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瑞珀飞到偏僻的洲岸之边处落地,果然看见蹲在礁石下的魁梧背脊。
背对着他的男人不知在忙活些什么,看他不时抖动的肩膀以及漏出来的笑声,便知道他绝对是在做一件相当愉快的事情。
瑞珀便想过去给他一个惊喜,于是轻轻飞起凑了过去,还没走近,便听到一声很轻的呻吟声。
有些委屈,有些难受,可又不得不承受的闷哼,带着的不明含义令人心痒难耐。
蝶族擅魅,一夜贪欢,太子没想到转眼就有人敢勾引丹饕,登时着恼,顾不得其他便扑上前去。
待近了才看到在丹饕面前的根本不是美丽的百幻蝶族人,而是那个瘦得像鱼干一样的鲛人!就见蓝色的鲛人浑身被一卷纱网捆了个结实,动惮不得。
纱网看似轻柔实则强韧,而且颜色浅白难辨,可为难了一向不干细致活的老妖怪,粗糙的大手在蓝色的鳞身上摸来摸去,始终不得要领。
然而丹饕却不厌其烦,一边乐呵一边给他解开。
手触到的蓝色鳞身有着鱼类的光滑,有别于幻化人形的身体,叠着的薄薄鳞片有着奇妙的手感,敖翦虽有百岁之龄,可这年纪莫说在龙族,就是在鲛人族里也在年幼,故此身上的鳞片仍不算坚硬如甲,反而像琉璃薄片覆在身上,细密而整齐的排列互叠,像极了海的蔚蓝。
一直不算丰盛的饭食让他显得消瘦,薄削的锁骨,赤裸的小胸脯,乳尖处略见色深。
几乎只看到琉璃珠般的瞳仁的大眼睛里,尽是无辜之色。
……行了没有?……未成。
敖翦懊恼极了,丹饕既然有意帮助自己,他自然不能有所怨言,就算他把自己像煎鱼般乐此不疲地翻来翻去。
可这般已经弄了足有半个时辰,却一点进展都没有……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敖翦看到突然出现的瑞珀,更是尴尬。
反而是瑞珀见原来是敖翦,竟然不甚在乎。
这个鲛人形貌古怪,连化成人形都做不到,一身鱼鳞凹凸不平,如何能比他肤若凝脂,而且还是古怪的蓝色,跟他雪白的肌肤根本无从想必,莫说引诱,便是看到都觉着不舒服。
见有人来了,丹饕也不便再戏耍下去,道:断了再织便是。
俯下头去用牙齿一咬,任得那鲛绡纱如何结实,也抵不过他那两排利牙,顿时断开。
敖翦挣扎着爬出来,也不知是谢他帮忙好,还是气他早干什么去了,但他想着既然对方解己所困,便是有玩弄之嫌,也不该说些什么,还是需作道谢。
看着烂了一地的渔网,不由为自己的笨拙更觉懊恼,吃不吃也不打紧了,反正饿上一天两日的他也早是习惯。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闻得蝶族太子来问,敖翦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打算捕鱼,却因技艺不精反而被渔网缠住的事情稍稍说明。
瑞珀弯腰捡起被撕碎的渔网,触手只觉柔软棉顺,质料奇特,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绡纱所成。
遂不屑嗤道:这是什么东西?如此粗糙,难怪只作渔网之用了。
他瞅了一眼敖翦,想必是鲛人做的绡纱吧?真是好笑,说什么价值百金,根本是言过其实!这东西完全比不上我百幻蝶族的幻蝶绸!他拉起身上轻若蝉翼,表色粉桃暗绣赤红蝶纹的裹身轻纱,送到丹饕面前,又将破渔网放到另一只手上,得意道:丹饕,你且来品评一下!幻蝶绸比之鲛绡纱如何?丹饕并未置评。
事实上若问麻布跟丝绸有何分别,对他来说也就是油煎包外面包着的是叶子还是油纸的差别。
敖翦并未急于回应太子的挑衅。
若是换了旁人,被这般恶言挤兑,有意贬低,当是拍案而起与之争辩才对,敖翦只是伸手过去取回破损的鲛绡渔网,道:蛛织成网以捕蛾,蚕吐丝茧为成蛹。
二者同是吐丝,用处却不同。
丹饕闻言看向敖翦的眼神带上了一丝赞赏之意,初时遇到这条小鱼只是觉得他懦弱可欺,可相处下来,却觉着他脾性如水,柔而非弱。
便如今日这般。
幻蝶绸虽是百幻蝶族所制,如何漂亮轻柔,亦不过作衣饰之用。
鲛绡纱乃鲛人于海中泉室所织,却有入水不濡的奇用,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君子矜而不争。
对方挑衅在前,敖翦不退不进,对答得体,乃有一方龙子的气派。
有的时候,不争如争。
反让蝶族太子这般,显是落了下乘。
瑞珀见丹饕对那鲛人露出笑容,显是有心偏帮,当下就不高兴了。
平日在百幻蝶中他以太子之尊谁个不小心讨好?如今那丹饕不但对他不闻不问,居然还漠视他的存在!顿感百般委屈,恼火地将带来的食盒一脚踢翻,转身拍翅飞走。
一语不合就摔东西走人的蝶族太子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敖翦知道是因为自己一时之语把瑞珀气跑,忍不住有些小小得意。
他是很没脾气,可母亲手把手传授他的织造之术,断也不想听外人贬损。
