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感觉笼罩我多时。
公主没有找我麻烦,对我依然客气有礼,我甚至觉得她比以前对我更好。
她撞见我和高捷思手牵手进公司的那天下午,高捷思临时出差去了,至今尚未重现公司,我没有接过他一通电话。
他没有义务向我交代行踪。
昨天,创意部同仁之一蔡静怡割腕自杀获救。
我和其他几人相约今日下班后到医院去探望她,公主也将与我们同行。
中午,阿娉也为我做了自杀事件的重点摘要报告。
你知道静怡为什么自杀吗?她问。
不知道。
想不开。
小刘答道。
废话,想得开还会自杀吗?阿娉斥他,接了下去。
她是为情自杀。
怎么会呢?我好奇了。
前阵子她协助我做那个沐浴精广告时,我跟她聊过几次,她告诉我她已经有一个交往多年的男友,而且已经论及婚嫁了,为什么会为情自杀呢?是论及婚嫁了没错,就是去婚纱摄影公司洽谈拍摄结婚照的事时出了状况才呕人嘛!出了什么状况?结婚照拍得不好吗?明知道自己的问题蠢得可以,我还是问了,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状况可出。
她男朋友,不,她准老公爱上婚纱摄影的接待小姐。
这就教人匪夷所思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不会?告诉你,就会。
阿娉觉得这事很平常。
那叫相见恨晚、挡不住的感觉、致命的吸引力。
后来呢?后来?后来她老公就跟人家一拍即合,跟她一拍两散,对她说抱歉,然后演出退婚记喽!这么狠啊?小刘搭着腔。
其实退一步想,这样的结局对静怡来说虽然残酷了一点,但总比结婚后再发现老公有外遇要好吧!这是阿娉的看法,我却不认同。
都是毁灭,没有什么比较好、比较不好的,何况婚前不出状况的男友,未必不会成为婚后有外遇的老公。
品嘉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
结婚前发生这种事,杀伤力的确很强,很少有人承受得住,尤其是女孩子。
小刘一反平日的诙谐,说得十分感性认真。
失恋也许并不可怕,但毫无预警的失恋,就像加速坠落的重物,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粉身碎骨。
我感叹着世事无常。
也许我们该认真地检视一下自己的爱情观。
我不懂为什么有愈来愈多的人不断地颠覆情爱,挑战婚姻?阿娉的声音也变得感伤。
也许爱情就该只是爱情,不适合发展成婚姻。
我忽然有了这样的感慨。
你这么说不等于赞成婚外情吗?婚内是婚,婚外才是情。
小刘问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赞成婚外情,我甚至不赞成婚姻也不赞成爱情。
我急忙解释。
你病得很重。
小刘给予我无限同情。
那你跟高捷思之间呢?是爱情吗?会不会发展成为婚姻?是神话。
我考虑片刻之后,想出这么一个回答,勉强能代表我的心声。
神话总是美丽的、亘古的,即使结局不一定完美。
品嘉,到医院看静怡时你顺便也让医生看看好了。
小刘对着我摇头叹气。
高捷思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没有本事爱你这种女孩子。
希望他能坚持下去,解决你这个社会问题。
你干嘛这么说品嘉,她哪里不好?看你说的,好像高捷思多委屈似的。
小刘怎么说我,我无所谓,但我仍然谢谢阿娉。
下了班,我们去看了静怡,稍事慰问便离开了她的病房。
其实她现在只需要休息,身体和心灵皆然。
她苍白如被单的憔悴面容中,依稀可见慷慨赴死时的决然。
我期待静怡重回办公室时,已脱胎换骨。
带着一分怅然,我回到家中。
深夜时分。
我在透过百叶窗照进的月光下,打电话找我朋友。
我不在,有事请留言。
嗨,是我,好久没跟你说话了,你想我吗?今天我到医院去看一个同事,她自杀了,没有成功。
就在她试穿那件满载着人生幸福美丽梦想的婚纱时,打造已久的美梦成了幻影,抖落一地。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能告诉我吗?同事问我和他之间是爱情吗?老实说,我不知道。
