解。
也有虐待我的天赋。
你说我自私?有一点吧!对我来说。
他双手扶我的肩。
你的自私会造成我的慢性自杀,我将抑郁而终。
不要!我惊喊一声,再次埋首于他宽阔的胸膛。
那就好好爱我。
一整晚,我被不同的人威胁着,先是我妈,接着是他。
品嘉,你听我说,似乎不愿出借怀抱供我藏躲,他硬捧起我的脸要我面对他。
你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么脆弱,你绝对有能力爱我。
而且,你已经爱我了不是吗?既然已经拥有,你就必须追求天长地久。
我们可以用心经营一个天长地久,创造一个永恒。
我和你,你懂吗?我和你在一起才有可能办到这一切,而不是像你这样,还没努力就预言失败,你连我的权利都剥夺了,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明天你愿意陪我见一个朋友吗?我问他,在良久的注视之后。
我愿意。
他回答的口气就像每个站在牧师面前的新郎一样真诚。
哪个朋友,我认识吗?我笑了。
一个没有机会和我天长地久的人,你不认识。
世贤?他立刻就问。
噢,我不该忘了已故的答录机朋友认识世贤。
他姓什么?也是性本善吗?高捷思对我眨眨眼,他的眼神又回复了往日那种飞扬跋扈的深情款款。
姓李。
而且性本善。
为什么要我陪你去见他?他要介绍他的女朋友给我认识。
所以你也想向他介绍自己的男朋友?淡淡的月光下,我凝视着他闪亮迷人的眼眸。
终于,我朝他用力点了下头。
不笑不语,他俯首吻住我。
唇上传递着他的轻颤,此刻我才发现自己对他心疼不已。
我在月光下敞开心扉,接受他共度此生之邀约。
明天,我要让一切摊在阳光下。
上次你陪了他一天的那个男的是谁?他突然煞住吻问。
你在吻我的时候想这个问题?我佯怒反问。
算了,当我没问。
我又心疼了,他一向舍不得逼我。
他是我大表哥,我外祖父是他祖父。
我笑着向他解释。
可以吗?可以。
他用鼻尖搓了搓我的。
我很喜欢这种亲昵方式,他也是。
※ ※ ※嗨,是我。
我告诉你,高捷思很过分,上个月医生已经告诉他要注意饮食,因为他的尿酸含量稍高了点。
昨天他陪客户应酬,回家居然跟我说他大啖了一顿虾蟹。
哼,他别又痛风才好,否则我定不饶他。
拜。
过完年我和高捷思订了婚。
为此,他的家人特地返台一趟。
订婚戒一套进我的手指,他就同我妈提出要求,要我搬去跟他住,方便他照顾我。
我妈不但一口答应,还提醒他我的一堆坏毛病,要他多加注意,并叮嘱我要乖乖听他的话。
那一刻我有点怀疑,我和他到底谁才是我妈亲生的。
她如此诚实,难道不怕高捷思当场退货吗?同居后,他把我的朋友还给了我,又将客厅那个电话装上答录机,他说那是他的朋友。
我第一次听到他给朋友的留言是这样的嗨,是我。
我跟你说,我老婆超笨,亏她还爱吃鲔鱼。
人家吃了是头好壮壮,她吃了却更加健忘。
我要是没空陪她吃晚饭,她就有办法忘记吃,我应酬完回到家里还得煮消夜给她吃。
我不在乎辛苦一点,却不想看到她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心会疼耶!心疼可以致死,我不想那么早死,我想爱她久一点。
拜。
那以后,我尽量不忘记吃饭。
基本上,我跟他已经无话不谈。
都谈过些什么呢?让我想想他主动对我提起他的前一次婚姻。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何淑勤离婚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何淑敏第一次请我吃饭时,好像提过个性不合之类的话,不过那晚她说了那么多谎话,所以我不敢确定那是不是他离婚的理由。
你想不想知道?想。
你一定有什么毛病,要不然你老婆为什么不要你?请注意你的用辞,我的老婆是你,你也不能不要我。
别说废话了啦!快告诉我你有什么毛病?毛病?我有没有毛病你不清楚吗?他贼兮兮她贴近我问。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算了。
她不关心我。
他说了。
噢。
我立刻自省,得出结论。
你也说过我不关心你,那我们还结什么婚?你不是不关心我,只是不善表达,这个可以经由学习而改变。
她是真的对我漠不关心,至少不是经常关心。
在她的说法是不想给我压力,尊重我是独立的个体,结了婚一样可以无拘无束。
在我的感觉就是结了婚我依然没有家,我是个恋家的男人,她没有给我‘家’的感觉。
我们住在一起却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你的意思是以后我要黏你紧一点?不必等以后了,现在就可以开始。
不过,你不要黏得太紧,要有点黏又不会太黏,你有天分,我相信你会拿捏得很好。
他又拍了下我的脑袋,像师父拍徒弟似的。
