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025-03-29 10:54:39

敖翦完全忘记了自己南海龙宫七太子的尊贵身份,彻底地成了一个刚从乡下来到京城的土包子。

他对船上的东西好奇得不得了,东摸西摸。

不是没见过凡人的船只,但是父王曾经告诫过他不要让船上的人看见,否则会惹来祸端,所以只要看见海上有船的影子,他都是远远躲开的。

如今居然能够站在一艘船上面,这绝对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他心怀感激地回头去看丹饕,就见那头毛茸茸的大妖怪居然也没有变作轻便的人形。

张嘴把断掉的桅杆咔嚓咔嚓几下咬断甩了出去,然后大尾巴一扫清掉甲板上的杂物,然后才舒舒服服地从渔网里扒出一条宝刀鱼,开膛破肚,留了鱼鳔,开吃。

宝刀鱼个儿够大,足有十尺长,吃得他是一个畅快淋漓。

等敖翦在破船上绕够了看够了,一网足有千斤的大鱼就剩下那么点鱼鳔。

尽管如此,这对敖翦来说却仍然是一顿极为丰富的晚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橘红的长毛被夕阳染成更瑰丽的火红色,鳞粉细碎的反射了光芒,估计是蹭得实在有点多,一路上连跑带跳地都没能完全掉干净。

丹饕前肢互相交叠搭着,大脑袋搁在上头,看着敖翦吃东西,也不知因为丹饕的监督,还是因为确实饿了,敖翦居然把所有的鱼鳔都吃掉了,不得不说,他最近的食量与日俱增乃是不争的事实。

看着小鱼吃得饱饱的,还捂住嘴巴打了好几个饱嗝,丹饕瞧着挺欢喜的。

对嘛!本来就该是如此。

吃得多,吃得壮。

海风吹动了他的毛发,扬起了细碎如星辰点点的鳞粉,丹饕这注意到自己身上还蹭了不少百幻蝶族的鳞粉,遂立起身来抖了抖,然后抬起后爪歪了脑袋,抓痒痒般开始挠侧颈的位置,有些鳞粉落了地随风飘走,只不过他的毛太长太厚,沾到了大量的细碎鳞粉却是很难弄得干净。

忽然听到旁边小小的声音怯懦地提议道:我、我来帮你吧?丹饕转头看向敖翦,见那双大眼睛里满是期盼,看上去很希望得到派活,不由得有些好笑。

敖翦虽然知道对方的最终目的是要把他吃掉,但毕竟是吃了好几顿丹饕给的食物,如果不能做些什么,就很有在吃白食的感觉。

也许他在龙宫里也是有活干的,是个有用的人,不是白吃饭的废物。

在强大的大妖怪身边他一直都帮不上忙,所以当看到丹饕点头同意,敖翦立即高兴地忙碌起来。

看到神情活跃起来,跟之前颓靡不振有着截然不同差别的小鱼,丹饕当下有所领悟。

难怪锁妖塔上的囚友常说,克己复礼为仁者,养心莫善于寡欲,乃属谬论。

有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蝼。

如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反而未能见清。

天地之物,若只见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者,便淡而无为。

动而以天行,方乃养神之道。

丹饕叹息,那位故友果然是真知灼见,却不知锁妖塔破后,如今何在?不过以他不甘寂寞的本性,到哪里,都是百般精彩吧?他在那边遥想过去,敖翦可是忙碌极了。

在船上找到了一个长柄刷子和一个木桶,放在船舱的柜子里完好无损。

丹饕跳落船下,站在只漫到他脚掌的暗礁上,敖翦便爬到他身上,用木桶吊水,倾倒弄湿了他的长长的毛发,开始用刷子给他刷毛。

刷子虽然粗糙,但对于像堵墙垣巨大的饕餮来说,那就不过是把小梳子而已。

敖翦先梳理了头部的毛发,特别是耳朵附近和后面的敏感位置,他就更是小心翼翼,然后一直往后冲洗脖子、肩膀。

古时丹饕虽然在族里的地位斐然,但饕餮族乃方外蛮兽,不知礼仪,就算对一族之王也多以实力为论,惧之,恐之,却非尊之,重之。

所以丹饕也没享受过什么伺候,此时觉着敖翦不厌其烦、不怕辛劳地为他梳洗毛发,把脏污洗净,细细解开打结的被毛,那感觉就是说不出的享受!于是大妖怪忍不住发出了闻所未闻地舒服哼哼声,长长的大尾巴也慢慢地轻轻地在后面甩来甩去。