曾经拥有之后的一无所有,比从未拥有更值得吗?我想他,好想好想他。
我只敢对你说,不想让他知道。
我爱他,我想他应该也爱我,如果是这样,那我和他之间就是爱情了,对不对?那表示我的苦难即将开始,不,应该说我的苦难早就开始了。
我怕失去他,不管以哪一种方式,我都无法忍受。
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无法忍受失去他,我不想给他压力,只好不断强迫自己少爱他一点,失去他的时候痛苦也会少一点。
对不起,倒了这么多垃圾给你,我困了,晚安。
一番倾吐之后,我也许能有一夜安眠。
※ ※ ※出差回来第一天上班的高捷思利用午休时间,到创意部等我一起吃午饭,同事们看见我们在一起已见怪不怪了。
你会回家过中秋吗?当然会。
那我呢?我的家人不在台湾。
我知道他想随我回高雄。
你去我家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此路不通。
什么叫做不必要的误会?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他的耐心渐失,公然对我发火。
我不再说话,他也生着闷气,吃完饭,他气冲冲地拉着我回公司。
我们又在电梯里和公主相遇。
吃过午饭啦?公主问我们,客气得离谱。
我很佩服她的气度,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她的态度让我怀疑她是否已退出所谓的公平竞争。
嗯,你呢?高捷思也很有风度。
吃过了。
他们对话,我发呆。
一个下午我都摆脱不掉高捷思那一句那我呢?,那对我是一项莫大的考验,我将置他于何地?问题果然来了,一步错,步步错。
简单的生活一旦变复杂就永无还原之日,更可怕的是,复杂的程度与日俱增。
晚上,他到我家来了。
没有事先告知,仿佛算准了我无处可逃。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不能跟我回去。
我依然冷血。
为什么?我那么见不得人吗?他虽是玩笑口吻,但我看得出他的心在滴血。
尽管心中十分不忍,我依然不假辞色。
当然不是,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个理由他好像可以接受。
好,那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这么容易就摆平他了?我始料未及。
谢谢你。
我感激他的体贴。
别谢得太快,我有条件。
条件?好吧,你说说看。
今晚留我在这里过夜。
好。
真的?看来他很意外我的干脆。
不过,我有条件。
哦?你也有条件?说吧!十个条件我都答应。
我没那么贪心,我只想要你陪我去散步。
好呀!现在就走。
他一把拉起我,几乎是立刻夺门而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我只想重温让他牵着手漫步街头的感觉。
还有,顺便在街上买一盒保险套。
我不认为他会随身携带,而我,不能让生活更复杂。
结果,我们没有牵手。
一路上我们搂着彼此的腰际而行,我整个人的重心都倚着他结实硕长的身躯,相偎相依的感觉也很好。
我们等一下去吃阳春面好不好?我还想回味和他一起吃面摊的温馨时光,你又忘了吃晚餐吗?没忘,只是现在又觉得有点饿了。
也好,今晚你会消耗很多能量,先补充一点是对的。
他冷不防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跟着就在我耳边色色低语。
我搂在他腰上的手用力捏了下,以示惩戒。
小心我报复你!他的眼中已有小小的火苗。
面摊到了。
我们吃的跟上回完全一样。
可以回家了吗?急什么?我们先到路口那家便利商店买样东西。
买什么?到了再告诉你。
靠近店门时,我推了推他。
你进去买一盒家庭计划用品。
他愣了两秒之后戏谑道:一起进去。
不要,你用的你买。
我一个人用的吗?他贼兮兮地逼问我。
高捷思在我尖叫之前,他强拉我进店里,还问我要买哪一种牌子。