这种亲昵方式他喜欢,我不喜欢。
上星期我第二次陪他过生日。
我们又去了维洛妮卡,依旧没有蛋糕蜡烛,只有两杯名称耸动的私房酒。
今天到底是你几岁生日?订婚前我妈他们都问得很清楚了,一直搞不清楚的人是我。
几岁啊?他搔着头。
现在的我离三十比较近,再过两年就离四十比较近。
算了,我明年再问他吧!我总说是他硬拉我进游泳池里,他却坚称是我自己跳进池子里找他的。
是什么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在游泳池里了,而且没有灭顶。
在他的细心呵护、耐心教导之下,原本学习意愿低落的我,已经会游泳了。
我想他会使我愈来愈进步。
而我,每天都在求进步,为他我永远的教练。
所以,两个答录机理只剩我们偶尔对彼此的抱怨。
听过留言之后便会自我反省,检讨改进。
我曾在闲谈之间告诉过阿娉,自己和高捷思的特有沟通管道,问她觉不觉得我们俩是创意温馨又感性,她却耻笑我们是一对高级神经病。
无妨,我们自己高兴就好。
有了独门沟通方法,高捷思和我几乎不再有面对面的争执,只除了现在我说这件湖绿色的好看,为什么不要呢?高捷思难得卯上我,看样子他打算坚持到底。
我暗忖着阿娉说得果然不差,她告诉我快结婚时,两人就会开始有争执,而且通常只是为了婚礼上一些很琐碎的事,我和高捷思现在就是。
他陪我在婚纱摄影公司挑礼服,坚持要我试穿一件湖绿色无袖的高领礼服,他说我的手臂很漂亮,适合全露。
不要啦!一件白纱礼服加上一件送客时穿的旗袍已经够了。
我尽量用撒娇的口吻对他说话,希望他饶了我,别再坚持。
他早带我去订做了一件及地旗袍,我决定采用银白色真丝料时,他已颇有微词,说我还在远离非洲。
敬酒的时候,总该换一件吧?他又说。
当然啦!他已经结过一次婚,这些细节自是比我清楚,哪像我,一点经验也没有,每回喝喜酒时我观察来宾多过观察新娘子。
不过,我当阿娉和公主的伴娘时,发现她们真的换了不少件礼服耶,唉不累吗?又在发什么呆啊?试不试穿?你说。
我的教练在软软地恐吓我。
对啦!小姐,一般新娘子都会先换一件礼服再向来宾敬酒,你先生很有眼光,他选的这件礼服款式简单却很有味道,也衬你的肤色。
你就试穿一下让先生看看嘛!婚纱店的接待小姐在一旁添油加醋,发烧推荐。
好吧。
我人单势孤,寡不敌众。
我走出更衣室时,高捷思看得目瞪口呆。
你要是不穿这一件,一定会后悔。
他终于吞了口唾沫,说了句话。
好漂亮哦!小姐,你穿很合身耶!连修改都免了。
接待小姐眉开眼笑,跟着敲边鼓。
可以换下来了吧?我问,向他们投降了。
回家的一路上我心里很不高兴,我气他藉外力逼我就范。
看我一进门就将自己摔在沙发上,还鼓着腮帮子,他拿起电话筒给我。
哪,有什么不满,跟你朋友说吧!我进去等着,不吵你了。
回来啦!我要跟你说。
他折回,坐在我身旁。
说吧!我听着呢!你刚才可以先依我,回来再跟我商量。
他一听,二话不说立刻打电话到婚纱店去取消了那件礼服。
品嘉,我觉得那件湖绿色的礼服很好看,我想要看你穿它,你可以为我做些改变吗?他的唇贴在我耳边,低低柔柔地跟我商量。
我知道他比较想肯定的是我愿意为他改变,其实我已经为他改变很多了,心甘情愿。
你认为我的手臂漂亮适台全露,所以才选那件无袖礼服?嗯哼。
那件礼服是高领的,这个你怎么解释?我的颈子难看吗?高领啊?那是流行嘛!谁说你的颈子难看了。
不过颈部以下能包就多包一点起来也好,不是所有好看的都可以跟别人分享,老婆。
我想笑又不敢笑地望了他一眼。
你还没回答我,可以为我做些改变吗?可以。
我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他又打了通电话到婚纱店去取消刚才的取消。
谢谢你。
他捏了捏我的脸。
这就是他我的高捷思。
把我宠上天还要谢谢我接受他的溺爱。
不论他和何淑勤最后是谁不要谁,我都由衷感谢何淑勤,因为她的不懂欣赏、不知珍惜才让我捡到今生至爱。
晚餐时间到了,捷思。
我提醒他。
去婚纱店之前,我炖了只全鸡在焖烧锅里,今晚打算吃鸡汤面线。
本来他想做一道凉拌海蜇丝当小菜,要我把所剩不多的四川泡菜留起来明天配牛肉面吃,是我不肯,非吃泡菜不可。
近来我特别喜爱那股酸酸的味道,他答应我有空时再腌一罐。
有进步了哟!现在差不多是每饭不忘了。
他的鼻尖又搓着我的,我呼吸到的净是他性感的气息。
我常在想,他这么会做菜,不做广告人还可以当厨师;他这么性感,不做广告人,还可以做……算了,我随便说说而已,他这辈子只可以做我的朋友和老公,我会好好珍惜他的。
现在我的座右铭是若顾互好,人生是彩色的。
捷思……嗯?我们晚一点再吃好不好?我已将他的衬衣下摆自裤腰内拉出来。
跟我想的一样。
瞧,我们多有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