有时哪里觉着还想多舒服一点,便会浑身颠一下,由于反应太过明显,不用直接说明敖翦就能摸清他的意图,便也从善如流地在重点位置多刷几下。

觉着自己有了点用处,至少不光是只能吃的食物,还是能帮忙的食物,敖翦心情更是轻松愉快,忍不住哼起歌来。

海中鲛人善歌,声如天籁,擅魅人心,不过敖翦的歌虽只有清丽,其中却暗含龙吟之韵。

敖翦在宫中几乎被当做隐形人,平日就只待在方寸之地日日织纱,以他年岁,正是好奇好玩的时候,一人离群,说不寂寞,那是骗人的,所以每次干活的时候他都会自娱自乐地哼哼一些小调,有些小调是听娘亲哼过的,但更多则是他自己想出来。

并没有很规整的节奏,也没有抑扬顿挫的韵律,调子听起来很随意,也很流畅悦耳。

丹饕居然竖起了两只耳朵,很认真地听起来。

有道礼乐相辅,形同天地,礼以治外,乐以治内。

对于丹饕来说,他不懂音律,但向是向往乐者,不过饕餮一族里面能吃的不少,但要找一个粗通音律的,估计比登天还要难上不止那么一点。

敖翦的歌并未似礼乐般拘谨僵化,丹饕乃荒外之民,反而更喜欢像这般无拘无束,发自内心,极具情感个性所成的曲调。

丹饕抬起硕大的兽首,微微合上双目,享受着天地间独有的宁恬安详,吟哦从他喉咙间发出。

他的声音古朴低沉,犹似埙之声穿越了远古的时空传来的回音,与清澈轻灵的调儿居然极是调和,就像潺潺流水清澈,于亘古未变的大地徜徉流淌。

似歌咏,也似叹息。

太久了,从上古之始,四凶之族因恶为世所不容,征伐不断。

不管他愿是不愿,这中原大地,断是容不下非属炎黄之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成王败寇,兵主蚩尤尚且不敌轩辕,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族冠以凶族之名,驱至边陲之地。

中原沃土,归于炎黄。

然而舜王并不知晓,饕餮一族的凶王,却非嗜战之徒,他欣赏炎黄子孙的知礼,也喜欢听那看似没有任何用处的音律。

凡人的聪慧、睿智在他眼里如同珠宝珍贵,连族人都不曾注意到,他竟然是一头不吃人肉的饕餮。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打紧了。

他睁开眼,扭头看那条在他身上忙碌得汗流浃背的小鱼。

看过了斗转星移,看过了沧海桑田,像这样不需要去争,去夺,去战,带着一条小鱼,逍遥天地,不也挺好吗?第二天一早出发的时候,敖翦背上多了一个大布包,里面装了刷子、水桶等等的一些杂用之物。

这条准备出海的商船里,船舱全是丝绸、珍珠等等贵重之物,可对于敖翦来说,丝绸还不如他织的鲛绡纱,珍珠他下海随便摸都能弄上来一大把,所以完全是视如敝履。

因为之前从鲛人族里走得匆忙,几乎没有带上什么家什,反而马毛的刷子还比较有用。

为了午饭的餐食丹饕又故技重施,拖网捕鱼。

这活干得是越来越利索,既能赶路,也不耽误找食。

如是者停停吃吃,吃吃停停,几天下来姑不论丹饕有没有吃饱,敖翦是尽量能不浪费就不浪费地吃,难民般的小身板最近也终于看不见一排排肋骨的痕迹,身上鳞也更有光泽,不似以前那般暗哑,就像打磨之后的琉璃片,越是光滑晶莹。

丹饕是爱上了洗刷毛发的感觉,每天晚上都要敖翦给他洗刷一遍,试想一下,给一头大象刷身可能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也挺累的,如果给三头大象刷,而且这种大象还是有浓密毛发的猛犸长毛象呢?!那绝对能累死个人。

更何况那副小身板?敖翦一开始干一次下来能累趴下一天,不过反正他也不用游泳,只需要在丹饕的背上躺一天就能缓过来,到后来居然渐渐习惯了这累死人的活计。

其实他身上有龙族血统,体质本来就比鲛人坚实,只是平素坐在房间里织布,不像兄长那般习武锻炼,加上长期吃不饱,所以看上去只有鲛人的羸弱,全无半点龙子的强壮。

这种变相的锻炼让他的体魄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调整,现在他几乎已没有累得需要在丹饕背上躺一天了,此刻敖翦正坐在被自己洗刷一净的干爽长毛上,透过水波查看着今天的渔获。

虽然还没收网,但今天收获应该不错,大概网到了什么大家伙,绳子绷得紧紧的。

抬头时忽然看见他们后方出现了一座海岛,不由得有些奇怪,方才经过那片海域的时候他怎么没注意到有这么一座海岛?远远可以看见岛上绿油油的一片,敖翦更是奇怪了,自受天塌之灾,南海上的岛屿无不是被海浪席卷一空,这片海岛居然能幸免于难,当真是奇怪。

而且,他真的不记得刚才有注意过这个岛。

过了一阵,他就更奇怪了。

丹饕明明是直线向前跑,但这座明明在他们后方岛屿,居然……好像更靠近了?!。