买这种好了。
他不知道看上那牌子的什么优点,瞅着盒上的说明在那喃喃自语,完全不理会一旁窘困欲死的我。
更可恨的是,他揽着我去结帐。
出便利商店时,我已七窍生烟。
你刚才那样做是什么意思?让人家知道这是我和你要用的。
他高举手中的盒子晃了晃。
高捷思品嘉,我敢把我们的事摊在阳光下,你呢?他用尖锐敏感的问题来封我的嘴,拐弯抹角地埋怨我中秋节不带他回家。
是夜,他用深情报复我的寡情。
※ ※ ※连续假日的第一天,我风尘仆仆回到高雄老家,希望能过几天简单的日子。
摊在阳光下?一路上我不断思索着高捷思的话。
在我看来,阳光底下没有新鲜的事,聚散离合,生老病死而已。
离开台北的前一晚,我忍不住打了电话向他道别,我是舍不得他的。
他祝我一路平安,潇洒得可恨。
也许他已经找到可以共度美景良辰的佳人了,是公主吧!一回到镇上,淳朴敦厚的气息立刻沉淀了我心中纷纷扰扰的思绪,突然有一种新生的感觉在我体内窜烧。
头一回我有了远离台北,回家乡工作的念头。
儿的颈子长硬了,我终于敢抱他在怀里摇一摇。
他是我哥哥嫂嫂的未来,就如同我和哥哥是我妈的未来一样。
我呢?我的现在又是为了怎样的未来而存在?阿嘉,囝仔给我抱,他要困了。
妈妈从我手中要回她的孙子,那也是她的未来。
妈,我去哥哥店内帮忙。
好啦!你去。
哥店里生意很好,批发零售各种南北货、杂粮。
送货小弟每天要出去好几趟,哥哥嫂嫂镇日亦忙得不可开交。
我要嫂嫂回家休息,我来替她。
嫂嫂离店之后,我哥更忙了,因为我没帮上什么忙,常常找不到客人要买的东西。
最后哥哥索性只要我负责收钱找钱的工作,汗颜。
好不容易到了离峰时间,客人顿减,哥哥得以喘口气,他泡了功夫茶,和我品茗聊天。
你这次回来好像瘦了一点。
有吗?一点啦!不很明显。
回来住两天就肥了。
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交到男朋友?你别每次都问人家这个啦!要不然你叫我问什么,问你有没有长高一点哦?讨厌,不跟你讲了。
我白了哥一眼。
你和嫂嫂什么时候要生第二个?什么时候都可以啦!妈叫我们赶快生一生,她都会帮我们带。
讲是这样讲啦!你还是不要生得太密,妈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知啦!如果再生的话,我会多请一个人顾店,让你嫂嫂在家带小孩。
这样才对嘛!你只会烦恼这些,自己呢?自己还要人家替你烦恼哩。
妈好像有跟阿青婶提过帮你留意合适的对象,找时间安排你跟人家相亲。
妈那么着急干嘛,你也是到三十一岁才结婚呀!我是男生,不一样啦!你要做老姑婆啊?现在的女生三十岁结婚都算早的呢。
你真番哩!电话响,替我解了危。
电话啦!刚好有人来买五香粉,这个我知道放哪,先前卖过一次。
我找钱给客人时,哥也讲完电话。
你嫂嫂说家里有客人,叫你回去。
客人?什么客人?她没讲那么多,只叫你赶快回去。
噢!那店里只剩你一个人,可以吗?阿志送货马上就回来了,你回去之后你嫂嫂就会过来,不要紧啦!那我回去喽!走路小心一点,别憨神憨神的。
一路纳闷的我,在靠近家门时有了解答。
远远地我早看见一部房车熟得碍眼,再近一点,车牌号码证实了我的推测。
嗨,是我。
高大人端坐在我家客厅里。
我妈抱着孙子和我嫂嫂在一旁陪他坐着,看见我进门,婆媳俩如释重负,这才喘了口大气。
阿嘉,高先生来了。
听我妈说这句废话就知道她有多紧张了。
品嘉,你回来了,那我就回店里去了。
嫂子也急着落跑,她对高捷思客套一句就逃之夭夭。
高先生,你在这里坐一下,我抱孙子进去,他要睡了。
儿好乖,睡得正是时候,救了他祖母一命。
我不能在家中尖叫,憋着气坐在他对面。
他也拿我没辙,两人静坐,看起来像在练功。
阿嘉,你陪高先生坐一下,我到黄昏市场买菜,囝仔你稍影一下。
我妈从房里出来,交代一声又跑了。
好。
坐一下?我已经坐好几下了,看我妈如临大敌的样子,等一下一定又买一大堆菜回来,准备供奉高神明。
你说不跟我回来的。
我这才开口,生气地望着他。
我是没跟你回来呀!你昨天回来,我今天才来。