瞧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丹饕,觉得那看上去粗糙的男人其实早就将一切看在眼里,便不由得为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不好意思。
此时被遗弃在地上的食盒开了盖子,食盒倒是结实不曾摔烂,可惜里面的点心大半都碰碎了,香甜气息混合着各种花香从食盒里飘出来,均是些蜂糖蜜煎、蜜韵果、琥珀糕等等以各色蜂蜜所制的精致糕点。
敖翦更是觉得抱歉,对方一心一意地给他们送吃的,他反而把人给气跑了,若是再遇到,定要诚心诚意地跟他道歉才是。
这是丹饕也凑近了来,瞅了一眼食盒,诸色的蜜糖糕点看来不错。
寻思着若等这条小鱼把渔网补好了再去打捞渔获,怕是他得先把自己给饿死。
看了看现成的精致糕饼,于是伸手拿起一块尚算完整地琥珀糕,送到敖翦嘴边。
敖翦也不知拒绝,张口咬了,龙眼蜜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头蔓延开去。
他有些吃惊,南海龙宫里自然不乏精致点心,但他却从来没有尝过,没想到味道竟如斯香甜。
美否?听丹饕问来,敖翦老实点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上的碎屑。
对于敖翦过于瘦小的身板丹饕早是看不过了,见他觉得好吃,顿时来了兴致,盘膝一坐将敖翦捞过来放到膝上,彻底掀开那食盒,又拿出一块蜜煎,敖翦不敢反抗便乖乖坐了张口来吃。
看见碎得厉害的蜜酥饼丹饕也大大抓了一把,看着小鱼低了脑袋啄食般就着他宽大的手掌一点一点地吃掉糕点,粗豪脸上笑纹见深。
几块蜜糖糕下肚敖翦就觉得饱了,可是丹饕却像喂上了瘾,一块一块地往外掏出糕点,往他嘴里填。
难道是想把他喂肥了好吃?!敖翦边吞咽嘴里的甜糕,边想起曾经听在凡间游历归来的兄长说过,凡人有种饲鸭之法,是将鸭子蓄养于绍酒坛中,以泥封之,仅容头颈伸于坛口外,用脂和饭饲之,六七日即肥大可食,肉之嫩如豆腐。
不……他不想变成肥美的肉食!坐在丹饕粗壮的腿上的鲛人青年,居然边往嘴里塞美味的糕点,边开始发起抖来……事实证明,若是家中豢养小鱼,一般不会饿死,但绝对很容易因为喂食太多而撑死!而且如果是矜贵的鱼类,比如说千金难求的南海鲛人,那就更应该小心……虽然在丹饕看来,这么一点分量完全不在话下,可他显然忘记了敖翦从不曾吃过鱼鳔、海藻之外的食物,或许他能够吃,但在第一次尝试便一下子吃下许多那绝对是不合适的,更不用说较之平日暴增了三四倍的食量。
于是没有打到鱼却一路打着饱嗝回宫的敖翦简直到了闻到花蜜甜香都想吐的地步。
等到了半夜,闹肚子了。
敖翦向守夜的卫兵问了茅房的位置,匆匆忙忙地抱着肚子奔了过去。
卫兵见他不过是个小随从,也没在意,加上蝶族不喜污物,也就没有随后监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对蝶族美食无福消受的南海龙太子双腿发软地打算回房,但入夜之后蝶宫内蜃气更浓,缭绕不散甚至比隔绝外界的那一层浓雾更捉摸不清,敖翦方才走得匆忙,完全没有仔细认路,绕了几圈,便迷失了方向。
他抬头欲观星辨明方向,奈何蜃气甚至隔绝了天空,只有朦胧月色,敖翦只好凭着记忆往回走,可越走那弥漫不散的蜃气便更是浓重,终不得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现在何处,只好站住了脚步,想着等巡逻的卫兵过来好个路。
过了一阵便听到战靴踏地的脚步声,敖翦连忙循声跟过去,跟了一阵,就听一个卫兵的声音说话:弈路,今夜又是你来当更啊?另一个略沉的声音应道:嗯。
怎么?你又给那家伙带食!何必呢?就算不吃不喝它也死不了!就算你给它投食,也不见得有半分感激!对方沉默不语。
大概是对他的态度无奈了,卫兵道:你可真倔啊!就你是这副憨脾气,就只能当个牢狱的看守!明日我便要升迁庭殿守卫了,你就该跟我学学,与上面的人打好关系才是!听不到那厚沉的声音回应,只听到渐渐往地底深处走去的脚步声。
讨好一个阶下囚又有何用?好好好,说你不听,活该一辈子守苦牢。
换更的卫兵啐啐念叨。
敖翦循声过去,想要追赶,可惜那个换更的卫兵巴不得早早回房睡觉,翅膀一拍早就飞了个没影,无奈之下,他只好看向另一个卫兵声音消失的方向。
见是一个硕大的地牢入口,从入口处蜃气像白色的浓浆般不断流涌而出,在空气中化开成蜃雾之状。
敖翦觉着这里面肯定关着可怕的罪犯,说不定还有吃人的妖怪,心里不免犹豫。
但在门口站了老半天,再也没有见到一只蝴蝶经过,想必是半夜三更百幻蝶们都睡了,于是只好咬咬牙,钻进地牢去追赶那个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