高捷思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你没听见我妈叫我看小孩啊?噢!那你还那么大声说话,不怕吵醒他?他厉害,见招拆招,每一个回答都能堵我的嘴。
你一定要这样害我吗?你已经看过我妈了还不够啊?现在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家,这下我嫂子也看到你了,等一下我哥也会看到你,这附近住的全是我的亲戚,明天他们就统统知道有你这号人物了,你安的什么心啊?我想你。
我又被堵死了。
别再搓了,再搓皮就破了。
他扬声阻止我搓手的动作。
除了低垂着头,我没别的事可做。
你今天很不一样。
我抬头瞪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湖绿色很适合你,平常为什么不穿这件洋装?这位洋装放在家里,回来才穿。
可见你不是三色蛋。
我是三色蛋?那他是什么?臭鸡蛋!我妈不喜欢我穿黑和白,这件洋装是她剪布料请裁缝师帮我做的。
以后我也可以买布料请人为你量身制衣吗?买我喜欢的颜色。
别想改变我。
你不愿意为我做些改变?儿救了我,他哭的正是时候。
我进房里抱他出来,在客厅里踱步哄着他,但他仍哭个不停。
是不是饿啦?他在我身边跟着打转,鸡婆地问。
不知道。
你先放他回床上,看看是不是尿布太湿了难受,所以才会一直哭。
在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帮忙的情况下,我姑且信之。
果然,儿屙便便了,打开纸尿裤我就愣在那儿。
我来吧!他挤开我,顶了我站的位子。
噢。
拿湿巾给我。
噢。
他轻手轻脚地替我儿擦屁屁,动作完美。
拿一片纸尿裤来,还有爽身粉。
他一个口令,我一个动作。
没想到在我的地盘上依旧由他发号施令。
只花了两三分钟,他让我儿安静下来。
小家伙,舒服了吧!他抱起我儿。
你不是没小孩吗?怎么会做这些?我看过我姊替她儿子换尿布,我也实地操作过。
原来如此。
把他放回婴儿床吧!我说。
他抱子孩的画面看得我有点不舒服。
他放下我儿,拉我回客厅坐着。
我终于想起电视可以打发他,立刻打开电视机让客厅热闹一点。
不久,我妈回来了,我上前去分担她手中大包小包的供品,他也过来凑热闹。
给阿嘉拿就好了啦!妈不好意思麻烦他,不过他已跟我进了厨房。
放这就好,你们出去坐吧!伯母,我会做菜,留在厨房帮忙好吗?他极尽阿谀谄媚之能事。
免啦!我一个人做比较习惯。
我妈一句话,他乖乖跟我回客厅了。
大概是因为家有贵客,哥哥嫂嫂今天提早回来吃晚饭。
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店里怎么办?我问。
今天提早收店,我叫阿志也早点回去。
哥答我一句便和高捷思握手寒暄,两人一见如故,闲聊起来。
嫂子进厨房帮忙,我专心看电视。
晚餐果然丰盛得不像话。
我爸过世之后,妈在三婶的到府办桌工作过好几年,办这样一桌喜宴的菜色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困难,我家的冷冻柜里有各式海鲜,今晚高捷思得以一偿宿愿。
这么多菜啊。
伯母,辛苦你了,不好意思。
高捷思望着一桌菜对我妈谢恩。
我不知道他的嘴可以甜到这等程度。
比起来我就显得有点顾人怨了。
没什么啦!你那么远来,应该好好招待才对。
哥哥说着令我生气的话。
他不知道今天的剩菜就是他明天、甚至是后天的伙食?开饭之后,我们晚辈们就坐定了,我妈还不时在饭桌和厨房间穿梭,大锅里还蒸着螃蟹油饭,炉子上有一瓮佛跳墙,油锅里炸着春卷和鸡翅。
伯母,你这么会做菜,品嘉怎么没得到你的真传?两杯黄汤下肚,高捷思当着我家人的面给我难看。
她哦!她只会吃。
哥哥胳臂往外弯,帮着外人欺负我,我只能狠狠瞪他一眼。
阿嘉比较会读书啦!厨房的事她很少帮忙。
读大学以后又不住在家里,所以不是很会做菜啦!不过,普通一点的菜她都会做,以后做人家媳妇,煮三顿应该没问题,最多是我再教她一点,学一下就会了,她头壳不错啦!我恨不得立刻在地上钻个洞躲进去。
我妈在向高捷思推销我,生怕人家不要。
妈我不依地喊着亲娘,两脚在桌底下使劲跺着。
我甘有说不对?事实就是这样。
叫她嫁一个会做菜的老公好了。
高捷思忝不知耻。
先前告诉我妈他会做菜是阴谋,此刻的建议是阳谋。
饭后,女人大洗碗盘,男人聊股市崩盘,男女不平等。
高先生有亲戚住在高雄吗?女人们回到客厅时,我哥正在问他这个。
没有。
那你今晚要回台北哦?今晚我住市区里的饭店,明天接品嘉回台北。
接我回台北?他真敢死,竟然说这种话。
幸好他没说要住我家,否则我会死给他看。
这样哦?我妈回答一声,表情很奇怪。
高捷思的出现让我们一家人都变得很奇怪。
阿嘉,你陪高先生去外面走走好了。
我妈又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好呀,我正有此意,这一带很幽静,风景很美,空气也很好。
他接得不着痕迹,我只好陪他散步。
六只眼睛热烈欢送我们离开家门。
其实今晚的月亮比中秋圆。
他望着天边阴历八月十六日的月亮。
月圆人圆,像现在。
要是在昨晚听见他这么说,我肯定会变成狼人,因为我想尖叫。
眼前是我熟悉的房舍、灌木,朦朦的黑影在秋夜的凉风里轻轻呼吸。
路灯之间,隔得极其遥远,我整个人像浸透在永远的黑暗里,没有解脱。
再走远一点吧,走多远算多远。
手可以给我了吧?他问,在离我家已有一段距离的此时此地。
我把手给他。
你有很多亲戚吗?嗯。
我有很多叔叔伯伯、堂叔叔堂伯伯。
这一带住的跟我多少有点亲戚关系。
大家族。
嗯。
你爸过世了?那年我读国三。
他放掉我的手,揽住我的肩,想送温暖给我吧!我讨厌海,甚至讨厌码头边咸湿的空气。
我知道,我知道,不提这个了。
他揉了揉我的肩,安抚着略显激动的我。
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动身回台北?他问。
我买的是双程车票。
一起回去不好吗?你要来我家吃午饭吗?你要我来吗?你来帮忙吃剩菜也好。
好,吃完剩菜我们就回台北。
好。
风吹得我有些昏沉。
路还好长好长,可是终有尽头。
我们往回走吧!我停下脚步。
想回家啦?现在还不算晚吧?我不想再走下去了,好累。
刚才吃得那么饱,应该多走一走,帮助消化。
可是你别想不开,回你家我还是一样赖着不走,你不觉得那样对你来说更难捱?刚才我们应该往另一边走才对,那边比较热闹,可以逛一逛。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走这一条路。
你知道?来你家之前我开车在附近兜了好几圈,勘察过地形。
有什么好勘察的?当然有。
据我勘察的结果,这条路上最僻静,人烟罕至,方便情侣约会。
看来他是心怀不轨,早有预谋。
我回家之前,你都跟我妈我嫂嫂聊了些什么?她们聊你的从前,我聊你的现在。
噢。
我没有未来?你放心,我没说你的坏话。
那我妈呢?她有没有说我的坏话?有。
说我什么?我停下脚步后,我们一直这样面对面站着说话,本来我是抬头挺胸的,现在却心慌意乱地低下头丢。
不知道我妈说了我什么坏话给他听。
说你从小就迷糊。
还有呢?说你是死硬派,‘死鸭子硬嘴皮’,死不认错,非把黑的说成白的不可。
我有那么不讲理吗?有一点。
你乱讲,我哪有?我又挺起胸,理直气壮地问他。
他仰天长笑。
笑什么啦!笑你不讲理。
我没有。
有。
没有!他笑声渐停。
你这样子还不算死硬派吗?果然是死不认错。
你我说你有一点不讲理。
一点指的是一件事,你只有一件事不讲理。
他的态度变得好认真,认真得教我不知所措。
不敢问我是哪一件事对不对?他说。
我再度垂首。
他说对了,我是不敢问。
这样好了,我问你一个问题,听听你怎么回答就知道你是不是死硬派了。
你要问什么?我猛然抬头,惶恐不已。
你不能乱问,问题不对我可以不回答。
我的警告似乎奏效了,他没有问我什么。
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好久好久。
不问了?算了,他缓缓开口。
我不想逼你,反正我早就知道答案了,虽然听你亲口说出来我的感觉会更好。
他说这些话跟问我不该问的问题有什么两样?我们回去吧!好。
等我吻过你之后。
我被他拉进怀中。
暗夜的小路旁我们热情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